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紅是一只白色的小狍子，因為毛皮顏色奇特，沒少遭人惦記。

他有個雙胞胎弟弟，叫扶枝。家在北地，從前還不能化形時他倆就總愛在雪地里撒歡地跑，兩團(tuán)白花花蹦蹦跳跳著不知覺間就融在一片雪景之中。

小狍子還愛漂亮，冬天舊角脫落，扶枝就銜了兩截綴著小紅果的枝條給垂紅戴在頭上，模樣看起來還有幾分可愛。

垂紅笑得有些無奈——誰叫對方喜歡呢！

寵弟狂魔，大抵上也就只是如此了吧？

①

這天，垂紅帶著扶枝一起去采藥，中途跟幾位哥哥姐姐走散了，又遇了風(fēng)雪，垂紅還不慎在冰面滑倒傷到了腿，兩只小狍子只好互相攙扶著在附近尋找適宜落腳的地方。

扶枝在一個飄出香味的帳篷附近張望：“似乎有人住在這里……會不會是會給我們吃食的好心人呢？”

“當(dāng)心是獵人的領(lǐng)地?！贝辜t倒是比他警惕上一些，“如果有危險你就先跑。”

扶枝似乎鬧起了小情緒：“我怎么能丟下哥哥一個人走呢！你先不要亂動，我先看看這里安不安全——唔?。　?/p>

只見帳簾當(dāng)即掀開，里頭走出一個提著陌刀的身形健碩的男子，似乎還在跟帳篷里的人講話：“就說你小驚大怪，哪里有野獸……誒，那是狍子吧？還是兩只白的呢?！?/p>

應(yīng)聲竄出來一只小紫貂，似乎十分欣喜：“包子？什么包子？”

但見那陌刀男子面露欣喜之色：“看這體型……應(yīng)當(dāng)還是幼年，抓回去給小郡主當(dāng)寵物養(yǎng)著玩應(yīng)當(dāng)不錯——逐星，你那刀鞘呢？我們兩面包抄！”

那小紫貂當(dāng)即化作人形失望地懶坐在地上，那模樣瞧起來分明是個穿著貂裘的明媚少年：“你就知道變著法兒的討我家小主人開心，眼看你那小獅子不受寵就來長白山上霍活兒……你到底在瞎獻(xiàn)什么殷勤啊？”

長孫荒似乎有些害羞：“還不是小郡主太可愛了，她還有恩于我……那我自然就會忍不住想把好東西都送給她嘛！”

逐星將臉轉(zhuǎn)了過去，終是不打算插手，卻也不忍再看：“那你溫柔點，動作也輕點，當(dāng)心把它們都嚇跑了……”

見他們似乎爭吵了起來，受到驚嚇的扶枝卻是沒有選擇逃跑，而是擋在了垂紅身前，渾身瑟縮，毛都炸開了，小聲道：“哥哥，這下怎么辦……他們有刀……我們會不會回不了家了……”

垂紅還在輕輕蹭著扶枝的腦袋，低聲安慰著他：“別怕，有哥哥在……扶枝，你聽好，待會兒我拖住他們，你先下山向北天藥宗的人尋求幫助……私自狩獵的事他們不會不管的！”

“可是哥哥你受了傷……”扶枝躊躇不決，眼睛里已經(jīng)噙滿了淚，“一定會來不及的……”

垂紅低聲厲喝：“聽話！”

知道自家哥哥真生了氣，扶枝終于緩過神來，快速跑走了。

“哎！”斷定另一頭小狍子沒有反抗之力，長孫荒拔腿就追，并未在意原先躺在地上的垂紅居然化作了人形……

本打算看戲的逐星都發(fā)出一聲驚呼：“我去！什么情況！”

②

偏偏雪地濕滑，林間還起了霜霧，惡劣的情況不便長孫荒追蹤，他自然是無功而返。可當(dāng)這人一回營地，就只看見逐星身邊坐著個衣著單薄的白發(fā)青年，那本該寸步難行的狍子竟不知去向！

“我那狍子呢？那么大一只白狍子呢！”

逐星嫌他吵，翻了個白眼：“人跟狍子精都分不清，你這是年紀(jì)輕輕就老花眼了？我呢就先帶他去療傷了，回頭要是不知道被誰追究起來，你可別帶上我！”可當(dāng)這貂的目光一瞬落在垂紅身上，卻又友善得很了，“小美人兒你是想我抱著走呢還是被我抱著走呢？”

垂紅冷聲道：“不用……喂！”話音未落，自己卻已是被逐星一把抱了起來，那貂兒還在嘿嘿笑：“美人兒，你別看我個子不大，我可是很成熟了的！”

這是什么無賴作風(fēng)！念及自己無力反抗同他多說也是無益，垂紅只得皺緊了眉頭任他“調(diào)戲”。

……

“這回他又在外面撿回什么來了？”一進(jìn)門，就見海獺精羽儀半躺半趴在水盆邊上，很隨意地沖他們打了聲招呼，而他在看清逐星懷里的“人”時目光一凜，狠聲道，“我就知道那小子是個白毛控！”他嘴里隱約還說著什么——從嘴型看應(yīng)當(dāng)是好幾句臟話。

逐星忙道：“打住，這小白狍子是我的！”

莫名被認(rèn)走了歸屬權(quán)的垂紅就是一整個大無語。

見兩人似乎是頂著風(fēng)雪回來的，羽儀微瞇了眼：“那長孫荒人呢？你把他丟在天山上不管了？”

逐星眼神飄忽：“他多大的人了，又丟不了……”決計不能承認(rèn)自己是為了避免某人臨時起意才繞了路把他撇在了林子里，又嘟囔，“這貨成天就知道向小主人討寵，還險些傷到我的小狍子，活該！”

“你的？”羽儀冷笑一聲，“同為北地精怪，他什么時候就成你的了？”他又打量了一下從進(jìn)門起就默不作聲的垂紅，又哼哼了兩下才往外走，“色膽不小，人家剛學(xué)會化形就被你給拐來了，倒是要點臉？”

逐星還在腆著張臉，笑得賤兮兮的：“你還是快去把人領(lǐng)回來吧，要是去晚了我可不知道他又會領(lǐng)回什么玩意兒來……小白狐或是小白虎都有可能哦?！?/p>

③

“……”羽儀無心再跟這活寶瞎扯掰，撐著傘就出去了。

“冷不冷??？醫(yī)師也說你現(xiàn)在就是需要好好修養(yǎng)?！苯K于無人打攪，逐星便好意地抱起垂紅上了床榻蓋好被褥，還抓過他的手摸了摸，“要不要暖爐？瞧你都凍得渾身發(fā)白了……”

垂紅低聲道：“我是山野精怪所化，并非凡人身軀，自然膚色便是如此……即便光裸著身子也不會覺得冷，你不也是嗎？”

“啊不是，我是在山上被人類撿走后養(yǎng)大的，多少還是有些怕冷的……”逐星神情隱約有些落寞，又笑，“啊那……剛才跟你在一起的就是你的家人吧？真好啊……”

“那是我同胞弟弟?！甭犃怂脑捄蟠辜t似乎有些動容，不知怎么的就伸出手去摸了摸這貂兒的腦袋，似是安撫，“等我養(yǎng)好了傷，要不要隨我一道回歸山林？”

“誒？”逐星的腦筋一時都有些轉(zhuǎn)不過彎來：我倆到底誰拐誰？

垂紅當(dāng)他不愿，也不再強人所難：“就當(dāng)我隨口一說，你也隨便一聽。”

“哎紅紅你多大了??？成年了沒有？”逐星眨巴眨巴眼，問問題像倒豆子一樣，“你學(xué)會化形也太晚了吧？是不是在山上吃得不好啊？你要不留下來，我們交個朋友好不好？”

可垂紅閉上眼假寐，顯然是不想跟他說話了——自家弟弟扶枝比這貂可愛多了。

……

“你怎么出來了??？”遙遙望見羽儀的傘，不慎落入雪坑的長孫荒愈加不知所措，低聲道，“不是怕冷嗎，快點回去，叫后廚給你多做些好吃還熱乎的……我馬上就回去了，在家乖乖等我就好了?！?/p>

羽儀有些冒進(jìn)地朝他喊：“你不在，我睡不好也吃不香！”他索性跳了下去，用手給他暖臉，言語間還有些小固執(zhí)道，“你要到底想找什么？我的嗅覺可比你靈得多了，我來幫忙。”察覺這人在刻意躲閃，羽儀懷疑道，“你懷里藏著什么？”見自己越問長孫荒就捂得越緊，羽儀難免驚愕：不會被逐星那傻貂說中了吧！

“你又要撿什么東西回去？”

長孫荒撓了撓頭：“怎么就生氣了……算了算了，就給你看一眼吧?！?/p>

見他扒開衣服，羽儀強忍著情緒望了一眼，才發(fā)現(xiàn)他懷中居然是……一個灰白色的蛋？

“你這是去掏了誰的窩？”

“剛剛路過一個小鳥的巢，沒留意動靜大了些把大鳥給嚇跑了……要是不管的話小鳥就會被凍死的?！?/p>

羽儀沒好氣地瞪他，似乎還很努力地在壓抑著怒火，聲音都在抖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邊亂搞……那你把我當(dāng)什么啊……”

“怎么就叫‘亂搞’了??？”沒聽清他后邊說了些什么的長孫荒也很無奈：這只海獺精也太會胡思亂想了，哪有這樣亂套帽子的啊！而他正要辯解，就被坑底的風(fēng)凍得渾身打寒戰(zhàn)，還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哪里還說得清話。

“行了，這蛋帶回去我給幫著孵！”

羽儀嘆了聲氣，當(dāng)即施展“浮游天地”就把人從坑底拽了出去。

④

“進(jìn)展這么快的嗎？”

羽儀見逐星居然跟垂紅擠在一張床上，還以為他們關(guān)系多好呢。

但垂紅他其實根本不想跟某貂一起睡，很不愿意承認(rèn)的是，自己現(xiàn)在壓根沒有拒絕的機(jī)會——還未適應(yīng)形態(tài)的轉(zhuǎn)換不說，再者腿上有傷，拒絕跟反抗大概只會帶來更壞的結(jié)果。

“貂就是這樣，一天到晚嘰嘰喳喳的，太吵了……”羽儀突然就湊了過來，“但這會兒也太安靜了吧？不會暴斃了吧？”忽地對上垂紅護(hù)食一般的眼神，他彎了嘴角，“我對他可沒興趣，你心就放在肚子里吧……他白天容易犯困，知道睡一會兒也好?！?/p>

“他不該成為人類的寵物?！贝辜t直視著他，“人族濫情，你也不該喜歡上他?！?br/>

羽儀見他狀若無意地瞥了眼一旁的長孫荒，似乎是笑了：“總聽人說狍子傻，你倒是拎得蠻清的……你該不會其實是個披著狍子皮的人吧？”

垂紅神情嚴(yán)肅：“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p>

⑤

扶枝跟隨藥宗弟子找來的時候，就看見逐星化作原形安詳睡在垂紅懷里的模樣。

“哥哥？”

垂紅將手指比在唇上示意保持安靜。說來也是奇怪，逐星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身上的氣味，竟敢毫不設(shè)防地在自己懷中入睡，還時不時地拱兩下——這是信賴嗎？還是依戀？

“等傷養(yǎng)好了，我會自己回家去的……噓?！?/p>

裝睡偷聽的逐星情緒明顯低落，當(dāng)即站起身子，卻依舊切切地說：“我練刀去了?！彼麤]再看垂紅的眼睛，像是窘迫，“你好好養(yǎng)傷吧?！?/p>

“你怎么了？”垂紅不解。

逐星沒來由一句：“你不喜歡我?！闭f著還吸了吸鼻涕。

“哭起來會很難看?！贝辜t聽覺不大行，卻蠻喜歡說大實話，說著就要給他抹去那并不存在的眼淚。

逐星當(dāng)即垮了臉：“你還嫌我丑?！笨偛荒苁遣煌锓N間的審美存在差異的說？

“我沒有啊……”

垂紅沒弄明白這貂為啥總那么鬧挺。

……

養(yǎng)傷的日子平淡且無趣，垂紅漸漸掌握了化形，也學(xué)會了如何變出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fā)，還開始耍起了柳葉刀。

皇天不負(fù)有心獺，終于讓羽儀把那蛋孵出來了；只是那鳥崽子成天跟著他到處撲騰，追不上就喳喳叫，比某貂還能鬧。

而長孫荒卻還在為該準(zhǔn)備什么禮物犯愁著——聽說小郡主最近喜歡上了海獺，他還動過去趟北海撈一只回來的念頭，可羽儀知道他這個想法后似乎不大高興哦？

說來，垂紅許久不曾見到逐星了。

“你們鬧矛盾了？”羽儀本來是選擇看熱鬧的，“但俗話說得好，那什么‘床頭吵架床尾和’嘛，也挺簡單的?！?/p>

“吵架？沒有吧……”垂紅歪了歪腦袋：人類吵架就吵架，為什么地點要特意挑在床上？太怪了。

⑥

垂紅傷好全了離開的那天只跟羽儀簡單地道了別，之后就回歸了自己原本的生活，還跟扶枝一道拜在北天藥宗門下學(xué)藝。

“哥哥是在想那只紫貂嗎？”

“??？也沒有，就是……”

扶枝覺得自家哥哥自打回來后就總是魂不守舍的，擇選草藥時都有些不專心，心思也都不知道花到哪里去了！

就在這時，雪地里忽地躥過一道黑影。他定睛一看，是只正在狩獵的紫貂。

明知長白山野生紫貂不少，垂紅卻有些恍神：“他是被人類養(yǎng)大的，應(yīng)當(dāng)是不想回到山林里的……”

欠揍卻熟悉的聲音在某處響起：“這就是你當(dāng)時不帶我一起走的原因？”

垂紅有些訝異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我那是以為……”

不得不說逐星很擅長給自己挖坑：“那你大可粗暴一點，把我捆了然后直接扛走?。　?/p>

“你似乎很期待我對你用強？”垂紅細(xì)細(xì)地打量著面前的青年，“似乎是高了些?！?/p>

逐星笑了一下：“我也是會發(fā)育長大的嘛，一直是小孩子的樣子像什么話！還是說你更喜歡我原形的樣子？抱著暖手是很不錯吧？我前主人就很喜歡把我抱在懷里摸摸，那手法可舒服了……你要不要試試？就是一開始不適應(yīng)的話可能會有點癢?！?/p>

“試什么？”垂紅盯著他看，聲音壓得極低。

“我說你要是冷可以隨便摸，不是……隨便抱，也不是……你冷不冷?。俊敝鹦堑难劬α辆ЬУ?，說著說著越覺得不對勁，臉也不自覺地浮起了紅暈，“算了，我還是回去吧！”他索性扭頭要走，卻被垂紅一把抓?。?/p>

“我都是一個人睡的，床好像有點冷，你介意去暖一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