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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yīng)該是斷斷續(xù)續(xù)地睡了很久。

????????宿醉的確會這樣，我甚至有些懷念這頭痛欲裂的感覺。

????????我能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恢復(fù)：從第一次醒來時(shí)那無與倫比的折磨，再到之后若有似無的暈眩，痛感像是有生命周期一樣漸漸消散的。

????????也許不是消散，只是我習(xí)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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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夢境也是斷斷續(xù)續(xù)的，而我則來回游離在這些由我親手鑄造的世界之中。

????????或許是自我意識太過旺盛了——這也是我一直以來的毛病——但至少，也只有在這些支離破碎的夢中，我會覺得我是完全自由的，完全屬于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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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記得是哪一次醒過來的時(shí)候，眼角余光就看不見三月了。下午三四點(diǎn)，我瞇著眼，伸手摸了摸她的枕頭，發(fā)現(xiàn)凹槽里一點(diǎn)溫度都沒有。三月想必是離開很久了。

????????我有些奇怪。

????????前些日子我們倆提前來到這個(gè)國家，決定在即將到來的婚禮之前，好好揮霍這些結(jié)發(fā)之前，最后的青春浪漫。我們玩得很瘋；去那座山上的教堂踩了點(diǎn)，去看了不同于故鄉(xiāng)的海峽，昨天更是喝得暈頭轉(zhuǎn)向……我只是沒料到以她的酒量，今早會還有余力去做別的事。

????????而且是一個(gè)人。她是最黏我的。

????????我摸出手機(jī)，打三月的電話。呼叫失敗。我又打了幾次，無一例外都是呼叫失敗。而就在我快要放棄這個(gè)想法的時(shí)候，她接了。

????????三月語氣很平靜……這也是更令我奇怪的地方。她是最黏我的，曾經(jīng)因?yàn)槟承┰蚨鴫毫︻H大的時(shí)候，她甚至必須環(huán)抱我才能入睡……

????????我不太明白。我不太明白為什么她的語氣很平靜，甚至有些難過。

????????“你在哪兒？” 我聲音有點(diǎn)啞。

????????“在山腳下?！?她簡短地說。

????????“是準(zhǔn)備去的那座山嗎？”

????????“嗯呢?！?/p>

????????我想問怎么不叫醒我一起去，但又覺得這是個(gè)很蠢的問題。這么重要的日子，三月現(xiàn)在沒帶我，想必是有自己的原因的。

????????我想知道這個(gè)原因。

????????“怎么了？” 沉默了一會兒，我問。

????????“什么怎么了？”

????????我怔住，因?yàn)槲衣牫鏊谌讨豢蕖?/p>

????????好熟悉的哽咽聲；在剛剛成為男女朋友，我們因?yàn)楣ぷ鲉栴}而被迫異地的時(shí)候，她就經(jīng)常在電話里這樣壓低嗓子。嗓子是穩(wěn)定了，聲音卻還是會克制不住地顫抖。

????????這幾年倒是很少出現(xiàn)，也因此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該說些什么？”

????????“你知道啊。”

????????“我不懂啊。” 我歪著頭小聲說，用腦袋跟肩膀夾住手機(jī)，麻利地穿衣服下床。

????????我不知道三月怎么了，但我記得自己發(fā)過的誓。三月是來之不易，是失而復(fù)得；是使人瘋狂的滿月，是熊熊燃燒的艷火；是值得托付的，且無法放棄的東西。

????????我們把各自的自由交付彼此，互相牽制，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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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的車開起來不是很舒服，而且穿越市中心的路也頗為擁堵。下午的太陽很烈，曬得我頗為煩躁。昨天的雨水在這樣的陽光下已經(jīng)變成了如蛆附骨的潮氣，黏膩而且悶熱。

????????堵得不能動(dòng)的時(shí)候，我把遮陽板撥到與太陽作對的那側(cè)，稍微用力拍了拍那半邊滾燙的臉，好像這樣能讓我清醒點(diǎn)。

????????確實(shí)清醒了很多，我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可能在酒駕。這種事怎么也能忘了？我又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臉，一邊問著，一邊看準(zhǔn)了車流的縫隙，一腳油門沖上了高速。

????????快下高速的那一段路，我已經(jīng)能看到不遠(yuǎn)處的山了。山體高大恢弘，震懾心神；我面朝的那一側(cè)倒不太像山，充滿了人工的痕跡，像是由層層嶙峋石板搭建而成的堡壘：每一塊石板之間高度落差極大，毫無弧線可言，但無一例外都爬滿了各式各樣說不出名字的植物，竟是有著某種說不清楚的神圣意味。

????????其實(shí)也不全然是神圣的。隨著我與山的距離越來越近，腦子里某種奇怪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像是水滴擊打在石板上的那種脆響，又像是幾個(gè)單一的，用吉他彈奏的和弦……

????????不，是一段頹敗的，詭譎的，荒謬的，歪歪斜斜下降著的音階。

????????下了高速之后，神圣意味就更加濃郁了。一整排比馬路更加寬闊的臺階，割裂了或重疊或分離的山體，順著我的視線自下而上延伸到頂端，仿若登天。

????????盡頭處是一尊巨大卻看不清相貌的石制雕像，雕像不著寸縷，渾身肌肉線條夸張而猙獰，姿態(tài)扭曲，雙臂前屈，似在怒吼又似在求救，不知是哪些人信仰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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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一次撥打了三月的電話。這次她接得很快。

????????“我到了，你在哪？”

????????“后山?！比碌幕卮鹨廊缓芎喍獭?/p>

????????我找不到一點(diǎn)印象里她活潑歡快的影子，好像在跟一個(gè)陌生人通電話，字里行間全是溢出來的平淡。我沒再問她到底怎么了，因?yàn)橹庇X告訴我，可能只有看著她的眼睛，我才能知道我想知道的一切。

????????我把車停在離山腳不遠(yuǎn)的地方，然后準(zhǔn)備徒步到后山。

????????繞去后山的小徑似乎從最開始就無人修繕，叢生的雜草里，那些泥土想必也就是游客踩出來的路了。路很窄，加上昨夜的雨水讓這些泥土變得有些濕滑，我走得很艱難，但卻又想走快些，手上不可避免地被枝椏刮了幾道口子。

????????有點(diǎn)痛，但無所謂。

????????不知道悶頭走了多久，我終于看見一排通往山上的石制臺階；即便這些臺階的大小不是山對面的那些能比的，但至少也算是路了。我抬頭往上走，經(jīng)過三四個(gè)尖銳的轉(zhuǎn)角，終于看見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三月在上方不遠(yuǎn)處，側(cè)著身子，握著拳頭，面朝天空發(fā)著呆。

????????我一時(shí)間不知道如何開口，于是故意把腳步踩得大聲些。三月肯定聽到了，但她沒有回頭看我。好像是在……猶豫？

????????我順著她的目光抬頭看去，似乎明白了她在看什么。在這個(gè)神奇的視角，山上那尊龐大的雕像剛好托舉著烈日；也許下一秒，這位不知從何而來的神便要把空中的火球取下，然后狠狠砸向腳下的世界。

????????“感覺到了嗎賀磊?！?三月突然開口說話了。

????????“感覺到什么？”我不太確定，于是問道。

????????“恐懼?！比聡@了口氣，指著那尊雕像，“他已經(jīng)瘋了。”

????????我完全不曾想過她會給我這樣的解釋。我瞇著眼又看了一會兒，卻怎樣也無法把那個(gè)雄壯的身影與恐懼聯(lián)系在一起。除去磅礴的怒火，我感受不到任何東西。

????????“我以為他很生氣?！?/p>

????????三月突然冷笑一聲。

????????“你還真是，傲慢的很啊?！?/p>

????????“你在……說些什么啊。”我的大腦霎時(shí)間一片空白。

????????短暫卻令人窒息的一陣沉默。

????????“我受夠了你的自以為是，賀磊。”三月突然開始哽咽，“你怎么可以把已經(jīng)存在的當(dāng)作自己的過錯(cuò)，再虛構(gòu)一些并不存在的荒誕情節(jié)，然后堂而皇之地以受害者自居？”

????????“回頭看我好嗎，月，回頭看我?！蔽以诎螅伤粸樗鶆?dòng)。

????????“悲劇于你而言是壯麗的，是么。我早該想到的，一開始就該想到的?！比律钗豢跉猓缓髶u搖晃晃地順著臺階往上走，“現(xiàn)實(shí)對你來說已經(jīng)不重要了?！?/p>

????????“相比于我，你更愛獨(dú)屬于你的痛苦?；蛘哒f，獨(dú)一無二的災(zāi)難。”走了沒幾步，她又停下來說，“詩性早就淹沒你的人性了。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祝你好運(yùn)?！?/p>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甚至忘了追她。

????????“再看看那個(gè)雕像呢，賀磊。再看看呢?！?/p>

????????身體好像不屬于我了。我揉揉眼睛，恍惚著看過去。

????????那是個(gè)人。他已經(jīng)把太陽握在了手里，只是那溫度他無法承受。火球表面的巖漿沿著他皮膚的紋理緩緩流淌，將他整個(gè)人澆筑成了一尊石像；而那些夸張且猙獰的肌肉線條，根本就是……裂紋。

????????我終于感到三月說的那種洶涌地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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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神來的時(shí)候，三月已經(jīng)自顧自地往上走了很遠(yuǎn)。

????????“你要離開我了嗎！”我朝她大吼，帶著無與倫比地恐懼與憤怒。

????????她沒搭理我。我咬咬牙，朝她追了過去。我跑得很快，她地背影在我眼中越來越清晰。

????????“如果你真的要離開我，那還上去干什么……就不能看著我，然后把話說清楚嗎……”

????????我喘著粗氣，手終于碰到了她的肩膀。

????????她像是放棄了什么一樣，準(zhǔn)備轉(zhuǎn)身看我?？梢凰仓g，另一種不同于先前的恐懼瞬間占據(jù)了我的心臟，好像……其實(shí)我并不希望她回頭。

????????出于這種恐懼，我下意識的后退了半步。陡峭而濕滑的臺階終于找到個(gè)機(jī)會，給了我一個(gè)狠狠的教訓(xùn)。我一個(gè)踉蹌趴到了地上，手臂的劇痛讓我無法呼吸。

????????“我去，小心點(diǎn)啊磊子?！鄙砗笥腥送凶∥摇?/p>

????????我甩甩腦袋回頭看，卻看見了一個(gè)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是老徐。老徐身后的阿黃同樣關(guān)切地看著我；阿黃身后是我的母親，是我的姨媽，是……一整列迎親的隊(duì)伍，有說有笑地占據(jù)了整個(gè)后山的臺階。

????????“什么情況，小賀摔著了？”身前也傳來了疑惑的聲音。

????????出聲的是焦志遠(yuǎn)。他的前面是我父親，是我父親的朋友，還有……焦霖。焦霖把頭發(fā)撥到耳后，側(cè)著身子看我，臉色不太自然。

????????“磊子是不是太緊張了哈哈，怎么魂不守舍的?！?/p>

????????“咋個(gè)事兒啊，做白日夢呢？我看他臉都白了?！?/p>

????????“怕不是夢見私房錢被老婆發(fā)現(xiàn)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僵硬得像一尊石制雕像。

????????而山上那尊真正的雕像，正面朝著我，咆哮著，手里早已沒了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