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一瞬朝霞（五）

一輛土黃色的越野車裹著沙石穿過灰塵掩埋的大地，與周邊環(huán)境近似的顏色剛剛好可以避開隨時隨地都準(zhǔn)備把人吃掉的，已經(jīng)在這個地球上肆虐幾十年的荒神。

說來也是奇怪，這種單一的捕食關(guān)系居然幾十年都沒能完全滅絕人類，這種捕食關(guān)系還不是生物鏈的那種，荒神即使不進(jìn)食也不會死亡，他們的荒神核心是其根本，然而只要看到人類存在，它們會毫不猶豫立刻開始攻擊捕食——盡管這種行為完全沒有意義。

既不是為了生存，也不是為了達(dá)成食物鏈平衡，完全純粹的人類清掃器。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人類甚至還能發(fā)展出噬神者這種對抗荒神捕食的存在，不僅如此，還能敵我同源的使用類似的神機進(jìn)行反捕食，吞噬荒神核心變成自己的資源。

“也難怪啊……當(dāng)年我們還是自然界的生物之一，拼搏了幾億年之久才變成了現(xiàn)在的人類……”

坐在車?yán)锏男∧泻⑹执钤陉P(guān)緊的車窗旁，黑色的瞳孔里映著外面一片死寂的荒漠，整個人時不時隨著車的顛簸抖動幾下，但似乎沒有打擾到他的思考。

“不斷進(jìn)化的人類，無法預(yù)測的人類，傲慢愚蠢的人類……無論稱贊還是罵名，人類創(chuàng)造的文明就算變得畸形也要持續(xù)下去……AGE、噬神者，新人類……啊！好痛！”

小男孩突然捂著頭委屈的看向駕駛座的位置，“凱麗姐姐！不要老是在我想東西的時候打我嘛?！?/span>

駕駛座上握著方向盤的女孩輕輕笑了笑，“玥，小孩子老是想這么多可不好，眉頭皺的都能擠出水來了，呵呵?！?/span>

“哼，那有什么關(guān)系，也是姐姐你讓我多看看終端機里的那些資料的嘛?！?/span>

“哦~我的小玥現(xiàn)在已經(jīng)這么厲害了嗎？都能開始思考這種問題了嗎？”

玥鼓起腮幫，抱著手坐了回去，“姐姐又小看我……再說了，現(xiàn)在這種時代，大家最多能做的就是茍活下去，我只是在想一個有可能解決現(xiàn)在情況的方法?！?/span>

說著說著玥有些驕傲的抬起臉，眉毛也舒展開，嘴角小小的上揚。凱麗看著前方，余光瞟了一眼弟弟裝出來的小樣子，笑意不經(jīng)意的在臉上綻開。

“好好好，要是你能想到，姐姐和大家就可以換個方式生活了，哈哈哈?！?/span>

“我肯定能想到的！”玥比了一個“v”字的手勢，“自從認(rèn)識了銀還有提爾斯哥哥，我覺得我如果能跟著他們一起，也許某一天，我能帶姐姐和大家一起找個更好的地方！還有……”

剛剛還興高采烈的玥漸漸低下頭，坐回了座位上，眼神悄悄的看向姐姐的表情。意外的是，凱麗仍然一副微笑、自然的樣子。

“姐姐……？”

“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玥？”

“唔……”

凱麗撩了一下發(fā)梢，用手指戳了戳玥的臉蛋，“好啦好啦，姐姐沒有怪你，你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嘛，我一直以你為傲哦?！?/span>

“嗯……”玥兩只手靠在一起，大拇指相對轉(zhuǎn)起了圈圈，“其實每次吃飯的時候我都有注意到的，我們的糧食儲備太奇怪了，明明這么多的人，量不少反增?！?/span>

“這樣啊……”凱麗笑了笑，搖了搖頭。

“于是哦，我嘗試把前幾次找到的，銀帶來的很辣的粉末撒了一點到姐姐的罐頭里……”

“看樣子我沒注意就吃下去了，嗯，確實不小心啊，呵呵。”

“嗯，所以那時候開始，我雖然不知道姐姐你們過去發(fā)生了什么，但我很確定姐姐和大家的身體出現(xiàn)了問題，所以我……”

“經(jīng)常抱著終端機查到的資料和知識去問銀，對吧?！?/span>

看著玥張大的眼睛，凱麗眨了下眼睛吐了吐舌頭，“姐姐也知道的哦，有時候小玥會很疲憊的從資料室進(jìn)進(jìn)出出，然后馬不停蹄的跑去銀的帳篷里?！?/span>

“姐姐……”

“……姐姐要謝謝你……玥?！?/span>

女孩心里一股暖流傳遍整個心田，眼角又不自覺的掛上了淚滴，“姐姐最高興的事，嗯，這輩子，作為凱麗，最大的滿足就是遇見了你哦?！?/span>

玥有些不知所措的趕忙從兜里翻出層層包裹下包著的一塊洗的很干凈的手帕，擦掉了凱麗眼角的淚珠，“姐姐還真是愛哭呢，我現(xiàn)在也在很努力的，一定很快就能找到方法的?！?/span>

“好啊?！毖矍半[約顯示出了建筑物的輪廓，凱麗放慢了車速，轉(zhuǎn)過頭溫柔的捏了捏玥的小臉，“姐姐和大家都等著你，加油哦?！?/span>

“嗯！”

“刺啦——嘭——”

“哇啊——！”

話音剛落，車底發(fā)出了刺耳的摩擦音和爆開的響聲，凱麗一把護(hù)住玥把持著方向盤盡可能的控制住越野車的滑行方向，灌進(jìn)肌肉的戰(zhàn)斗本能讓她在把車穩(wěn)住沒翻的瞬間抽出了大腿上綁著的刀刃抵住窗口。

“怎么回……”“噓！別說話！”

棕色的瞳孔警惕地看著窗外，凱麗圍上頭巾遮住口鼻，身子往后一靠，一腳踹開駕駛座的車門，“呆在這別動！”

周遭灰塵揚起，灰色短發(fā)的女孩一個翻滾跳出車回身一腳把門踢回去，半蹲下身，冷靜下來感受變化，附近有沙子滾落的聲響，有人在跑動，而且速度越來越快，至少四個方向在同時接近！

“得先干掉一個?！眲P麗一手正握一手反握刀刃，后空翻躍到車的另一面，此時從塵霧里猛然沖出來帶兜帽的人，早就做好準(zhǔn)備的凱麗由下往上帶著大量的沙塵大幅度揮起刀刃，這樣能遮蔽毫無防備沖過來的人的視野的同時占據(jù)盲區(qū)秒殺對方。

——當(dāng)然，如果對面同樣是經(jīng)驗豐富的戰(zhàn)士就另當(dāng)別論了。

只見沖過來的人直接滑鏟閃過正面揚起的塵埃，緊接著向后掃腿逼的凱麗必須跳起來或者后撤，但身后就是玥所在的位置，凱麗不能冒著風(fēng)險跳起來讓對面直接進(jìn)入對玥來說的危險范圍。這樣正好就順了攻擊者的意，凱麗后撤的剎那，一把刀刃對著她的脖頸直沖而來，凱麗看準(zhǔn)刀的速度和力道，用極小的幅度偏頭避開直刺的刀尖后，抬起胳膊就把攻擊者的手臂筋肉狠擊一下拍到車門上，然后抬起右腿用力踢過去。

然而沒想到的是對面也作出了同樣的反應(yīng)，鏡像一般作出相同的踢腿動作，接著反手抽出新的刀刃。凱麗當(dāng)即回身正握刀刃劈向?qū)γ娴耐炔?，戴兜帽的攻擊者后手翻直接拉開距離，同時甩出手里的一把刀刃，女孩用刀柄直接擋掉，墊步向前彈腿踢向攻擊者的頭部，幾乎同一時刻，攻擊者下腰如蛇一樣躲開后手撐地面向后再次翻去，這回凱麗不會再猶豫，刀刃卡在自己手臂內(nèi)側(cè)沖了過去，對面很快就站穩(wěn)腳跟，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樣同樣的姿勢弓步向前伸出正握刀刃的手剛好格擋住凱麗的進(jìn)攻。

“該死！這也能……”

“凱麗姐姐等一下！”

“老老實實呆在車?yán)?！別出來?。?！”

“不是！那是避難所的姐姐?。。　?/span>

“??？”

還沒等凱麗反應(yīng)過來，對面戴著兜帽的攻擊者似乎是聽到了，率先摘下了兜帽，兜帽下的臉正是之前避難所里問凱麗要給弟弟取什么名字的女孩，凱麗也取下了遮著口鼻的圍巾，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愣住，互相收力撤回刀刃。

“誒？凱麗？？？怎么是你？”

“這話應(yīng)該是我問吧，等等，那其他人……”

周邊的煙塵逐漸散去，數(shù)個避難所的人從塵霧里走了出來，“原來是你們啊，我們老遠(yuǎn)就看到有不認(rèn)識的越野車闖了進(jìn)來，還以為是馬蘭派人來進(jìn)行圍剿?！?/span>

“然后就早早埋上了刀片陷阱，結(jié)果你們還真就直直的撞了過來。”

“……倒也難怪。”凱麗無奈的聳聳肩，“畢竟我們一直都是徒步尋找物資嘛，突然有車過來也不怨會作出這種反應(yīng)了。”

“還好是玥呀，不然我都準(zhǔn)備下死手了~”帶著兜帽的女孩一下鉆進(jìn)車?yán)锇勋h抱了出來蹭了蹭臉，“啊有好久沒看見我們的玥了~”

“啊，娜娜姐……不要再蹭我的臉啦……”

“哼，我是為了保護(hù)玥才沒有反擊的太過的?！眲P麗嘟著嘴把玥從娜娜的身邊拉了過來，“還有，不要老是把人家的弟弟當(dāng)布偶娃娃玩。”

“誒嘿凱麗嫉妒了?！?/span>

“好了娜娜，別老欺負(fù)凱麗和玥了，走吧，我們還有事要商量?！?/span>

娜娜笑著站起身，走向了避難所的門口，“嘿嘿，走吧，先進(jìn)來再說吧。”

“好~那姐姐，我去把哥哥們的神機拿過來?！?/span>

“要我?guī)兔?？?/span>

“嗯……那凱麗姐姐幫忙拿一下用箱子裝好的提爾斯哥哥的神機吧，我得抱著銀的神機。”

“確實，銀的神機也只有玥才不會被反噬。”娜娜在后面用很肯定的表情點點頭。

“行吧，那小心點哦玥?！?/span>

說完凱麗打開了車的后門，拿走了用箱子裝好的提爾斯的長槍型神機，玥抱起銀的兩把刀刃型神機，跟在姐姐的身后回到了熟悉的【家】里。

“誒，發(fā)生了這么多事嗎？”

“所以他們兩個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在準(zhǔn)備潛入那個港灣？”

“至少走的時候是這樣安排的。”

凱麗和熟悉的大家一起圍在避難所的中央，正在聊著跟提爾斯一起的發(fā)現(xiàn)，以及銀的現(xiàn)況。

“提爾斯·維克多利亞，真是沒想到啊。”

“是吧，我也很意外的其實。”凱麗倚在墻邊，手指卷了卷頭發(fā)，“跟我們很類似，但是又不完全相同?！?/span>

“不過嘛，至少可以肯定他確實真正活出了自己應(yīng)該有的樣子?！?/span>

“而且性格可比銀好多了~”

“關(guān)鍵比銀會打理，比銀帥氣多了?！?/span>

“確實?！薄昂侠怼！薄爸С??！?/span>

“？？？等下，你們在說什么？”

“還裝蒜啊凱麗?！?/span>

大伙的目光如聚光燈一樣看向了凱麗，娜娜走到一邊拿胳膊肘頂了頂凱麗，“真是的，你剛剛講你們兩個一起作戰(zhàn)保護(hù)玥的時候可是神采飛揚啊~怎么樣，跟一個初次合作就心意相通的男孩子？”

“??？額……不是……等一下……”

“哦開始了開始了，太經(jīng)典了，采訪一下我們的凱麗小姐，這種感覺在人類里面叫什么？”

“不……啊！好了啦！你們又開始了！哼……”

“這個時候就該吐槽一句真不實誠，應(yīng)該是這樣的吧？”娜娜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湊到凱麗的耳邊一字一頓的說道，“當(dāng)姐姐的可瞞不住弟弟哦，小心玥難過~”

凱麗只感覺到臉頰發(fā)燙，一把推開娜娜，抱著手偏過頭，跟墻貼的更緊了，“真是，你們老是喜歡湊熱鬧，與其這樣，還不如想想玥接下來是不是應(yīng)該跟著他們倆。”

“我們沒開玩笑哦，凱麗，打從一開始?！?/span>

突然娜娜的音調(diào)降了下來，不再有之前的調(diào)皮和嫵媚，更多的一種平靜和釋然，“你是我們這里唯一能走出去的了哦，凱麗?！?/span>

“……為什么突然這么說。”凱麗聽出來了娜娜的話里有話，其他人也是默默的點了點頭，他們似乎早就作好了什么準(zhǔn)備一樣。

“就比如說我吧?！蹦饶日铝耸痔?，露出了與其他白亮柔滑的手臂完全不同的，皮膚多處開始老化甚至腐爛的手掌和手背，娜娜苦笑了一下，“這些都是無法避免的，我們……似乎要到終點了。”

“怎么會！”凱麗一把握住娜娜的手，部分表皮只是輕輕碰了一下就開始脫落，“明明之前你們只是吃不下東西而已……怎么會……”

面前的女孩笑著搖了搖頭，把手收了回來，重新戴上了手套，反手握住凱麗的手，“很丑的，別一直盯著看，嘿嘿，要是可能的話，我希望我們走的時候，你不要看過來呢，很難看嘛。”

“所以~要有一個我們信得過的人保護(hù)玥，保護(hù)我們的凱麗呀~”

“娜娜……大家……”

“好了，別露出這副表情嘛凱麗?！蹦饶饶贸鍪纸?，“你看看，又開始哭哭啼啼的，當(dāng)初你可是我們之中第一個【覺醒】的，現(xiàn)在你也是玥的姐姐，要好好帶著他呀~”

“好啦凱麗，別哭了，我們把這里基本上收拾了個干凈，物資都放在避難所下面的倉庫了，你跟玥還有那兩個小子肯定夠用很長一段時間了。”

“提爾斯自己是跟格萊普尼爾有聯(lián)系的，靠這些物資撐到格萊普尼爾來肯定是沒有問題的~”

灰發(fā)的女孩看著大家那一幅準(zhǔn)備好接受隨時可能到來的死亡，完全釋懷的樣子，心理防線直接被攻破，抓著娜娜的手跪倒在了地上放聲哭泣。

娜娜把凱麗擁入懷中，輕撫著她的后背，避難所的大家都匯集在了一起，沒有任何多余的話語，像哄著共同的女兒一樣安慰著。

大家都心知肚明。在這里的所有人，都是曾經(jīng)為了人類賣命的AGE或者噬神者的【克隆體】。在他們這種【個體】誕生前都不知道死亡了多少代，是【凱麗】的克隆體在某一代中覺醒了自我的意志，憑借先天擁有的神諭細(xì)胞聯(lián)動起了大家的意識，這才會有集體反抗，亦才會有現(xiàn)在的避難所。

不幸的是，除了凱麗，幾乎所有避難所的克隆體們無法避免的不斷加速老化死亡，凱麗由于先天擁有神諭細(xì)胞，靠自己覺醒意識，老化與凋亡的速度受到了明顯的抑制——雖然還是不可避免的從味覺開始喪失，但凱麗的凋亡速度已經(jīng)是非常緩慢了。

“把希望傳承下去，跟玥一起，替我們?nèi)タ纯幢茈y所外的世界吧，凱麗。”

坐在觀測臺的玥看到了避難所的大家的樣子，抹去了眼角的淚水，雖然他年齡小，但是時勢逼的他不得不快速的成長起來，小男孩何嘗不知道這次再與大家分別便是永遠(yuǎn)。

他們的生命確實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可他們卻沒有畏懼，他們不算【人類】，同時，比【人類】還像【人類】，對于他們來說，物種的定義，既沒有意義，也不重要了。

“謝謝你們……”

玥重新盤坐好，跟之前一樣打開了工具箱，把銀碎裂的其中一把神機放在腿上，準(zhǔn)備開始修理。

“嗡——”

“嗯？什么聲音？”

一聲長鳴如同號角的聲音從不遠(yuǎn)處傳來，玥站起身，一艘莫大的船艦赫然出現(xiàn)在了避難所之前的沙暴之中！

還沒等玥反應(yīng)過來，幾聲轟鳴聲突然響徹天穹，一股巨大的沖力直接把玥掀飛到了一邊。

“怎么了？！”

“是船！是灰域跋涉船！”

“灰域跋涉船？哪里的灰域跋涉船？”

聽到轟鳴聲的凱麗迅速站起身，擦干紅了一圈的眼睛的淚水，“……我馬上去看看，你們小心點?！?/span>

娜娜點點頭，警惕的把手放在刀刃上，抬頭看向觀測臺的位置，“玥！你那上面能看到什么嗎！”

“等下！我馬上看看！”玥爬起來，拿出小型望遠(yuǎn)鏡，“紅色的標(biāo)識……還有一群站在甲板上的雙腕輪的AGE……是馬蘭的灰域跋涉船！”

“玥！”

“姐姐！是馬蘭的灰域跋涉船！”玥對著跑上來的凱麗說道，凱麗接過望遠(yuǎn)鏡看向灰域跋涉船的甲板上方，霎時間，一股恨意和憤怒的情感交織猛地沖上了自己的腦門，直接壓制住悲傷的情緒，幾乎是怒吼出來：

“是那個混賬?。?！我們的締造者?。。∵鹚肌じ柫_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