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幸好幸好！”阿扎那拍著胸口長吁一口氣，又繞過來抓著我的手：“幸好師兄你沒事。”

我失笑，捏捏他的臉：“我要是有事就現(xiàn)在就不會坐在這啦?！?/p>

“可我還是擔心你啊?！卑⒃桥鲋鵁岵韬攘艘豢冢欀碱^道：“沒想到他寄生體內(nèi)的另一個魂魄竟如此兇殘。”

我不由心生擔憂：“阿扎那，晚上你還是不要和唐應(yīng)閑待在一處了，我另外再給你找過一處院子吧。”

阿扎那一愣，眼睫撲閃，道：“不用這么麻煩了師兄，他那院子就挺好的，好玩兒的也多，這些天同吃同住，好容易他也會跟我說話了，若是我搬出去，只怕又生疏了?！?/p>

見我還是不放心，又道：“師兄你放心，我好歹也習(xí)過幾年毒經(jīng)，而且我這滿身毒物，若他真發(fā)作起來，我也有把握制得住他。”

他說的言之切切，又偷偷拿眼角瞧我，末了干脆轉(zhuǎn)過頭來，沖我露出一個見牙不見眼的笑容。

看著他一如幼做錯事時那般心虛撒嬌模樣，我不住嘆了口氣，“阿扎那，你是不是有些喜歡上他了？”

唐應(yīng)閑不發(fā)病時也確實稱得上才華橫溢，雖情性冷淡陰郁了些，模樣生的也足以讓常人自慚，阿扎那心思單純，又是久居苗疆第一次與外族人接觸，自知或是不自知，心中有情愫萌動在常理之中。

只是，唐應(yīng)閑終究不是值得托付之人。

“怎么可能！”阿扎那似是嚇了一跳，險些打翻了一桌果干茶水，瞪著眼睛叫道：“我、我是男人！以后是要娶妻成親的，我我我怎么會喜歡一個男子！”

這般驚恐閃躲的眼神，已然將實話寫在了臉上。

只是他的體質(zhì)異于常人，長久以來都深受其擾，若是輕易接受自己喜歡上男子，這么多年的建立起的自我認同勢必將會動搖。

還有機會懸崖勒馬，不然，我便是前車之鑒。

“是我多慮了，不是便好?！蔽业溃骸皫熜种幌Ｍ隳茉缛照业睫D(zhuǎn)陰為陽之法，平安順遂，不要步我后塵?！?/p>

阿扎那聞言抬頭，疑惑道：“師兄，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你跟唐大哥吵架了？”

提起唐乾，我便感到一陣疲憊。不欲給他徒增煩擾，我只好搖頭笑道：“沒事，只是這條路太難走了，師兄不希望你走了彎路，徒增煩惱?！?/p>

他眨著眼睛問道：“是不是因為那個住在別院的人？”?

原來我掩飾的樣子也如他一樣拙劣，叫人一眼便能拆穿。

不過，“你怎么知道的？”

阿扎那道：“前兩天唐大哥來找我說想請我?guī)兔匆粋€病人，便帶我去見了那個……叫什么來著，楚里？”

“楚漓?！?/p>

“哦，楚漓，他說那是他恩人的弟弟。我去了之后便覺得有些奇怪了，當時也說不上來哪里奇怪，不過現(xiàn)在想來……”阿扎那小心地看我一眼，斟酌道：“他對那個姓楚的照顧地未免也太周到了些，還問了我鳳凰蠱的事?！?/p>

自己知道和從旁人嘴里聽說又不一樣，我只覺胸口一滯，似有一團濕氣堵塞了五臟六腑般煩悶。

鳳凰蠱……我不是答應(yīng)過會給他么？為什么還要找阿扎那？為了楚漓，他還真是思慮周全。

阿扎那楚漓和唐家皆非親非故，何來施恩惠澤之理？這傻孩子不會因著我，便這么稀里糊涂應(yīng)了吧？

連忙抓了他的手，撩開袖擺，見兩只手腕處仍是細嫩皮膚，一顆心才放下來。

阿扎那捂著嘴笑道：“師兄你太過緊張啦，我騙他說鳳凰蠱這種耗費心神的東西我根本就沒養(yǎng)，我才沒那么傻呢?！?/p>

我正松了口氣，只見阿扎那似乎想起了什么，皺起眉頭自言自語般喃喃：“難道我前天晚上看到的便是唐大哥？”

我問他：“你說看到什么？”

阿扎那撓撓頭，猶豫片刻還是說道：“前天晚上，我，我睡不著便在外面閑逛，回去的時候不記得路，不知怎的便撞到那處院子附近，那邊有一方池塘，我便看到那個楚漓在池邊的樹下跟一個男人抱在一處。那男子臉藏在樹影里，我沒有看清楚，當時也沒過想……難不成是姓唐的？”

他“蹭”地握拳而起，滿面怒意道：“姓唐的若是敢對不起你，我絕饒不了他！”

我拉他坐下了，搖頭道：“前日晚上，唐乾一直跟我在一起?！边@事透著古怪，楚漓在唐家唯有靠著唐乾，也從未曾聽說他和其他弟子有過頻繁往來，怎會深夜與其他人私會？

不是唐乾，那又是誰？

我問阿扎那：“你確定是看到的是楚漓？”

阿扎那毫不猶豫地點頭道：“絕對是他，當時月光就照在他臉上，況且我白日里才見過他，不會認錯的?！?/p>

那事情便有些蹊蹺了，我知道楚漓遠沒有表面上看上去那般無害，卻沒想到，他比我想的更不簡單。

這個楚漓，在恰好的時間出現(xiàn)，又跟唐乾回來長住唐家堡，真的只是想在險惡江湖中找一處避風遮雨之所這么簡單么？

正思索著，只聽阿扎那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啊？總覺得這人在唐大哥面前拿著腔調(diào)怪造作的，還有他那個師父，明明知道他都是個快死的人了，還給他吃摻了含笑花粉的藥，飲鴆止渴，莫不是盼著他早日歸西？”

那日那老者給楚漓服下的藥丸里竟摻了含笑花粉？

含笑草多長在巴蜀一帶，其葉窄長伴有肖似蝶翼的紋路，其花形似異域曼陀羅，卻無香味，因此一季一花期，只靠天風傳粉。含笑花粉雖有鎮(zhèn)痛清熱止咳通氣之效，卻也不是全然無毒，長期服用只會愈加體虛，甚至產(chǎn)生幻覺，一經(jīng)停用，病癥反將惡化加重，無異于飲鴆止渴。許多服用者最后便是死在含笑花帶來的美妙幻境中，走時倒也安詳圓滿，故而得名含笑花。

“你先不要聲張，我……”

話音未落，突聽院子里琳瑯一聲驚叫：“二、二爺！你，你這是怎么了？！怎么這么重的傷！公子！公子快出來，二爺出事了！”

陸洺？

我連忙跑了出去，只見琳瑯扶著渾身是血的陸洺，他仍穿著上次離開時那身灰衣，只是被血污染成了黑色，襤褸布塊間，露出數(shù)道猙獰傷口，臉色卻煞白如紙。他見到我，混沌的眼珠動了動，顫抖著推開琳瑯，跌跌撞撞地向我走來，沒走兩步，便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跌落。

我飛身上去接住他，讓他倒在我懷里。

“陸洺！”

他、他這是怎么了？

摸上他的脈搏，微弱而沉緩，巨大的惶恐不安襲來，來不及多想，我迅速封了他幾處大穴，抱起他進屋將平放在床上。

“琳瑯！去打熱水來！再叫人去藥堂將治外傷的藥全部拿一份過來！”

我不停輕拍著他的臉叫他：“陸洺，陸洺！醒醒！不要睡著了！”

眼皮微微滾動，緊閉的雙眼終于睜開了一條細縫。

“阿寧……”

我抓住他伸過來的想觸碰我的手，深吸一口氣，勉強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顫抖：“你先別說話，讓我看看你的傷。”

將他胸前染血的衣服剪開，露出一身觸目驚心的傷痕。刀傷劍傷鞭痕……胸口肋下兩處劍傷深可見骨，可見他經(jīng)歷了一場多么兇險的鏖戰(zhàn)廝殺。竟然還能撐著最后一口氣回來……

將真氣分成數(shù)道沿著他掌心逐一注入經(jīng)脈，護住他微弱的心脈，“阿扎那，你幫我看著他，不要讓他睡過去了。”

“嗯！這個是我?guī)淼木呸D(zhuǎn)還魂丹，先讓他服下?！?/p>

“阿、阿寧……”陸洺氣若游絲，蒼白的臉上卻露出圓滿般的笑容，“我好高興，在死之前，還能、還能再見你一面?！?/p>

“我對你……第一次見到你時，我便把你刻在心里了，阿寧……”

“閉嘴！”心中種種情緒交織纏繞，最后都化作了惡浪翻騰般的惶恐和酸楚，我不住喝道：“這些話等你好了再說！”

手中的他卻越發(fā)無力，任我努力，他的生氣仍在不斷流逝。

“師兄，這樣不行，他已是強弩之末了，只怕……”

陸洺半闔著雙眼，似是疲憊至極，仍一瞬不瞬地看著我，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容：“對，對不起……不能與你痛飲，我要失約了……”

終于再也撐不住了。

“你……”

那天他離開時肆意不經(jīng)的笑容猶在眼前，“如果我活著回來了，你陪我醉一場如何？”

他醉眼迷蒙，“只可惜，我這里沒有合巹，不能與你交杯?！?/p>

他說：“我只是不想你傷心?！?/p>

當初雪兒也是拖著半條殘命回到了家門口，他又是為了誰呢？

陸洺……

心亂如麻。

混沌間，恍惚聽到一個聲音穿過紛雜念頭，越來越清晰。

絕不能讓他死！

“阿扎那，你身上帶刀了么？”

阿扎那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食指長的苗刀，猶豫道：“師兄你要做什么……”

從他手里拿過那柄小刀，淬過火，阿扎那似乎明白過來了，急道：“師兄，鳳凰蠱救人一千自損八百，你不要沖動?！?/p>

灼熱的刀鋒劃過皮膚，我略提一點周身真氣，引導(dǎo)著雜亂內(nèi)息匯成涓涓細流，再融入每一條經(jīng)脈中，順著血流在體內(nèi)回環(huán)。感受到體內(nèi)環(huán)流平穩(wěn)通暢后，再注入半分真氣，粘稠的血液順著刀口淌出，其間伴著點點金色光點，便是鳳凰蠱卵了。

將陸洺的頭枕在腿上，從體內(nèi)流出的血液逐漸消失在他唇間。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某種鮮活的東西從我身體里一點一點抽離的感覺，直至眼前一黑。

“師兄！”阿扎那扶住我：“已經(jīng)夠了！我先幫你處理傷口?！?/p>

乏力地點點頭，再去探陸洺脈搏，雖然仍不平穩(wěn)，卻至少保住一條命了。

剛放下心來，只聽一串匆忙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阿寧！阿寧！”

掀開簾子，他沖過來一把將我狠狠地擁入懷中，竟是語無倫次起來：“你沒事吧？陸洺呢？他沒有對你做什么吧？”

他的懷抱太過用力，以至于我連呼吸都有些用不上勁了。

阿扎那也在旁邊急道：“哎呀，你做什么，快放開師兄，他手上還有傷呢！”

唐乾如夢初醒，僵硬地松開了我。

阿扎那在一邊給我包扎，我努力對唐乾擠出一個笑容：“我沒事，倒是陸洺，差點便……”

他似是剛注意到床上的陸洺，臉上先是一愣，眉峰漸高，眼中眸光變幻。

又看著阿扎那正給我上藥包扎的手腕，目光沉沉，聲音低啞地可怕：“你用鳳凰蠱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