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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為愛跳動的心臟

門忽然就被打開了，夕陽它就不放過機會，猛地鉆進了漆黑的屋里，照到了癱倒在地的男人的左手左腳上。

“誰？”

印在地上的影子，模糊地顯示了來訪者頭頂獨特的“裝飾”。

是一名馬娘進來了。

會是誰呢？因為職業(yè)性質的關系，與澄海悠仁相識的友人里，馬娘的比例占到了絕大多數。

在這個時候，會來訪的恐怕也只能是出席了葬禮的人吧……

只是，澄海悠仁此時已無心力去關注來者何人了。

即是這時打開這扇門進來的，便無疑是以最真摯的心關心著他的人，而對如此疲憊，連雙目都因長流的淚與終日沒有合目而看不大清眼前的一切了，此時進來的究竟是何人，便不再重要了。

無論是誰，她都是澄海悠仁要守護的對象，確定這一點便夠了。

勉強地抬起身子，盡管雙眼渾濁至無以辨識東西，但他總歸要給予關心關切他的人應有的尊重。

而意想不到的是，有一樣事物被清晰地映入了他的眼睛里。

那對時常出現(xiàn)于他夢與回憶中的，在這昏暗的房屋內和與之相比更加昏暗的男人的心間，閃爍著比夕陽更加耀眼的光的“新綠色的寶石”。

“好久不見。”

“啊，好久不見。”

明明剛剛還想要見到對方，想要問很多東西，有許多纏在心里的東西，可本人真到了眼前時，卻不知怎么開口了。

“抱歉，契約書什么的都放在學校，我先給你包扎一下吧。”

契約書當然是指兩個人曾經對于成為彼此擔當的約定。

“你一直記在心里呢。”

“不說這些了，稍微把其他的放放，我起身幫你包扎下傷口……”

男人勉力想要站起身來，長久以來的照顧擔當的經驗令他不用看清什么，單憑對方站立的姿勢就能知道，對方現(xiàn)在的雙腳已經破爛不堪了。

“與其說是放放，不如說是沒有力量去做自己現(xiàn)在心里最想做的事吧？”

“……”

男人沒有作聲，只是一邊用胳膊，另一邊用手掌撐著地，兩條腿試著屈膝令腳掌也做相同的動作，努力地想要站起身，卻似乎連這也做不到了，當他這樣使出力氣時，心里的結就從血液里鉆了出來，纏住他的手腳，束縛他的肌肉，羈絆他的筋骨。

“真遜啊，我……”

他只得無力地再次癱倒在地，心里滿不是滋味。

只是他忽的就有一只手擺在了他眼前。

“你比我需要照顧多了?！?/span>

“或許是這樣……”

他不情不愿地握住了那只手，當然不是討厭對方，不是不領情，只是本期待回報當年對方對自己伸出的手，換過來由自己幫助她的想法未能實現(xiàn)，事不如意感到失敗罷了。


呵，失敗，最近自己還真是與這詞語無比相稱啊。


澄海悠仁心里這么想。


但更令他感到羞愧的是，他深知不如意的痛苦對方，他所熟知的身邊的人們比自己深沉多了。

“痛苦本來就沒必要比較高低不是嗎？”

說著，“新綠”將無力的澄海悠仁拉了起來。

“你說得對，我可真是，居然就為了這點事，心理都變得丑陋了。”

“會產生這樣的想法本身就是心靈高尚與純潔的證明啊?！?/span>

本就看不清，她頂著腳傷拉著澄海悠仁向沙發(fā)走去，背對著澄海悠仁，令他更不清楚她究竟是以怎樣的表情在說這句話呢？

只是，因為手被對方拉著，澄海悠仁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對方的存在。

內心中，總算多了一點安全感。


就這樣，由“新綠”引著，兩個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面對面坐下了，而對方更是在悠仁的指引下找出了醫(yī)藥箱自己包扎好了雙腿。

“謝謝……”

“也謝謝你的藥箱”

“……”

“說起來我當時都沒有告訴你我的名字就走了?！?/span>

“嗯……”

“豐收，我叫豐收時刻，叫我豐收就好。”

“抱歉……”

“為什么要抱歉呢？”

“明明那么久沒有見了，我的心里也裝著很多話，本來都是想問你的話，想對你說的話，本來是那么期待與你見面的，此刻見了你，我卻絲毫沒有喜悅的情緒，甚至連話都不知道怎么開口了，而本來一直銘記的信條與約定，如今也不知被我拋到了哪里……”

沒有直接回應悠仁發(fā)話語，而是爬上了兩人之間的茶幾，豐收時刻爬到了悠仁的跟前，伸手就能碰觸到彼此的距離。

“因為現(xiàn)在在你心里，有比你我的約定更重要的事情?！?/span>

她伸出右手食指，修長而白皙的手指停在悠仁的心口，停在那顆為了維持生命不斷跳動著的心臟之前，輕輕戳了下。

“我們的心臟，本身是為了我們自己的生存而存在，不停跳動的，但對悠仁你來說，似乎不大一樣。”

“你的心臟是為了愛而跳動的。”

說著模糊的話，在常人眼里或許莫名其妙，對于此刻的澄海悠仁，卻好像一把利劍如虹貫來。

“我的心臟不是為了自己的生存跳動還能是為了什么，講這樣唯心的話有什么意義？”

“悠仁你本來就是“非?！钡拇嬖诓皇菃幔俊?/span>

“這點，我無法反駁……”

“悠仁你是屬于那我們兩個都講不清的“那里”的住民，你的生命完全在重復中度過，你本從未感到過孤獨，你本無“愿望”可言……”

說到這里，豐收時刻頓了一下。

“直到我闖進了你的世界?！?/span>

不知怎的，新綠色的寶石此刻變得更加晶瑩剔透了一些。

“我給了你認識，給了你渴望，我給了你約定與信念，我給予了你成為“生命”的理由，于是你來到了這個世界，你的心臟為了實現(xiàn)你我的約定而跳動?！?/span>

“逐漸的，更多生存的理由被裝進了你的心里，愛人、親友、父母、孩子，它們令你那顆動力爐越燒越旺，是你生命中快樂的源泉，是使你想要繼續(xù)生活下去的源泉。而名為約定的“初薪”，卻也未曾被你拋棄，它仍然還是你生命動力里重要的一環(huán)……謝謝你?！?/span>

說著，豐收閉上了雙眼，將那閃著光的寶石藏了起來，可漆黑一片的屋內卻仍有不知何物在閃著星星點點的光，而且，似乎離那寶石曾在的地方很近。

“可我剛剛卻幾乎將它們全拋到了腦后，想要拋棄他們，就這樣自己結束，我真是個不負責任的混蛋?！?br/>
想著剛剛女兒們與阿匠哭泣的模樣，悠仁低下頭來，本該流干的淚水帶著涌上心頭的羞愧與悲傷再次落下。

看著悠仁哀慟的模樣，豐收沒有猶豫，雙手捧起了悠仁的臉，四目相對，她鄭重地說：“因為“她”曾幾乎是你的一切?！?/span>

“她”不用多說，自然是大震撼。

“大和赤驥出軌，對你來說失去了什么？”

“妻子……我失去了妻子的愛，我失去了我生命的動力之一……”

“不止，你還失去了愛她的能力，你失去了信任他人給予你的愛的能力，這就是你為什么不能真切地接受學生們的感情的原因，你一下子失去了你生命里的絕大多數愛?！?/span>

聽著豐收的話語，一個身影逐漸再次浮現(xiàn)在了男人的心里。

那個可愛的影子，生著灰藍色的漂亮眸子，跑起來就像雙腳上生了對翅膀一樣，正在用她甜甜的聲音與話語呼喚著他。

“噗咿……噗咿，噗咿？噗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難言的傷駕馭著難止的淚，男人不得不抱住自己的頭，而豐收則將痛苦的他抱到了懷里，沉默了她的說話，靜靜安撫著男人。

“噗咿……噗咿……”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安靜了許多，豐收輕撫他的后腦勺，輕聲地繼續(xù)剛才的話語。

“多么美好的人，多么美好的愛，這樣的愛又怎能不占據你的一整顆心呢？失去她而不失去理智又怎么可能呢？我覺得我絕無可能像你一樣，失去這樣的愛還能堅持到現(xiàn)在?！?/span>

“是啊，我不明白！我不明白為什么我明明那么悲傷腦袋里卻一直告訴我不能再悲傷了？！我不明白明明沒有力氣了自己為什么卻還是想前進！？明明噗咿她就停在那里了，她就停在那里了?。　?/strong>

“答案就在你的心里，悠仁，答案就是為了噗咿，為了大震撼的愛，因為你要實現(xiàn)她最后的愿望——不斷地幸福下去?！?/span>

“為了噗咿……”

瞬間的，淚止住了，澄海悠仁抬起頭來，看著那雙新綠色的雙眼，那雙眼里似乎有著倒影，那倒影有著一雙逐漸從渾濁變到清澈湛藍的眼睛。

“她的愛真的很美好，她很深刻地愛你，令得你也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她，令得她幾乎占據了你的整顆心，但這卻都不是她的愛最為動人的地方?！?/span>

“她令你重拾了愛他人的力量，這就是她給你的最寶貴的愛情?！?/span>

隨著豐收的解讀，悠仁理解了這背后的一切。

“所以我能堅持到現(xiàn)在，所以我能感受到大家對我的關心，所以我會為傷害阿匠和Dura的愛情感到羞愧，所以我痛恨自己差點拋棄女兒們自我了斷的想法，所以我還有機會去愛別人，去愛他們，所以我還有機會繼續(xù)幸福下去，她相信我，相信愛我的人……”

“因為你與她相愛的經歷，這次，即便失去她，你也不再會將自己封鎖起來了。”

悠仁低著頭，平靜地感受著心里的東西。

有最初的約定與誓言，有愛著親友和為親友所愛的心情，有被爸媽期盼的想法和贍養(yǎng)他們終老的愿望，有看著女兒們得到屬于她們自己的幸福的心愿，以及得到愛的渴望，還有最深處的，給予他最大的感觸的事物——已結束的人的永遠的愛。

力量與信念，就這樣重新充沛了全身。

“悠仁，我祈愿你幸福下去。大震撼的事業(yè)必定成功，她的大愛必為世人所銘記，但是，她作為一個愛人的愛，另一份至高無上的愛卻只能為你所記錄下去，——你是她愛的證明。請一定幸福下去，為了她，為了愛你的人，為了你愛與你將愛的人們，請幸福下去?！?/span>

“是的，豐收，我必將再次幸福?！?/strong>

清澈的光再次閃耀在了那雙蔚藍的眼睛里。

“我的感覺告訴我你還在難過，不過這似乎已經不再是你的阻礙了?！?/span>

“當然了，豐收，失去噗咿，這樣的悲傷想要止住，我實在難以說清我需要多長時間，但我想這也是我的力量，它會警告我，我還有不得不擊敗的敵人在。雖然我不再像上次那樣子自我囚禁了，但你肯定能理解，至少現(xiàn)在，我還是心里只能愛噗咿她，我還不能接受其他人，無論我還是愛我的人……大家都需要時間，但已經不必為我擔心了，幸福是我能給她的唯一報答。”

“嗯，我相信你，相信她，相信愛你的人，相信你們?！?/span>

“好了，雖然哭鼻子的想法還在心里抹不掉，但現(xiàn)在可不是沉溺于悲傷的時候了，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等著我去做?！?br/>
走到門口，澄海悠仁披上了掛在衣架上的風衣，他得去趟魯道夫象征家，北部玄駒，他最驕傲的學生，他摯愛的人以命守護的人在那里，他必須去見他，他需要償還他欠下三年的關切，他需要救贖一個跟他同樣背上了巨大負罪感的靈魂。


救贖一個靈魂，他要去做澄海悠仁該做的事，一個英雄該做的事。


也是“英雄”曾做過的事。


“一路順風，Hero?！?/span>

在背后，豐收時刻向他道別。

“你所做的一切我也不知該如何感謝，豐收?！?br/>
手搭在門把手上，澄海悠仁背對著豐收時刻說。

“就沒必要感謝一個遲到了十一年的失信者了?！?/span>

“是嗎？我看不吧?！?br/>
說著，男人打開了門，夕陽最后的光輝照在了他的臉上，也一瞬間填滿了漆黑的房間。

“悠仁！”

那些愛他的人齊異口同聲地跑了過來。

“明明了解我的一切啊……謝謝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