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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新編】會唱歌的骨頭

2023-03-10 01:02 作者:歌之骨  | 我要投稿

(改編自《格林童話·會唱歌的骨頭》)

(一)

我在哪里?我在這里,在一張長桌子前面,坐在一只吱嘎作響的木椅子上,感受著臀部以下的冰涼逐漸變成溫?zé)?,自然的溫度,逐漸變成我的溫度。我記得自己是刻意坐在壁爐邊的,那確實應(yīng)當(dāng)是壁爐,其中的火焰寄生于干裂的木柴之上,嗜咬著那些已然干癟的靈魂,時不時會有火星從中蹦出來。那應(yīng)當(dāng)是骨灰,我也覺得那確實是骨灰,因為我絲毫感覺不到那火焰的溫?zé)?,不如說我覺得它正吸入我的溫度,就像汲取木柴的靈魂那樣,要將我也變成灰燼,變成再無思想的一灘死灰。我感覺到寒冷,如同在飄飛著鵝毛大雪的冬季,全身赤裸地站在門廊前迎風(fēng)排尿,任刺骨的寒風(fēng)順著那在風(fēng)中癱軟的一只進(jìn)入我的小腹,而后鉆進(jìn)我的腸子,填滿腹部之后又向胸腔擴(kuò)散,再到四肢,最后鉆進(jìn)我的腦髓,要將我的視神經(jīng)連根拔起般的刺痛我的眼球。如此寒冷,如此寒冷,我咒罵那爐火起不到任何作用,我想要起身砸碎那剝奪我溫度的木椅子,可我動彈不得,我覺得冷,這世界這么冷,可為何現(xiàn)在只有我要凍死在這里,凍死在嘲笑我一般的,搖曳著的爐火邊上,那真是滑稽透了。

“你還要哆嗦到什么時候?為什么到這里來?”有人開口了,漏氣的管風(fēng)琴一般嘶啞的聲音插進(jìn)我的耳朵里,或許是個老嫗的聲音,簡直像是自生下來便沒修過指甲的貓在撓著光滑的石板那樣,我的耳道為此火辣辣地疼,那竟然是溫度,是快要凍僵的身體上唯一一處溫?zé)岬牡胤剑規(guī)缀跣Τ雎晛怼?/span>

“我不知道,女士,我從來都不知道?!蔽覜]抬頭看她,但我已經(jīng)知道她長什么樣了。

“怪胎?!彼@樣罵道,將手中陳舊厚重的破書丟在桌子上,“你不說我也知道,是為了躲那幫人吧?他們要把你綁在十字架上烤成熏肉嘞,要讓你去見耶穌,見上帝,真是笑死人了,我可沒見過任何一頭變成臘肉的豬說自己曾見過上帝。”她陰森森地笑著,龜裂的一雙老手反復(fù)盤弄著已然油得看不出光澤的水晶球。

她罵得對,我是怪胎沒錯,雖然現(xiàn)在是一幅成年人的體格,也能正常說話思考,但實際上我降生到這個世界不過才三個小時。我的母親懷著我度過了溫柔而短暫的三年時間,我確實已經(jīng)不愿再待在那個陰暗潮濕,時不時還有黏糊糊的東西從外面進(jìn)來,然后糊在我臉上的地方了,所以我睜開眼睛,我說我要出去,我要離開這里,我要去到一個更大的,更廣闊的,更自由的世界里去,所以我伸展伸展,撲騰撲騰,我感覺到自己的臂展逐漸變長,腦袋與胸腔一并變大,我開始渴望呼吸,渴望看見光與太陽,渴望聽見古老的歌謠,于是我掙扎著,用力撕開了包裹在我身體之上的黑暗。在那之后,我降生了,我不知道那是否算降生,但我確實來到了新的世界,一切都是那么合我心意,但一幫與我長得不大一樣的家伙圍著我,我通體雪白,頭發(fā)與睫毛,亦或是不太見光的毛發(fā)也都是白色的,他們也有各種顏色,可唯獨沒有純白。他們舉著刀叉,仿佛就要開晚宴了,我說請給我一杯朗姆酒,還要配上大塊的山羊干酪和軟面包,肉要帶骨的正排,我喜愛那種剝離感,原本嚴(yán)絲合縫的東西分離開來會使我興奮不已。當(dāng)然我沒得到朗姆酒,就算是又酸又澀的劣等葡萄酒也沒有,我意識到自己才是那塊帶骨的肉,我意識到旁邊那個被稱為父親的人懷里摟著一個女人,正要為她戴上戒指,我意識到我拼盡全力撕裂的黑暗是我的產(chǎn)房,是我的故鄉(xiāng),是母親的子宮,是母親的腹部,是我的母親,是我那已經(jīng)被扯得七零八落的母親。

“該死的,明明你才是魔女,可他們罵我是魔女,還要用鋼叉來捅我,要把我拆散然后放在火上像畜牲一樣烤,我說我既不是魔,胯下也有那東西,憑什么說我是魔女,明明我和他們也沒什么不一樣的?!蔽覛獠淮蛞惶巵恚豢谕倌谒拿遍苌?,起身便要證明自己不是魔女,可那家伙霜打茄子一樣悄然無聲,魔女仰頭笑得要將舌頭吐在地上,我也自識沒趣,便坐下再不吭一聲。

不知又過了多久,魔女將自己的下巴裝回了原位,饒有興味地盯著我:“你可有什么愿望?”

愿望?愿望到底是什么?不被做成煙熏肉算愿望嗎?希望自己的家伙能爭點氣算愿望嗎?我不明白,我不知道,我撕破自己的繭,撕碎自己的母親來到這世界上,如果我就這樣變成人干,若被人吃下的話,我是不是又會回到那一片黑暗里面呢?若是被埋進(jìn)土里呢?若是被野獸吃掉呢?若是干脆就那樣放著不管,任由這世界糟踐呢?我不知道,我感覺到自己終是要歸于黑暗的,就像驢子要回到自己的圈里,那么我?guī)讜r才能再出來?難道出來以后再重蹈覆轍,生于黑暗,歸于黑暗,生于黑暗,歸于黑暗,我能看見陽光的日子里一無所有,我一無所有,我的日子一無所有,我的世界一無所有,那么我叫什么呢?我要被喚作什么呢?我要接受“魔女”那個名字嗎?那個不屬于我的名字,不屬于我的終不屬于我,我一無所得,一無所知,一無所留,那樣不行的,我想,那樣是不行的。

“我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蔽疫@樣說了。

“那我便給你個名字好了,你想要被喚作什么呢?考克?迪克?或者皮涅斯?”魔女又笑起來,我實在是受夠了那惡心的笑聲。

“不行的,我不要名字,我是要知道自己的名字,我自己的名字,你明白嗎?”煩躁,我覺得異常煩躁,若她再那樣笑下去,我必定要扯下她的舌頭。

“是這樣啊,你對自己可真是上心。”魔女收起了笑容,我感覺她在逐漸變成一團(tuán)煙霧。

“那么,來做個交易吧,就在這里簽訂契約,我會讓你知道自己的名字,作為代價,你會獲得永生,然后永遠(yuǎn)背負(fù)自己的名字,可以接受嗎?”煙霧包圍了我,深藍(lán)色的,夜空與大海的顏色包圍著我,我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被撕裂,然后重組,我一點點窺探到那其中有個字符,我能認(rèn)得它,可我怎么也讀不出來,怎么也記不住,我伸手想去觸碰它,它就在我身邊,卻又離我那樣遠(yuǎn),馬上就要離開我的視線,被埋葬在海溝底部的墳?zāi)怪性俨灰娞烊铡?/span>

“我接受,我接受契約,你不會毀約的,對吧?”我察覺到自己的迫切,那份迫切正在離我越來越近,以至于我可以說“我感到迫切”這樣的話了。

“魔女是不會打破契約的。”我已經(jīng)看不見她的樣子了,但我卻知道在我眼前,或者說在我身邊以這種方式存在著的老嫗已經(jīng)與先前那副枯槁的樣貌全然不同,大概是多了些生命力?更確切來講,那是能扼住人心臟的威壓。

“回去吧,你很快就會記起自己的名字了?!蹦Я?,隨之消失的是長桌,木椅子,壁爐,還有那間我慌不擇路時闖入的小屋子。

?

(二)

我在哪里?這次是在一張長桌子下面了,我從桌子下面探出頭來,頓時覺得自己像是某種帶殼的兩棲動物。環(huán)顧四周,是陌生的景色,不明白自己這是到了哪里,往左邊看去,那里搭著一雙腿——有個人坐在桌子上,正注視著從桌下伸出脖子來的我,神色中帶著些許輕蔑,像是在看一條丑陋的狗。

是個人,是個女人,然后是個上了年紀(jì)的老女人,明明桌旁放著兩把木椅子,可她偏要坐在桌子上,耷拉著的腿前后交替擺動著,雙手反撐在桌面上,實在是與年齡不符的姿態(tài)。

“你起來啦,你知道嗎,昨天你的父親死了?!睂嵲谑请y聽極了的聲音,經(jīng)常遭受這種噪音叨擾,我懷疑自己的耳朵正在流出膿水。

經(jīng)她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來這個人是誰了。在我誕生那日,被稱為我父親的人懷里摟著的,正是眼前這個女人,也就是說,這個令人難受的女人是我的繼母,那時父親為她戴上的戒指,此時正在這張長桌子的一條腿下面墊著。

“你在發(fā)什么愣?為什么不對你偉大的母親說早安?”她臉上的每條褶子都扭在一起,我一時竟覺得她的大腸是攤開長在臉皮上的。

“早安,我偉大的母親。”

向你獻(xiàn)上詛咒,我偉大的母親。我的故鄉(xiāng)已被我親手撕碎,而你又是何方神圣,如今竟還能以我那已經(jīng)是一片血肉模糊的故鄉(xiāng)自居?想來實在勇氣可嘉,我險些要為她獻(xiàn)上贊美詩,同耶穌躺在圣母瑪利亞懷中一般為她折服,或者像長著狗臉的騎士一樣捧起她的左腳,親吻她的腳背。

我聽見一架老管風(fēng)琴開始發(fā)作,不安分的老鼠開始啃食一顆光滑的鵝卵石,那原來是繼母的聲音,喑啞漏風(fēng),陰暗如泥水流過驢子的股溝,實在是讓人聽不下去。她大概是在安頓我去做些家里的雜事,除此之外的話凈是些不堪入耳的東西,她每說一句關(guān)于父母或是祖宗的惡語,雙腳便猛地合攏一次,每說一個關(guān)于生殖器的臟詞,雙腿又悠然左右搖擺,于是我散漫地盯著她的雙腿時而靜止,時而擺動,像是在指揮著上面兩瓣干枯的嘴唇奏出交響樂,那確實是令人驚嘆的演出,絲毫沒有刻意的修飾,自然如流水一般,行而不止,毫無磕絆,令人敬佩,使我?guī)状蜗胍查_捂住雙耳的手,為她獻(xiàn)上由衷的熱烈掌聲。

她似乎對自己的演出已經(jīng)滿意了,于是從長桌子上跳下,落地的聲音宛如秋后的西瓜砸在石頭上,收拾起砸碎在地上已經(jīng)扯出細(xì)絲的瓜瓤之后,踱著步子出了門。這時有人從身后的房間走了出來,我也尚從桌下爬出,回頭看看這間屋子里還有什么別的成員。

“早上好,哥哥?!笔莻€穿著睡衣的女孩子,她很有禮貌地這樣對我說話了。

我不知道該如何去描述眼中所見,她竟是那般的奪人眼目,攝人心魄。雙眸安如潭水,似有誘我前往的河神寄寓其中,那究竟是湖中仙女,將賜予我足以封狼居胥的圣劍,還是隱藏在湖中的妖魔,欲以其千姿百媚奪我血肉精氣。我想就此俯下身去表示折服,展現(xiàn)忠誠,然后守護(hù)這雙眸的圣潔,可這想必是她那身單薄衣衫的錯,是那帶露花瓣般朱唇的錯,是那小兔般輕盈身軀的錯,是那纖纖玉指的錯,是那在裙下若隱若現(xiàn),如含瓊漿仙露于其中的雙足的錯,我最終沒能俯下身去,因為我感受到那東西的活力,此時它簡直磐石一般堅硬,于是我內(nèi)心因那雙眸而生的悸動沒能化為潔如圣水的忠誠。我的身軀開始發(fā)燙,終是要由我從普羅米修斯手中接過那火,點燃凍結(jié)我軀體的萬年冰川。我開始遐想,那朱唇之中是否匿有尚未嘗盡人間百味,但只需些許啟發(fā)即可變得靈活誘人的小舌?單薄衣衫下輕盈的軀體上是否有一對渴望春日到來,甘露滋潤的果實?是否有一泓谷間清泉欲以一瀉溫流使之奔涌?若我輕吮那玉指,以手掌劃過那未經(jīng)世事的足弓,春水泛起漣漪般的柔聲是否會春風(fēng)般撫慰我被寒冬與人流撕裂的耳道?我瞪得雙目冒出火來,臭水溝中涌動的污水般的,我的口水順著嘴角滑下,腐蝕我的唇與下顎,而后滴落在地上,正巧落在毒蟲所經(jīng)之路,于是它霎時化為一具白骨,白骨又漸漸化為骨灰,與那一汪毒水融為一體,成為百年后的沼澤,千年后的荒漠——而我是罪魁禍?zhǔn)祝鞘甲髻刚?,是幕后主使,是萬惡之源,可我不會理解這點,至死也不會理解這點,因為我是毒蛇,是惡獸,是更為無恥下賤的不可名狀之物,我欲將我的毒液涂滿她的身軀,我想要玷污她,想要將她化為毒潭中的白骨,想要剖出她可愛的心臟,想要將自己全部塞入新生兒的房間,與那交錯縱橫的腸為伍。想污染她的一切,想將骯臟的性液潑灑在那對圣潔的眼球上。她不會理解,她不會理解,他不會理解,你不會理解,什么將要發(fā)生了,什么將要出現(xiàn)了,什么將要改變了。是了,是“愛”了,我愛她勝過一切,我愛我勝過一切。

是什么,母親?你說我被稱作“亞”?

那她想必是“夏”了,讓我們繞開伊甸的樂土,那種牲口圈般的墳?zāi)共贿m合我的自由,前去迦南吧,或者直接穿過森林,在哀嚎的地牢上層反復(fù)做愛,讓那些古賢人為我們鼓掌喝彩,忘情亂性,造物主無權(quán)為我降下天罰,地獄會因我而更像地獄。

“早上好,夏?!蔽蚁蛩⑿Α?/span>

她在我面頰上留下一個吻,然后便繼續(xù)去睡了。

?

(三)

繼母留下雜七雜八的許多雜活,除塵去垢自然都有,除草喂羊也都還正常,但我在墻壁上發(fā)現(xiàn)了由污垢組成的“怪胎”字樣,在壁爐邊發(fā)現(xiàn)了混合起來的排泄物,在草坪上發(fā)現(xiàn)了故意撒下的釘子鐵片,在羊圈里發(fā)現(xiàn)了吃得滿口流油的惡犬。解決完這些想必絕不是人為造成的麻煩之后,天色已晚,又是睡覺的時候。繼母在自己的房間里睡得昏天地暗,鼾聲若雷陣,幾乎要將房門砸出洞口,將要向蕓蕓眾生展示這非人的現(xiàn)象了。想要入睡難如登天,不覺間我又從長桌之下爬了出來,很自然地來到了妹妹房門前。

其實我對這間屋子完全不熟悉,從廚房走到飯廳時甚至迷了路,但唯有走到這里,仿佛是精干的獵犬順著氣味尋找獵物一般,沒有走錯一次,就這樣站在房門前了。我側(cè)耳傾聽房內(nèi)的狀況,悄無聲息,也確實如此,繼母的鼾聲能蓋住一切聲音,我?guī)状螒岩扇粑掖藭r在屋內(nèi)大吵大鬧,打打砸砸,也不過是出現(xiàn)了一點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聲音。當(dāng)然人的感官不止聽覺,我感覺自己好像嗅到了夏身上若有若無的氣味,無論氣味是否真的存在,此時此刻它也一定存在了——那東西膨脹起來,是我胸中的悸動,欲望,污泥,是一些正在活動著的丑陋東西。我無法反抗它,它此時打開我的天靈蓋,將長得像小十字架的錐子插入我的腦前葉,然后取而代之,于是我隨它的悸動活動起來,反反復(fù)復(fù),一次接著一次,想象著妹妹在我的身下展現(xiàn)出種種癡態(tài),含苞待放化為萬紫千紅,姹紫嫣紅,氣勢如虹,紅紅紅紅,是燃燒起來的,綻放開來的,躁動起來的燈火,粘稠的,滾燙的,麻木的,痛苦的,氣喘吁吁的,歇斯底里的,日薄西山的,生機(jī)勃勃的,一切都在其中了,一切都是這樣了,仿佛我的生命要全部交代在這里,一切的意義都在這里,我在那扇小木門上留下痕跡,就像是在世界的中心為自己打造了一尊雕像,它將不朽,我將不朽,我終于尋到了自己存在于此的意義。

門內(nèi)好像傳出了什么聲音,我一驚,轉(zhuǎn)身健步如飛,很快便回到了桌子下面。那東西總算消退了下去,我心滿意足,回憶起自己可愛的妹妹,可愛的妹妹?她究竟哪里可愛?沒想到我把自己問住了,但也只是付之一笑,那樣都不是“愛”的話,我何以至此呢?何以懷著如此這般的思想跑到她門前去做些齷齪的事情呢?實在可笑,實在可笑。

雖因一些小插曲產(chǎn)生了思想動搖,但我實在是不想過分思考。這一切究竟是怎么樣的,萬事休矣之后倒也沒那么有所謂了。反復(fù)思考,反復(fù)自我麻痹,終精疲力盡,沉沉睡入長桌與木椅的相合處之下。

我夢見自己將打造方舟,在無水的旱地上劃船前往應(yīng)許之地。途徑伊甸之時,我看見夏正站在那里,她身上僅圍有一圈樹葉,而她正伸手,要將那最后的衣飾也解下脫去。這要使我如何繼續(xù)前進(jìn)呢?我自然是走不動路了,咬了一口手中的蘋果,便向那生滿果樹的監(jiān)牢前去。在果林的中心,一顆蘋果樹下,我叼著那只蘋果與她做愛,如同在門前那般忘情,反反復(fù)復(fù),無休無止,無窮無盡。同萬事休矣之時,我忽感自己渾身遭了束縛,睜開眼時竟已被綁在了斷頭臺之下,身邊的劊子手生得面熟,仔細(xì)看看那原來是自稱為我母親的女人,她正耀武揚威地擺弄著手中的砍刀,對我咒罵些“怪胎”“魔鬼”之類的話語。比起她喋喋不休地滿口臟字,這時的咒罵實在是不痛不癢,我已是魔鬼了,雖與常人不同,披著一身潔白,可在人群之中,罪過永遠(yuǎn)是特別,是鶴立雞群,是卓爾不群,是與眾不同,人們會不自覺地站成一排,然后將個高的砍下頭顱,將個矮的踢下深淵,最后大家都一樣了,然后就是和諧了嗎?人們會繼續(xù)在細(xì)微的地方求同去異,排除異己,最后剩下一堆照鏡子一般的人,然后以此來定義“人”。我生來與旁人不同,渾身的毛發(fā),甚至瞳仁都是白的,世人常言白為純潔,白象征純潔,可落在我身上時,人們叫我魔鬼,稱我為魔女,即便我真的來自于天國,也是該下地獄的惡種了。但也可笑,白確實沒帶給我純潔,或許作為異于常人的主角,我應(yīng)當(dāng)像在別的故事里那樣純潔無暇,然后遭人陷害,然后冤情得以昭雪,然后好人有好報,可實際上我只不過是順著欲望爬行的惡獸,是極端丑惡的不可名狀者,這又怎么能算得上是純潔呢?實在是八竿子打不著。翻來覆去講,翻來覆去想,雖不甘天命,自命不凡,想來自己也還是一介凡人。

手起刀落,我的腦袋銜著蘋果飛向天際,穿過云間時,我想自己是否要見到天上的居民了,可眼前越來越黑,人影未見一個,倒先什么也看不見了。我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的腦袋究竟是飛去了哪里,只是我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聽不見任何聲音,嗅不到任何氣味,只剩大腦還在運作,斷斷續(xù)續(xù)地思考著自己如今的處境。我不合時宜地想起魔女的話,我將憶起自己的名字,作為代價,我將永生,且永遠(yuǎn)背負(fù)自己的名字。在那片深藍(lán)色的煙霧之中若隱若現(xiàn)的那個字——我的名字,現(xiàn)在正在變得愈加清晰,我開始恐懼,僅剩一顆腦袋的身體驟然降溫,周遭的環(huán)境開始化為石墻鐵壁,化為鎖鏈鐐銬。肉體終將腐朽,而我的靈魂會被永遠(yuǎn)囚禁于名為“自我”的監(jiān)牢——我不得不回想起自己的名字,我不得不背負(fù)起這個名字,若我就此死去,我將以不存在的狀態(tài)永遠(yuǎn)存在。

腦袋磕在長桌腿上,我醒了過來。窗外一片漆黑,所在之處如此陌生,一切不再屬于我,一切歸于沉寂,歸于虛無,連那東西也一樣,再無任何感覺。

我將沉淪,失去一切后,唯我將歸于我。

?

(四)

繼母招我與夏過去,殷勤得詭異。

她身邊有一個巨大的蘋果箱子,透露出一股死氣,打開那箱口,仿佛巨獸張開血盆大口,那箱蓋實在沉重,繼母一開始企圖單手打開那箱子,開啟一道縫之后不得不用雙手,再打開一些后不得不手腳并用,最后不得不用一根粗長的撬棍將那箱蓋生生掰開。撬棍被用于支撐箱蓋,明明它看起來尚有分量,此時也同一根稻草般顫顫巍巍,隨時就要坍塌崩毀,變成一片將被大衛(wèi)投出去的鐵餅。

繼母小心翼翼地將手伸進(jìn)箱子,取出了一只碩大而紅潤的蘋果,簡直離奇,那應(yīng)該是一個西瓜,怎能大到這種程度。而后她將這只蘋果交給妹妹,妹妹還未接穩(wěn)便坐倒在地上。

“我可愛的孩子,這是給你的?!崩^母之前的聲音是難聽,現(xiàn)在則是難堪了,那是一種令人感到反胃的殷勤。

夏不容易抬起蘋果,又因這東西實在太重,最終還是把它放在地上。她拍拍手,又拍拍自己的裙擺,而后抬頭望向我,嘴唇微微顫動,大概是有話想對我說?但最終沒說出來,只是輕輕將那只大得詭異的蘋果向我推推,她的臉比蘋果更紅。

這一點也許只有我能注意到,可此時我卻絲毫不覺得欣喜。繼母又從箱子里拿出一個雞蛋大小的青蘋果:“你肯定不想要這個吧?箱子里的好蘋果還多的是,想要好的就自己過來拿。”

一個蘋果對我能有多大的誘惑?我更在意那只巨大的箱子,那里面幾乎能裝得下好幾個成年人了,這東西到底是什么時候放在這里的?繼母昨天讓我做了地毯式的清潔,可我唯獨對這個箱子毫無印象。

于是我走上前去,將腦袋探入箱子里。

箱子里凌亂不堪,橫豎擺著許多東西,西瓜大小的蘋果確實還有不少,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面粉袋,一些肉干,幾瓶葡萄酒,幾片革,一些首飾,幾張票據(jù),幾把剔骨菜刀,一些虛偽,一些狂妄,一些自滿,一些欲望,一些殘暴,一些孤獨,還有我父親和親生母親的頭骨。

“你看到那個了,是嗎?”繼母的聲音在箱子里面往往復(fù)復(fù),彈來跳去,我的耳道受到了空前的摧殘,暖流涌過,應(yīng)當(dāng)是確確實實有血從里面流出來了。

“是的,我看到了?!边€是回答了,雖然沒有意義。

我聽到一種類似金屬劃過石頭的聲音,而后確認(rèn)了確實是那種聲音,因為有一些火星飛到了我的眼睛里面,而后嘭咚一聲巨響,我的世界徹底黑了下去,如同那個夢里,看不到任何東西的云際,將要化為鐐銬的一片漆黑之中,有的只是我的腦袋。

某種尖嘯聲透過了那只厚重的箱子,傳到我的耳朵里面,我猜那大概是笑聲,來源于我繼母的笑聲,箱子已經(jīng)將那種人外的聲音隔離了許多,但它仍可以使我反胃——雖然我已經(jīng)沒有胃了。那狂妄的笑聲持續(xù)了許久許久,其中還夾雜著繼母喜歡使用的臟詞,以及一些捶胸頓足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笑聲戛然而止,只聽得什么東西僵直倒地,狠狠砸在地面上的聲音,我猜繼母她死了,或許是笑破了肺泡,也可能是捶胸過于忘情,于是將自己生生捶死了。

一片寂靜,失去了繼母的笑聲,箱子里什么聲音也沒有了,在我將要就此合上眼睛之時,一些“嘿呦嘿呦”的聲音順著箱子的縫隙傳了進(jìn)來,一縷外面的光射入箱內(nèi),我感到詫異,是什么撐開了箱子,或者說,是誰在企圖打擾我的安眠。時間很快過去,那個縫隙稍稍變大了一點,可是不再有光照進(jìn)來,我估計外面天黑了,究竟是誰能夠如此鍥而不舍地想要撬開這個沉重的箱子,是對箱子里的什么東西很執(zhí)著嗎?如果我記得沒錯,箱子里放的應(yīng)當(dāng)只有蘋果,再沒有其他東西,那個大的離奇的蘋果就這么招人喜歡?于是我側(cè)過臉去,朝著其中一個蘋果咬了一口,什么味道也沒有,甚至沒有水分,我感覺自己咬在了一塊脆生生的木頭上面,除了口感以外一無所有,更討厭的是,等不及我將那些木屑一樣的東西吐出去,已經(jīng)有一部分順著我的喉嚨被咽下去了,于是我又不得不看著那些被嚼碎了的,蘋果樣的玩意順著我頸部斷開的茬口流出來,實在是惡心極了。

沒有光了,我能看到箱子確實有一道縫隙,箱蓋確實被挪開了一點,但也還不足以讓我出去——一顆腦袋要怎么離開這樣沉重的箱子呢?我是想象不到的,所以我大可以停止思考。在絕對的黑暗之中,身體無法動彈,所有的感官都已經(jīng)不再能接收到任何信號,那么只要我停止思考,只要我停止思考,即便我不會死亡,漫長的歲月也終將過去,一遍又一遍地過去,我將失去意識,我將安眠,待再次蘇醒之時,我或許,會再也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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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愛的牧人啊

請你吹我的骨頭

我的繼母殺了我

她砍下我的頭顱

她要將天空撕碎

?

這是什么聲音?我突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這是什么,這是一首歌嗎?我聽不太明白,但那確實是歌詞,那確實有旋律,即便是我流出血液的雙耳,也聽到了那歌聲,是我從未聽到過的歌謠。我睜大眼睛,若我的耳朵是一雙驢耳,那么此時它一定豎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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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愛的牧人啊

請你吹我的骨頭

我的妹妹吃掉我

她咬下我的舌頭

她要將純潔奪走

?

不是這樣的,夏,雖然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你依然是我可愛的妹妹,骯臟的是我,污穢的東西是我,是我如同野獸一般將自己置于污沼,是我對你心術(shù)不正,是我要奪走你的純潔,這一切都不是你的罪過,這都是因為我不稱職,是因為我一身潔白,是因為我惡俗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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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愛的牧人啊

請你吹我的骨頭

我的父親拋棄我

他舍棄我的一切

他要將新生摧毀

?

我對那個人沒有任何記憶,或許他的腦袋曾經(jīng)落在與我相似的地方,這樣想來我與他竟是一樣的愚蠢,他確實是我的生身父親,因為我們在愚蠢上達(dá)成了一致,可他也曾遇到過愛的吧?我的生身母親想必曾義無反顧地愛著他,可他沒能察覺,可他沒有自覺,可我親手殺了我的母親,可我奪走了對他而言唯一的愛。

?

可愛的牧人啊

請你吹我的骨頭

我的靈魂拯救我

我愛我的一切

我要將自己拯救

?

箱蓋被揭開了,箱口的沿上放著一只巨大的蘋果,它的上半部分已經(jīng)被壓碎,想必是用于揭開沉重的箱蓋??蓯鄣娜藘簩⑸眢w探進(jìn)來,那是我的妹妹——夏,她將上半身整個探入箱內(nèi),一口咬住了我的頭發(fā),然后硬生生將我的頭顱從箱中拽了出去。

我伏在地上,我的身體已然糜爛,不能再使用,所以只剩下一顆腦袋的我用盡渾身解數(shù)將自己立起來,望著我的妹妹。那是她的聲音,她將那甜美的歌兒送進(jìn)一片黑暗的箱子,我的耳朵得以滋養(yǎng),而如今她的聲音已經(jīng)嘶啞,全然失去了那份甜美;她用自己纖細(xì)的手臂一點點將箱子撬開,我的眼睛得以重見光明,而如今她的雙臂已經(jīng)潰爛。

我的身體已經(jīng)與腦袋分開,但是我卻切實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在劇烈跳動,我感受到溫暖,應(yīng)當(dāng)由那個壁爐傳遞給我的溫度此時盡數(shù)回到了我的身上,尤其有一行熾熱,兩行熾熱格外明顯,由我眼角發(fā)源,順著臉頰而下,經(jīng)由脖頸落地,令人舒適的滾燙,可唯獨那已經(jīng)與我分家的心臟傳來陣陣劇痛。

我才知道,那原來是眼淚。

“你說什么,哥哥?我聽不見了,我的耳朵,我聽不見了。”她的聲音啞得已經(jīng)很難辨認(rèn)出聲調(diào)了,那是令人心痛至極的嘶啞,我想起繼母的尖嘯,原來箱子那時候歪打正著保護(hù)了我,而我可憐的妹妹則難逃一劫,我悔恨于自己沒有雙臂,不能將她擁入懷中。

夏俯下身來,潰爛的雙臂顫顫巍巍地向我的腦袋伸去,可它們很快就垂了下去,發(fā)出一聲脆響,于是她緩緩跪下,最終趴在地上,那雙足以映出整片星空的眼睛照亮了我眼底的塵埃,而后我感受到了她的唇,她的舌隨之潛入,在我的口腔中游走,劃過我的舌面,對上我的舌尖,撫過我的齒床,觸碰我的兩腮。我驚異于她的舌竟能如此靈活,但已經(jīng)不是享樂的時候,雖這份快感令人沉溺,可我不能辜負(fù)了她的喉嚨與雙臂,以及,她的愛。于是我以自己的舌將她的那份柔軟頂回她的口中,下定決心一般的,我咬了她的上唇。

“嗚!”她發(fā)出一聲嚶嚀,大概是感覺到痛了,隨之而來的是上下齒的緊急合攏。

噗嗤聲響,汩汩鮮血從口中流下,夏咬斷了我的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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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又是許多日子過去,亞降生了,作為夏的兒子,他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還有許多問題需要解決,同樣的,想必前方也有許多不為我所知的“愛”,或者是我最近新學(xué)的一個詞“幸福”。

“挺有一套啊,沒想到能通過這種方式處理契約的代價?!蹦贻p的魔女坐在壁爐邊上,里面的火燒得正旺,干柴發(fā)出啪嚓啪嚓的聲響,她正在擦拭著自己的大魔女帽,待完全清潔,才又將它戴回去——她似乎很中意那頂深藍(lán)色的帽子。

我依然在那張長桌子前,我也想說點什么,可是我已經(jīng)不能說話了。那以后我被夏埋在后院的草叢里,魔女途徑那里時,撿走了我的一根大腿骨,將它做成一只骨哨,因為我的靈魂寄寓其中,所以就算沒人吹它,它也能自己發(fā)出聲響,甚至是完整地唱一首歌。

“沒問過你的意見就把你變成這樣了,對不起啦。”魔女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我不想對此發(fā)表什么看法,硬要說的話,比起被做成煙熏肉,還不如成為一個能思考的骨哨——至少這不讓我感到煩躁,至少這讓我感到平靜。

“所以你知道自己的名字了嗎?啊,問了個多余的問題,如果你還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那你也不會待在這里了,或許跟你的妹妹過一輩子?又或者是在那個箱子里面待一輩子?”魔女托起下巴,透過那骨哨,直接盯著我的靈魂。

“你更滿意哪個結(jié)局呢?要我說,你還是想留在那里的吧,留在那個少女身邊?!彼蛞慌詡?cè)過頭去,巨大的帽檐遮住了她的一只眼睛,我更加不能明白她究竟在想什么了。

我的妹妹——現(xiàn)在或許該改口了,那位少女愛著的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亞”,雖然經(jīng)歷了一些坎坷波折,不過最終他們還是重逢了,與她接吻的那一刻,我既歡喜,又感到悲哀,她愛的并不是我,并不是這個暫居其中的靈魂,我也并不愛她,我或許也同她一樣,不曾愛上過對方的靈魂。現(xiàn)在他們終于回歸正軌,也到我離開的時候了。

“那么我換個問法,你找到自己了嗎?你叫什么名字呢?”魔女對我淺淺地笑著。

我的名字叫做骨,她叫做夏,她愛著被稱為亞的靈魂。

我承認(rèn),她的歌聲曾溫暖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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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愛的牧人啊

請你吹我的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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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遍生荊棘,玫瑰贈予歌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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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之骨

20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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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新編】會唱歌的骨頭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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