第一部分：鮮花凋零之地【凱爾希篇02】

「灰·沙·塵·土」

單膝跪在地上，手掌摩挲過干枯的土地，最終合攏手掌時，只抓住一層灰色的沙子。

將它們放在鼻尖輕嗅，再無泥土的芬芳。

“這里曾經(jīng)種植的，是全世界最好的葡萄，在這里生產(chǎn)的也是最為甘醇的葡萄酒，看看我們還剩什么.......”我緩緩展開手掌，掌心的灰色砂礫滑落，在風(fēng)的吹拂之下飄散。

“你在生氣？”凱爾希站在我身后不遠(yuǎn)的地方，她一只抱在胸前扯著另一只手臂的袖子。

“生氣？你指什么？”我自覺地語氣平靜，并沒有展現(xiàn)出過多的情緒。

“你的語氣，過去你的話語中從來不會帶著多余的情緒，但是現(xiàn)在的你聽起來很憤怒?！?/p>

將那源石法杖刺入這片失去的土壤，我支撐著自己起身：
“憤怒....是啊，我現(xiàn)在大概無時無刻不在感受自己的怒火，然后詢問自己為何如此憤怒?！蔽铱聪蛏砗蟮膭P爾希：“為什么呢？我的貓小姐，為什么呢？”

笑容掛在我的臉上，我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所以我用一個扭曲的笑容去掩蓋。

“你還好嗎？”凱爾希一眼看穿偽裝，并表現(xiàn)出對我的擔(dān)憂。

“啊....不算太糟吧。”

我看著地平線盡頭在灰色和黃色組成的沙漠中顯得突兀的卡茲戴爾王城，不算太糟，畢竟情況也不會變的比現(xiàn)在更差了。

我將加厚的斗篷披在凱爾希的肩上，她的制服在這個地方顯得有些單薄。

“天快黑了，沒有太陽的時候這個地方總是很冷。你不該總是穿的這樣單薄.......”

注意到我看向她齊胸裝的眼神，她戲謔的緊了緊披在身上的斗篷，說道：
“控制狂，你一點(diǎn)都沒變，和以前一樣占有欲膨脹。我被喚醒的時候，他們一定又被遮住了眼睛。”

我沒有回應(yīng)她的這句話，而是說：
“該走了，想來這是我們最后一處能夠說是家鄉(xiāng)的地方，回家的感覺不錯，對嗎？”

“回家......一輩子都在流浪的你，也有想家的時候?！?/p>

“想，想家的時候就去看普瑞賽斯留下的那些卷宗，泰拉的夜晚總是很冷，一個人的時候，常常冷的整夜都睡不著，那些卷宗里最晦澀難懂的部分我還是搞不懂，但是我都背到了腦子里，因為夜晚總是漫長，沒有月亮的時候，借著月光看書都是奢侈，也就格外想家?！?/p>

“為什么不早點(diǎn)叫醒我呢？”凱爾希攥住我的袖口，比起第一次問起這件事情時的苛責(zé)，這一次似乎是一種對于我那漫長孤獨(dú)的慰藉。

“因為我還是把自己當(dāng)成千萬時光以前的那個少年，凡事都不服輸，叫醒你，就像是承認(rèn)自己輸了似的，這份幼稚到是沒有隨著時間流逝而改變?！蔽抑缓靡宰猿盎卮饎P爾希的問題。

從砂土層中抽出刺入其中的法杖，我對其他人喊道：
“方舟就?？吭谶@里，關(guān)停聚變核心，打開太陽能面板，你們和方舟一起，在這里等我。”然后我意識到我已經(jīng)不是自己一人，看了看身旁的凱爾?！暗任覀??！边@樣修正道。

“明白，博士?！?/p>

凱爾希醒來之后，清點(diǎn)過我一直沒有感清點(diǎn)的剩余人數(shù)，方舟啟航的時候，我們有幾千人，方舟這樣的全地形艦也有數(shù)十艘，而今能夠啟動的只有屬于我和凱爾希的這艘，仍然以長生者的身份游蕩在這個世界上的，只剩下不到百人。

“我真不明白，我上一次醒來的時候，一切都還很正常，百年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你們又是怎么變成眾矢之的？”

我沒有說話，只是一步一步的朝著城市的方向前進(jìn)。

我還記得，我記得如今被稱為卡茲戴爾的這片土地，曾幾何時，是我最厭惡的地方：
“還記得嗎，以前我們?nèi)齻€人回到這里，我肯定是第一個鬧著要走的?！?/p>

三個人...是啊，很長很長時間以前，會這樣散著步稀松平常的行走在這片土地上的是三個人。

“你叫薩卡茲‘長著角的小怪物’因為那些家伙總是為了摘花折斷你剛剛長成的果樹的樹枝，偷你的果子，你每一次都?xì)饧睌?。?/p>

“是啊，已經(jīng)過去太久了.....”我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笑容，過去的記憶總是愉快的，以這片大地的家長自居的我們，在壽命與常人相當(dāng)?shù)哪嵌稳兆永铮€有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

城市的輪廓越來越清晰，在入城的道路上，已經(jīng)有人在等待著我們。

看到迎接的人群，凱爾希有些詫異，因為她看到了在她醒來的那個時代不可能看到的景象。

“他們......”

“呵，有些違和的場景吧？”薩卡茲魔族一脈，由多個部族組合統(tǒng)稱為薩卡茲，因為族群內(nèi)部的矛盾常年處于分裂狀態(tài)，多個部族之間相互攻伐，千年未見和平和統(tǒng)一，長久以來都是我們這些長生者如鯁在喉的心頭之患。

但是現(xiàn)在，凱爾希卻看到，數(shù)百年前，仍然在互相攻伐的數(shù)個部族的成員，如今卻站在一起，薩卡茲的數(shù)個部族曾經(jīng)相互廝殺的幾個部族的代表現(xiàn)在卻站在一起，恭敬的在入城大路的兩側(cè)，在看到我和凱爾希的瞬間，將右拳握于胸前，拳心朝內(nèi)對我鞠躬。

“他們是諸王庭和卡茲戴爾軍事委員會的代表，是在我的干預(yù)和指導(dǎo)之下，由最初的卡茲戴爾各個部族選出的族長建立王庭并聯(lián)合為卡茲戴爾王庭議會，又由諸王庭分別建立武裝并改組原先的魔王軍，組建卡茲戴爾軍事委員會?！蔽蚁騽P爾希解釋道。

“短短一百多年？你做到了這種事情？”她會感到驚訝，是因為曾經(jīng)包括普瑞賽斯在內(nèi)的我們?nèi)?，都沒有能夠徹底的結(jié)束卡茲戴爾部族之間的爭端，僅僅在她沉睡的百余年間，得到這樣的結(jié)果顯然并不現(xiàn)實(shí)。

的確如此，因為這并不是我在短短百余年內(nèi)得到的成就。

“對于卡茲戴爾的干預(yù)和指導(dǎo)，已經(jīng)持續(xù)比你以為的漫長的多的時間，至今為止，恐怕已經(jīng)有千年之久，只是在這期間，我對你一直有隱瞞。”

“你籌劃了一個在我的視線之外的大局，在我醒來的時候，我從沒有注意到這一切在運(yùn)轉(zhuǎn)?！眲P爾希在驚訝中停下腳步，我卻向著諸王庭的眾人走去。

“引路人，我等魔族之裔，卡茲戴爾一眾與此恭候閣下已經(jīng)太久，一切遵從閣下的意志，破碎的國度已經(jīng)整合，閣下向我等傳遞的技術(shù)我等也已悉數(shù)掌握，卡茲戴爾的全體士兵也將為您所用?！?/p>

“魔王，請挺起胸膛，我說過你無須向我行禮?！?/p>

“赦罪師與大術(shù)士皆已集結(jié)，按照您的預(yù)告，我等已經(jīng)完成了您到來之前的所有命令。”

拜服與我面前的，是卡茲戴爾驕傲的王者，是諸王庭與卡茲戴爾軍事委員會共同推舉的魔王，是毫無疑問的魔族卡茲戴爾的領(lǐng)袖，而此時他卻向我伸出手掌，手掌向上等待著我將自己的手放于其上，在千萬年前我定下的法則中，這個動作意味著臣服。

“它呢？此刻它在何處？”

“諸王庭與委員會聯(lián)合，七次討伐，它已被逼至窮途，如今已經(jīng)逃往烏薩斯境內(nèi)?！?/p>

“很好，現(xiàn)在所有的碎片都已集齊，所有的棋子都已經(jīng)放于相應(yīng)的位置，按照約定，我的到來將為卡茲戴爾掃清最后的障礙?！?/p>

“所有的一切皆已準(zhǔn)備完畢，您只需要下達(dá)命令，討伐即刻開始。”

楞在我之后的凱爾希此時終于行至我的身后，我向她攤開手掌：
“想來我不用再做介紹，無須在此耽誤時間，引我們?nèi)氤前伞！?/p>

魔王再一次向凱爾希行禮：“我等尊貴的引路者，請隨我等入城?！?/p>

我瞟了一眼凱爾希：“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你可以一邊走一邊問我?！?/p>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p>

“在我意識到我們這樣的人終將被這片大地厭棄時，我就在布置這局大棋?！?/p>

“除了我之外還有誰知道這件事情？”

“所有方舟的成員都知道我在做這件事情，不要責(zé)怪他們，是我命令他們對你隱瞞事實(shí)的?！?/p>

她像是要消化我的回答一般，變得一言不發(fā)。

四下望去，卡茲戴爾幾乎和記憶中的樣子并無多少出入，了無生氣的王城似乎永遠(yuǎn)不會變化，就好像那巨大的陰云仍然籠罩著一切。

“諸王庭的各個君主似乎并沒有全部到齊？”掃視過街道，看到小心翼翼瞥向我們的一般民，我問道。隊伍中有的人顯然并非是王庭成員，大概只是那些部族派出的代表。

“最終的討伐正在籌備，您到來的十分突然，所以并非是每一位君主都能前往迎接。您的行程與約定的日子有些偏差，此行想來十分艱難？”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淡淡說道：
“約定.....確實(shí)有過約定，不過我定下那個約定的時候，恐怕你的祖父都還未出生。就算卡茲戴爾忘記這個約定，我也無話可說，倒不如講事到如今你們還能記得我，我很高興?！?/p>

“閣下，卡茲戴爾不曾遺忘閣下。”

“是嗎.......”

行至王城中心，在樹立初代魔王雕像的廣場上中央，那塊我再熟悉不過的石碑映入眼簾。

“你們還留著那塊石碑。”看到我的神情，魔王與凱爾希同時都是一怔。

“博士......”顯然那石碑勾起了凱爾希與我相同的記憶，她似乎是想安慰我，但是我并沒有因為石碑的存在感到悲哀，只是徑直走向了石碑。

有關(guān)石碑的故事現(xiàn)在還沒有講述的必要，畢竟石碑本身的意義也早已不復(fù)存在，不是所有陳谷一般的事情都有必要詳細(xì)的回憶，我走向石碑，緩緩的蹲在石碑之前。基座早已風(fēng)化腐朽，只有特殊材料的石碑方能留存，在刻字的一面上，赫然雕刻著三個人的名字“凱爾希.....普瑞賽斯.......”還有一個名字屬于我，但是時間已經(jīng)過去太久，引路人與博士的身份早已代替了本來的我，這個名字也失去其意義。

石碑曾象征著這片土地對我的背叛，對古舊的神明的背叛。

我伸出手，拂去那三個名字上的灰塵。

“我回來了.....”以無人知曉的聲音，輕輕的呼喚道。

“若是您希望，我等可以推到這塊石碑?！蹦踉谖疑砗笳f。

我搖頭；“沒有那個必要，我還沒有小肚雞腸到這種程度。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是你父輩的父輩的父輩，呵.....比那還要遙遠(yuǎn)，”再一次搖頭，卻是感嘆“沒有和孩子們計較的道理?！?/p>

我起身，這一次沒有讓魔王和引路者走在我之前，畢竟對于這里我有著更加深切的熟悉。

穿過中央的廣場，與初代魔王擦肩而過，繼續(xù)前進(jìn)，在即將到達(dá)魔王宮殿的臺階前轉(zhuǎn)向。

那是一座從這個國家建立開始便動工的建筑，時至今日仍然沒能全部完成。但已經(jīng)高聳入云，我不得不抬頭，才能看到尚未完工的部分，殘缺的高塔像是一個居高臨下俯視著一切的巨人。

“將世上所有的石頭都堆在一起.....壘作高塔，與神明齊肩，與眾神對話。巴別塔，一個遙遠(yuǎn)而荒誕的理想?！比藗兌家詾榻ㄖ熘俏覀兊睦硐耄瑓s并不明白，天之塔是我們這些舊時代神明的孩子們建立起來的?？吹某鰜砬f年來，卡茲戴爾從未放棄建完高塔，但是當(dāng)漫長的互相殘殺終結(jié)，他們終于有能力一起將高塔建筑完畢時，曾經(jīng)下令讓他們建筑高塔的神明也已經(jīng)所剩無幾。

“很抱歉，閣下，在得到您的消息之后，巴別塔就開始動工，可是直到今天也沒能全部完成，您和醫(yī)生閣下的住所在王城內(nèi)的另一處?！?br/>我?guī)缀跏翘拥竭@里的，在源石試劑和其他藥物的影響之下，上一次正常的休息已經(jīng)離我十分遙遠(yuǎn)，我想我應(yīng)當(dāng)?shù)玫叫菹ⅰ拔依哿耍覀內(nèi)バ蓓?，明日召集王庭與委員會，商議所有事宜?！?/p>

“遵從您的意愿，請隨侍者至二位寢殿。”

.......

“貓小姐，短短百年的時間，你怎么變得那么兇悍?！蔽胰嘀绨蛱巹P爾希的牙印，有些戲謔的問道。

“你還沒有向我解釋，為什么選卡茲戴爾？你破了規(guī)矩，你干涉的太深了?！?/p>

指尖劃過她的曲線，她的平板身材到是不會隨著時間有所改善，不過這倒是符合我的審美，所以手指不由得在她的身上多游走了一陣，但是沒有得到回答的凱爾希十分不滿，抓住我的手腕按在一旁。

“哼....”我哼了一聲表現(xiàn)的十分失落“要怎么做才算是干涉的不深呢？標(biāo)準(zhǔn)本來就是我們定下的，我不過是靈活的改變了策略，不要那么生氣........”

這個回答并不能讓凱爾希滿意，在她看來這多半是詭辯，她順著我的力量翻身，下一個瞬間已經(jīng)反坐在我的身上。我錯誤的以為我的貓小姐和多年前一樣好哄，挽住她后頸朝自己的方向牽拉，本想就這樣堵住她的問題。可是在那之前，我的臉頰就被捏住。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不想深究，因為不問對方的手段是我們的默契，但是我終于明白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的犧牲和不必要的損失。博士，不管你想做什么，你從不曾犯錯，不要讓你最后的驕傲也被無情的大地奪走。”

被捏著臉頰的我有些狼狽，想不到應(yīng)該怎么掙脫的我只好吐出舌頭。

感受到手指上一陣潮濕的凱爾希發(fā)出一聲有趣的驚叫，瞅準(zhǔn)機(jī)會再度反擊的我這一次徹底的把她壓住，在短暫的掙扎之后，她似乎有些委屈的說道：
“占有欲膨脹，控制狂，粗魯!你........”

我貼在她的耳畔說道：
“我想要獲得的勝利，是奪回曾經(jīng)我們曾立足的土地，在那個地方，我和我的貓小姐，將同常人一般，度過悠久而靜謐的時光后，如凡者般歸于大地。”

我的聲音很輕，幾乎是吐息的氣音，氣息搔弄著她貓耳中的絨毛，讓尖耳抖動。她本來不喜歡被這樣吹動耳廓，但是卻在聽過我的話之后平靜下來，不再扭動掙扎。

我的手環(huán)住她柔軟的腰身，順勢朝著一旁躺下，也為她換了個舒服一些的躺姿。

“博士.....我們還有更好的選擇......如此離開，不再做引路人，未嘗不是件好事？”

我將耳朵貼在她的后心上，在安靜的寢殿中，回歸平靜的心跳平穩(wěn)而靜謐，于我來說算得上是最悅耳的音律。

“你在聽嗎？”

“睡——著——了——”

“哪里有人把臉貼在別人背上睡著的？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們討論的它，是什么？”

“她們的名字被刻在石碑上的屈辱，我不曾忘記。這世界從不曾垂憐于我，我不在乎，但叛徒奪走她們的驕傲，我無法原諒......”

“你的頭發(fā)弄得我好癢......”凱爾希不知道該如何回應(yīng)，以此為借口翻過身來，將我的臉埋入胸口，并以唇置于我的發(fā)頂。
“博士，原諒自己吧.......”

我等了許久，等凱爾希徹底熟睡，將襯衫披在肩上，以稍稍抵御寒風(fēng)。窗臺上，看著睡去的王城，忽然有些迷茫無措。

看著凱爾希的指甲留下的抓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消失，撇嘴笑了笑。

凱爾希關(guān)于它的問題，還是沒有問出口。

目光逐漸聚焦在遙遠(yuǎn)的東方。

“它”是長久以來盤踞在卡茲戴爾的巨大威脅，和我們這些人一樣，是個古老的錯誤。

區(qū)區(qū)獵物，卻在我的土地上自稱神明。

“黑蛇.....狩獵就要結(jié)束了，你準(zhǔn)備好了嗎？”

請不要著急，馬上展開主線劇情。

博士和凱爾希最后聊天的時候在干什么，我就不細(xì)嗦了，我相信我的讀者是能夠自己腦補(bǔ)的。（邪笑）

好久沒寫長篇了，只希望質(zhì)量沒有下降吧。

八說了，繼續(xù)肝，爭取周末再給大家弄點(diǎn)更刺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