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日本文化中對少女有著病態(tài)般的喜愛?為什么日本女性總是要強調可愛?


答“為什么日本文化中對少女有著病態(tài)般的喜愛?”:
首先得明確一點,少女這個詞在日本,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么清晰。不能簡單地少女等同為“年幼的女性”,少女這個詞代表著一種幻想的投射,少女的形象在日本往往會和純真、處女、無垢、浪漫等詞聯(lián)系在一起。大塚英志將少女定義為被禁止使用的身體。正是這種禁止使得少女有了魅惑的氛圍,說明這種氛圍有一個非常好的例子:在侵華戰(zhàn)爭爆發(fā)后,原名寶冢少女歌劇的著名舞劇團被改名為一直延用到今天的“寶冢歌劇團”,因為在戰(zhàn)爭下,與浪漫和幻想結合在一起的少女被認為是“不合適”的。
村瀨ひろみ強調,少女這個詞是一種極為“客體”的詞匯,少女不會稱呼自己為少女(注),這個詞可以被認為一種同化的對象,通過這個詞,少女將自己“客體化”。
注:如果日本的少女稱呼自己和同齡的少女的情況下,會用女の子,而不是少女這個詞。
橫川美壽子認為少女和女の子的區(qū)別就在于,少女這個詞更多是被男性視線使用的,為的是把少女的肉體“客體化”。須川亞紀子說:不同時代對于少女的社會性期待,只有通過少女這個表象才是可能的。也就是說,少女這個詞不僅對于男性來說是一個他者,對于少女自己來說也是一個他者,是幻想的容器。少女必須要認同這個容器里的內容,與之同化。
所以,回答為什么日本人對少女有一種癡迷,需要這樣說:因為只有被癡迷的客體,才能被稱為少女。不是少女讓人癡迷,相反,是讓人癡迷的,才能被稱為少女。
這樣我們就已經(jīng)強調了少女和社會的緊密聯(lián)系,在渡部周子的《被制造出來的少女們》這本書名即劇透的書中,以一種??率降姆绞?,追溯了少女在日本的起源,她是這樣定義少女的,少女是:在女子中等教育制度化下出現(xiàn)的,擁有具備生育能力的身體但仍然在上學的,處于“生育待機期間”的人。
近代日本女子學校的教育以“賢妻良母”為目的培養(yǎng)女學生,把純潔視為美德,女學校剛成立時談戀愛是嚴格被禁止的,這讓少女成了欲望的對象,近代的重要日本作家田山花袋就有小說《少女病》來描寫中年男人對于少女的欲望(這個故事講白了就是一個癡O的故事)。這些學校會培養(yǎng)少女的母性,并且鼓勵她們化妝,這樣就可以在失去了少女的身份之后依舊保持著男人欲望對象的地位。這種對于母性的重視即使在今天的動畫中也可以看到,《美少女》里面的少女們,最終的目的并不是打敗,而是“凈化”敵人,起到一種母性的“治愈”作用。
這也可以解釋,為什么現(xiàn)在日本出現(xiàn)了越來越多的**控,當JK(女子高中生)發(fā)生關系不是被禁止的時候,她們的魅力就減少了,因為純潔喪失了,這樣就只能把欲望的對象轉移到年齡更小的、更“純潔”的少女(**)身上。這其實更多的是禁令位置的轉移,而不是單純的審美觀的改變。同樣,我們也發(fā)現(xiàn),為什么現(xiàn)代日本少女的年齡越降越低,即使有的節(jié)目仍然把JK稱為少女,但會引發(fā)人們的違和感,因為JK失去了禁令的保護后,也就失去了那部分的魅惑的氣息。少女則是給這種氣息命名的容器。
答“為什么日本女人總是要強調可愛?”:
我們首先要確定的一點是:當一個日本女生在說某個東西“可愛”的時候,她不僅僅是說她看見的某個東西“可愛”,同時也在表明自己,認識到這個“可愛”的自己,也是很“可愛”的。她通過使用“可愛”這個詞,讓自己進入了一個“可愛”的共同體之中。
大月隆寬曾經(jīng)對“可愛”這個詞做出犀利的批評,指責其為咒語,讓日本的女性陷入思考停止的狀態(tài)。他指出這個名為“可愛”的共同體是一種“感覺的共同體”,能夠擴大女性共同體之間的聯(lián)系,并加強性別規(guī)范。
日本研究者金塞拉認為:可愛不僅僅只是一種形容詞,而是擁有一種可以控制女性的消費和日常舉止的一種政治力量。
“可愛”這個詞會在說話人與聽話者之間產生這樣一種權力關系:將自己的地位置于一個優(yōu)于被形容為“可愛”的人之上。當然這里也是極其含糊的,比如一個女性形容另一個女性“可愛”的時候,可能有以下這兩種含義:1我比你地位高,我可以評價你“可愛”,如果真心覺得對方比自己要美很多的話,應該會使用語氣程度更重的詞。2我真的認為你很漂亮,在這里雖然有別的更適合的詞,但我說“可愛”說多了,只能想到“可愛”。
我們應該再回到“可愛”的咒語功能上來,“可愛”這個詞可以表明自己和對方共有一套“價值觀”,形成“同伴意識”,因此可以促進所謂的“可愛共同體”的誕生,盡管“可愛”這個詞因為過度使用和它本身的曖昧性,其實是有點意義不明的。當所有人都在說所有人“可愛”的時候,那“可愛”的可愛(特殊)之處又在哪里?(這一點兩段后會說清楚)
那如果拋開“可愛”生成的權力關系不談,作為美學意識的“可愛”在日語中又有怎樣的意義呢?古賀令子將可愛的定義濃縮為:愛好未成熟的一種美意識。這通常是一種所謂少女趣味的東西,但現(xiàn)在是擴展到了日本的所有女性的所有年齡段之中,這可以使得日本的所有女性在無意識的層面都保持一種“少女”的狀態(tài),也可以因此而加強性別規(guī)范,也就是說,所有的女性使用“少女”的詞匯去形容所有的女性時,日本的女性就在不知不覺中,把自己框定在少女之中,這里指的是一種不成熟的、需要被保護的屬性。
當然說到這里可能有人會有疑問:難道不是世界各地,或者至少是世界上絕大多數(shù)的地方的女性都喜歡用的詞嗎?但是我們一定要記住,在日本,“可愛”這個詞意義的強大是異乎尋常。正如文化人類學者邁克貝指出的那樣:可愛雖然不是日本獨自的文化,但在日本“可愛”這個詞有著異乎尋常的力量,是世界上其他地方所不能相比的,“可愛”這個詞代表著“日常”的“標準”的審美觀。
這個指摘非常重要,我們完全可以把“審美觀”去掉,“可愛”就是“標準”和“日?!北旧?。在歐美,cute、pretty、adorable等形容“可愛”的詞經(jīng)常也在否定的狀態(tài)下,作為一種諷刺而使用,而在日本“可愛”這個詞幾乎沒有任何負面含義在其中。(根據(jù)須川亞紀子的調查,被調查的幾十個人中,沒有一個人把“可愛”作為否定意義使用)
如果我們從文化史的角度來看,就能理解“可愛”和消費的關系,“可愛”作為一種文化,正式興起的時期20世紀70年代。當然一個重大事件就是Hello Kitty的登場。糖果的包裝紙上的設計變得比糖果本身更重要,這當然就是鮑德里亞說的“符號消費”。并且同一個時期出現(xiàn)了所謂的“圓文字”,“圓文字”是JK使用的可愛字體。這樣“可愛”的文化就隨著“可愛”的商品(以及文化產品)一起發(fā)展壯大了。
最后我想用日本比較文化學者田方田犬彥對于“可愛”的形容來結束本篇回答:可愛可以被解釋為一種依存于他者的戰(zhàn)略,而展示出來的媚態(tài)。也可以被理解為(單純的)看著/指著某個東西大呼可愛的行為。而這是這樣一種確認行為,為保證自己是可愛共同體中的一員所展示的禮儀。
再說一遍,在日本,可愛是禮儀,是標準,是日常。

編者按:
1、輝夜大小姐的“真是可愛呢”是對“說話人與聽話者之間產生這樣一種權力關系”的很好注腳。(在白銀的幻想中)當輝夜說“真是可愛呢”,她不是很自然地把自己放在了優(yōu)于被評價為可愛的白銀的權力符號位置之上嗎?(戀愛就是戰(zhàn)爭?。?/p>
2、其實屋頂娘想,第二篇中的“少女”相當于中世紀文學里的“貴族夫人”,或者中國文學里的“清倌人”?!扒遒娜恕卑炊x就是賣藝不賣身,是難以接近的、被禁止的,但越是這樣,俠客和文人不就越喜歡去追捧嗎?容器中的實物在這時是次要的,其實其中的欲望辯證法領會起來也并不困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