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飄起細密的雪花，我站在臺階上眺望街道上行色匆匆的人群。今天是除夕，我借口工作之名，要在明早離開這個嚴肅冷清的家。因此今天是最后的機會——如果我想坦白自己的戀情的話。
然而我還在猶豫，困惑于自己的膽怯，遲疑著不愿去面對母親那張嚴峻的臉。記憶在躁動不安，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想讓我喚醒沉睡的記憶。不能忘卻的事，還是……不能忘卻的人？
我好困惑，有種很不好的預(yù)感，我與希爾薇的戀情……是否真的存在好結(jié)局？

外面在下雪。
希爾薇好像就這么駐足于此欣賞片刻，但是工作不允許她停留。手指上不小心切出的傷口微微刺痛，她繼續(xù)給夫人打著下手。或許給夫人留下好印象的話，她就會允許我和主人……
又在胡思亂想了。
明明知道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的，明明不該如此僭越。主人說無論希爾薇做什么事都會原諒她，那如果我違背了彼此的誓約，你還會原諒我嗎？
不該是這樣的，有些事情明明不該做，有些事情她明明不配渴望。這樣幸福的日子，卻讓她有種朝不保夕的感覺。
好喜歡主人……喜歡他笑起來的樣子，喜歡他溫柔的樣子，喜歡他唱的歌，喜歡他的一切……我與主人的相遇……會不會只是諸神的玩笑？
希爾薇茫然的抬眼，廚房的窗戶正對著一間無人的小屋。一直沒機會問主人這小屋為什么荒廢了，只不過……
黑暗中似乎有一雙眼睛與她對視，意識到這點后最大的恐懼襲上心頭。本能尖叫著想要躲避，感覺靈魂都要被勾走……
“你怎么了？”她像是被人拉了一把了一般恍然驚醒，后背滿是冷汗。夫人皺著眉瞪著她。希爾薇連忙垂下視線：“不，沒什么……夫人。”

我伸手推開殘破的木門，被灰塵嗆得咳嗽了兩聲。北風鬼哭般刮過木板間的縫隙，這就是記憶所向的地方嗎？感覺有種說不出的寂寞，我記得之前小屋從來沒有住過人，不……不如說我忘了有沒有住過人。我是不是忘記了太多？
我努力的回想，然而腦海中的影像卻更加模糊不清。就像是指尖的水，我拼盡全力想將它們留住，它們卻固執(zhí)地離我遠去。我從口袋里拿出那張相片。這是很稀罕的東西，我家也沒有幾張相片。這個女孩很眼熟，但我想不起來了……我猛的抬起頭來，眼中莫名其妙的盈滿淚水。我不明白為什么，卻不由得低聲自語：
“對不起，我……忘掉你了。”

我在哪里？
希爾薇揉了揉眼睛，從地上坐起來。這本該是午后短暫的閑暇時光，因為早上起得很早所以略微打了個盹，但這里是哪里？
好真實。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傷疤還在。夢與現(xiàn)實之間，仿佛不存在間隙。她在一片虛無中踱步，然后在警惕以及微微的恐懼中站住了腳。不遠處的地方，背對著她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黑色長發(fā)的小女孩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她，眼中帶著與年齡不符的蒼涼，稚嫩的童音響起：“快跑?！?br>希爾薇怔了一下，地板開始震動，女孩抬起頭化為點點星光，消散在虛無中，仿佛整個世界的向她低語：“我看到了你的生命，它是我的?！?br>希爾薇轉(zhuǎn)身就跑，踉踉蹌蹌，卻不敢止步，虛無輕笑著：“跑吧。凡人的命運……從來就沒有完美結(jié)局。”
腳底一空，她開始墜落。絕望的掙扎著想抓住什么東西，卻一無所獲。
“主人！”我驚醒，因恐懼而大口喘氣。我靠在椅子上平復(fù)了一下心情，起身走到屋外。應(yīng)該是因為主人不在身邊，所以做噩夢了吧。我這樣欺騙著自己，看著街上歡笑喧鬧的人群，溫熱的液體悄無聲息地滑過臉頰。怎么回事？我怔怔的抹去臉上的淚水，那句話猶在耳畔：“凡人的命運……從來沒有完美結(jié)局?！?br>
除夕夜的家宴到底還是來了。我對著鏡子調(diào)整新衣服，母親素來對這些習(xí)俗看得很重。一切確認無誤后，我走進餐廳，在圓桌旁坐下。辛熄滅了煙，拍了拍我的手算是問候。還是在與去年一模一樣的氣氛中，年夜飯開始。
說實話我并不討厭這個環(huán)節(jié)，父母都會喝酒，氣氛也會隨之由冰冷逐漸暖化，到最后便會帶來一絲絲家的溫馨。飯桌上有幾道菜看著很一般，我知道那些是希爾薇做的——我還沒正式教會她做菜。
酒杯一碰，氣氛漸漸活躍起來。母親放下杯子，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我深吸了一口氣，準備迎接每年必有的挑戰(zhàn)，果然母親開了口：“……還是那個問題，你今年可有考慮過結(jié)婚？”
誠實的回答是有，但我決定暫時先不說實話……或者說一點實話：“有的，母親大人?！?br>“很好?！彼坪鯘M意了些，“我也給你找了一些人選，你可以想辦法抽空和她們見一面，都是些很活潑可愛有規(guī)矩的女孩，身份也與你相配。”
母親一言就堵上了我想自由戀愛的選擇。我心不在焉的盯著碗，又聽見母親說：“聽到的話就回答。”
“是，抱歉。”我咬了咬嘴唇，“我會考慮?！?br>“你的那個奴隸，我有給她準備食物，請你專心些?！蹦赣H皺了皺眉，“林家的那個女孩，上官家族的私生女，還有個商人的女兒，她們都很不錯，也配得上你的身份。娶了她們，你的生活也會更有保障?！蹦赣H說著，抿了一口酒。深色的液體在杯中晃蕩，她似乎微微有些醉意，因此變得健談了些。
“我會抽空的，母親大人?！蔽也患铀妓鞯厝隽藗€謊，心里卻想著希爾薇對于這句話會作何感想。只慶幸她不在這里，不然又要難過了。
希爾薇能聽見主人與夫人的談話，他們不會知道餐廳門口藏著一個僭越無禮的奴隸。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只是莫名其妙的很在乎，想要了解一下高高在上的……競爭對手嗎？
無可奈何的悲涼再度涌上心頭，她無聲的嘆了口氣。
關(guān)于辛的話題在輕松與愉悅中過去了。不出所料，母親依舊滿足于辛的完美婚姻，贊賞她在事業(yè)上取得充滿榮耀的成就。我悶悶的往嘴里塞東西，默默羨慕著辛的巧舌如簧與優(yōu)雅從容。
“你一直在吃那個奴隸做的菜呢，盡管她做得不怎么樣。”母親突然說，“你對那個奴隸很滿意嗎？”
希爾薇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戰(zhàn)栗，不知出于喜悅還是不安。她輕輕挪動了一下，迫切的等待著主人的回答。
“事實是這樣沒錯?！蔽曳畔驴曜?，將手規(guī)矩的放在桌子上，忐忑的醞釀著措辭，“希爾薇的到來改變了很多事，我開始在乎生活，開始嘗試接近別人，與其他人交朋友，也沒有那么孤僻了，就像是……”我抿了抿突然干燥的嘴唇，心里話脫口而出，“就像是我的什么東西逐漸得到了救贖一樣?！?br>“朋友？”母親嘴角勾起一絲絲笑意，“那倒挺不尋常的。我記得你從很小的時候起就沒有朋友了，怎么說都不肯接近別人?！彼月缘拖骂^笑了：“這么說那奴隸還真是足以讓你滿意，手腳也很勤快?！?br>“她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蔽以谛闹心e蓄勇氣，只要趁母親心情好的時候坦白，或許就可以……“雖然有身份上的差距，但我在考慮和她成為戀人。”
希爾薇瞪大了眼睛，心跳無聲的加速，盡管沒有人看著，臉上也映出羞澀的潮紅。
我的話讓整個房間陷入了寂靜之中，辛擺著她慣用的那種絕妙的撲克臉，讓我揣測不到她在想什么，連素來不愛說話的父親，也用疑問混雜著……擔憂的眼神看著我。我感覺自己加速的心跳清晰可聞，呼吸微微紊亂。母親笑了，我心中一動。她仿佛是很慢很慢地張開嘴，每個字每個字都那么清晰：
“你只是在隨便說說吧，她是個奴隸啊?！?br>希爾薇覺得自己的心跳停止了跳動。我無可抑制的顫抖了一下。心仿佛是死了，這驟然的變化幾乎讓我暈厥，我怔怔的看著桌面，不受控制，一字一句的反駁：

“我……不是隨便說說?！?br>母親難得的顯出語塞的樣子，希爾維如同雕塑般默默佇立，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希爾薇對我來說，絕對不能稱為奴隸！”我將手放在心口，情緒激動起來，“她是家人，是戀人，她教會了我那么多美好的感情，教會我去愛。您覺得是我對她太好了嗎？她可是我的救贖啊！至于那些身份什么的我才不在乎！”我的聲音顫抖著，但心中已無猶豫，“我要和希爾薇……結(jié)婚！”
“隨你怎么說?！蹦赣H的聲音冷若寒霜，“我絕不允許我的孩子愛上一個奴隸?！?br>希爾薇不自覺地攥緊心口，小屋再次陷入寂靜，她無聲地后退一步，淚水從臉上滑落。
絕望掐住了我的心，剛剛的力量在瞬間消影無蹤，只余吞噬身心的疲憊?！拔摇疫€有工作上的事，恕我提前離開?！蔽覍ふ抑n白的借口，然后又干巴巴的補上一句：“之后我有時間了還會再回來看你們的，再見。”我起身走向門口躲避著他們的目光，在身后關(guān)上了門。
“那孩子不要緊吧？”父親終于說道。
“應(yīng)該沒事?！蹦赣H以手扶額，“那樣一個對什么都無所謂的孩子……這次居然想要保護自己的戀情?？磥怼桥λ娴氖种匾?。”
“然而……”母親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沒有權(quán)利與財富，什么也做不了。就算想保護不愿失去的人，也只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辛，你去和你弟弟把話說清楚?！?br>“是，母親大人?！毙疗鹕黼x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