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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字章節(jié)

|大量ooc及自設警告

|可能有刀（？）

以下正文：

……

……

……好輕啊。

眼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深藍。

身體沒有重量，頭頂好像有什么東西一刻不停地拉扯著自己。

觸碰不到任何東西，仿佛在空中一般晃晃蕩蕩地不著邊。感官完全被失重所攫取，逐漸向上，向上，指揮官感覺自己被拉成了極細極細的一條線。

……

……

……這里是哪？

不知過了多久，如同沉睡的人被忽然驚醒一般，指揮官的腦海里冒出了第二個念頭。

……

……

思維再度凝滯。

?

?

“轟！”

碎石飛濺，一只空中監(jiān)視器穿過彌漫的硝煙，重重砸在一堵殘缺不全的斷墻上，緩緩滑落到地面。缺了大半的機翼徒勞地顫動著，銹跡斑斑的外殼下，碩大的獨眼被一層薄薄的冰霜覆蓋。

“鏘！”

黝黑的刀刃直直地刺下，將空中監(jiān)視器利落地捅了個對穿，刀尖扎入地面的鈍感順著刀背傳來。銹跡斑斑的支撐爪無力地抽搐了幾下，持刀的少女看著面前不再動彈的感染體，一雙如寶石般猩紅的眼眸中，一絲異樣掠過。

翻轉(zhuǎn)手腕，狠狠上挑，感染體瞬間被分為兩半。洶涌的橙黃火光頃刻間吞沒了視野，深黑的碎片將空氣劃出道道白痕。空中監(jiān)視器在面前干脆地炸成了煙花，靜靜倒映在少女毫無波瀾的眼眸中。

夕陽無力地墜落在遠處的一棟殘樓上，衰敗地噴薄著最后一點光與熱，為殘骸遍布的坑洼路面涂抹上一層薄薄的暖黃。遠處的樓宇在余暉中寂靜成一幅幅黑色的剪影，廢墟間四散的除了支離破碎的金屬殘肢，只剩零星的幾點暗紅火苗搖曳，發(fā)不出什么聲響。

“最后一只……”

露西亞輕輕吐出一口氣，低溫中一股白霧裹挾著寒意升騰。

?

……第三天了。

?

自從被派往到這里的那個凌晨開始，自己和里已經(jīng)在028號城市深入了十公里的距離。

可是，還是沒有絲毫麗芙的蹤跡。

?

……麗芙，你帶著指揮官……到底在哪……

?

“嗒、嗒”

靴子踏擊路面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露西亞轉(zhuǎn)過身去，看見一道人影沐浴著夕陽的余暉，在不遠處停下了腳步。

槍管還在微微發(fā)燙，青年撣了撣風衣肩頭的塵土，金黃的劉海松松地垂落在額前。冷著臉掃視一圈戰(zhàn)后的狼藉，里微微皺起眉，略顯不滿地搖了搖頭，

“露西亞，沒有這么做的必要。對于感染體，給予必要的傷害就足夠，用不著把它們破壞得這么徹底。這次行動不知道會持續(xù)多久，我們要盡量減小武器和機體的損耗?！?/p>

放眼望去，地上滿布的，全是破碎的殘肢。

是的，連一具稍為完好的感染體殘骸都找不到。

?

……露西亞。

?

里在心中默念著。

他不知道，露西亞當時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將所有的感染體一個不落地破壞殆盡。

……

靜靜地看著面前的青年，露西亞的目光垂下，投落到手中的朱樺，

“我只想，避免那天的事情再次發(fā)生而已?！?/p>

殘陽如血，余暉是沒有溫度的。

沐浴在金紅交織的光芒里，眼前的少女手臂輕抬，鋒銳的刀尖泛著冷光，對準了自己的面門。

露西亞專注地盯著朱樺的刀尖，目光并未離開半分。

?

……嘖。

?

風衣晃蕩，里不自覺地后退了一步，并不是因為露西亞的刀尖正對著自己。

?

……那天的事情，他永遠忘不了。

?

此刻，某些零散的光景如同忽然浮出水面一樣，不受控制地在里的眼前閃動著：

?

他記得，一只只全副武裝的小隊連成黑壓壓一片。自己站在指揮官身后，裝備齊整，望著高處正進行戰(zhàn)前動員的哈桑；

他記得，他們正行走在斷壁殘垣間，毫無預兆地，感染體忽然如潮水般鋪天蓋地涌來，將四人層層包圍。指揮官溫熱的身軀靠著自己的后背，在炮火紛飛中吩咐自己與露西亞打開缺口；

他記得，面前無休止的感染體幾乎淹沒了視線，身側(cè)是露西亞的刀鋒迸濺火花，噬狼槍不間斷地咆哮著，四濺的碎片帶著滾燙劃破面頰，手心的灼燒感逐漸越發(fā)明顯；

他記得，當麗芙的驚呼從身后傳來、自己急急回身的時候，看到的，是指揮官身側(cè)一堆瓦礫突兀地爆開，一只從中鉆出的、自胸腔被斜斜劈開的執(zhí)行者揚起刀刃，貫穿了指揮官的腹部……

面對紛至沓來的感染體，有些應接不暇的露西亞只在它身上匆匆留下斬痕；當時過于密集的敵對信號，讓麗芙?jīng)]有留意到它的存活；希望盡快打開缺口、讓指揮官突圍的自己則沖得太前，卻未能在指揮官真正需要自己的那一刻回援……

簡單來說，一兩個小失誤的累積，就輕易地奪取了指揮官的性命。

?

……這是你如此執(zhí)著于破壞的原因嗎，露西亞……

?

里默默握緊了手中的零度定標。

?

……但是，

?

“镲，”

清脆的金鐵嗡鳴從前方傳來，露西亞利落地將朱樺收入鞘中。揚了揚稍顯凌亂的深黑馬尾，昏暗的余暉中，堅硬的鞋跟踏著雜亂散落的金屬殘片，露西亞向里的身后走去，

“里，我這里也沒有收集到有用的信息，先向下一片區(qū)域轉(zhuǎn)移吧。”

金發(fā)的青年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收起了手中的雙槍?？粗媲暗纳倥叩缴砼?，在兩人肩膀交錯的瞬間，青年伸出了手，拽住了身后少女的手臂，

“……里？”

眉頭輕皺，紅眸中蕩漾著疑惑。露西亞微微偏過頭來，卻只看見里的后背。

“露西亞，不要以此來發(fā)泄。”

背對著自己，里平靜地開了口。

……

?

空氣凝滯了。

夕陽隱沒了大半，火紅的地平線正漸漸暗淡下去。一長束橘紅的余暉從晚霞的縫隙間漏出，為站在廢墟中央、背對背佇立的兩人鍍上一層如血的金邊。

碎石不再翻滾，硝煙沉降到了地面，感染體殘骸間閃動的火星在漸沉的天色中早已黯淡。

寂靜被無限拉長。周圍環(huán)繞著的只有看慣了的斷壁殘垣，在一片死寂中，二人看不見對方的臉龐，沉默地佇立著。

……

……

“走吧，我們的時間不多?！?/p>

不知過了多久，露西亞微微發(fā)力，掙脫了里的手掌。

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少女遠去的背影逆著夕陽，深黑的剪影被描上了血紅的邊。

張了張口，青年似乎想說些什么，最終卻化為一聲輕嘆。

整了整領口，里搖搖頭，大步邁出，跟在了露西亞身后。

?

?

……

……

周圍是一片昏暗。

“咯嚓，咯嚓?！?/p>

一盞老式吊燈斜斜地掛在天花板上，靜靜地將昏黃朦朧的光芒灑落，驅(qū)散了下方一小塊黑暗。

一道看不清面容的身影面對著墻壁端坐著，潔白的短發(fā)映著些許橘黃，微微披散在肩頭。背后的影子被拉得很長，與周圍逐漸深沉的黑暗融為一體。

“咯嚓，咯嚓。”

柔和而略顯空洞的燈光下，少女的雙手輕柔地動作著。如同裁剪布料的聲音不斷重復，在深邃的影綽中層層回響。

“咯嚓。”

聲音停頓了。

緊接著，金屬與什么東西碰撞的叮當聲微弱地出現(xiàn)了一下。然后，就是一陣幾乎微不可聞的輕響，于昏暗中斷續(xù)而輕柔地窸窣著。

“……啊，”

突然，一道溫軟的女聲帶著幾分失落，在不知邊際的黑暗里回蕩著，

“果然，還是不夠嗎……”

灰暗的墻壁斑駁厚重，然而其表面似乎經(jīng)過細心擦拭，并未沉積些微灰塵。昏黃的燈光下，及肩的白發(fā)微微晃蕩，面容姣好的少女緩緩起身，注視著身前靜靜平躺的人影。

俯下身來，溫柔地伸手，灰白冰冷的指尖被覆蓋上一層毛絨絨的暖黃，輕輕劃過那平靜而蒼白的臉龐。

“指揮官……麗芙去去就來。”

……

?

?

……不會看錯的。

?

呆滯地望著對面那同樣愣住的熟悉面龐，露西亞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握刀的手指緩緩松弛。

現(xiàn)在是午夜，綿延深暗的云層在頭頂?shù)奶祚肪従彿恐虥]了光亮。

然而在黑暗中清楚視物，對構(gòu)造體來說不是問題。

“麗芙……？”

?

……可是，

?

延伸的道路兩旁，遍布彈痕與灼燒的墻基焦黑，參差不齊地向前縱深著。一路走來，飽受蹂躪的路面上，隨意可見不久之前那場失敗作戰(zhàn)所遺留的金屬斷肢與干涸血漬。街巷之間，碎裂的布料在空蕩的風聲中微微晃蕩著。

不算寬闊的道路上，白發(fā)少女佇立于中央。姣好的面龐上浮現(xiàn)的是些許驚愕與茫然，裸露于空氣中的手臂，仿生皮膚不正常的灰白下，隱隱有紅芒流轉(zhuǎn)。

眉頭微微皺起，又舒展。逆元裝置呈現(xiàn)如被烈火炙烤百遍般的深黑，雙眸倒仍然是溫軟的淡粉依舊，在黑暗里幽幽地閃著熒光。

“露西亞，里先生……你們回來了……”

喃喃地，面前的少女自言自語般地開了口。

?

“麗芙，你怎么……成了這個樣子？”

零度定標松松垂下，仿佛下一秒就會掉在地上。極力壓抑著意識海中忽然涌上的什么東西，里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

變了。

至少樣子變了。

全身各處關節(jié)上，遍布著由于手法生疏而被自己一眼看出的拆卸痕跡；手臂與雙腿的組件，無論是其表面的磨損刮痕還是設計結(jié)構(gòu)的粗細長短，都流露出些許的不對稱感；身側(cè)環(huán)繞的浮游炮先不論光暈是不正常的猩紅，至少是自己從未見過的型號；以及最為明顯的、因為循環(huán)液流失過多而呈現(xiàn)的灰白的仿生皮膚……

自己明白了。

這副身軀，是拼湊起來的。

?

……麗芙，你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

一瞬間，有什么深黑的東西攥住了里的心頭。

?

?

“……”

注視著面前的二人，少女靜靜地佇立在原地，沒有開口。

……露西亞，里先生，你們?yōu)槭裁匆貋怼?/p>

?

沉默良久。

沒人說話，時間就這樣流逝著。

?

……不能再遲疑了。

?

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感受著夜間的微風滑過自己的仿生皮膚，發(fā)絲搔撓著脖頸。望著那個咫尺的熟悉身影，露西亞輕輕開口，呼喚著，

“麗芙，回來吧?！?/p>

聲音透著顫抖，消散在夜風里。

她不希望，那個自己一直當做妹妹的存在，變成這個樣子。

不想再失去了，重要的人。

?

……回去？

……回哪里啊。

?

后退一步，少女目光緩緩垂下，輕輕搖了搖頭，

“對不起，露西亞，麗芙……還不能回去?！?/p>

?

“……為什么？！”

腳下踏著破碎的礫石，接連上前幾步，仿佛想要抓住什么轉(zhuǎn)瞬即逝的東西似的，朝著前方的少女，露西亞急促地伸出了手，

?

“……不要！”

?

突如其來的呼喊，露西亞伸出的指尖在半空愕然凝滯。

?

抿了抿嘴唇，帶著一絲莫名的情愫，麗芙低低地開了口，

“你們……會被感染的。”

?

空氣凝滯了。

不約而同地，三人停止了動作。

仿佛有一堵透明而厚重的屏障，阻隔在自己面前。

咫尺之遙，卻是不可逾越。

有些話，誰都明白。

里默默地捏緊了手中的零度定標。

?

……回不去了嗎……

?

“感染？……不，沒有關系，沒有關系的……麗芙，尼科拉司令已經(jīng)做出了決定，空中花園正在準備專門的區(qū)域和設施，只要你能回來……”

黑暗中，腳下沙石被逐漸猛烈的夜風吹得低低飛散。正打算進一步上前的露西亞，忽然停下了。

?

……等等，自己，是不是說了什么，不對勁的話……？

?

望著面前忽然陷入呆滯的露西亞，麗芙眼中，一抹冷意逐漸蔓延。

?

……是么，是空中花園啊。

?

在心中，少女反復咀嚼著這幾個字眼。

剛剛在心中聚積起來的什么柔軟的東西，消融了。

……麗芙還以為，你們是真心的，真心的……

?

“等等！……麗芙，請相信，我和里是真的想讓你回來，尼科拉司令也明確表示可以重新接納你，不是你認為的那樣……”

后退兩步，小幅地搖著頭，露西亞不知道自己要說服的是誰。

?

“謝謝你，露西亞。但是對不起，麗芙……至少現(xiàn)在，還不能回去。”

“麗芙還沒找回指揮官……等到麗芙找回指揮官的那一天……”

打斷了面前少女的辯白，自己卻忽然地，同樣說不下去了。

?

……真的要帶指揮官回空中花園嗎？

……先不管麗芙會被怎樣對待，要讓指揮官，回到拋棄他的、露西亞和里先生的身邊……

……

夠了……

?

有一個念頭，一個畸形的念頭，在少女的意識海中不可遏制地滋生著。

?

?

……等等，指揮官？

踏前一步，深藍的風衣松松地晃蕩著，

“麗芙，你什么意思……指揮官在那天就已經(jīng)死了，你……”

身受重傷，沒有血清，也沒有生命之星級別的救護，盡管不愿去多想，自己還是認為指揮官無法活到現(xiàn)在。

話未說完，里就對上了麗芙冰冷的眸。

“里先生你總是這樣！為什么，你們就認為指揮官一定回不來了呢？為什么，你們所有人都不肯相信麗芙，都要騙麗芙……！”

隨著毫無預兆的、宣泄般的話語于平靜中突然爆發(fā)，淡淡的紅光于浮游炮表面流轉(zhuǎn)，在黑暗中微微顫動。

?

……怎么回事，等等，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

皺起眉頭，里剛準備重新開口，一只手臂從側(cè)面橫來，檔在自己胸前，

對視一眼，無需多言，里默默閉上了嘴。他退后一步，等待著身旁的少女發(fā)話，

“麗芙，指揮官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

……！

青年忽然意識到，自己心中不曾注意的、那點渺小而迫切的渴求，就這樣毫無遮攔地被露西亞問出了口。

?

沉默再次降臨。

但這次的沉默是短暫的。

“指揮官他，現(xiàn)在很好?！?/p>

?

……是嗎。

?

聽到麗芙如此的回答，露西亞咬了咬下唇，目光垂落到地面。

指揮官很好……

他很好……

“麗芙，可以帶我們……看看指揮官嗎？”

再次踏前一步，微微握緊刀鞘，露西亞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到了面前少女的面龐。

……無論如何，有些事情，她一定要親眼見證。

?

風大了。

深沉的街巷間回蕩著隱隱呼嘯，三人的衣襟都在飛揚的沙塵中起伏不定。

看著露西亞深黑的發(fā)絲在眼前飄揚，麗芙什么也沒說。

自己能夠感覺得到的，露西亞的心情。

迫切，悲哀，期盼，迷?！?/p>

……那根本不是能用這些詞匯簡單概括的。

她的目光里包含的，遠比這多得多。

無論怎么樣，有一件事，是自己一直看在眼里的，

?

……露西亞最重要的人，是指揮官。

?

這點不會改變。

如果是這樣的話，或許……

微不可察的笑意轉(zhuǎn)瞬即逝，

“……那么，露西亞，里先生，請跟著麗芙吧?！?/p>

……

?

一路無言。

穿梭于殘破倒塌的建筑物間，已經(jīng)和里一起跟在麗芙身后毫無阻礙地前行了約四十分鐘。然而無論走到哪里，都能感到從角落投來的道道猩紅目光毫不遮掩，在自己的后背上肆意游走；金屬步足躁動的吱嚓聲在深沉的夜色中似有似無地回響，握住刀柄的手指一直不曾松開，身邊的里也是相同的反應。

麗芙真的成為了升格者……

先前的心中尚存的懷疑與期許，隨著腳下這條并不算平坦的道路的延伸而沉寂了。

?

“麗芙，你為什么……要讓指揮官待在這下面？”

跟著麗芙進入了某棟保存得還算完好的屋舍，看著面前通往地下深處的幽暗入口，里不禁皺了皺眉，將視野的亮度再次調(diào)高了幾分。

懸浮在前方的少女背對著自己，聽到這話，她微微偏過頭來，意外地，聲音如往日般認真而輕柔，

“指揮官的身體，現(xiàn)在還不能見光……”

不知為何，自己的意識海忽然波動了一下。

?

……沒變。

?

不管是在映畫晨星那個煙花燦爛的夜晚，從重傷未愈、一臉苦笑的指揮官手里抽走冰汽水，還是在那個格外悶熱的夏日午后，提醒大汗淋漓的指揮官脫衣喝水，一直以來的溫柔不變。

僅僅一個瞬間，里感到自己好像回到了曾經(jīng)。

……但也就是一個瞬間。

?

“……好了，露西亞，里先生，請下來吧?！?/p>

注視著面前少女的身形向下隱沒，輕輕吐出一口氣，與身邊的青年交換目光。

?

……走嗎？

……走吧。

?

閉眼，再睜開。露西亞不再遲疑，踏上了通往地下的階梯。

……

?

“啪?！?/p>

隨著開關打開的聲音從前方傳來，突如其來的強光淹沒了視野。不由自主地抬手遮在眼前，視覺模塊還沒來得及下調(diào)亮度，仿佛被子彈擊中一樣，露西亞整個人忽然呆滯了。

這個地下室倒是少見的開闊。燈火通明，水泥的地面和墻壁雖然斑駁，卻是一塵不染。前方靠墻擺著一張陳舊而整潔的雙人床，床邊的小桌上，各種材料與工具擺放得整整齊齊。而現(xiàn)在，只鋪著一層被單的床上，躺著一道上身赤裸的身影。

不過……

?

……那是，什么東西……？

?

皮膚遍布著針線縫合的痕跡，

手臂上扎滿了各種吊瓶，

腹部以下完全是黯淡的機械構(gòu)造，

……

只有蒼白的臉龐是熟悉的……

?

……指揮官。

?

雙眼失神，黑發(fā)的少女茫然地后退一步。

?

……怪物。

?

指揮官被變成了怪物。

這一刻，露西亞忽然想起了提法，想起了安博莉亞。

?

……明明早該想到的，指揮官已經(jīng)不可能活著了……

……是的，自己已經(jīng)不抱期望了

……

……但是，為什么，這份感情……

……好難受。

?

胸腔中，仿佛有什么東西不顧一切地燃燒著。

?

“麗芙，你都，做了些什么……”

“嗯？”

轉(zhuǎn)過身來，面對二人，少女的面龐浮現(xiàn)幾分愧意，

“很抱歉，指揮官的傷口有些感染，麗芙只能先這樣處理……”

“麗芙，我不是這個意思……”

緩緩搖著頭，露西亞喃喃地開了口，

“把人類的身體換成機械組織，把指揮官的皮膚換成構(gòu)造體的仿生皮膚……”

猛然踏前一步，腳下的水泥地面瞬間泛起幾道裂痕，

“這根本不是指揮官！”

?

……無法接受。

?

那個天生渾身洋溢著溫暖的人，那個在自己和同伴受傷時會皺眉心疼的人，那個會在每一個節(jié)日來臨之際笑著給所有人送上祝福的人，那個不管看見誰遇到危險都會傻傻地挺身而出的人，那個在一片冰冷中第一個牽起自己的手，讓最初如人偶般麻木的自己得到新生的人……

死了。

然后被變成了怪物。

?

……指揮官變成這樣，絕對，無法認同。

?

“為什么，露西亞，連你也不相信麗芙……”

漆黑的逆元裝置泛著冷光，少女抿緊了嘴唇。

……失望。

好好笑啊，麗芙你。

……還以為，如果是露西亞和里先生，就能理解的……

?

“我之前還在奇怪你的逆元裝置為什么變成了黑色……麗芙，我們和指揮官的經(jīng)歷，你一直都保存著吧？”

踏前一步，里的目光仍然盯著手中的儀器，

“……將信息進行整合，并從中提取有效行為模式……用自己的算力和思維信號與指揮官進行著不存在的‘鏈接’，以此作為傳輸信息的‘橋梁’……麗芙，你是想復現(xiàn)指揮官的思維模型?！?/p>

抬起頭，里的眼中只剩下冰冷一片，

“麗芙，不要再騙自己了……這樣做，最后得到的，只是一個殘缺空洞的仿冒品。那根本不會是指揮官，只是一個和他沒有任何關系的怪物……！”

金黃的劉海不住地晃蕩著，一向理性的里在此刻也失去了冷靜，

“麗芙，指揮官已經(jīng)死了，為什么你還是不愿意接受？指揮官……絕對不會希望看到自己變成這個樣子！”

?

“里先生你閉嘴吧?！?/p>

……煩透了。

毫無征兆地，猩紅的電流瞬間在全身蔓延。浮游炮嗡鳴著，漠然覆蓋了淡粉的眸。

?

……明明是你們拋棄了指揮官，現(xiàn)在還要指責麗芙……

……麗芙明明什么都沒有做錯……

?

“露西亞，里先生，你們請回吧?！?/p>

“麗芙……不想再看到你們了?！?/p>

?

……碎了。

話語出口，有什么曾經(jīng)將三人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東西，在眼前瞬間灰白的世界中無聲地碎裂了。

好像有什么東西堵在了自己的胸膛，很奇怪，構(gòu)造體應該不會感到鼻子發(fā)酸才對。

握緊了朱樺的刀鞘，露西亞閉了閉眼。

?

……但是，有一件事，非做不可。

?

“麗芙，請讓我們把指揮官的遺體……帶走?！?/p>

?

……

……

少女維持理智的弦，斷了。

“轟！”

潔白的光束繚繞著幾絲猩紅激射而出，狠狠轟擊在露西亞身前的地面上。碎石飛濺，焦黑的深坑中還殘留著隱約的火星明滅。

“……不會讓你們帶走，指揮官的！”

?

抽刀，朱樺的悲鳴在這地下室中回蕩著。

“麗芙……你這樣是錯的，你只是想把指揮官據(jù)為己有而已！”

“……露西亞你又有什么資格說我！這幾天，一直都是麗芙陪在指揮官身邊，你根本不知道麗芙經(jīng)歷了什么……！背叛了指揮官，露西亞，你又有什么資格說麗芙！”

?

……背叛？

?

白發(fā)在明黃的燈光下飛揚著，面對有些歇斯底里的少女，某些回憶忽然涌上了意識海。

廢墟，斷肢，懷中遍體鱗傷的構(gòu)造體，從身后擊穿自己小腿的子彈。

“為什么你們就不能乖乖去死呢……”

?

……自己被背叛過。

?

那是很痛的。

難道說，麗芙現(xiàn)在也是這樣的感覺嗎……

?

……但是，這不對。

?

昏暗空曠的空間，嘶鳴聲層層疊疊地回蕩。巨大的落石隨著刀刃交擊從四周的巖壁不斷滾落，望著眼前那純白的、仿佛不可戰(zhàn)勝的身影，自己仍然迎面而上。

早在面對樞蛉后的時候，就已經(jīng)決定了。

?

……答應過指揮官的。

?

即使傷口再痛，都要一直向前看。

即使指揮官不在了，也要邁向未來。

自己確實經(jīng)歷過不少失去，但是向前走，并不意味著拋棄和遺忘。

?

冰冷的海水，昏暗的視野，面前一道靜靜懸浮在水中的人影。

?

……當時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

“……而是不想再看到其他人也在被迫經(jīng)歷同樣的痛苦，所以，我選擇了戰(zhàn)斗?！?/p>

?

……是了。

?

不能再讓你承受相同痛苦了，麗芙。

抱歉，就由我來糾正你吧。

?

不再遲疑，面對著昔日的同伴，少女靜靜擺開架勢，刀刃逐漸覆蓋上一層寒霜。

?

……

……

……等等，過了多久？！

眼前還是一片深藍，不同的是，身下傳來一股微弱的拉力，與那股想把自己吸上天的引力對抗著。

……之前發(fā)生了什么，一直沒有思考嗎？

時間肯定在自己思維凝滯的時候流逝了，指揮官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心情。

……！露西亞！他們還在戰(zhàn)場上！

好不容易冷靜下來，自己的心又亂了。

……要趕緊回去。

沒有身體，只能憑著感覺，指揮官順著那股身下的拉力，想象著自己在一片深藍中向下“游”去。

四周的深藍逐漸變?yōu)椴灰娺呺H的黑暗，但指揮官就是感覺自己沒錯。

不知“游”了多久，忽然感到自己撞上了一層無形的屏障，擋住了自己的去路。

雖然沒有實感，但指揮官就是感覺它如同保鮮膜一般，能夠輕易撞破。

……是時候展現(xiàn)一下首席實力了！

想象著自己深吸一口氣，指揮官頭也不回地扎了過去。

……

……

思維再次停滯。

啊，不能說是停滯，只是因為瞬間紛雜涌入腦海的信息一下太多，暫時無法思考而已。

……指揮官看到了，發(fā)生的一切。

那個雨天，懷中抱著的是自己的身軀；

如浪潮般涌來的感染體，身體和浮游炮一起被扯成碎片；

在黑暗中被拾荒者大笑著踢了一腳，眼角溢出的淚水在風中干涸；

完全變了模樣，在感染體的簇擁與攙扶下走向遠方；

不顧眼前驚恐的構(gòu)造體，小心地控制著病毒濃度，將失去行動能力的他們挨個拆下部分；

走進黑暗的地下室，小心翼翼地為面前靜靜躺著的自己縫補皮膚，清除潰爛，更換肢體……

……

……

……一切都明白了。

這是麗芙的記憶。

……發(fā)生了這么多事啊。

眼皮微微跳動，在并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一道人影艱難地坐起。

“居然真的能動啊……”

思維還有些混沌，而面前的景象，讓指揮官的瞳孔驟然收縮。

?

“……露西亞，結(jié)束了。”

地面坑洼不平，到處遍布著焦黑與冰霜的痕跡。艱難地半跪在地，少女將殘缺的朱樺插入地面，支撐著自己不至于倒下。

顫抖地仰著頭，望著身前面無表情的麗芙，露西亞心中滿懷不甘。

昔日的并肩作戰(zhàn)，讓麗芙對自己與里的戰(zhàn)斗習慣了如指掌；輔助型的控場能力被升格網(wǎng)絡進一步強化，在狹小封閉的空間里發(fā)揮得淋漓盡致；麗芙的浮游炮每次射擊威力都堪比羅塞塔的廣域電磁炮，在戰(zhàn)斗剛開始就把自己和里逼入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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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怎樣，是完全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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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游炮正正對著自己的額頭，表面流轉(zhuǎn)的猩紅光芒逐漸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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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要就這樣，結(jié)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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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了一眼不遠處如垃圾般躺在地上、下身不翼而飛的里，露西亞默默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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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里，抱歉，指揮官，不能將勝利的消息帶給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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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著面前的空氣逐漸熾熱，露西亞釋然地閉上了眼。

“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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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能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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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投落到臉上的光線被遮擋，帶著些許茫然，露西亞緩緩睜開了眼。

面前的景象逐漸清晰，當看到前方那個熟悉而顯得勉強的笑容時，露西亞失神地從地上拔出朱樺，朝著自己的大腿毫不猶豫地來了一刀。

疼痛瞬間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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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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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孔瞬間緊縮，挪動著身體，露西亞顫抖地伸出了手，向那個一動不動地跪在自己身前，無論如何也不會看錯的面龐伸出手去，

“……指揮官？”

沒有任何回應，只見面前那個被自己認為“怪物”的存在，緩緩向自己傾過來，傾過來，無聲地倒在自己的懷中。

……露出了被轟開大半、血肉焦黑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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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揮官！”

“指揮官！”

兩聲驚呼一前一后地回蕩在狹小的地下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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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啷，哐啷”

身側(cè)的浮游炮掉落在地，望著前方，白發(fā)少女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為什么……”

從懸浮的空中跪倒在地面，目光呆滯，

“為什么，指揮官你要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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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芙……”

微不可聞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指揮官背對自己軟倒在露西亞懷里，看不見他的面容。

麗芙看到，那個被自己的浮游炮轟得支離破碎的人影，輕輕動了動，

“我不想看到，你現(xiàn)在，咳，現(xiàn)在這個樣子……”

“我早該死了……所以麗芙，就算，咳咳，就算我不在了，也要……”

吐出破碎的臟器碎片，胸口最后微弱地起伏了一下，身體的顫動隨著這句話停止了，

“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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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呆地望著懷中沉寂的軀體，露西亞腦中一片空白。

……麗芙說的是真的，指揮官真的被她找回來了……

……那么，

不……

……阻止麗芙的我，

不要……

……是不是……

不要再……

……真的背叛了指揮官？

不要再想了……啊啊啊啊?。。。。?/strong>

肩頭松弛，手臂無力地垂下，少女心中，有什么一直支持她的東西，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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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淚止不住地滲出。

麗芙，殺掉了指揮官。

“不要，指揮官……不應該是這樣的……”

跪在地上，向前方那個血肉模糊的背影一寸寸挪過去。顫抖著將指揮官從失魂落魄的露西亞的懷中抱來，無論是誰都不再有一點反應。

視線模糊了，感受得到自己的眼淚不住滴落在指揮官失去生氣的皮膚上，浸開來，發(fā)不出什么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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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芙只是想要一直待在指揮官的身邊而已……

……到底做錯了什么，為什么要對這樣麗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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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芙，就算我不在了，也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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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似乎回蕩著指揮官最后的話語，跪倒在地的少女愣了愣，緩緩搖了搖頭，嘴角逐漸浮現(xiàn)一絲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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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個世界沒有你……

……對不起，指揮官，沒有你，麗芙一個人果然還是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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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緊懷中冰冷的軀體，少女緩緩仰起頭，望著明亮而冰冷的燈光灑落于自己身上，眼中一點猩紅顯露。越聚越深，越聚越深，逐漸占據(jù)了整個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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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讓我，最后任性一次吧，指揮官。

那就讓我，創(chuàng)造出一個有你的世界。

……

……

“……嗯，我的名字是麗芙，支援型。

“原本的隊伍是清庭白鷺……使用的武器是掛載浮游，請大家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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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某處的黑暗里，搭著一個簡陋的帳篷。

敞口處對著一小堆緩緩燃燒的篝火，旁邊放著幾根干燥的木材。

橘黃的火光跳動著，一個看不清容貌的女人拾起一片柴火，輕輕地向劈啪作響的火焰伸去。

“……咦？”

忽然，那人的動作停頓了。

“這次的代行者，是個小姑娘啊……”

她輕輕地笑了笑，將手中的柴火完全送進篝火之中。

一顆小小的、淡黃色的火星從火堆中飛出，它搖曳著，飛舞著，在無邊的黑暗里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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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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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我不明白，您為什么對這個人類如此感興趣。如果您想要得到他，完全可以一開始就交給我們……是的是的，可以交給我們的先生??！哈哈哈，我們會讓您滿意的，先生?。∧切┘一?，哈哈哈，通通殺個干凈！！殺掉都殺掉……呃，抱歉先生，她最近有點興奮過頭了……”

黑暗中，男人坐在高處，若無其事地摸了摸臉上那半張鐵黑色的骷髏面具，

“只是一時心血來潮，看看流失在量子之海的意識有沒有可能被‘拉’回來而已。嗯，這很有趣，最后也成功了?！?/p>

把玩著手中一塊鐵黑色的芯片，男人身子微微前傾，目光中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好奇。

……這個人死后，升格網(wǎng)絡居然會主動接納他的意識，并展現(xiàn)出強烈的攻擊欲望……

很有意思，很有意思。

現(xiàn)在這個人類的意識在真正消散前被自己“攔”下來了，可以好好研究研究，升格網(wǎng)絡究竟懼怕著什么……

……啊，有件事差點忘了。

“……羅蘭?！?/p>

“有何吩咐，先生？”

“你……去將那個小姑娘帶過來吧。對了，要禮貌一點。”

“她現(xiàn)在，可算是我們的晚輩?！?/p>

……

角落的陰影里，一抹笑容浮現(xiàn)于嘴角。

“樂意為您效勞，先生?！?/p>

【完】（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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