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第51章 海風(fēng)（下）

　　“說到底，這是一場什么樣的戰(zhàn)爭呢？”

　　盈若缺很早以前，就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比起她身上的謎團(tuán)，她要面對的謎團(tuán)一點都不少。

　　和掩蓋自己身上無數(shù)謎團(tuán)一樣重要的，就是當(dāng)她來到這個城市，遇到了那些因為失敗而無比沮喪，甚至失去信仰的石墨烯們。

　　也就是說，對于尤莉爾的這個問題，盈若缺并不是完全沒有準(zhǔn)備。

　　比失敗更不能容忍的是背叛，而自從盜火者行動失敗后，這種猜測就不絕于耳——“盜火者”行動里面的石墨烯收到的命令不正常，這不需要尤莉爾或者雷婭來告訴她，UNRC在她出發(fā)前，以及進(jìn)入光幕市之后和方相都探討過。

　　所以，盈若缺繼續(xù)開口，沒什么好猶豫或者思考的：

　　“我覺得不用我來向你描述這場戰(zhàn)爭，對吧，從各個角度來說，雖然你年紀(jì)很小，但你是我的前輩，我是一個該死的FNG，是個什么都不懂的菜鳥?！?/p>

　　盈若缺緩慢而穩(wěn)定地將繃帶繞過尤莉爾甚至可以用纖瘦形容的大腿，語氣也一樣緩慢而穩(wěn)定。

　　“但即使是我也知道的是，在這樣一場面對著未知，恐怖且無比強大的敵人的戰(zhàn)斗中，遭遇到什么樣的挫折……都不奇怪不是嗎？”

　　盈若缺說著，將尤莉爾大腿上的傷口包扎好，打上一個小小的蝴蝶結(jié)，金發(fā)少女抬起頭，看著面前大海中倒映出的，隨著海浪扭曲變形的月亮，手臂微微用力，抱住了尤莉爾小小的身體。

　　“當(dāng)然，我知道這么說是無力的，我甚至不能說我能理解你們的痛苦，我做不到，因為……我可能沒有像你們一樣在這里失去過親愛的人?！?/p>

　　“但這場戰(zhàn)爭依然會繼續(xù)下去，我來到這里，就是為了繼續(xù)這場戰(zhàn)爭，在光幕外，還有許多人像我一樣，我死在這里了，就還會有人繼續(xù)進(jìn)來，直到最后一個人死在這里?！?/p>

　　“尤莉爾，你覺得，我們又是為什么這樣前赴后繼地要沖進(jìn)來呢？”

　　“為了……拯救人類嗎？”尤莉爾有些猶豫地開口，但顯然，她顫抖的語氣說明了她并不相信這個理由。

　　“人類已經(jīng)沒有救了，任何腦子里尚存一絲理性的人都不會真的認(rèn)為人類還有救。”盈若缺果斷地?fù)u了搖頭，說出了這句她已經(jīng)在心里練習(xí)了無數(shù)次的話。

　　盈若缺抱著尤莉爾的手再次微微地緊了緊，不知道是為了讓尤莉爾，還是根本就是為了讓自己稍微溫暖點。

　　“但我們還是來了?！蓖ｎD了幾秒，盈若缺再次開口，“只是因為不甘心。”

　　“不甘心？”

　　“對的，就是因為不甘心?！庇羧鄙斐鍪?，仿佛是決定了什么一樣，抬起手扯掉束縛著金色中長發(fā)的發(fā)圈，讓濕漉漉的頭發(fā)自然地垂在自己滿是沙礫的白皙肩膀上。

　　“已經(jīng)死了那么多人，已經(jīng)犧牲了那么多，這一切能就這么放下嗎？這一切能就用一句輕飄飄的‘沒機會了’就此揭過嗎？就算有人背叛了，放棄了，失散了，我們也不甘心就這樣停下來?！?/p>

　　“因為放棄的理由可以有一萬個，但堅持下去的理由也許只有一個?！?/p>

　　“不甘心也好，不理性也好，隨便怎么說，這些東西到最后只會形成一個東西?！?/p>

　　“我不想，我不想就這樣停下來，就這樣到此為止了?！?/p>

　　盈若缺輕輕地說著，聲音很坦然，沒有意思軟弱，就如同她的雙臂和懷抱，不斷地將不知從何而來的微弱暖意傳遞到尤莉爾的身體里，亞麻色頭發(fā)的少女看到盈若缺的拳頭握緊，然后又松開，不知為何，她意識到，盈若缺松開的掌心，比她握緊的拳頭，似乎更有力量。

　　“所以，如果你問我會不會允許你離開，我的答案是可以?！庇羧彼砷_環(huán)抱著尤莉爾的右手，輕輕地?fù)崦念^發(fā)，像是安撫一只痛苦的小貓一樣，輕聲開口，“但我認(rèn)為，你的心底是不想就這樣放棄的。”

　　“就當(dāng)我是在PUA你吧，但我還記得，當(dāng)我在花店里提出這個瘋狂的想法的時候，你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我的。”

　　“后來我知道了你的理由，你不希望你的姐姐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我認(rèn)為時至今日，你的理由依然成立，就算加里波第真的背叛了，也不妨礙你查清真相，為所有的死難者討回一個公道，做個見證?！?/p>

　　然而，聽到盈若缺的話，尤莉爾卻沒有絲毫的開心或者釋然，盈若缺清晰地感受到尤莉爾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隨后輕輕地開口。

　　“……這有意義嗎？”

　　“至少我們可以確定一件事。”盈若缺沉默了一小會兒，仿佛在組織語言一樣，“加里波第有沒有真正的背叛?！?/p>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不認(rèn)為加里波第背叛了？”尤莉爾愣了一下，抬起頭，第一次認(rèn)真地看向大海中月亮的倒影。

　　“我剛才一直用的詞都是，‘就算’‘假設(shè)’加里波第背叛了。”盈若缺笑著開口。

　　“你想說不要那么早下定論嗎？”尤莉爾苦笑著咂咂嘴，仿佛在用舌尖回味名為遭到背叛的苦澀心緒，“這里是戰(zhàn)場，很多事情不需要證據(jù)鏈?！?/p>

　　“但至少自相矛盾的證據(jù)不能算數(shù)的?！庇羧毙α?。

　　“自相矛盾？什么東西自相矛盾了？”尤莉爾愣了一下，抬起頭，看向抱著自己的盈若缺的側(cè)臉，急迫地問。

　　“我們現(xiàn)在知道兩個信息?！?/p>

　　“第一，加里波第知道，鉆石籌碼里面的信息對人類是無害的，并且很重要。”

　　“第二，加里波第毀壞了鉆石籌碼，將這個東西打了個稀碎?！?/p>

　　盈若缺慢慢地說著，尤莉爾跟著句子緩緩地點頭了兩次，再然后，盈若缺就帶著滿臉燦爛的笑容，再次看向懷中的嬌小少女。

　　“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加里波第身為石墨烯的最高指揮官，如果她想要背叛，那肯定不是臨時起意或者一時沖動，她一定應(yīng)該有精心謀劃對吧？”盈若缺看著滿臉驚訝的尤莉爾，緊張的心情第一次微微放松，“石墨烯的最高指揮官可能是叛徒，但不可能是個情緒化的蠢貨?！?/p>

　　“是的，加里波第她……一直都擅長謀定而后動，說是沉穩(wěn)理性到可怕也不為過?！庇壤驙枌⒛抗鈴挠羧蹦樕弦崎_，輕輕點頭。

　　“那鉆石籌碼對她來說，恰恰是絕對不應(yīng)該摧毀的東西，不是嗎？”

　　“啊——”

? ? ? 尤莉爾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似乎是花了幾秒鐘消化了一下盈若缺的話語，隨后臉上暈開恍然大悟的表情，她抬起頭，這次對上了早就等著她目光的盈若缺，金發(fā)少女琥珀色的眸子里，散發(fā)著溫暖的光芒。

　　“如果她真的打算背叛，不管鉆石籌碼里面有什么，在幕后黑手如此執(zhí)著地尋找它的情況下，鉆石籌碼就是最好的投名狀！”

　　“沒錯，”盈若缺點點頭，繼續(xù)伸手撫摸著尤莉爾的頭發(fā)，“反過來想，那她又在什么情況下會毅然決然地毀掉鉆石籌碼呢？”

　　“她……想要掩蓋里面到底有什么的時候？”尤莉爾的眼中再次恢復(fù)了灼熱的光芒，“她想要……保護(hù)什么？”

　　“要吃糖嗎？”沒來由的，盈若缺突然轉(zhuǎn)移了話題，她變魔術(shù)似地拿出一顆糖，遞給了尤莉爾。

　　“哪來的糖？”尤莉爾愣了一下，微微轉(zhuǎn)身，看著全身上下和自己一樣只穿著運動胸衣和運動短褲的盈若缺，下意識地問。

　　“醫(yī)療箱里的?！庇羧睕]有繼續(xù)賣關(guān)子。

　　“醫(yī)療箱是我拿來的，我怎么沒注意到？”尤莉爾接過糖，看清了這確實是醫(yī)療箱里用來快速補充糖分的葡萄糖壓片，喃喃自語。

　　“因為你太近了?！庇羧蹦贸隽硪活w糖，撕開包裝放進(jìn)嘴里。

　　“太近……了？”尤莉爾不能理解。

　　“你離得越近，看到的東西反而就越少?！庇羧陛p輕地笑著，咂了咂嘴，繼續(xù)開口。

　　“整個‘盜火者’行動都太蹊蹺了，加里波第如果真的想要背叛，也完全沒有必要選擇這么一個時間，整個人類在光幕市精心準(zhǔn)備的情報和行動兩張大網(wǎng)，從一開始就絕對考慮到了會有高層背叛的問題，但即使是做了層層準(zhǔn)備，整個網(wǎng)絡(luò)還是幾乎被連根拔起了……”

　　“不自然的事情太多了，不僅僅是加里波第，還有很多人，還有很多事?！苯K于，這次開口的是尤莉爾，她緊握著那片壓片糖果，低聲地呢喃著，“你離得越近，看到的就越少?！?/p>

　　“我并不是說，加里波第一定是清白的?！庇羧崩^續(xù)說，語氣舒緩了不少，品味著嘴里過分到發(fā)苦的甜味，無奈地笑了，“也許將來我們會發(fā)現(xiàn)更多的證據(jù)，證明她確實背叛了?！?/p>

　　“但即使結(jié)果是這樣，我也想要繼續(xù)走下去，想要去親眼看到親耳聽到，到底她是為什么，怎么背叛人類的?！?/p>

　　“我想知道這所有的不自然到底是為什么，凡事有果必有因，一切的不自然背后都應(yīng)該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也許我沒辦法找到這個答案，但這已經(jīng)是在我的生命剩下的日子里，唯一要追尋的東西了。”

　　盈若缺抬著頭，看著因為光幕而散發(fā)出淡黃色的天空，她沒辦法看到璀璨的星空，但她卻知道，它們就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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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你就不能走快點嗎？”

　　“可是走得太快沙子會跑進(jìn)鞋子里啊，很難洗的?！?/p>

　　“你像我一樣脫掉鞋襪提在手里不就好了?！?/p>

　　“那樣等下腳會被沙子磨得很疼啊?！?/p>

　　時針指向凌晨三點，雷婭和露易莎終于找到了盈若缺和尤莉爾。

　　“那你就在那邊等著吧，”雷婭提著塞著自己襪子的小皮鞋，繞過一排無人的躺椅，白了一眼小心翼翼走在沙灘上的露易莎，走向了歪著頭沖她招手的盈若缺。

　　“你們兩個怎么搞成這個樣子的。”看著蓋著醫(yī)療箱里的救生毯，只穿著內(nèi)衣的盈若缺和尤莉爾兩人，雷婭無奈地?fù)狭藫项^，“沒出什么事吧。”

　　盈若缺沒有開口回答，而是豎起手指，沖著雷婭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這個時候雷婭才注意到，尤莉爾趴在盈若缺的懷里，已經(jīng)睡著了。

　　最終，盈若缺也沒有聽到尤莉爾的表態(tài)，到底是否還要離開。

　　但或許這個真正放松下來，在自己懷里沉沉地睡去的姿態(tài)，就是亞麻色頭發(fā)少女給出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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