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來，人總會講當(dāng)年，當(dāng)初。

一邊追憶著美好過往，一邊清楚那只是過往。

把情緒掰開揉碎了往空中一撒，夢就成了真。

“靠墻的那名同學(xué)，答一下這題。”

男生站起來，半天放不出個屁，直到江添讓他坐下，他才如釋重負(fù)。

然而，這天晚上江添至少叫了他十幾次。

課間炸了鍋，男生化身“痛苦面具”，十分不解這位競賽老師為什么總點(diǎn)自己。

對此，江添的回復(fù)是：“我以為你很喜歡講話。”

坐他前桌的女生很快明白了原因，課后壞笑著告訴他：“還能為什么啊？你前幾天上盛老師的課，問了一串早戀的問題，把盛老師問得笑容都沒了……情商低，活該！”

男生直到后來競賽課結(jié)束也沒明白自己戳了盛老師傷心事為什么會被江老師“如此對待”。

競賽課的學(xué)生建了個小群，還拉了盛望這么個他們眼中唯一“平易近人”的老師。

這晚話題正聊到樂器。

“盛老師，你看著也不像會彈吉他的樣子??！”群里有幾個男生起哄道。

“我真會！不信問你們江老師，他當(dāng)年在學(xué)校藝術(shù)節(jié)上表演吉他就是我教的……”

盛望字打到一半，一直窺屏的江添起身去倒水，順便揉了揉他的頭。

“誒你別把我發(fā)型毀了！”

“臉都不要了，還要發(fā)型？”

他當(dāng)初那是教吉他嗎？二人都心知肚明。

宿舍最常響起的根本不是吉他，而是窗簾下若有似無的喘息聲。

盛望哼了一聲，護(hù)住發(fā)型，說：“當(dāng)然要?！?/p>

江添覺得自己說錯了，這人不是不要臉，是臉比樹皮厚。

“再說了，你那時候也沒督促我教??！”盛望理直氣壯地說。

……頭回聽說要學(xué)生督促老師教知識的。

見江博士的手又伸了過來，盛望連忙縮著脖子往一邊躲，順便把兒子送到他手里，說：“你擼它去吧。”

怎么感覺這話有點(diǎn)熟悉……

某人又不爭氣地臉紅了。

他這張臉吧，有時候真說不清是薄還是厚。

二人去看丁老頭時已快到中午，他跟啞巴一塊在看新聞，聽見門這邊的動靜，還以為是誰家小孩又來搗蛋了，氣沖沖地走出來，卻在看見二人時立馬換上了和藹的笑容。

丁老頭一邊笑一邊埋怨：“小望來了，今天怎么這么晚？老師拖堂了？”

其實(shí)已經(jīng)近半年沒來了，盛望按下心頭的一點(diǎn)難過，說：“爺爺，還沒到十二點(diǎn)，我倆偷偷溜出來的。”

老頭的臉一下子拉了下來：“臭小子還學(xué)會逃課了，小添你不管他還跟著瞎胡鬧……”

老頭絮絮叨叨地講了許多，盛望的頭點(diǎn)個不停說“是”，并不辯解，畢竟“拉著江添一塊挨罵”這個體驗(yàn)已經(jīng)太久沒有過，心里還有點(diǎn)懷念。

以至于后來江添解釋說是學(xué)校放假老頭也不信，更別說還有盛望這么個堅(jiān)持“學(xué)校沒放假”的騙子在。

江添臉色越癱，盛望笑得越歡。

“給我說渴了，”老頭此言一出，盛望立馬去倒水，他喝了一大口水后繼續(xù)說，“說到哪兒了……算了，你倆餓了吧，我做飯去?！?/p>

“爺爺，我也……”

盛望話還沒說完就被丁老頭趕回了座位：“你別過來添亂！機(jī)油炒飯，破餡餃子，白菜炒手指，哪個都是糟踐糧食！”

盛望尷尬地笑了，笑著笑著發(fā)現(xiàn)了不對。

破餡餃子是在老頭這兒做的，但醬油炒飯和白菜都是在自己家做的，老頭上哪兒知道去？尤其是醬油炒飯，知道的只有他和……

他扭頭，他哥比他更早意識到，板著臉坦白說：“聊到過。”

？？？

他到底有多少糗事已經(jīng)被江博士曝光了？

盛望再問，江添卻怎么也不肯說了。

“報復(fù)我是吧？不就跟爺爺開個玩笑你至于么？”

江添偏過頭沒說話，聳動的肩暴露了自己。

“笑個屁！”

啞巴還是很高興，江添說，啞巴覺得這是頓團(tuán)圓飯。

也不完全是。

盛明陽說自己能趕回來，趙曦、林北庭也會帶趙老板一塊回來，到時候湊齊一桌人，吃個完完全全的團(tuán)圓飯。

盛望看著江添發(fā)來的聊天截圖，備注為“媽”的微信好友回復(fù)了一個“好”。

是新年，一切都在好起來。

盛望：哥。

江添：？

盛望：我想去之前英語競賽集訓(xùn)的那家密室逃脫看看。

江添：誰開車？

盛望：我。

他發(fā)完感覺有些沒底氣，又補(bǔ)充了一句。

盛望：我看得懂導(dǎo)航了！真的不會迷路！

江添：算了。

江添：我怕你喪偶。

盛望：……

最后去是去了，但盛大少爺并沒能搶到方向盤，一路上努著個臉，懷里被他擼著的貓兒子不明所以地叫喚。

本來盛望還想叫上卞晨，但對方一是膽子并不大，二是不想當(dāng)電燈泡，連連擺手表示算了吧。

可惜了，本來還想看看通過密室把臉嚇白到底可不可行呢。

那家密室逃脫依然氛圍感十足，劇本更新了不少，但對于盛大膽和江無情而言，大概率是有驚喜沒驚嚇。

江添和那天問出了一樣的問題：“老板，兩人密室還有空么？”

密室老板為了迎合氛圍把臉抹成了一片慘白，幽幽地說：“有?！?/p>

不同的是，他們這次真的選了雙人的鬼校密室，把貓托付給老板就進(jìn)了場。

結(jié)果還真是驚喜。

其中一個密室是“女廁所驚魂”。角落的廁所門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配上閃個不停的燈，和不知從哪兒發(fā)出的“嘀嗒”水聲，氛圍直接拉滿。

二人正要往里走，就見最里面的門被推開，露出一點(diǎn)紅色的布料。緊接著，紅衣女鬼一步一步走了出來，長發(fā)蓋住了臉，扭頭“看”向他們。

江添、盛望站著沒動。

紅衣女鬼朝他們的方向快步走來，這衣擺實(shí)在太長，于是……

“咣當(dāng)”一聲，女鬼被自己絆倒在地，字正腔圓地叫了一聲：“操！”

滿滿的陽剛之氣。

江添：“……”

盛望：“……”

本該是詭異氣氛的密室中只?？裥?。

NPC：“……”

我不要面子的嗎？！！

“那什么，”盛望努力憋著笑，招呼江添一塊把NPC扶了起來，“女鬼大哥，你沒事吧？”

女鬼大哥心如死灰，心理創(chuàng)傷遠(yuǎn)大過生理創(chuàng)傷。

事已至此，繼續(xù)嚇唬不僅沒了效果，還顯得自己像個小丑。

于是他咬咬牙，說：“倒數(shù)第三間廁所是出口，解完密碼趕緊滾，別讓我再看見你們！”

二人最后又是笑著出來的。

密室老板一拍腦門，臉上厚厚的白粉底因?yàn)樗膭幼鞯粝聛硪稽c(diǎn)，但他眼下沒心思補(bǔ)妝：“我想起來了！你們以前來過是吧？我說怎么這么眼熟……”

怨不得老板記性差，他開店多年，怎么可能還記得七八年前的客人？

也怨不得老板記性好，他開店多年，笑著出來的就兩例。

再一對比，不還是他倆嗎？

天氣早就轉(zhuǎn)涼了。盛望出門時還不覺得，甚至因?yàn)槠婀值膭儇?fù)欲非要穿得比江添少，好像這樣就贏了似的……此時只能縮在領(lǐng)子里凍得發(fā)抖，嘴里碎碎念著“我才不冷”。

沒辦法，江添只能把人的手揣進(jìn)自己口袋，當(dāng)他的“人肉取暖器”。

他們在口袋里十指相扣。

盛望突然十分艱難地發(fā)出一個單音：“哥……”

“怎么？”

“肩膀……抽筋了……”

他努力不讓表情變形，但整張臉還是痛苦地?cái)Q在了一起。

江添空著的左手就按了上來。

那只手曾為他帶過藥，給他拍過照、發(fā)過信息，背著他去過醫(yī)務(wù)室，牽過他的手，揉過他的頭，被他松開過，探索過他的最深……

現(xiàn)在正揉著他的肩。

好不容易緩過來，盛望又看見他開始解圍巾，于是問：“干嘛？”

江添說：“你不是冷么？”

“圍巾給我你怎么辦？”盛望下意識問。

哦，他忘了，這是個為了他在深秋都敢洗冷水澡的人。

江添沉默幾秒，說：“我不用?！?/p>

嘴硬。

“一起吧。”

“你想當(dāng)連體嬰么？”

盛望笑了，最后還是分享了同一條圍巾。

恍惚間，盛望想起來當(dāng)年趙曦也給他系過圍巾，好像是因?yàn)椤?/p>

江添沒懂為什么他突然就臉紅了。

半晌，盛望突然問：“貓呢？”

……

敢情你還記得有個貓兒子在白臉老板手里?。?/p>

領(lǐng)回“望仔”，二人讓密室老板幫忙在門口拍了張照，兩個人，一條圍巾，一只手?jǐn)堉?，一只手牽在一起?/p>

送給不棄。

在密室門口拍的那張照被盛望洗了出來，放在眼前欣賞了很久。

“哥，帶筆沒？”

“干嘛？”江添邊問邊把鋼筆遞給他。

接著，他看見盛望在照片背面神神秘秘地飛快寫了些什么，還擋著不讓人看，一收筆立刻蓋住了背面。

盛望摸了摸下巴：“可惜相簿沒位置了。”

“你想要就可以有。”

“哥，”盛望很認(rèn)真地說，“你這樣會讓我覺得我修了八輩子福，有你這么個男朋友。”

蔓延的曖昧讓天也顯得不那么冷了。

江添沒耽誤，踩了油門回家。

畢竟再不回去，可能會——

沖動。

定力不足。

情不自禁。

盛望眼尾發(fā)紅，汗柳成脈，順著脊梁骨滑下。

江添叫了一聲：“望仔?！?/p>

“嗯？”

“我看見了。”

他說完又補(bǔ)充了一句：“你寫的字。”

我，我愛的你。

我和我一直愛著的你。

盛望想，他大概知道趙曦為什么給燒烤店取名“當(dāng)年”了。

當(dāng)年很好，都知道。

少年人的心事流轉(zhuǎn)于歲月，攢了一捧，與其小心翼翼地護(hù)著、緊抓不放，不如松手。

往空中用力一拋，就像放煙花，情緒隨風(fēng)溢滿世界。

人就這樣從當(dāng)年堅(jiān)定不移地走向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