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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在這冷冷清清住了幾日，小廝陸續(xù)搬來落下的物件，他也一直沒有露面。

你索性不想記起他。

總共也并無多少值錢的家當(dāng)，你簡單收拾了一會兒，在包裹里發(fā)現(xiàn)了一封信。

店家讓你在沒多久后的桃花節(jié)上唱曲兒。

昨日望寧樓剛死了人，老頭兒這么快就將當(dāng)時的恐懼忘的一干二凈。你搖搖頭不知說什么好。

不過要說這桃花節(jié)可是鄂州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節(jié)日。往日里都是鑼鼓喧天、人聲鼎沸。

如今時境變了不少，能不能辦起來還得看上頭的意思。

百年前的你孟子清不過才十八歲。要說有煩心事，也是兩個曲兒就能解決的事情。雖說阿易讓你心神不安，可他如今這般，怕是一時半會兒也拗不過來，倒不如就慢慢磨。

彼時鄂州城的小兒郎再次在街頭大聲吆喝：望寧樓當(dāng)家名角兒要在桃花節(jié)上唱曲兒！

你倚在窗邊，有些哭笑不得。這店家真真是把自己的路給堵死了。不去也得去，否則不是叫人看笑話么。

但是聽在心里還是很受用的。這兩年的當(dāng)家招牌一打，說是名滿城的確不夸張。這么說倒是要謝謝沒事兒就來捧場的名門貴族，賞自己這么一口飯碗。

想著想著你又覺得自己臉皮子薄了。

“不過還是個戲子?！?/p>

……

“可是他也不能因為這個就看不起我……”

（五）

在閣樓里獨自咿咿呀呀了一段時日，聞著窗外桃花香，嗅著坊肆陳酒醉，外頭的日光也暖和了不少。

你是拎起略長的裙尾小跑小跳下的樓。店家說派了人在望寧樓后院等著。

按照吩咐悄悄走了小路，到的時候還見了幾位小丫頭，跟著你一起上了轎子就開始搗鼓起你全身。按照她們的話說，以前的名角兒在桃花節(jié)上可都是得收拾地美美的。

現(xiàn)在這情況，望寧樓也被糟蹋地差不多了，只好就地解決。

日頭老高才瞧見這戲臺子。大得很，第一眼看上去你就這么一個感覺。

阿易攀著黃包車移動在鄂州城寬敞大道上時，恰見熙攘的人群之中，道旁戲臺之上，白衫流蘇裙的姑娘對著臺下烏泱泱的人頭笑得春風(fēng)滿面。

他雙腳蹬緊了車臺子，被戲臺下近乎癲狂的富家公子哥震天的歡呼聲驚的一抖。

座椅上的包袱啪嗒一聲便掉到了地上。心中一急，來不及多想便一個飛躍下車死死地護住包袱，站起身拍打干凈灰塵才算舒了一口氣。

“果真是商女不知亡國恨?！?/p>

轉(zhuǎn)身抬頭，卻撞上緩步而來的你。

廣袖流蘇飄飄，玉簪束發(fā)。 伸臂攔住阿易的去路。自以為面無表情波瀾不驚，殊不知已桃花眼含笑挑起，三分狡黠七分風(fēng)韻煞是攝人心魄。

阿易一怔，有些不悅。試圖從道旁離開。你順著他的方向，攔住了去路。

“麻煩借過。謝謝?！?/p>

“誒，我偏不。”你揚起裙擺，轉(zhuǎn)了個身。

“怎么，前幾日還不是拉著我的手。望寧樓那長廊，公子可都忘了不成？”

其時陽光正好，桃花遍開，花瓣粉粉嫩嫩竟不比姑娘那張揚的笑臉好看。阿易望著你的笑臉怔了一怔，你身后的姑娘家也不害臊，倒是咯咯笑了起來：“孟角兒，今兒個這相貌不錯，倒不如要了回去，可也不虧呢?！?/p>

阿易的耳朵唰的一下紅到了脖子根，想極力掙脫現(xiàn)狀，卻被你一把抱住，臉頰近乎貼上他的臉頰，湊在他耳邊道：“公子意下如何？”

周圍人更加雀躍，阿易在一片調(diào)笑聲中紅了臉。你的溫?zé)釟庀⑷鲈谒a邊，烘得面上火熱一片，他的心竟也仿佛跟著那呼吸撲通亂跳起來。

終究慌亂起來，支吾著慌亂道：“上官家救命的東西，你們耽擱了，誰賠得起！”

你為他衣襟別上桃花的手一頓，周圍的人也噤了聲。一行人面面相覷，看向仍與阿易保持曖昧距離的你。

上官家長子，是曾向你下聘禮的未婚夫。

靜默片刻，你竟是一聲嗤笑：“上官家救命的東西，不是我望寧樓的曲兒么?！?/p>

混亂那天，正是上官家點的穆桂英掛帥。

仍替他簪好了那花，細(xì)細(xì)端詳一番放開他，甜美的笑臉上綻開笑意來：“取嫁妝?！?/p>

說著便轉(zhuǎn)身，手絹一擺當(dāng)先領(lǐng)著眾人離開。衣袂飄飄翩翩然便輕而易舉帶動一片歡呼簇?fù)怼?/p>

阿易站在原地，緊咬著下唇，眼見著你去的遠(yuǎn)了，暗暗握緊了包裹向上官府走去。

包裹里，是他辛苦尋來的紫竹傘。

（六）

年少時的相遇總讓人覺得像吃飯睡覺一般尋常，卻往往在百轉(zhuǎn)千回滄海桑田后才明白。那次躲不掉的相遇，后來會貫穿你的一生，到你老，到你死，到你念念不忘。

你再見阿易，是在上官家老爺子的葬禮上。

那天雨并不大，卻是淅淅瀝瀝一刻未停。

上官府一片縞素，上官家小女兒跪在棺材蓋前抽抽搭搭哭得梨花帶雨。你聽的煩躁，應(yīng)付了幾句便獨自往外去。

長廊盡頭的白棉紙燈籠掉落下來，滑到院子外的池塘中去，你便隔著這池塘，看見了阿易。

一身素白長衫，胸前別一朵白花，撐一柄紫竹傘站在桃樹下靜默地看向你。

那一刻好像是命數(shù)，明明不是第一次相見，你卻被眼前人驚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雨中人白衫白衣，他身后是桃花灼灼，前面是碧塘春水，那時候卻皆如虛設(shè)，只有那紫竹傘和傘下的人的容顏是清晰著的，叫你忘了所有的塵世喧囂，移不開眼去，只聽見雨點滴滴答答打在他的傘面上，仿佛你的心跳。

而對面，阿易靜望著你，衣衫飄然幾乎拂上水面。你的心隨著衣角起起落落，揪的幾乎快要疼起來的時候，卻見阿易薄唇微動，同時拋了傘，決然便跳到池塘里去。

竹傘卷著桃花細(xì)雨滾落到一邊。而你，清晰地聽到自己的驚呼隨著猝然濺起的水花沖出口去。

那一刻你便意識到自己真的放不下他了。因為你的心從未因為一個男人起起落落到發(fā)疼，也從未有過這一刻這般的，轟然碎裂。

你清清楚楚地聽到，阿易最后說的是，嫁給我。

你說，你嫁給阿易，是心甘情愿。

不是不知道可能會有算計，可他跳下去的時候，你的心分明跟著沉了下去，你撲下去救他的時候，腦子里清清楚楚記起一年前從未記起的畫面。

那是望寧樓的長廊奔跑，那是街頭相遇，你為他簪起胸前的桃花時，他通紅著臉別過頭去，卻又倔強著轉(zhuǎn)過來，怔怔望著你不動聲色。

既然這樣放不下，既然這樣忘不了，你想，這就是愛了吧。

當(dāng)夜你便跪在上官親王府前，要求退婚。

你總是覺得，上官明當(dāng)年不過也是望寧樓一時見色起意。上官明卻親口在你掌心附上紙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是你何嘗不知道，上官家不過是瞧著你有幾分本領(lǐng)，拿來取悅宮闈也不錯罷了。官場起起伏伏明爭暗斗，多了副棋子何樂而不為。

上官親王氣得拂袖而去，你跪在地上一整夜，黎明的時候，鄂州城落了大雨。

暮春天氣，你一身薄衫跪在硌人的青石板上，雙膝澀痛，渾身冰涼，卻咬緊著牙關(guān)強撐到底。

十九歲的你，頭一回為了一件事認(rèn)真成如此模樣。

阿易來的時候你仍跪著，只是開始起了高燒，你燒得迷迷糊糊遠(yuǎn)遠(yuǎn)看著阿易執(zhí)傘而來，提一盞琉璃風(fēng)燈，眉目清朗。

當(dāng)時你渾身酸痛，卻只覺得歡喜，想想就覺得歡喜，一年前內(nèi)斂不語卻你于千里之外的公子郎，馬上，就是你的相公了，馬上，馬上，你就可以與他，共度百年。

再后來，你跪了多久，阿易就為你撐了多久的傘。紫竹傘，白長衫，琉璃燈，是那個冷風(fēng)冷雨的黎明，陪你默默堅持所有的東西。

親王見你執(zhí)意如此，不顧上官明的勸告阻攔，連夜同意退了婚事。

上官明滿眼通紅地從書房走出來，仿佛被抽了魂一般。見了阿易，只是憤恨地握緊了拳頭。想俯身為你披上披風(fēng)，想想還是放棄了。

你終于得償所愿。

成婚的那一天是難得的好天氣。

五花馬，千金裘，紅燭玉案，賓客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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