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閻王（閻羅王）

創(chuàng)血殷然漬錦茵，小郎有語漫生瞋。

而今勉誦螽斯句，莫把金針更度人。

　　【小郎——舊時婦女稱丈夫的弟弟為“小郎”。語出《晉書?王凝之妻謝氏傳》：王凝之的弟弟王獻(xiàn)之“嘗與賓客談議，詞理將屈，道韞（謝道韞，王凝之的妻子，晉時才女）遣婢白獻(xiàn)之曰‘欲為小郎解圍’”。見《晉書》卷九十六。螽斯句——“螽斯”，《詩經(jīng)·周南》的篇名。詩中以螽斯比喻子孫眾多。《毛詩序》云：“《螽斯》，后妃子孫眾多也，言若螽斯。不妒忌，則子孫眾多也?！迸f時常用為祝頌之詞。度人——給別人帶路。又指《靈寶無量度人上品妙經(jīng)》，簡稱《度人經(jīng)》。宣傳齋戒誦經(jīng)，功德甚重，上消天災(zāi)，保鎭帝王，下禳毒害以度兆民，男女皆受護(hù)度，咸得長生?！?/span>

　　李久常是山東臨朐人。有一次他帶著酒食野游，見一股旋風(fēng)呼呼響著吹過來，便很恭敬地把酒灑在地上祭奠它。后來他因為有事到某個地方去，看到路邊有一處很寬廣的庭院，殿閣恢宏壯麗。一個青衣人從里面出來，邀請他進(jìn)去。李生堅決推辭。青衣人攔住他的去路很殷切地邀他進(jìn)門。李生說：“我向來不認(rèn)識您，是不是認(rèn)錯了人呀？”青衣人說：“沒認(rèn)錯?！北阏f出李生的姓名來。李生問：“這是誰家？”青衣人回答：“進(jìn)去您自己就會知道的?！崩钌M(jìn)去，過了一道門后，見有個女子手足被釘在門板上。走近一看，竟是他的嫂子。李有個嫂子，臂上生惡瘡，已經(jīng)一年多不能起床了。李生心想她怎么能到這里呢。轉(zhuǎn)而懷疑青衣人招他進(jìn)來沒懷好意，心里害怕便停住了腳步。青衣人催促他，才又往里走。

　　到了大殿下，見上面坐著一個人，衣冠服飾像是帝王，樣子很威嚴(yán)。李生跪伏在地上，不敢抬頭再看。閻王命令青衣人把李生拉起來，安慰他說：“不要害怕。我因為過去吃過你的酒食，想見見面表示感謝，沒有別的事?！崩钌@才放了心，然而終歸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閻王又說：“你不記得在田野里酹酒祭奠的時候了嗎？”李生頓時醒悟過來，知道他是神。便叩頭說：“剛才見我嫂子受這么嚴(yán)厲的刑罰，骨肉之情，心里實(shí)在悲傷。乞求大王能可憐饒恕她！”閻王說：“她太悍妒，應(yīng)該得到這種懲罰。三年前，你哥哥的妾生孩子時腸子盤繞而下，你這個嫂子竟暗暗把一根針刺在妾的腸子上，使妾至今臟腑常痛。這種做法哪還有點(diǎn)人性！”李生再三哀求他，閻王這才說：“就看在你的面子上饒恕她。你回去應(yīng)當(dāng)勸這個悍婦痛改以前的惡行。”李生謝過閻王后往外走，一看門板上釘著的嫂子已經(jīng)不見了。

　　李生回家去看嫂子，嫂子躺在床上，瘡口流出的血浸透了床席。當(dāng)時正因為妾做事不合她的心意，她正在對妾詬罵。李生就勸她說：“嫂子不要再這樣了！今日的痛苦，都是平日嫉妒造成的?！鄙┳由鷼獾卣f：“小叔這么個好男子；屋里的小娘子又賢慧得像孟光，任郎君東家眠，西家宿，而不敢出一聲。就算是小叔有最好的夫綱，也用不著你來替哥哥降伏老太婆！”李生微笑著說：“嫂子不要發(fā)怒。我若說出真情，恐怕你想哭都來不及了?！鄙┳诱f：“我既沒去偷王母娘娘笸簪中的線，又沒和玉皇大帝的香案吏眉來眼去，心懷坦蕩，哪個地方用得著哭了！”李生小聲說：“你用針刺在人家的腸子上，該當(dāng)何罪？”嫂子突然變了臉色，就問這句話的來由。李生便把在閻王殿前看到的情形和閻王說過的話告訴了她。

　　嫂子聽說后嚇得不停顫抖，淚流滿面地哀告道；“我不敢了！”啼淚還沒干，就覺得瘡?fù)搭D時停止，過了十天就痊愈了。從此她立改以前的惡行，于是人們都稱贊她賢淑。后來妾再生孩子的時候，腸子又垂下來，針還仍然刺在上面。把針拔去以后，妾的腹痛病才好。

　　異史氏說：有人說天下像李久常嫂子那樣悍妒的人還有很多，遺憾的是陰間的法網(wǎng)遺漏太多。我認(rèn)為不是，陰間的懲罰，未必沒有比把手腳釘在門上更嚴(yán)厲的，只是沒有回音！

209，土偶

土偶無知忽有知，依然燕好似生時。

閨房苦節(jié)天能鑒，特許宗祧衍一支。

　　沂水縣有個姓馬的人，娶王氏為妻，夫妻感情非常深厚。馬生不幸早亡。王氏的父母想讓她改嫁，她發(fā)誓不嫁。婆婆憐她年輕，也勸她，王氏就是不聽。母親說：“你的心意很好；然而年齡太小，又沒生孩子，常見有些人起初勉強(qiáng)不嫁，可后來卻留下恥辱，所以不如趁早改嫁，這也還是人之常情?！蓖跏夏樕珖?yán)肅，誓死不嫁，母親便聽任了她。王氏讓泥塑匠工為丈夫塑了座土偶像，每次吃飯，都要為夫像端獻(xiàn)酒食，像他活著時那樣。

　　一天夜里，王氏將要睡覺，忽然看見土偶人打了個呵欠伸了伸懶腰走了下來。王氏心情緊張，很驚訝地看去，土偶已猛然長得像人一樣高，還真是她的丈夫。王氏害怕了，便呼喚母親。鬼制止她說：“不要呼喊。感謝你的深情，我在陰間心里很難過。一門中有忠貞之人，數(shù)世祖宗，都有光榮。我的父親生前有損德的地方，應(yīng)該絕嗣，以致促我年輕輕地死去。冥司念你苦守貞節(jié)，所以讓我回家來，再和你生一個兒子繼承宗嗣?！蓖跏下犃艘蔡闇I沾襟。于是兩人親好如生時。雞叫的時候，鬼就下床去了。這樣過了一個多月，王氏覺得腹中微動。鬼這才哭著說：“陰間的期限已經(jīng)到了，從此永別了！”就此絕跡。

　　王氏起初沒有對人說過。不久腹部漸漸脹大，不能再隱瞞了，就偷偷地把事情的經(jīng)過告訴了母親。母親懷疑她說謊；然而觀察王氏又沒與別人來往過，因此非常疑惑不解。到了十個月上，王氏果然生了男孩。對人說起這件事，聽到的人無不偷笑；王氏自己也沒法辯白。有個里長過去和馬家有仇，就把王氏告到了縣令那里。縣令傳拘鄰人進(jìn)行審訊，并無別的說法?？h令說：“聽說鬼的兒子沒有影子，若有影子就是假的?！卑押⒆颖У教栂?，見影子薄如輕煙。又刺破孩子手指把血涂到馬生的土偶像上，立刻滲入進(jìn)去不留痕跡；再涂到別的土偶上，一擦便擦了去。因此都相信了王氏的話。后來孩子長到幾歲，他的相貌和言談動作，沒有一點(diǎn)不酷似馬生的，眾人的疑惑才解開。

210，長治女子

才見閨房涌黑波，又驚利刃刺心窩。

芳魂未必甘驅(qū)遣，無奈三章約法何。

　　陳歡樂，是山西潞安府長治縣人。他有個女兒，又聰明又美麗。有個道士來募化行乞。瞥眼看了看她就走了。從此以后道士每天都拿著缽來附近轉(zhuǎn)游。恰好一個盲人從陳家出來，道士追上去和他一起走，問他干什么來了。盲人說：“剛才是去陳家推八字算命?！钡朗空f：“聽說他家有個女兒，我的一個姑表弟，想和她家作親，只是不知道她的年歲生辰?！泵と吮惆殃惻纳桨俗指嬖V了他，道士于是告別而去。

　　過了幾天，陳女在屋里刺繡，忽然感到腳有點(diǎn)麻木，漸漸麻到大腿，又麻到腰腹，不久便暈倒在地上。鎮(zhèn)定了好一會，才迷迷糊糊能站起來，想去告訴母親。一出房門，見茫茫一片黑色水波中，只有一條像線一樣細(xì)的小路，嚇得她直往后退。這時大門房舍和自己的住屋，已被黑水淹沒。再看那條小路上，幾乎沒有行人，惟有一個道士緩慢地走在前面。陳女就遠(yuǎn)遠(yuǎn)地跟隨在他的后邊，希望能見到本村人對他們說說。走了幾里路以后，忽然見有了村舍，看了看，竟是自己的家門，便非常驚訝地說：“跑了這么多路，原來還在村里。怎么先前迷糊成這個樣子！”她很高興地進(jìn)了家門，見父母還沒回家。又回到自己的房問，看見原來沒繡完的花鞋仍然放在床上。自己覺得跑得實(shí)在累極了，便坐在床上休息。道士忽然進(jìn)來了，陳女大驚，想逃走。道士捉住她用力按住。陳女想呼喊，但嗓子啞了喊不出聲來。道士急速用快刀子剖開她的心，陳女覺得靈魂飄飄忽忽離開身軀立在一旁。四面一看家舍全沒了，只有崩裂的山崖覆蓋著。見道士用她的心血點(diǎn)在一個木人身上，又疊起手指念起咒語，陳女覺得木人和自己合在了一起。道士叮囑說：“從此以后一定要聽我的差遣，不得違誤！”于是就把她佩戴在身上。

　　陳家丟失了女兒，全家驚慌疑惑。尋找到牛頭嶺，才聽到村人傳說嶺下有一個女子被剖心而死。陳歡樂急忙奔去查看，果真是自己的女兒。他哭著向縣令訴說?？h令拘捕了嶺下的居民，拷問了多次，終究沒有頭緒。便暫且把這些嫌疑犯收監(jiān)，留待查問。

　　道士走到幾里路外，坐在路旁的柳樹下，忽然對陳女說：“今天派你第一件差事，去偵察縣衙中審案的情況。去后一定要隱藏在大堂天棚上。倘若看見縣令使用大印，必須趕快躲避！切切牢記不能忘了！限你辰刻去巳刻回來。若晚一刻，就用一根針刺在你心中，使你劇疼；晚兩刻，刺兩針；到第三針時，就使你的魂魄銷毀了?！标惻犝f后，渾身顫抖，飄然而去。瞬息間到了縣衙，按道士所說的那樣潛伏在天棚上。當(dāng)時被拘的嶺下居民都排列著跪在堂下，還沒有審問。正好遇上要給公文蓋印，陳女還沒來得及躲避，官印已經(jīng)出了匣子。陳女感到身體沉重疲軟，天棚的紙格好像承擔(dān)不了她的重量，突然暴裂出聲，滿堂人都驚訝地抬頭看?？h令再舉官印，暴裂聲音又響；第三次舉官印時，陳女從天棚上翻墜地上。眾人全都聽見了?？h令起身祝禱說：“如果是冤鬼的話，就應(yīng)當(dāng)直說，可以為你昭雪?！标惻煅手鴣淼桨盖埃灰辉V說道士殺她的經(jīng)過，派遣她來偵察的情形。

　　縣令派衙役騎快馬去，到了柳樹下，道士果然還在那里。捉住他帶回來，一審訊就服罪了。那些嫌疑犯于是都被釋放?？h令問陳女：“你的冤情昭雪了，要到哪里去？”陳女說：“要跟從大人?！笨h令說：“我的官署中沒地方可以容你，不如還是暫時回到你家去吧?！标惻^了很久說：“官署就是我的家，我這就進(jìn)去了?！笨h令再問，已經(jīng)寂然無聲。他退堂后回到自己的住處，夫人剛剛生下個女孩來。

211，義犬（潞安某甲）

不辭鞭逐吠狺狺，死守遺金若有神。

義犬冢前曾寄慨，艱難報主又何人？

　　潞安府某甲，他父親因事被拘禁監(jiān)獄里，快要死了。他把家中錢財搜羅凈盡，湊了百兩銀子，準(zhǔn)備用來到郡里托人情。他騎上騾子出門，家中養(yǎng)的小黑狗就跟著他。某甲就呵斥驅(qū)趕它，讓它退了回去。某甲走了之后，那狗又跟上了他，用鞭子趕也不回去，跟著走了幾十里地。某甲半路下騾，用石頭砸它，那狗才跑開。某甲又向前走，那條狗風(fēng)馳電掣般地又追上來，咬那騾子的尾巴和蹄子。某甲發(fā)火了，用鞭抽它，那狗不停地嗚叫。忽然又跳到前面，氣呼呼地咬騾子的腦袋，似乎想阻住他的去路。某甲認(rèn)為這事情不吉利，就更生氣了，騎著騾子調(diào)轉(zhuǎn)頭來追著驅(qū)趕它?？茨枪芬呀?jīng)跑遠(yuǎn)了，才拉轉(zhuǎn)騾頭疾速奔馳，來到郡里時，天已近傍晚了。等他一按腰間的錢袋，銀子丟了一半，汗刷地流了下來，魂都嚇沒了。他翻來覆去睡不著，忽然想起那狗叫定有原因。他早早起來，在城門口等候開了城門走出城來，在來時經(jīng)過的路上仔細(xì)尋找。他又想，這里是南北大道，行人多如螞蟻，丟失的銀子哪有還在的道理。他猶猶豫豫地來到來時下騾的地方，見到那狗已經(jīng)死在草叢里。身上出的汗把毛全都濕透了，像剛洗過一樣。提起那狗的耳朵一看，那成封的銀子整整齊齊擺在那里。某甲被這狗的義氣感動了，買了棺材把它埋葬了。人們都稱那墳為“義犬?！薄?/p>

212，伍秋月

片石留題易數(shù)精，埋香卅載竟重生。

冥途恃有靈符在，秋月於今十倍明。

　　高郵人王鼎，字仙湖，為人慷慨，勇猛春力，交游很廣。年十八歲，還沒成親，未婚妻就死了。他每次出去游歷，常常是一年多不回來。哥哥王鼐，是江北的名士，對弟弟很友愛，勸弟弟不要再外出，要為他選個媳婦。王鼎不聽，乘船到鎮(zhèn)江拜訪朋友。正巧朋友外出，王鼎便租了一家旅店的閣樓住下。樓外江水如練，碧波蕩漾，金山盡收眼底，令王鼎心礦神怡。第二天，朋友來請他搬到家里去莊，王鼎推辭不去。

　　在樓上住了半月多。一夜，王鼎夢見一個女郎，大約十四五歲年紀(jì)，容貌秀麗端莊，上床跟他歡好，醒來就遺了。王鼎感到很奇怪，還以為是偶然的。到了夜晚，又做了個同樣的夢。這樣過了三四夜，王鼎非常驚異，睡覺時不敢熄燈，身子雖然躺在床上，心里卻很警惕。剛閉上眼睛，夢見女郎又來了。正在親熱，王鼎猛然驚醒，急忙睜眼一看，一個美如天仙的少女，還在自己的懷抱中。少女見王鼎醒了，露出羞愧怯弱的樣子。王鼎知道她不是人類，但很愛憐，來不及詢問，又和她親熱起來。女子像是受不了，說：“如此狂暴，難怪人家不敢告訴你！”王鼎才開始詢問她。女子說：“我姓伍，名叫秋月。先父是名儒，精通易理，對我很愛憐。但說我不長壽，所以不令我嫁人。我到了十五歲時果然死了，父親便把我埋在閣東，墳?zāi)购偷匾粯悠?，墳上也沒標(biāo)志；只在棺材一邊立了片石塊，寫著‘女秋月，葬無冢，三十年，嫁王鼎’?，F(xiàn)在已過了三十年，正好你來了，我很高興，急著想主動見你，心里害羞，所以借做夢和你相會?！蓖醵σ埠芨吲d，又要求接著親熱。女子說：“我現(xiàn)在只有一點(diǎn)點(diǎn)陽氣，要想復(fù)生，實(shí)在禁不起這番風(fēng)雨。以后合好的日子還很長，何必非今晚不可？”于是起身走了。第二天，秋月又來了，跟王鼎對坐著，談笑風(fēng)生，歡樂得像舊相識。滅燭上床，就跟活人一樣。只是她一起身，王鼎就遺泄淋漓，沾染床褥。

　　一晚，明月皎潔，王鼎和秋月在院子里散步，問她道：“陰間里也有城市嗎？”秋月回答說：“和人世一樣。陰間的城府不在這里，距這里有三四里路，但那里以夜間為白天?！蓖醵枺骸盎钊四芸匆妴?？”回答說：“也可以?！蓖醵φ埱笕タ纯矗镌麓饝?yīng)了。二人乘著月光走去，秋月飄飄忽忽地走著，像風(fēng)一樣快。王鼎極力追趕，片刻便來到一個地方。秋月說：“不遠(yuǎn)了。”王鼎四處眺望，什么也看不見。秋月便用唾沫涂在他的兩眼上，王鼎睜開眼，覺得目力倍增，看夜間不亞于白天。立時便見一座城池矗立在煙霧迷茫之中。路上行人來來往往，像趕集一樣。一會兒，見兩個皂隸捆著三四個人經(jīng)過，最后一人非常像王鼎的哥哥。玉鼎走近一看，果然是哥哥王鼐。驚駭?shù)貑枺骸案绺缭趺磥砹耍俊备绺缈匆娝?，眼淚流了下來，說：“我也不知是為什么事，被強(qiáng)行拘拿了來。”王鼎憤怒說：“我哥哥是知禮君子，怎么像犯人一樣捆著他？”請求兩個皂隸釋放了哥哥。皂隸不肯，傲慢地愛答不理。王鼎忿怒地要和他們爭執(zhí)，哥哥勸阻他說：“這是官命，應(yīng)當(dāng)守法。只是我缺少錢用，他們苦苦索賄，你回去后，要給我籌辦些錢來?！蓖醵绺绲母觳?，失聲痛哭。皂隸大怒，猛地一拽王鼐脖子上的繩索，王鼐頓時被摔倒在地。王鼎見此情景，怒火中燒，再也忍耐不住，抽出佩刀，一刀把那皂隸的腦袋砍了下來；另一個剛要喊叫，王鼎又一刀殺了他。秋月大驚說：“殺了官使，罪不可赦！遲了就大禍臨頭了！請你們趕快找船北去，回家后不要摘喪幡，關(guān)門杜絕出入，七天后可保無事?！蓖醵Ρ銛v著哥哥，連夜租船，火速北渡?；丶液?，見有很多吊唁的客人，才知道哥哥果然死了。關(guān)上門，下好鎖，才進(jìn)家，再看看哥哥，已經(jīng)不見了。走進(jìn)屋子，死去的哥哥已經(jīng)蘇醒過來，正喊：“餓死我了，快點(diǎn)備湯餅！”當(dāng)時王鼐已死了兩天了，一家人都非常驚駭，王鼎便講了緣故。七天后打開門，去掉喪幡，人們才知道王鼐又復(fù)活了。親戚朋友都來詢問，王鼎就托詞回答。

　　王鼎想念秋月，心煩意亂，便又南下，來到原來的那間閣樓上，點(diǎn)上蠟燭等了很久，秋月也沒來。朦朦朧朧地正要睡覺，見一個婦人走進(jìn)來。說：“秋月小娘子托我轉(zhuǎn)告您：上次殺了公差后，因兇犯逃脫，把小娘子捉了去，現(xiàn)押在獄中，受獄卒虐待。小娘子天天盼著您，請您想個辦法?！蓖醵Ρ瘧嵅灰?，跟著婦人去了。到一個城市，進(jìn)了西關(guān)，婦人指著一個大門說：“小娘子暫押在這里?！蓖醵M(jìn)去，見房屋雜亂，囚禁著很多犯人，里面并沒有秋月。又進(jìn)了一個小門，見一間小屋子里有燈光。王鼎走近窗戶往里一看，秋月正坐在床上，用袖子掩著臉哭泣。兩個獄卒在一邊摸摸她的臉，又摸摸她的小腳，嬉笑著調(diào)戲她。秋月哭得更急。一個獄卒摟著她的脖子說：“已經(jīng)成了犯人，還要守貞潔嗎？”王鼎大怒，顧不得說話，持刀沖進(jìn)去，一人一刀，如斬亂麻，立時將兩個獄卒殺了，將秋月救了出來，幸虧沒人發(fā)覺。才回到旅舍，王鼎驀然醒了過來。正在奇怪剛才做的夢太兇，忽見秋月含著淚站在一邊。王鼎驚訝地起來拉她坐下，告訴她剛才的夢。秋月說：“是真的，不是夢！”王鼎吃驚地說：“這可怎么辦！”秋月嘆息說：“這也是定數(shù)，我本來要等到月底，才能復(fù)生?，F(xiàn)在已經(jīng)如此緊急，怎能再等？你趕快挖開墳?zāi)梗d著我一同回家，每天連聲呼喚我的名字，三天后我就可以活過來。只是時日不滿，我會骨軟腳弱，不能為您操勞家務(wù)罷了?！闭f完，急匆匆地要走，又返說：“我?guī)缀跬?，陰間里追究起來可怎么辦呢！我活著時，父親傳我兩道符，說三十年后，夫婦兩人可以佩帶上?！庇谑且獊砉P，飛快地寫了兩道符，說：“一道你自己佩，另一道貼在我的背上?！蓖醵λ退鋈?，記住她消失的地方，往地下挖了一尺多，便看見了棺材，已經(jīng)朽爛了。一邊有塊小石碑，碑文果然和秋月說的一樣。打開棺材一看，秋月面色如生。王鼎把她抱進(jìn)屋中，衣裳隨風(fēng)化成了灰煙。貼好符，又用被褥緊緊地包起她來，背到江邊，叫過一只船，假說是妹妹得了急病，要送回婆家。正巧刮起南風(fēng)，天剛明，已到了家門。

　　王鼎把秋月抱進(jìn)屋安置好，才告訴兄嫂。一家人都吃驚地來看，也不敢當(dāng)面說王鼎中了邪。王鼎打開被子，長聲呼叫秋月，夜里就擁抱著尸體睡覺。尸體漸漸溫暖起來，三天后竟蘇醒過來；七天后能走路，換了衣服拜見見嫂，輕盈盈的樣子，不亞于神仙。只是十步之外，就要人扶著才能走，不然就隨風(fēng)搖曳，像要傾倒?？匆姷娜艘詾樗眢w有這種病，反倒更添幾分嬌媚。秋月常勸王鼎說：“你罪孽太深，應(yīng)該積德念經(jīng)來懺悔。否財，恐怕壽命不長?！蓖醵Ρ静恍欧穑瑥拇蓑\地拜在佛門，后來也沒什么事。

　　異史氏說：“我想上書朝廷定下一條法律：凡是殺死官家差役的，判罪與殺死平民的相比要降低三等。這是由于這些人沒有不可殺的。所以能鏟除害人差役的，就是奉公守法的好官；即使對那些人稍微有些苛刻，也不能稱作暴虐。何況陰間本來沒有固定的法律，如果有惡人，把他們砍了，鋸了，炸了，煮了，都不認(rèn)為是嚴(yán)酷。如果是大快人心的事，那便是閻王所贊成的。哪里有犯罪到了陰府要追拿的程度，還可僥幸逃脫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