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映精神狀態(tài)的集大成之作

城頭的烽火又燃了起來。 濃煙伴隨黃沙滾滾而來，嗆的人睜不開眼。 沖鋒的號(hào)角聲，響徹云霄的叫喊聲，絕望的轟鳴聲，以及…… 剛剛還在對自己微笑，現(xiàn)在卻倒在地上的半截尸體。 “先生，先生！” “咳，咳咳……怎么了？”陸衍突然驚醒。 “先生，你在這城墻上守了太久了?！? 陸衍看著身邊的副將，搖了搖頭，“我不放心。” “先生……這城怕是守不住了……陛下已然南下，我們還有什么守在這里的必要？” “這是什么話？”陸衍覺得頭有些暈，“陛下南下了，城中的百姓又豈能南下？若是我們逃了，他們又當(dāng)如何？” 副將嘆了口氣，他也寧可戰(zhàn)死沙場，可是陸先生不行。他是大燕的宰相，如果是他出了事，又有誰能約束的住皇帝呢？ 副將正想著如何把陸衍勸走，卻又聽得遠(yuǎn)處馬蹄聲起，帶著濃濃黃沙奔襲而來。 “迎戰(zhàn)！迎戰(zhàn)！”副將連忙燃起烽火，還不忘將陸衍往回拉了拉。 陸衍看著打頭那個(gè)身著玄衣，騎著高頭大馬，笑得張狂的男人，不禁有些微微發(fā)愣。 衡淵……他在腦海中摩梭著這個(gè)名字。 為什么……會(huì)變成現(xiàn)在這樣。 “先生！”衡淵遠(yuǎn)遠(yuǎn)便看見了陸衍，他吹著口哨，“您可想好了？” 陸衍臉色蒼白，“我與你沒什么好說的?！? “先生為何執(zhí)意如此！我說了，你乖乖與我走，我便撤兵。”衡淵大聲喊著，“這有何好想的！” 我微微挺直了身子，“國君死社稷，大夫死眾，士死制。陸某，誓要與城中百姓共生死?！? “好！攻城！今日若是攻不下這城，你們都給我提頭來見！” “衡淵……”陸衍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撐住！我們的身后就是百姓！絕不能后退一步！” 濃煙滾滾，火光漫天。這火，映照得陸衍的臉色愈發(fā)蒼白了。 “咳咳咳咳…”陸衍突然激烈地咳嗽了起來，突然感覺血腥味充斥著他的口腔。 “先生，你吐血了！”副將連忙上前一步。 “別過來！”陸衍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別讓衡淵發(fā)現(xiàn)端倪?！? “可是……” 陸衍擺了擺手，“拿弓來。” 他拉滿了弓，對著衡淵。 衡淵動(dòng)作一頓，緩緩放下手中的長劍。 “小白眼狼。”陸衍突然釋然了，“你猜，我這箭，能射中你嗎？” 衡淵眼神深邃，幾次張了張口，卻沒能說出什么來。 “陸某深知你的苦處，可是你實(shí)在不該把氣發(fā)泄給百姓?！? 衡淵臉色一變。 “回去吧?！? 陸衍的一句話，瞬間擊潰了衡淵的心防。他看著城樓上佇立的那個(gè)消瘦的身影，突然有些喘不過氣來。 衡淵凝望了許久，最終還是大手一揮，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呵……”陸衍身形一晃，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還是，太勉強(qiáng)了……” 副將看著陸衍三言兩語就讓衡淵退了兵，不覺心下一喜。沒有傷員，也沒有犧牲，總是好的。 陸衍勉強(qiáng)地站了起來。雖然衡淵退了兵，但城中的情況依然不容樂觀。最多三日，必將彈盡糧絕。 到時(shí)候百姓……靠什么活著。 這可真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陸衍思索著，卻只聽副將大喝一聲，“壞了，先生！衡淵回頭了！” 陸衍心神激蕩，看著那個(gè)又殺了個(gè)回馬槍的人，心下一凜，“不會(huì)…沒唬住吧？我再?zèng)]別的辦法了。” 不同于陸衍的震驚與絕望，此時(shí)的衡淵只是囁嚅著，“先生，這可真是最后一次了。” 他策馬直奔城門，對著城樓上的陸衍低吼道，“先生若是與我走，我便不再切斷糧食供給。先生也知道，城中斷糧，百姓們挺不了幾天了?！? 陸衍沉默了。 若是衡淵以攻城為代價(jià)逼迫我就范，為了我大燕的骨氣，我定然不會(huì)順從?？墒撬眉Z來做餌，我實(shí)在是無法拒絕?？粗纥S肌瘦的將士們，我實(shí)在不能讓這些死守城門的戰(zhàn)士落得個(gè)活活餓死的下場。 陸衍盯著衡淵的眼睛，聲音沙啞，“你，再說一遍？” “先生，別無他法?！? 若是以我的性命，保城中人無虞…… “我明白了?！标懷苊摿Φ刈呦鲁菢恰? 衡淵微微垂下了眼簾，他有些控制不住地想笑。 “先生！”城中的士兵沒想到我會(huì)這么做，急切地呼喊著，“別信他！若是您被俘了，他又豈會(huì)放過我們！這是他的陰謀，先生萬萬不可相信！” 衡淵沒有辯駁，只是緊緊盯著那個(gè)身影。 “我……了解他。他說到做到?！标懷軓牡厣想S便撿起了一截麻繩，一邊走向城門，一邊試圖將自己綁起來。 “先生！不可！”守城的士兵仍在勸。 我下定決心，大吼道，“開城門！” 城門緩緩地打開了。陸衍亦步亦趨地走向衡淵。他將繩子頭遞給衡淵，笑著說，“衡淵，我大燕最后的風(fēng)骨，落在你手里了?！? 衡淵壞笑著握住繩子，猛的一扯，竟將陸衍死死地圈在懷中。 陸衍始料未及，竟跌進(jìn)了他的懷里。 “先生啊，你可真狠心?！焙鉁Y咬著牙說道。 我并未驚慌，只是直視著衡淵的雙眼，“糧食，說到做到?！? “好！”衡淵抱著陸衍飛身上馬。 陸衍癲狂地大笑著，在身后將士們急切的呼喊聲中，義無反顧地隨著衡淵離開了。 衡淵似是怕陸衍掉下去，一直緊緊的將他圈在懷中。 陸衍掙脫著，“小淵…咳，衡公子，請自重。” 衡淵沒有阻攔，任憑陸衍掙脫著，“我又不會(huì)傷害先生。” 陸衍垂下眼簾，默默地笑著。 許久，他突然道，“小白眼狼，我不怪你。燕朝弊病太多，積重難返。就算不是你，恐怕也有他人作亂。倒不如那個(gè)人是你?！? 衡淵沒有說話，只是死死地盯著陸衍。 “只是，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會(huì)與你兵戈相向?！? 衡淵嘆了口氣，低聲說道，“先生，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嗎？” 陸衍輕笑著。 “先生，當(dāng)年你如此護(hù)著我，我無以為報(bào)……”衡淵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 衡淵帶著陸衍一路回了軍營。見到陸衍，軍中的士兵明顯振奮了不少。一個(gè)明顯有些地位的壯漢對著衡淵討好般地笑笑，“老大，你還真把那燕國的丞相給抓回來了！老大怎么處置他？要我說，就應(yīng)該讓那些躲在城里不出來的人親眼看著這小子被千刀萬剮，腦袋就吊他們城樓上，日日夜夜的看著他們！” 衡淵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閉嘴！” 陸衍聽到那男人如此狠毒，不禁打了個(gè)冷顫。隨即他又想到，一個(gè)俘虜?shù)拿膊贿^如此了吧，又總覺有些凄涼。 “給先生安排個(gè)住處，沒有我的命令，不許他離開半步?！? 陸衍不知衡淵此舉何意，斟酌地說道，“你要?dú)⒈銡ⅲ伪厝绱苏廴栌谖?？? 衡淵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你害怕？” 陸衍哂笑著，“我怕，我當(dāng)然怕。我怕你楚國折滅了我大燕！衡淵，我不在乎受不受折磨，若是你將我千刀萬剮，便能消解仇恨，予我大燕一線生機(jī)，在下便萬死不辭。” 陸衍垂著眸，掙扎著跪在了衡淵面前。 看著眼前這個(gè)清瘦卻又固執(zhí)的男人，衡淵長嘆一聲，“先生，你又何必如此？” 陸衍執(zhí)拗地向衡淵叩著首，一下，兩下，直到地面留下一灘血跡。 “衡淵，懇請您，放過大燕！” 陸衍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道，“先生放心，只要我一天活著，定然不會(huì)讓楚國踏入燕國邊境一步！” 陸衍笑了，血色籠罩下，他的笑顯得那樣釋然，且妖冶。 衡淵看著眼前這個(gè)視死如歸的男人，內(nèi)心一陣酸楚。 “先生，跟我來吧?！? 衡淵將陸衍帶進(jìn)了營帳中，遞給他一份吃食。 “你不殺我？” 衡淵將吃食放到桌子上，淡淡道，“殺，也要等先生吃飽肚子再說?！? “爽快！”陸衍笑著，慢條斯理地吃著飯。他吃的很慢很慢。 衡淵只是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直到陸衍吃完，才出聲，“先生早些休息?！? “你還不殺我？” 衡淵沒答話，只是默默地將吃食收拾干凈。 陸衍沉吟著，“衡淵，小白眼狼……” 衡淵頓了頓，“我答應(yīng)過先生，不會(huì)傷害你?！? “我若是跑了，你當(dāng)如何？” 衡淵毫不在意，“軍營內(nèi)守衛(wèi)森嚴(yán)，先生怕是跑不掉?！? 陸衍無所謂地笑笑，“山人自有妙計(jì)?！? 夜?jié)u漸深了，衡淵看著陸衍熟睡后，便放心地回房睡下了，只是他未曾注意，當(dāng)他離開后，陸衍那似有似無的笑意。 深夜，衡淵被呼喊聲吵醒，副將沖進(jìn)他的帳子告訴他，陸衍想跑，卻被守兵攔了下來。當(dāng)時(shí)天太黑，陸衍嘴里還念念有詞，守軍以為是敵軍偷襲，就……向陸衍射了箭。 衡淵聽罷此言，穿著里衣就向外狂奔。他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陸衍。 “先生！”衡淵無法相信，為什么陸衍突然要跑，為什么他不與我知會(huì)一聲，若是他執(zhí)意想走，我又怎會(huì)攔！ 衡淵看著那血泊中無力的身影，眼角猩紅。 他輕輕地抱起陸衍，“先生，你怎可以死，你欠我的還沒還呢……” 陸衍無力的笑笑：“我好像……我好像……死不了了。衡淵，衡淵，小白眼狼，你將我囚在這軍帳中，還不如殺了我?？上Я耍@回沒死成，下回……可難嘍!” 衡淵緊緊抱著陸衍，眼淚不停的往下流。他真的害怕了，真的好怕，怕陸衍真的離開自己，永遠(yuǎn)都回不來了。 陸衍看著心急如焚的衡淵，心情復(fù)雜，他朝天干笑了幾聲，最終還是落了幾滴清淚下來。 一宿沒睡，衡淵一直緊緊抱著陸衍，直到天亮。 陸衍被衡淵抱的傷口再度裂開，他低眸看著自己胸前生出的血跡，不知在想些什么。 衡淵后知后覺地松開了手，趕緊叫人給陸衍包扎。自己卻不知道怎么面對陸衍，徑直走出軍帳。 陸衍躺在床上，如同失了神采的木偶一般任人擺布。 衡淵從軍帳外回來，坐在床邊，靜靜看著一動(dòng)不動(dòng)的陸衍。良久，他伸出手，撫摸著陸衍蒼白如紙般毫無血色的臉頰，聲音沙啞：“先生......對不起....” 陸衍輕笑，“你沒什么對不起我的?！? 沉默了良久，衡淵才開口：“先生，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重新開始?呵。”陸衍有些激動(dòng)，“我還是位極人臣的大燕宰相，你還是被楚國送來的可憐巴巴的質(zhì)子。這次我就看著你被打，被罵，被欺辱。我就看著你在冬天光著身子，在大雪里尋覓公主不慎掉落的珠寶。我看著你雙手被凍得通紅，臉色發(fā)青，仿佛隨時(shí)都要倒下去一般。我看著你差點(diǎn)被凍死，只為找到一顆從未掉落的珠寶。小白眼狼，就算我知道我們兩個(gè)有這么一天，我也絕對不會(huì)不管。這不是為了保護(hù)你，是為了守住大燕皇室最后的至情至善。沒有人天生就應(yīng)該被他人踩在腳下，尤其是你?！闭f罷，陸衍有些止不住地咳起來。 衡淵哽咽著，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他輕拍著陸衍的后背，喃喃道：“我知道，先生說得對，只是……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陸衍低下頭無奈地笑笑：“我怎么養(yǎng)出了你這么個(gè)小白眼狼??？” 衡淵的眼淚更加洶涌，他用力抱著陸衍，將頭埋在他懷里。 陸衍感受著衡淵的眼淚流進(jìn)自己傷口里的疼痛。這讓他明白，自己還活著。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而活，更不知道以后該怎么活著。他總覺得自己已經(jīng)沒有臉面存在于這人世間了，可是看著衡淵痛哭的樣子，又有些不忍心，他不知道衡淵對他究竟是抱著怎樣的感情。 良久，他嘆了口氣，“我答應(yīng)你，我不再尋死了。” 衡淵破涕為笑，緊緊抱著陸衍，“太好了，先生，真的太好了。” 陸衍看著他的笑容，心情復(fù)雜。 “先生……”衡淵微微正色，“先生，我雖不知您對我抱有什么感情，亦不知您究竟存了什么心思來幫我。只是，”衡淵熱烈的目光刺痛著陸衍的雙眼。 “先生，我愛你，從您救了我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已然屬于您。您將我從萬劫不復(fù)中拽了出來，您……” “夠了！”陸衍震驚地盯著衡淵，“你……你竟是這樣想我的！令人，令人作嘔！” 衡淵苦笑著，“先生，我是認(rèn)真的，您要我把心掏出來給你看嗎？” 說罷，他竟真的抄起了劍。 陸衍有些生氣了，“此事絕無可能！你莫要肖想！” 說罷，他便拂袖而去。 衡淵看著陸衍離去的背影，一時(shí)間竟不知道說什么好。 他愛我，衡淵說他愛我…… 一個(gè)猜想在他腦海中漸漸浮現(xiàn)出來。 打到城下，衡淵對自己說的第一句便是，先生將自己獻(xiàn)出來，衡某便撤兵。 大軍壓境，他說撤兵就撤兵。 他就是為了我而來的…… 他是為了我，毀了大燕。 思至此，陸衍淚如雨下。 大燕，是我陸衍對不起你??！ 陸衍一連幾日都不再言語，飯也不吃，只是呆坐著。 衡淵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卻又沒有好辦法，竟拿出了一個(gè)鐵鎖鏈，鎖在了陸衍的脖子上。 “先生，你應(yīng)該知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huì)傷害你?！? 陸衍看著衡淵手中的鎖鏈，低聲地笑了笑，“露出真面目了?” 衡淵沉默著，“先生，我知道，我可能做了錯(cuò)事，可是我做了錯(cuò)事，您不能懲罰您自己啊。理理我好嗎……” 衡淵本想讓陸衍受些外界刺激，不要一直枯坐在屋中，并未想傷害他，于是綁在脖于上的鎖鏈松松垮垮的。陸衍卻突然發(fā)力，握住衡淵的雙手。 不知陸衍哪里來的力氣，竟讓衡淵無法掙脫。陸衍向外使力，鐵鏈死死的勒著他的脖子。衡淵看著他無法呼吸，青筋暴起的樣子，越發(fā)著急。他向后一仰，后腦狠狠地撞在地上。 陸衍一時(shí)失去平衡，竟松了手。衡淵見狀，連忙將鎖鏈?zhǔn)樟似饋怼? 陸衍跪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良久，才嘶啞道，“又沒死成……” 陸衍又變回了那個(gè)不說一句話的樣子。 看著他那副冷漠疏離，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樣子，衡淵心里一陣絞痛。 陸衍盯著衡淵，一把將鐵鏈奪了回來，自己拴在自己的脖子上。 “先生，不要這樣……”衡淵有些著急了。 不是說好了不尋死了嗎，怎么又…… “不是你……要我這樣的嗎?我把自己拴上了，我變成你的奴隸了，你滿意了嗎?”陸衍嗤笑道。 衡淵苦澀一笑：“先生，不是這樣的?！? 陸衍盯著衡淵，緩緩說道：“我寧愿為奴為仆，也不愿被你所愛。你為了得到我，毀了大燕。我是大燕的罪人啊!” 衡淵無奈，又將陸衍抱在懷里，低聲安撫道，“先生，你要知道，從始至終，我都沒有想過要?dú)У舸笱??！? 陸衍掙脫了懷抱，“現(xiàn)在這樣茍延殘喘，與被毀也無異了?！? 衡淵沉默許久，才開口：“先生，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陸衍似乎陷入了回憶，“那時(shí)候……你才十二，被楚國當(dāng)成質(zhì)子，孤身一人踏入了異國他鄉(xiāng)。那時(shí)候你還不像現(xiàn)在這樣高，身形單薄的要命，好像馬上就會(huì)倒下?！? 衡淵輕輕撫摸著陸衍后背，低聲道，“那時(shí)候，我受盡欺凌，只有先生護(hù)著我。” “呵?！标懷茏猿暗男π?。 衡淵柔聲道，“那時(shí)候，先生對我說，會(huì)一直保護(hù)我，讓我永遠(yuǎn)不要再受到傷害?！? “你現(xiàn)在不需要我保護(hù)了?！? “不。”衡淵緊緊抱住陸衍，將頭埋在他懷中，“先生，我需要，一直都需要?！? 陸衍嘆了口氣：“小白眼狼，你撒什么嬌??？” 衡淵抱得更緊了，悶悶地說：“先生，我只是想讓你知道，無論何時(shí)何地，我都需要你?！? 陸衍看著衡淵，良久，才下了決定，“你帶我回楚國吧，我實(shí)在沒有臉面再待在燕國的土地上了?！? 衡淵聞言，猛然抬頭，不可思議地看著陸衍。 “你不愿意?” 衡淵沉默許久，才開口道，“先生，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我怕你……又想著自戕……” “不會(huì)了……不會(huì)了?！标懷芡炜?。 衡淵緊緊摟住陸衍，頭抵在他肩膀上，哽咽道，“太好了，先生，真的太好了?！? 陸衍看著衡淵，最終還是沒說什么。 陸衍的脖頸上還殘留著猩紅的勒痕，衡淵不自覺地?fù)崦鴤郏瑓s疼的陸衍一激靈。 衡淵趕緊將鎖鏈取下來，輕輕擦拭著陸衍脖頸處被勒出來的淤青。 離開前，陸衍特地偷偷回城看了看，都城雖然支離破碎，但百姓還能吃上飯。陸衍知道衡淵說到做到，放心與衡淵去了楚國。 楚國地處偏遠(yuǎn)，并不如燕國那般繁華，但民風(fēng)淳樸，生活安逸。 陸衍來過許多次楚國，楚國地理位置實(shí)在不好，百姓生活過于拮據(jù)。沒想到衡淵這小子竟真能以一己之力，在如此短的時(shí)間內(nèi)，使楚國有著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見陸衍一直看著窗外，衡淵笑道：“先生，我們到了?！? 衡淵牽著陸衍，走進(jìn)皇宮。他坐在龍椅上，看著站在下方，滿眼驚訝，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陸衍，微微一笑，“先生，我們回家了?！? 陸衍心急如焚，“小白眼狼，你不必如此折煞我，倒不如把我關(guān)起來?！? “先生，你就這么不愿意待在我身邊嗎?”衡淵有些失望，又有些委屈。 陸衍搖著頭，“在軍帳里，你是將軍，我是俘虜。而在楚國，在這朝堂之上，你是君王，在你身邊的我又能是什么身份?無論是什么身份，都與叛國無異。小白眼狼，你若是為了我好，倒不如把我作為燕國宰相關(guān)進(jìn)地牢，我心里倒還舒服些。” 衡淵沉默著，“先生，難道在你心里，與我在一起只有關(guān)起來這一種選擇嗎?” “不然呢?你要我棄大義于不顧嗎?” “先生，你總是這樣，從不給自己留一絲余地。” “我本就……沒有余地?！? 衡淵看著他，伸手將他攬進(jìn)懷里抱緊，低聲道：“先生，不要總想著離開我……” 陸衍愣住了，他那顫抖的雙手本想輕輕撫過衡淵的背脊，卻又突然頓住了，下了好大的決心才將衡淵推開。 衡淵見狀，心里一沉，下意識(shí)地抓住陸衍手腕。 “放過我吧……”陸衍哽咽的聲音令衡淵心中一疼。 衡淵感受到手中傳來冰涼徹骨的溫度，怔住了，隨即松開手，輕聲道：“先生……” “我真的……過不去心關(guān)。” 衡淵看著他，眼中滿是悲傷，卻又無可奈何。他最終還是轉(zhuǎn)身離去。 陸衍轉(zhuǎn)頭看著楚國那高高在上的龍椅，雙手緊握成拳，幾乎要嵌進(jìn)肉里。 走出金鑾殿，衡淵低頭看著腳下那綿延無盡的宮殿群，心中一陣煩躁。 衡淵最終還是順了陸衍的意，將他送入地牢。只是他親自找了個(gè)陽光最充足的地方，差人將最柔軟的被褥送進(jìn)來，物品一應(yīng)俱全，甚至他自己還在里面試了幾晚，確保萬無一失，才將陸衍帶了進(jìn)來。陸衍看著不大像牢房的牢房，不禁失笑。 見陸衍笑了，衡淵心里莫名松快許多。 衡淵派人向燕國傳遞消息，燕國宰相陸衍被楚王衡淵所獲，如今正關(guān)在楚國的地牢內(nèi)每日受刑。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竟仍能寧死不屈，就連楚王都贊嘆其風(fēng)骨。 陸衍需要名節(jié)，自己給他便是了。 只要先生能好好活著，便好。 就這樣過了幾日，牢頭突然來報(bào)，陸衍竟然暈倒了，衡淵急匆匆地趕去地牢。 見陸衍躺在地上，面色慘白，甚至連呼吸都是那么微弱。衡淵心中一陣抽痛，上前將陸衍抱在懷中，輕聲呼喚，“先生……” 衡淵突然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陸衍變得更加單薄了。他輕輕撫摸著陸衍瘦削的臉頰，卻突然看見了他鎖骨上的傷痕。衡淵心下一驚，撩起陸衍的衣服，竟看到了許多傷痕，觸目驚心，有些甚至深可見骨，一時(shí)氣急，大喊道：“是誰干的!是誰干的!” 牢頭顫顫巍巍開口道：“不是我們，是，是陸先生自己。我們也攔過，可是，可是我們一旦攔了，陸先生就，就發(fā)狠了似的撞墻，受傷更嚴(yán)重。我們也想著稟告您，可是陸先生他說，若是，若是您來了，他就一頭撞死在這里。我們也沒辦法啊，陛下恕罪！” 沉默良久，衡淵才開口，“先生啊，先生，怎么總讓我如此為難。” 牢頭繼續(xù)說道：“陛下，陸先生說過……他需要疼痛來，來贖罪……他說他要是出了事，您千萬別難過?！? 千言萬語化為一聲嘆息，衡淵抱著陸衍走出地牢，站在高高的臺(tái)階上，俯瞰眾生，仿佛這天地間沒有什么能夠阻擋他前進(jìn)的步伐。他看著懷中那張蒼白如紙，毫無生氣，卻依然俊美無雙的臉龐，心中陣陣抽痛。他喃喃著，“先生，無論如何，我都不會(huì)再放手了?！? 衡淵寸步不離地照顧陸衍，竟真的有些恢復(fù)的氣象了。 見陸衍臉色好轉(zhuǎn)，嘴唇也有了血色，衡淵才稍稍安心。 陸衍悠悠轉(zhuǎn)醒，看著病榻前的衡淵，笑了笑：“我怎么又……沒死成啊……” 衡淵坐在床邊，伸手將陸衍扶起來，端起桌上的藥碗，輕聲道：“先生，把藥喝了吧?！? “不喝了，不喝了，喝了也沒用?！? 衡淵見狀，把碗往陸衍面前一遞，“先生，我們說好的，你再不自戕了，為何要出爾反爾！” “哎!”陸衍長嘆一聲，“不如死了好，死了干凈。小白眼狼，三次，你救了我三次，也害了我三次。你怎么就是不肯放過我呢?” 許久，衡淵堅(jiān)定地說道，“先生，你是我的執(zhí)念，我這一生，只有兩個(gè)愿望，一是一統(tǒng)天下，二是先生平安喜樂。第一個(gè)愿望完不成了，只求先生令我實(shí)現(xiàn)第二個(gè)愿望。” 陸衍沒說話，只牽起嘴角勉強(qiáng)的笑了笑。 衡淵伸手，將陸衍攬進(jìn)懷里，輕聲道：“先生，你只需要好好活下去就夠了?！? “好好活著談何容易！我每活著一天，就能看到那些死在戰(zhàn)爭的百姓們一天。你見過死在戰(zhàn)爭中的人，連個(gè)全尸都難保全……你要我怎么活著?這是……折磨啊……” 見陸衍情緒激動(dòng)，衡淵急忙握住他雙手，輕聲安撫，“先生，你聽我說，那些百姓雖然死于戰(zhàn)亂，但也可以說是解脫，你也看見了他們流離失所，餓的只能易子而食的樣子。與其待在這人間地獄還不如早日解脫?！? “解脫……既然你知道，為什么不肯讓我解脫?”陸衍凄涼道。 衡淵看著眼前這個(gè)為了天下蒼生而苦苦掙扎，備受折磨，卻依舊心懷大義，心系黎民百姓之人，低聲道，“先生，若是你放棄了，你想想燕國的百姓當(dāng)如何？燕國國君……你也看到了，兵臨城下他竟棄城而逃，獨(dú)留下你一個(gè)文官來與我對抗。若是沒有你，燕國百姓日后的日子要多難過！先生，我與你約定過，不再踏入燕國國境，我救不了他們，只有你，只有你才能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 看著陸衍情緒緩和，衡淵接著說道：“殺你一人，救萬千百姓的事你干了，茍活于世能救更多百姓，為何你卻不肯了！” 陸衍沉默了。 衡淵見狀，將手中藥碗放到桌上，從身后抱著陸衍，“先生，等一切塵埃落定，一切都會(huì)好起來。” 陸衍再忍不住，如同小孩子一般放聲大哭起來。 衡淵輕輕拍打著陸衍后背，低聲道，“沒事了，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陸衍如同入了魔一般不斷重復(fù)道。 陸衍不再像以前那般機(jī)警迅敏，如今的他思維有些遲緩。行走坐臥十分緩慢。 他不再惦念著大燕，嘗試著慢慢放下心結(jié)，可是自殘的習(xí)慣卻遲遲改不掉。 衡淵怕陸衍再出什么事，時(shí)時(shí)刻刻都跟在后面。甚至一次陸衍不知從哪摸到了利器，衡淵一時(shí)情急竟直接拿手擋下了。傷口十分嚴(yán)重，差點(diǎn)貫穿。衡淵險(xiǎn)些廢了只手。 此事過后，陸衍也漸漸與自己對抗著，雖然自殘事件仍時(shí)有發(fā)生，總歸不會(huì)那么嚴(yán)重了。 是日，衡淵拿出一個(gè)木盒，遞到陸衍面前。 打開一看，里面放著一枚玉佩，是當(dāng)年衡淵作為質(zhì)子在燕國生活時(shí)，陸衍送給他的唯一一件禮物。 “你還留著……” 衡淵把玉佩拿出來，戴在自己腰間，又不知從哪掏出一塊玉來，系在陸衍脖子上，微笑道：“我只想讓先生每天都開開心心，再也不要像以前那樣日日憂心忡忡?！? 陸衍看著與自己送給衡淵的一模一樣，上面卻刻著自己名字的玉佩，不禁有些失笑。 沒過多久，他突然收起笑容，正色道：“衡淵，我知道你對我有意，我也能感受到你對我好的甚至有些過分了。但是我實(shí)在是……不堪……你還是，不要等我了?！? 衡淵握住陸衍雙手，貼在自己臉頰，輕聲道：“先生，你還要再繼續(xù)推開我嗎?” “我不想，可是……”陸衍皺著眉頭。 見陸衍神情猶豫，似乎有些動(dòng)搖，心中一喜，繼續(xù)勸說，“先生，難道你真的忍心，讓我一直等下去嗎?” “我……”陸衍面露糾結(jié)之色。 衡淵大膽地湊近，輕輕吻上陸衍唇角。 “衡淵……”陸衍沒有推開他。 衡淵握住陸衍雙手，放在胸口，堅(jiān)定道：“先生，答應(yīng)我，好不好?” “我……我知道了?！? 見陸衍終于點(diǎn)頭答應(yīng)，衡淵心中一喜，一把將陸衍抱起，轉(zhuǎn)了個(gè)圈。 “小白眼狼……” “衡淵……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愛，但是……謝謝你，一直，在我身邊?！? 聽到這句話，衡淵眼圈微紅，聲音沙啞。他緊緊抱住陸衍，“先生，謝謝你，愿意接受我” 衡淵把頭埋在陸衍肩膀里，輕輕說著情話，“其實(shí)，在我年少時(shí)，就已經(jīng)對先生情根深種。” 陸衍的身體有些僵硬，“……我還是……第一次知道?！? 衡淵微微一笑，繼續(xù)道：“當(dāng)時(shí)我成為質(zhì)于，在燕國生活，受盡欺凌，只有先生一人護(hù)著我。無論是在楚國，還是在燕國，我從未遇見這樣好的人，這樣……不圖回報(bào)，只是單純地散發(fā)著善意的人?！? 陸衍輕嘆一聲，“職責(zé)而已。” “可在我眼中，先生就是那個(gè)將我從黑暗中拉出來，帶著溫暖和光明來到這個(gè)世界上，給了我活下去希望和動(dòng)力之人?！焙鉁Y嚴(yán)肅地說道。 原來……以前的我是這樣的。 “衡淵。”我從未感覺我的聲音如此堅(jiān)定。 “嗯？”他微微抬起頭，稀碎的毛發(fā)扎的人心癢癢。我一邊幫他順著頭發(fā)，一邊說道，“衡淵，我要回燕國?！? “去吧?！彼麤]有任何猶豫。 “你不怕我去了就不回來了？” “先生若是不愿與我待在一處，我自然要遵從先生的決定?！? “謝謝你……”陸衍的頭深深地埋進(jìn)了衡淵的頸窩中。 有些濕濕的，衡淵想著。 一晃陸衍已經(jīng)離開小半年了，衡淵倒也不急，只是每日思念得發(fā)狂。他將自己的全部身心都投入政事中，竟慢慢將楚國從那個(gè)任人宰割的國家做成了不輸強(qiáng)國的富庶之地。 “皇上，今日燕國使者就要到了?！? 衡淵無所謂地?cái)[了擺手，“知道了?！? 衡淵沒怎么當(dāng)回事，自從衡淵帶著楚軍差點(diǎn)把燕國都城給打穿了之后，燕國的使者就三天兩頭往這跑，令人不堪其擾。 衡淵帶著一肚子氣，甚至沒有梳洗打扮，就這樣見了燕國使臣。 怎么說呢，現(xiàn)在就是后悔，很后悔。 看著跪在地上的陸衍，衡淵笑了，如同那日在城樓下，笑的如此猖狂，如此肆意忘為。 “臣，燕國使節(jié)陸衍，見過楚王！”陸衍也笑著說道。 “快賜座快賜座！”衡淵看著跪在地上的陸衍，不免有些心疼。 “你怎么來了？你們使節(jié)不是要層層上報(bào)嗎？我怎么沒見使節(jié)名單里有你？” “嗯……”陸衍沉吟著，“嚴(yán)格來講，我不算使節(jié)，自然不在使節(jié)名單內(nèi)。我的身份大概可以算作質(zhì)子吧，你應(yīng)該能在貨物名單里找到我的名字？” “質(zhì)子？”衡淵憤怒了，“這群王八蛋是不是欺負(fù)你！” “我是自愿的?！标懷茌p輕搖頭。 “什么狗屁自愿！我看就是他們……” “衡淵?！标懷艽驍嗨脑挘拔野鸦实蹞Q了?！? “什么？”衡淵有些震驚。 “我把皇帝換了，他不聽話，也沒有才能，不適合做皇帝。衡淵，我真的是自愿的?！? 原來這小半年里，他經(jīng)歷了這么多…… “辛苦了。”衡淵輕輕地抱著陸衍。 陸衍看著得寸進(jìn)尺，爬上自己床的衡淵，失笑道，“楚王這是要干什么？我才回來一天就如此迫不及待了？” “別說話?！焙鉁Y咬著牙惡狠狠地說著，“早知道，我就在你要走之前辦了你，省著這小半年想得如此之苦?！? “做夢?！标懷茌p踢了一腳。 衡淵卻握住了陸衍的腳踝，另一只手往他的腰肢上一拽。 “嘶……你輕點(diǎn)！”陸衍差點(diǎn)栽倒在床上。 “你不樂意？”衡淵聲音沙啞，近乎嘶吼地說道。 陸衍看著衡淵著急的樣子，有意要捉弄他，于是順勢一撲，將衡淵壓在自己身下。 “憑什么你在上面？我大燕宰相兼職攝政王豈能被壓于人下？” 陸衍聽到了衡淵磨牙的聲音，“怎么，我楚國國君就能被你燕國壓著了？” 說罷，他摟著陸衍的腰，竟一把將他翻了回去。 陸衍趴在床上，笑著說道“算嘍！反正我現(xiàn)在是燕國的質(zhì)子，隨便你捉弄了?！? 衡淵大手一揮，掃滅了桌上的蠟燭。 只余呢喃聲，逐漸飄蕩在空氣中。 “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