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一口氣看了《高祖本紀》、《呂太后本紀》、《孝文本紀》、《孝景本紀》、《孝武本紀》談談關(guān)于司馬遷把漢武帝黑出天際這個事。

一、《史記》編撰背景

先與大伙普及幾個背景，方便大伙理解：

1、《史記》是前104年~前90年歷時14年完成編撰，而漢武帝是前141年—前87年在位，所以《史記》幾乎就是西漢的當代史。雖然《史記》內(nèi)容里有著不少司馬遷個人主觀情感的春秋筆法，但真實性相對與后世史書而言還是比較高的。

2、司馬遷是一位很有水平、非常正直且頗有個性的史官，大多角度是站在百姓而非君王?！妒酚洝吩缙诘膬?nèi)容觸怒了漢武帝，讓司馬遷受了宮刑并刪減了許多內(nèi)容。所以目前《史記》流傳關(guān)于漢武帝及相關(guān)時期的內(nèi)容是大幅刪減的。

3、漢朝建立后高祖、呂后、文帝、景帝四個時期七十余年大體實行了寬法復弛，修生養(yǎng)民的國策，社會經(jīng)濟與國力得以提振，但伴隨的后果是封建皇權(quán)與中央集權(quán)的背離危機，并且在漢武帝時期內(nèi)外矛盾集中爆發(fā)。

漢武帝時期長期的對外戰(zhàn)爭加之國內(nèi)水旱災害頻發(fā)，導致國家財政空前緊張，漢武帝與當時的權(quán)臣實施了多種強硬政策彌補財政空缺，但很大程度上破壞了社會經(jīng)濟根基，造成社會恐懼與民不聊生。

從《史記》的內(nèi)容中能感受到司馬遷作為見證者，從政策實施的直接結(jié)果而言在個人感情上無法認同，加之漢武帝長期沉迷迷信活動導致司馬遷對劉徹的真實態(tài)度多少有些鄙視。

二、幾位皇帝的《本紀》寫了啥？

若你只看了《孝武帝傳》你并不會覺得司馬遷黑劉徹，因為里面沒有一句話是損皇帝的，內(nèi)容都比較正常。

但當你看過《高祖本紀》、《呂太后本紀》、《孝文本紀》、《孝景本紀》后看《孝武帝傳》再仔細一想，你便猛然發(fā)現(xiàn)司馬遷把劉徹黑出了歷史高度。

想知道司馬遷如何黑劉徹，首先我們要了解《高祖本紀》、《呂太后本紀》、《孝文本紀》、《孝景本紀》到底說了啥，具體內(nèi)容咱們先擱下且先看司馬遷在本紀中如何評價幾位大佬。

1、《高祖本紀》評價劉邦：“夏之政忠。忠之敝，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敬之敝，小人以鬼，故周人承之以文。文之敝，小人以僿，故救僿莫若以忠。三王之道若循環(huán)，終而復始。周秦之閑，可謂文敝矣。秦政不改，反酷刑法，豈不繆乎？故漢興，承敝易變，使人不倦，得天統(tǒng)矣。朝以十月。車服黃屋左纛。葬長陵?！?/p>

司馬遷總結(jié)古代王朝興盛到覆滅的歷史規(guī)律，論證嬴秦的覆滅，劉漢承天道取天下的必然，把劉邦取天下歸因為歷史周期而非純粹個人意志。

頗有些歷史唯物主義的思維，但不論出于什么意圖，司馬遷成功把劉邦拔高到天選之子的高度。

2、《呂太后本紀》評價呂雉：“孝惠皇帝、高后之時，黎民得離戰(zhàn)國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無為，故惠帝垂拱，高后女主稱制，政不出房戶，天下晏然。刑罰罕用，罪人是希。民務稼穡，衣食滋殖。”

其實《呂太后本紀》中大幅內(nèi)容都是寫呂太后通過各種政治手段完成外戚掌權(quán)，并與開國大臣之間的展開政治斗爭直至后來呂氏勢力覆滅的事跡。

但司馬遷評價呂太后的角度倒是有點出乎意料，強調(diào)呂后時期只是中央皇權(quán)內(nèi)斗并沒有殃及社會百姓，社會經(jīng)濟持續(xù)恢復，老百姓生活持續(xù)變好。

3、《孝文本紀》評價劉恒：“孔子言“必世然後仁。善人之治國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誠哉是言！漢興，至孝文四十有馀載，德至盛也。廩廩鄉(xiāng)改正服封禪矣，謙讓未成於今。嗚呼，豈不仁哉！“

從幾位皇帝的本紀內(nèi)容來看，漢文帝是司馬遷評價最高的一位，說是圣君、理想君主啥的都可以，在位執(zhí)政的種種事跡堪稱完美，還超前完成孔子的理想國度。

而漢文帝時期則被司馬遷認為是漢朝建國以來的巔峰期，該觀點貫穿了整個《史記》。

4、《孝景本紀》評價劉啟：“漢興，孝文施大德，天下懷安，至孝景，不復憂異姓，而晁錯刻削諸侯，遂使七國俱起，合從而西鄉(xiāng)，以諸侯太盛，而錯為之不以漸也。及主父偃言之，而諸侯以弱，卒以安。安危之機，豈不以謀哉？”

漢景帝也不錯（前157年—前141年在位）但有點倒霉，當時可能是地殼運動頻發(fā)期和氣候大變化的時期，本紀中多次提及地震、水旱、洪澇、瘟疫等災害及匈奴頻頻南侵。

異姓王的隱患在劉邦與呂太后時期基本根除，文景時期寬松的政法環(huán)境讓劉姓王勢力迅速壯大成為當時最大的地方隱患，最終誘發(fā)了“七國之亂”成為了漢景帝在位期間最大的政治危機，晁錯則當了最大的背鍋俠以掩蓋皇帝的冒進短視。

5、《孝武本紀》評價劉徹：“余從巡祭天地諸神名山川而封禪焉。入壽宮侍祠神語，究觀方士祠官之言，于是退而論次。自古以來用事于鬼神者，具見其表里。后有君子，得以覽焉。至若俎豆圭幣之詳，獻酬之禮，則有司存焉?！?/p>

司馬遷跟隨劉徹見識到全國各地的鬼神祭祀活動并事無巨細地記錄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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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孝武帝傳》怎么回事？

相信大家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問題所在。

《高祖本紀》、《呂太后本紀》、《孝文本紀》、《孝景本紀》與《孝武帝傳》的點評完全南轅北轍，前四者司馬遷均以歷史角度寫評價，而后者司馬遷更像是寫工作總結(jié)。

如果大伙有興趣看《高祖本紀》、《呂太后本紀》、《孝文本紀》、《孝景本紀》里面記載的均是君王生平的施政措施、執(zhí)行理念、大事件等傳記為主的內(nèi)容，可謂相當豐滿。

而當你看到《孝武帝傳》會感覺是不是拿錯了書，因為這真的是一篇流水賬式的工作記錄，仿佛跟你開了個大玩笑。

因為內(nèi)容幾乎全是關(guān)于漢武帝生平參與的迷信活動而且內(nèi)容，還非常之詳細，比專門講占卜祭祀的《史記.龜策列傳》還要詳盡，《孝武帝傳》更像是一部封建迷信活動的紀錄大全。

我相信最初幾個版本的《孝武帝傳》也是跟之前的本紀差不多，想必內(nèi)容觸怒了殺伐果斷的劉徹，使得這些內(nèi)容最終散落在《史記》各個篇章，大伙若是有興趣可以慢慢研讀挖掘。

目前我看《史記》差不多有一半了吧，里面的各種內(nèi)容和觀點我能深刻感受到司馬遷不是一個曲意逢迎的合格官吏，也不是一個安守本分的上班族，而是一位非常有想法、有立場、有原則、有抱負而且懂歷史的人，對《史記》的編纂是帶著強大的歷史使命感。

四、被黑出歷史高度的劉徹

春秋筆法的精髓在于：實際什么都沒說但好像什么都說了。

為了黑劉徹，司馬遷在整部《史記》結(jié)構(gòu)上做了布局：

1、 從《史記》各篇內(nèi)容可以反映出司馬遷主要的歷史邏輯是歷史周期論，前面提及過貫穿整個《史記》定調(diào)文帝是巔峰期，超現(xiàn)實的《孝文本紀》塑造完美皇帝印證這點。司馬遷在各部傳記都在烘托這個觀點，給讀者感覺就是文帝之后漢就開始走下坡路，形成了一個勢，到漢武帝時期則成了“至暗時刻”。

2、 對《高祖本紀》、《呂太后本紀》、《孝文本紀》、《孝景本紀》及其他君王本紀的高度豐滿的編撰，再對比《孝武帝傳》南轅北轍的內(nèi)容形成巨大落差，給讀者一個最直觀感受就是劉徹這小子天天除了搞迷信啥正事都沒干。

3、 散落在《史記》各個篇章的歷史片段，一些是映射，一些是旁敲側(cè)擊，一些是直接事件，其實并非為黑而黑，司馬遷只是反映當時一些覺得有必要記錄下來的事件。信息分散一方面是有利于通過審查，另一方面是形成一種“輿情“，讓讀者很容易覺得漢武帝時期民生凋敝，皇帝殘暴，窮兵黷武等負面“輿情“。

種種結(jié)構(gòu)上的布局導致《孝武帝傳》是整部《史記》里的質(zhì)量低洼，在帝皇《本紀》系列里顯得特別突兀，不論是從內(nèi)容上還是意思的層面上都達不到“正史”需要的質(zhì)量。

所以黑一個人其實不一定要直接描寫什么，既然不給說那便索性什么都不說，認真把其他人寫得精益求精，到他劉徹那就擺爛流水賬，其中的問題讓后人慢慢琢磨發(fā)現(xiàn)。

皇權(quán)與相權(quán)，中央集權(quán)與地方分權(quán)；兩組矛盾的博弈貫穿了整個中國古代史，《史記》的觀點認為文帝是巔峰期，亦是漢朝相權(quán)與地方分權(quán)離心力最大的時期。而漢武帝做的只是重新鞏固劉氏皇權(quán)和國家中央集權(quán)，所以歷史上的功過對與錯并非誰能講得清楚。

只能說《史記》并非站在皇權(quán)與中央集權(quán)的角度去寫的罷了，就看大家愿意往什么角度去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