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與夜之戀】(蕭逸) 缺

蕭逸生日的前一天,我們去看望葉傳。
平時就不太常來,這個月又格外忙碌,趕巧到這段時間才拾得空閑。睡到自然醒又磨磨蹭蹭好一會兒,快到中午我們才驅車前往。
車停在小院外,屋子里沒有人。我站在門口張望,遠遠看到一個人影不緊不慢地走來,他朝我揮揮手:“小姑娘,找誰呢?”
是葉傳,他提著兩個塑料袋子步步走近,腋下還夾著一卷舊報紙。直到止步在我面前盯著看了好一會兒,他才恍然大悟一樣高興起來:“我認得你!你是臭小子的女朋友!是不是臭小子帶你來的?他人呢?”
“怎么一上來就說我壞話。”蕭逸從屋子里走出來,接過葉傳手上的東西。
“臭小子,這么早過來怎么也不說一聲,學校今天不上課啦?”
“嗯,今天放假,帶她過來看看?!?/p>
“好小子,好小子…”
葉傳大笑著拍了拍蕭逸的背,剛要繼續(xù)說什么就聽到身后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喲,你們也在呢?”
我轉頭看過去,柯洋一手夾著兩瓶啤酒,也提著幾袋東西走了進來。
“還有其他同學呢!好小子,還知道把同學往家里帶!”葉傳看著更開心了,“我還以為你會晚上才過來過生日,你們先坐著,我去,先去做飯!”他溜著輕快小步向廚房去了。
蕭逸的目光追隨著葉傳的背影。庭院里的大樹簌簌抖下幾片枯葉,又被風卷著在原地打轉,顫顫巍巍挪向墻角。掛在門上的日歷被吹得嘩嘩響,11月的那頁多打了一個勾,上面還拿筆畫了一個圈。
“弟妹,我過來跟葉叔下棋來著,現在怎么辦,要不要planB?”柯洋湊過來小聲跟我說。
“也只能這樣了,會不會不太方便呢?”
“沒事沒事,我叫他們過來。”
蕭逸往我們這邊看了一眼,柯洋轉而一副無事發(fā)生的樣子打著哈哈幫葉傳的忙去了。
熟悉的面孔陸續(xù)出現。小顧提著鼓鼓囊囊一大堆食材踏進了門,溫晚一臉沒搞清楚狀況的樣子把周舟和李樂一送過來,然后又匆匆返回去說落了什么東西。
好像從來沒有容納過這么多人,廚房都稍顯逼仄,唏噓聲調侃聲夾雜著鍋碗瓢盆乒乒乓乓一陣陣鬧騰。
飯桌上滿滿當當鋪著菜碟,鍋里浮著一層紅油正咕嚕咕嚕滾起泡,葉傳緩緩巡視了一圈屋里。
這里頗具年代感的物什家具,蕭逸小時候生活過的痕跡,全都沉淀著歲月,艱難的,平淡的,凝在每一個角落。比記憶里的圖景好像變了點,轉念又模模糊糊地理不清。
應是變了吧。仿佛這座老宅也在時間里長長靜默,兜兜轉轉,久違地迎回了家的溫馨。
“蕭逸這小子,在學校沒給老師惹事吧?”葉傳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像是坐不住一般舉著酒杯左右晃晃問著周圍的人。
“您老放心,那絕對沒有?!毙☆櫯e著杯子迎上去碰了一下。
“葉爸您放心吧,我哥那可是成績優(yōu)異長得又帥,想泡他的人能排到郊區(qū)!”周舟也嘻嘻哈哈地過來湊熱鬧,被蕭逸拿紙巾盒敲了頭,“哎喲…但對嫂子那是一心一意!”
“你少說兩句吧。”李樂一也順手一巴掌拍在他背上。
“您瞧瞧,他們就知道欺負我…”
“您擔心他還不如再幫我看看股票,上次那支…”柯洋說著也上來碰了碰。溫晚則一副見怪不改的樣子繼續(xù)埋頭干飯。
我戳了戳身邊的蕭逸,他隨即往葉傳碗里夾了片羊肉,提醒他酒都灑鍋里了。
葉傳緊緊抓著玻璃杯,手里的啤酒捂得溫吞,收回來的時候還險些濺了油點。鍋里升騰的熱氣涌著撲上他的面頰。
“那就好,那就好…”他樂呵著,喃喃地不知道還說了些什么,轉頭要躲那滾燙蒸氣,好像被熏紅了眼眶又重重點頭,“臭小子有這么多人陪著,我就放心啦!”
挺巧,我想,還好來了。
葉傳興致上來,一會兒問學校的課程,一會兒又規(guī)劃起畢業(yè),笑著,說著,癲狂又清醒。
氣氛融洽,酒過三巡。他喝上了頭,興沖沖地要拉人組隊打游戲。蕭逸出去吹風已經有十分鐘了,我有點在意,一個人跑出去看看。
院子比里屋空曠許多,冷清得好像兩個世界。?
一縷殘月幾乎要隱匿在漆黑夜空里。蕭逸背對老宅坐在庭下的石桌旁,入夜的冬風吹動他的衣擺,安安靜靜的,在昏黃的鎢絲燈下拉長了影子,直直刺入墻角的一叢樹影。
我站在臺階邊輕輕哈著白氣,眼前朦朦朧朧疊上了一個瘦弱單薄的少年身影。他穿著黑色的T恤,努力抑制著全身的戰(zhàn)栗也倔強地仰起臉眺望遠方,固執(zhí)等待那個頭也不回、決絕遠行的人。
一瞬間又全都散了去。
以往無數個坦白的夜晚,蕭逸與我承諾對我在意的一切不會有所隱瞞。不管是他生命中的灰白,或是任務中的不快,做不到深究細節(jié)也盡量一件件娓娓道來。
就像從洗衣機里拿出來的被單,散發(fā)著幽幽皂香,一敞,一抖,連褶皺都看得分明。
現在的他又在想什么呢。
“‘大壽星’怎么一個人躲在這里呢?”我走到他的身邊坐下。
“誰躲了?!笔捯菡UQ郏笆捫∥暹@是也出來吹風?”
我哼哼兩聲算作答。他倒也沒在意,笑著揉兩下我的頭發(fā),側了側身把風擋住大半:“這不會也是你們計劃的一部分吧?”
“倒也沒那么大計劃…”我猶豫著要不要說實話,“如果是的話,你覺得還可以嗎?”
“嗯,當然。”他將呼吸灑在我的耳邊,空氣中暈開溫溫煦煦一片醇厚的酒香,“很久沒看到他這么高興了?!?/p>
蕭逸的臉看起來有點紅,像是醉了。我抬手去捏他的臉:“那蕭老板本人呢?”
方才在屋里悶得我的耳廓和臉頰發(fā)燙,清冽的風打在臉上頓感舒爽許多,而后卻又激起一陣寒意,讓我不由得抖了抖。
他沒說話,捏著我的手塞進自己的上衣口袋,把我整個擁進他的懷里。墻外遠方飄來稀疏的犬吠,驚擾了夜色,高一聲低一聲斷斷續(xù)續(xù)盤旋在曠野。
“有你在的時候,一直都是?!?br/>
蕭逸的懷抱正如他本人,溫暖,安心,混合著黑雪松和米酒的好聞氣息,更讓我眷戀。他俯身親昵地抱著我,倚著我的肩頸輕輕拱蹭起來,深吸一口氣。讓我隱隱約約感受到一種可以稱得上欣慰歡愉的情緒。
那是快慰,愜意,或許還帶著一絲依戀。
我常??吭谒募缟下犓f故事,耳邊是穩(wěn)穩(wěn)流淌的聲音,背后是輕輕起伏的胸膛,聽著聽著就睡著了,時光安逸悠長。
現在似乎反過來了。好像被戳中內心的柔軟。
“我可以理解為蕭老板在撒嬌嗎?”我笑瞇瞇地看他,手指在他衣服內袋上劃了劃。
蕭逸抬起頭,眼里有一瞬間的微怔,很快又被盈滿的笑意取代。
“撒嬌?目前還沒人敢對我用這個詞,你是第一個。”
這我當然知道,論恃寵而驕我相當自信。
“怎么,口頭占我點便宜就這么開心?”
我從他懷里掙脫出來,清了清嗓子,面對他挺直腰板,認認真真看向他的眼睛:
“我想起了高興的事情?!?br/>
“?”
“快問我是什么高興的事情?!?/p>
“是什么高興的事情?!?/p>
很好,很聽話,我滿意地點點頭。
“我同事他們說,蕭大車神看上去那么冷酷桀驁,生人勿近的氣場直逼得人望而卻步。明明在光啟市坐擁萬千迷妹卻從沒聽說過和哪個女孩子有密切來往。很好奇我是怎么征服你,怎么俘獲你的芳心的。
我想了很久,到底是為什么呀。你是萬眾矚目的冠軍,不管在哪里都閃閃發(fā)光,又好像從來不會為哪一片風景長久駐足。剛見面的時候還那么——”
蕭逸似乎想起了什么,勾唇淺淺笑起來,頗為意味深長地撩起我肩上的長發(fā)。
我想我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不太美麗的記憶浮現腦海:“你那時真的很兇!”
“好好好,都怪我?!彼幌路潘砷_來,朗聲笑著戳我氣鼓鼓的臉,“你怎么這么可愛,怕得說話都不利索了?!?/p>
直到我順著他的腰掐了一把,他這才唯唯諾諾地表示不笑了讓我繼續(xù)說。
“總之!我想了很久,就在剛才想通了!”
“哦↗,那你覺得是為什么?!笔捯輪问种г谑郎蠐沃X袋,饒有興趣地看著我。
莫名地,我覺得他其實一點也不在意我的為什么。仿佛他心里早有答案,圍在密不透風的高墻里,篤定我猜不透。
“很簡單,因為我根本不需要征服你呀?!?/p>
我盡量把語氣偽裝得天然不修飾,歪著頭看他有些意外,細細玩味的表情。
屋里爆發(fā)出一陣歡呼,像被蒙上了幾層防水布,悶悶地傳過來叫人聽得不真切。樹梢窸窸窣窣地輕語,讓蕭索和寂靜悉數蟄伏在縷縷冷風里。
嘶,早知道就把外套穿出來了。
他的視線游離遙遠的天際,尋著星光繞了一大圈又回到我的臉。蒼綠色的眸在黯淡燈光里映照點點輝光,末了,又彎成桃花明月。
蕭逸把我攬進懷中,熟悉的溫暖和低低的喟嘆如約而至。
“確實,是我心甘情愿。求之不得。”
屋子大門吱呀一聲敞開半邊,溫晚探出了腦袋,嘈雜聲這才清晰起來:“蕭哥,救命啊蕭哥,他們也太欺負人了,你得跟我和葉伯一隊,不然我倆今晚都睡不著?。 ?/p>
明亮的暖調白光從里屋投出來,有些刺眼,在墨綠發(fā)黑的石板路上架成一道窄窄的橋,明晃晃的,連通兩個世界。
深挖塵封的記憶,蕭逸覺得,很小的時候曾有過普通的家庭生活。有父親,有母親,在三人團聚中吹蠟燭,過生日。久遠虛幻得好像一場夢。
后來夢碎了,團聚變成了兩個人的面面相覷。
一堂語文課,他坐在窗邊百無聊賴地向外遠眺。老師耷拉著沒有起伏的語調將詩詞拖得冗長,又道,月有陰晴圓缺,古人認為月圓之日就是團圓之時。
蕭逸并不以為意。沒有期待卻偶爾也會仰望夜空觀察那道彎勾,它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睜著淡漠的眼公平又憐憫地俯視每一個生靈。
年復一年,既等不到滿月當空的生日,也沒迎來一個像樣的團圓。他如何不明白。
缺才是常態(tài)。月也好,人也罷。
蕭逸看著眼前的女孩,她站起來一邊晃著自己的手,略帶催促地說再不進屋就要感冒了。女孩眉眼彎彎笑得明媚,指尖稍微有點發(fā)涼,軟聲細語柔柔地拂在他的心上。
十二年前,她明明怕得不行卻仍不吝嗇純粹的善意和干凈的手帕,構成為數不多帶有溫度的幼年回憶,他想要永遠銘記。
像極了一捧月光。
蕭逸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一顫一顫涌動著生命,還有名為愛的感慨和由衷的慶幸。
“那蕭小五拉我一把?我起不來。”他揚著眼角朝女孩挑眉,懶洋洋地拉長了調子。
“好啦好啦,蕭三歲?!迸o奈地撇撇嘴,手上卻很老實地像拔蘿卜一樣使勁拽,“說你撒嬌還不承認?!?/p>
蕭逸猛地起身,仿佛站不穩(wěn)一樣向女孩的方向倒去。她慌慌張張展臂要迎上去扶,正順了蕭逸的心思,傾身把女孩抱個滿懷。
飄渺浮云半遮半掩,竟也將那淺薄欲匿的月光襯得溫良。彎彎的,靜靜的,它仰躺在濃重墨藍的長河上。
那又如何呢?
獨屬于他的月亮,他已經牢牢抓住了。
求之不得,心甘情愿。??

就當圓自己軌跡卡和主線的一點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