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都是主力，為什么指揮官對你就這樣，對我就不一樣呢？”企業(yè)的帽檐擋不住壓下來的眉頭。她還是像往常一身軍裝，被白手套套住的右手撐著自己的顴骨；低沉的聲音緩緩墜到桌面上，暈開，漫到對面坐著的那位面前，漫進她的耳中。

        “很簡單啊，”歐根也一身軍裝，用右手撐著顴骨，不過眉頭完全放松，“我是他老婆，你又不是。”

        企業(yè)的眉頭墜下來了，讓人擔心會砸在眼皮上。短暫的沉默。

        “你說的沒錯……”歐根感覺有點驚訝，她聽企業(yè)的語氣中帶著點心虛。“但是指揮官對別人也對我不一樣??？”

        “這很正常吧？”

        “我當初跟小天鵝編到一支艦隊里的時候，就聽見指揮官一口一個‘小肥鵝’，跟獨角獸在一起的時候……不對，他不跟獨角獸在一起的時候管她叫‘尤尼控’，還有貝爾法斯特三姐妹，他管人家叫……森……什么？反正就是森什么，森什么和森什么，她們都有指揮官給的名字了。我……說實話，我感覺很不平衡?！?/p>

        “人家三姐妹名義上也是老婆，有名字正常。我也有特殊名字，只不過只被記錄在書面上?！?br/>

        “那三姐妹……”企業(yè)剛開口。

        “森長可，森長定和森長隆。”歐根面不改色地把話接了過去，不過可能只是想自說自話。“嗯……我不知道指揮官起這么個名字是干什么，可能在玩什么跟我不搭邊的歷史梗。”

        “那你……”企業(yè)的音調(diào)依舊保持不變。

        “齋藤歸蝶。這就很明顯是重櫻的名字了，不過我依然不知道他為什么那么叫。雖然我一點都不介意，但是他起完這個名字之后還是叫我歐根。”

        “唉?！睔W根的眼睛在漫無目的地四處飄蕩時，她的耳朵捕捉到了企業(yè)的嘆息?！拔覟槭裁淳筒槐凰⒁饽亍?br/>

        “不被他注意是不可能的，不然你根本不會被編進作戰(zhàn)部隊?！睔W根的眼睛看向企業(yè)，往她純白的衣裝上投去琥珀色的光?！案螞r成為航空戰(zhàn)力一把手了?！?br/>

        “嗯，是嗎？”聽到這里，企業(yè)的音調(diào)稍微抬高了一些。她的頭抬起來了一下， 但是然后就又半垂回去。

        “你可能只是選擇性地記住了一種綽號。”歐根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在企業(yè)身上照來照去，“你說的都是可愛的。我記得你跟克利夫蘭和海倫娜在一起作過戰(zhàn)，那你不可能沒聽過‘克爹’和‘海媽’?！?br/>

        歐根繼續(xù)說下去?！盎始夷侨粦?zhàn)列，被稱作‘大哥’，‘老羅’和‘老納’；拉菲就是你說的可愛的那種，他有時候管人家叫‘八二年的’；他對你直呼其名，光輝也一樣，皇家方舟也一樣。”

        “但是啊，指揮官好像都是把我們這種直呼其名的當作得力的戰(zhàn)將，不像你們這樣?！?br/>

        “廢話啊我是老婆啊。”歐根又云淡風輕地把這話拋了出來。

        一口氣沖上來梗在企業(yè)脖子里，她不動聲色，花了一點工夫把這口氣咽下去?！安?，我不是指誓約了的那幾位……”這口氣被企業(yè)咽下去之后，就在她胸腔里翻騰。歐根跟指揮官走得越來越近，但是她的形象也就越來越崩——也可以說是往奇怪的方面加強了：以前的歐根只是態(tài)度上自傲自大，但是現(xiàn)在她的用詞越發(fā)地不講究了；什么“廢話”，“扯淡”，“破爛玩意兒”，她無意間還聽過歐根對指揮官說過“你可拉倒吧”。不是她自己墮落了（或者是現(xiàn)形了？）就是被指揮官帶壞了。

        “因為指揮官感覺那種身輕體弱的好……嗯……”歐根朝企業(yè)扔了一句“廢話”之后馬上就開始斟酌用詞，“好欺負啊。”

        “也就是說我不好欺負？”企業(yè)沒多想，順著話茬就提出了一個問題。

        歐根沒回答，她還沒等回答，就“噗”一聲笑了。

        “你？”歐根使勁地壓著自己要往上掀的嘴角，“欺負你？”歐根又開始與自己的臉皮和神經(jīng)做斗爭，“噗?！?br/>

        “呃……”企業(yè)又是一聲嘆息。

        “很有意思，像威爾士、光輝、拉菲之類的，被直呼其名的都感覺沒什么，為什么就你會因為沒有綽號而感覺失落呢？”

        “總感覺……指揮官只是把我當成打仗的，沒把我當成一個正常人來看啊。”

        “咱們本來就不是正常的生物學上的人類啊?！睔W根那一臉表情不知道是真天真還是裝天真。

        “腦子別太死?！逼髽I(yè)沒好氣地回了一句，這回歐根終于收起那種漫不經(jīng)心似的表情了。

        “我是挺能打的，但是我不想打。”企業(yè)的眉頭再次沉了下來，她稍作調(diào)整，又回到了一開始的姿勢。

        “有趣，你和厭戰(zhàn)一個樣？”

        “我沒她那么老。誒你是怎么回事？”企業(yè)又沒好氣地甩了一句。最近指揮官有點忙，不能長時間在港區(qū)逗留，一段時間之后歐根在跟人閑聊的時候就開始發(fā)欠。

        “他不回來，閑得發(fā)慌?！睔W根在說這句話之前先笑了兩聲。

        企業(yè)聽罷，朝周圍打量了兩圈。很好，厭戰(zhàn)不在。

        “我想過戰(zhàn)爭結束之后的日子啊?！逼髽I(yè)的音量小了下來。

        “從這點來看，我們和他的目標都是一樣的?！睔W根換了一個更放松的姿勢。

        “我知道這場仗會打得十分長，我這個愿望應該不太容易實現(xiàn)，但是輕松一點也沒問題的吧？”

        “這個啊，他是個很認真的人，作戰(zhàn)的時候會十分嚴格嚴肅?！睔W根的眼眸放下來，“但是平常的他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吧？挺平易近人的?！?br/>

        “我怎么就不能……指揮官對待我們，真的跟對待你們不一樣。他根本不跟我們這樣的人開玩笑?！?br/>

        “他不敢，納爾遜一個主炮過去他登時就完蛋了?！?br/>

        “指揮官這樣，我在這個大隊伍里，感覺……”企業(yè)的頭歪了，“感覺就只是來打工的。我想在指揮官的指揮下結束戰(zhàn)爭，但是我來了這里，一直都在打仗。他只讓我去作戰(zhàn)?！逼髽I(yè)的雙肩浮起，挺胸，做了個深呼吸。“戰(zhàn)爭什么時候才能結束呢……”

        歐根沒說話。她和企業(yè)同是這個港區(qū)的第一批戰(zhàn)斗艦，指揮官白手起家的時候急于打出一片天地，征戰(zhàn)有多頻繁她們都是有目共睹的?，F(xiàn)在艦隊早已成型，轄地也足夠大，指揮官現(xiàn)在致力于提高港區(qū)的質(zhì)量和艦隊的改編，種子隊接任了老前鋒的位置——歐根終于能跟指揮官辦婚禮，正大光明地談情了。但是企業(yè)卻沒得到過休息——她太強大，就算是航母種子隊也斗不過她。能者多勞？

        企業(yè)欲言又止。她猶疑不決，看起來一直在組織語言。沒人見過企業(yè)一個大將一樣的人這種失意的模樣。

        “你的意思是，他對你太冷淡了?！?br/>

        “嗯?！逼髽I(yè)聽到這句話，立刻就放棄了組織語言。

        “那個人啊……他挺木的。他不會把你們純當成作戰(zhàn)部隊，但是他真的挺木的?！睔W根把眼簾垂下，“他只會對氣勢不如他的人和那些已經(jīng)熟悉的人談笑風生。對于你們這些勞苦功高的主力艦隊的老將，他是帶著敬畏的。所以……”

        企業(yè)靜靜聽著。歐根說罷，這里便陷入無聲。企業(yè)還像歐根沒說完一樣繼續(xù)聽著。

        歐根換了一口氣，但是她不準備繼續(xù)說下去了。說這些足夠表意了。

        “我想等戰(zhàn)爭結束后像重櫻和皇家——還有你們的人那樣，穿著泳裝上沙灘上玩。或者再聚眾來一個賞櫻大會，一起吃飯。我曾經(jīng)想著，在戰(zhàn)爭結束之后，再慢慢弄這些也不遲，不過這戰(zhàn)爭看起來，還要正經(jīng)打上好長時間呢?！逼髽I(yè)娓娓地講著。

        “女灶神對我很照顧，我很感激她，各位戰(zhàn)友與我并肩作戰(zhàn)，我很信任她們?！逼髽I(yè)繼續(xù)講著，“但是沒人陪我玩。大家能在作戰(zhàn)的時候團結在我身旁，作戰(zhàn)結束之后……”

        企業(yè)停住了，左手緊握住右手，放在了嘴邊，看起來不想再說了。

        但是企業(yè)自己也知道，話不能說一半。最后，她終于開口了：“各位在戰(zhàn)斗的時候真的很信任我呢。”

        “呵，誰還不是個小公主呢。無敵是多么寂寞?！睔W根再次變得云淡風輕。聽了這句話，企業(yè)被雙手擋住的嘴猛烈抽了一陣。

        “無敵無所謂，寂寞還是算了吧。”止住自己抽動的嘴角后，企業(yè)的聲音從雙手后面透了出來。

        “那你成為他老婆啊?！?br/>

        “你這……”企業(yè)又是一股氣沖上來憋在喉嚨里。指揮官不長期坐鎮(zhèn)，這白頭發(fā)女娃子越來越?jīng)]個正型了。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企業(yè)把兩種截然不同的語氣雜糅在一起，混合成柔中帶剛的聲音指向了歐根。

        歐根稍微正坐，平視著，眼中的琥珀色投向了她。“我等他回來的時候跟他說說，先讓他給你起個綽號吧。他木，但是不笨。以后對自己也輕松點吧?！?br/>

        企業(yè)沉重地揉了揉眼睛，起身，離開了。她沒有對歐根打招呼。歐根看見她的背影：長發(fā)懸垂著，略顯蹣跚，背并沒有直挺起來。困擾企業(yè)的并不只是身體上的疲累。

        指揮官雖然總是不在，但是每天必能回來一趟。企業(yè)的煩惱，可能在明天就要終結了。歐根目送著企業(yè)，心里是這么想的。

        企業(yè)又看到歐根過來了。她的心情明媚起來了，但是卻仍有一絲不穩(wěn)的陰霾——她看見歐根笑著過來了，臉上帶著的是十分奇怪的笑容。

        “企業(yè)，我跟他說了?！睔W根帶著奇怪的笑容單刀直入。

        “嗯，那么他？呃不，指揮官？”

        “他在我面前管你叫超級布爾喬亞。”歐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收不住了。

        企業(yè)一時沒反應過來，她一臉疑惑地在把“布爾喬亞”的讀音往最可能的語言上靠。趁著這工夫，歐根已經(jīng)帶著笑轉(zhuǎn)身走遠了。這時候企業(yè)終于明白過來了。

        “什么？！”這是半個港區(qū)的人頭一次聽見企業(yè)大聲叫喚。

        “站??！我要見指揮官！”企業(yè)一口喝住了已經(jīng)要走開的歐根。

        “已經(jīng)走了哦？”歐根笑著輕佻地拋來這么一句話?！八吡宋襾砀嬖V你的?！?br/>

        企業(yè)把牙咬了起來，但是聲帶卻像卡住了齒輪的機器一樣發(fā)不出聲。

        而歐根溫馨地樂開了花，“他啊，不愧是他！在這一點上他真是太不讓我失望了！”她笑容洋溢地把頭轉(zhuǎn)回去對著企業(yè)：“你等明天他回來了再跟他談吧！”

        企業(yè)腦子里一股熱血像是決堤了，嘩啦啦地在腦海里翻騰，冷靜啊理智啊什么的都被沖走啦。

        “布爾喬亞，嘿，有意思，布爾喬亞！”企業(yè)念叨著回自己的房間，她準備把飛機帶齊了到指揮官的辦公室門口蹲著去。抱著一腔熱血跑到了辦公室門前，她的理智終于稍微回復了一些。這個可靠的指揮官，這個一直被她視作燈塔的指揮官，這個她一直想與之交流的指揮官，今天往她腦袋上扣了個帽子，這帽子的名字叫做超級布爾喬亞。

        “啊~！”又一股熱血沖到腦子里，企業(yè)幾乎控制不了自己要說什么話?？刂浦?，控制著，終于能控制住說話了。企業(yè)把熱血化作熱氣，做了一次深呼吸。

        “這指揮官腦子里到底安的是哪根筋哪！”

        于是今天的企業(yè)也依舊為自己的事兒而煩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