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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首三千01(紅警2MOD心靈終結(jié) “獵頭者”戰(zhàn)役同人小說)

2020-12-27 00:01 作者:落燕雨  | 我要投稿

甲首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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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晉春秋》載:“(司馬懿)乃使張郃攻無當監(jiān)何平于南圍,自案中道向亮。亮使魏延、高翔、吳班赴拒,大破之,獲甲首三千級?!薄凹资住闭撸患渍咧?,斬獲敵軍甲士頭目之謂也。得甲士首級三千,可見殺敵甚眾?!凹资兹А?,虛指斬獲之盛也。

——題記

兩架“獵狼犬”式武裝直升機從夜空中掠過,從發(fā)動機里拖出來的煙幕擴散成一道比本就陰沉的烏云底色還要深暗的尾痕,就像一道在海水里迅速擴散的鮮血。被螺旋槳攪碎的雨絲像子彈一樣擊打在士兵們的頭盔上,通訊兵的頭顱像雷達天線一樣追蹤著兩架直升機,迅速從前方轉(zhuǎn)到了背后,他眼中的夜幕在這種迅猛的視野回旋作用下,短暫失真成了一個不穩(wěn)定的世界。當他試圖呼叫剛剛還近在頭頂一樹之高的蘇俄紅軍飛行員時,那兩架直升機已經(jīng)吞沒在了云幕后面,它們幾乎是剛一出現(xiàn)就消失了,來得和去得一樣快。

通訊兵懊惱地把頭盔摘下來往身上一扣,即刻便被暴雨浸濕的頭發(fā)像海藻一樣附在前額上。準是有什么事情出錯了,那兩架直升機受了傷,而且飛往的是與英倫三島完全相反的方向。他復(fù)將視野轉(zhuǎn)回到前方來,鞺鞺鞳鞳的大雷雨之夜從頭頂一直蔓延到天邊,如果一首沉凝濁重的交響樂在演奏到最為滂沱的一剎那便突然凝固在天空中,那些凝然而成可見固態(tài)的低沉旋律便準是眼前這些墨云的樣子,原本鮮紅的軍旗被大雨浸郁成一種凝重的暗紅色,不知是受到狂風還是直升機掠起的氣流吹拂,整面紅旗在旗桿頂端飛速飄變著形態(tài)、不曾有絲毫止歇,仰觀有如一團燃燒在半空中的烈火,一時成為了這暗藍背景中唯一燦爛的色彩。旗下無數(shù)頭盔和坦克炮塔被雨水淋過后反射著微光,宛如一群沉寂的雕像,在所有這些困惑而焦慮的面容之前,龐大的加萊軍港正是一片近乎不真實的空曠,主力登陸艦隊在六個小時前就已經(jīng)啟航了,按照戰(zhàn)役時間表,對岸的灘頭陣地早就應(yīng)該已經(jīng)開辟起來了,然而后續(xù)登船、拓寬進攻通道的命令卻遲遲沒有下達,位于另外兩個進攻方向的蘇俄紅軍和拉丁聯(lián)盟的訊道亂成一團,卻遲遲沒有哪怕任何一條明確的軍事信息傳達到加萊港來。戰(zhàn)前集結(jié)期間,從蘇俄紅軍同志那邊傳來、關(guān)于“站在加萊港就可以望見海峽對岸多佛港燈光”的流言已經(jīng)不攻自破,此時遠方正沒在一片無底無邊的黑暗之中,仿佛整片歐亞大陸都在滑向世界盡頭,而加萊港則是最早滑進去的那一角。

第一艘回程的船只終于出現(xiàn)在海平面時,所有緊繃著的面龐才終于有了略微的松弛。一開始沒有人看到船身,只見到桅桿頂上的航燈像一團鬼火一樣憑空出現(xiàn)在海霧中央,直到她漸漸進入港汊,那微弱光暈下的巨大船影才如同一座浮城般漸漸顯出輪廓來。但很快就有人從中看出了更加不安的兆頭,戰(zhàn)艦的航速太快了,而且絲毫沒有減緩的勢頭,這樣下去她會一頭撞上港口海岸的!

在震碎雷雨的綿沉巨響中,岸上等待登船的士兵們像蟻群一樣嘩然散開,那艘“無畏”級戰(zhàn)列艦的船艏像刀一樣在原本平直的海岸上破開一個V形切口,直到幾乎把船艏撞平才轟然止住,浮城一樣的船身擱淺在近港、從中腰部斷裂之后向著左側(cè)塌倒下來。離事發(fā)地點最近的通訊兵在船艏斷裂前看清了側(cè)方的舷號:她是中國人民遠征軍登陸艦隊的旗艦“河西走廊”號。

第一個從起火的船骸中逃出的船員,是燃著火從高聳著的側(cè)舷翻摔下來的,通訊兵和幾名戰(zhàn)友將他身上的殘火撲滅后,這名水兵已重傷得看不清面貌了。

“發(fā)生什么事了?指戰(zhàn)員都在哪里?”通訊兵奮力將重傷員從積水中抱起來,他看得出來,這名戰(zhàn)友堅持不到醫(yī)療兵趕來了。

“都犧牲了……”傷員的聲音沙啞得像是隨時會扯斷聲帶,“俄國人的訊道里說,前線指揮部被攻破,戰(zhàn)役總指揮尼切夫自殺,副官摩廿里洛夫投降……”

火焰呼烘應(yīng)和著波濤的夜雨,圍住傷員的一圈人卻是蠟像一樣的死寂,將那戰(zhàn)敗的消息聽得字字清楚。

“哈!我就知道,只有那位將軍同志才能夠指揮橫跨英吉利海峽這樣的大戰(zhàn)役,可共產(chǎn)國際卻把他晾在邊上喝西北風,這還打得成仗就有鬼了?!币粋€聲音打破了死寂,語氣里滿是格格不入的高傲與諷意,“現(xiàn)在妥啦!優(yōu)勢兵力重點突破硬生生打成了泥巴涂墻,英國佬的三座短劍反導(dǎo)系統(tǒng)不用說是一處也沒有打下來嘍!”

通訊兵很反感地循聲回頭,被那個蹲在坦克炮塔上的家伙一聲喝堵住了嘴:“愣著做什么?加萊港會背著我們自己跑嗎?敵進我退啦!傳達我的調(diào)度——后隊變前隊,交替后撤、收縮防線!”

遠處一門車載防空炮突然對著夜空嘶吼起來,緊接著是無數(shù)門機關(guān)炮百千齊作,通訊兵順著曳光彈在夜空中拖出的長長尾痕望過去,只覺一身血液像空中的暴雨一樣凝冷下來。

那是同盟國的“雷神”級空中炮艇群,鋪得無邊無際、疊得層聳錯雜,像半天雷云一樣沉沉壓了過來,好似倫敦城的霧氣彌漫著吞噬了整個英吉利海峽。

“戰(zhàn)役失??!全軍撤退!”通訊兵轉(zhuǎn)身對著電臺話筒傳達了第一道撤退命令,從“雷神”炮艇上降下的聚能閃電風暴像一株株怪樹一般閃耀跳變,照亮了他背后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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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戰(zhàn)地錄像里看到加萊港撤退時這段影像的,那名戰(zhàn)地記者也許憧憬過拍下蘇維埃聯(lián)軍把紅旗插上倫敦塔的歷史性畫面,但戰(zhàn)役的走向顯然不允許他再有此等遐想,真正使他在戰(zhàn)地攝影集里留下一點兒足跡的,反而是這段中國人民遠征軍第二兵團在蘇軍進攻英倫三島失利、盟軍展開反登陸時緊急撤退的錄影。很多人都沒想到,那次戰(zhàn)役的失敗不僅僅標志著一次徹底殲滅盟軍殘部的嘗試以失敗告終,更是引發(fā)后續(xù)一連串蝴蝶效應(yīng)的第一塊多米諾骨牌。世界大戰(zhàn)導(dǎo)致了軍事武裝力量的急劇增長,而在全球各大戰(zhàn)線取得的一系列令人眩目的勝利反過來刺激了這種增長,這種“正反饋”式的“進化”使得蘇維埃聯(lián)盟迅速武裝成了一臺巨大的戰(zhàn)爭機器,這臺機器如此強而有力,以至于當它輸出力量的渠道被英吉利海峽封死之后,似乎就不得不將這股無處發(fā)泄的力量反作用到自身了。一致對敵、攻陷資本主義最后陣地的希望破滅之后,蘇維埃聯(lián)盟在各種偶然與必然的因素糾葛之下,把軍事斗爭的主要矛盾轉(zhuǎn)往了內(nèi)部。撲朔迷離的黑棗鎮(zhèn)心靈信標事件,是這座紅色堡壘上出現(xiàn)的第一道裂痕;而中控鹿兒島防區(qū)被那位將軍同志親自麾師攻陷,則標志著蘇維埃大家庭里最有分量的兩個成員徹底決裂;俟后人民解放軍對俄羅斯科麥羅沃州核武基地的突襲固然令多方震動,但針對海參崴濱海邊疆區(qū)的進攻失利,又注定了中俄這兩個巨人之間的對抗必然演化成長期拉鋸的零和博弈,而孤懸歐陸的中國人民遠征軍兩支兵團,則無疑是這場棋局中處境最為危險的棄子,比鄰而駐的俄國和南美同志在一夜之間變成了敵人,他們被迫整建制撤入俄、拉駐軍相對不那么密集的西班牙境內(nèi),爾后便被那些追趕而來的“昔日同志”困在了伊比利亞半島的崇山峻嶺之中。這一切都是在短短數(shù)月之內(nèi)發(fā)生的,彼時正是中國遠征軍最為焦頭爛額的時期。

我就是在這個時候,抵達那座遠征軍前哨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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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降索從“基洛夫”空艇的底部船艙落下來,將西班牙山巒間深藍色的夜直直劈作兩片,成為了空艇與正下方那座前哨站之間唯一的連接??胀彝5奈恢玫偷脟樔?,那種沉重的壓迫感營造出一種瘋狂的錯覺,就好像巨大的空艇乃至整片天空,都是由那根細細的滑降索支撐在大地上、隨時都會坍轟下來一般。被飛艇巨影籠罩著的前哨站,如今是陷在子彈暴雨與敵軍海洋中央的孤島。營門口的兩門自動哨戒機關(guān)炮騰騰冒著熱煙有如砧上新淬的鐵胎,黃銅彈殼流水樣的從炮膛里流下來,彈鏈被不斷改變指向的急速射拖曳成一道道曲度令人眩暈的長弧。蘇俄紅軍與拉丁聯(lián)盟軍的步兵突擊班組配合著小規(guī)模裝甲縱隊不斷發(fā)起波浪攻勢,彈鏈打碎那些動員兵的軀體時,就好像打在海浪上一樣,前一波浪頭剛剛碎落下去,后續(xù)的浪潮早已洶涌而上。懸停在上的空艇不斷使用安裝在腹部船艙兩側(cè)的幾門大口徑機關(guān)航炮向斜下方射擊,轟震的炮火緊貼著前哨站外圍的地面,激起像兵營上那座軍人雕像一般高的塵土,隨著塵土飛散到半空中的,是受阻的蘇俄、拉丁士兵或坦克的殘肢斷體與裝甲殘片。但與遍布所有方向的攻勢大潮比起來,這種強度的支援火力就好像試圖往大海里撒沙子來堆成一座大壩。兩組伴飛在側(cè)的武裝旋翼機,以空艇為中心做著一種相互咬尾盤旋的大圓弧式編隊飛行,不時將機艏航炮的火力加入到飛艇的阻擊炮火中去,仿佛在前哨站這座孤島上空撐起一把很快就會被浪雨打碎的紙傘。

那根滑降索尾端的配重物就落在我面前兩步遠的位置,震起的塵埃激得我一陣咳嗽,再砸偏一點兒就夠給我開瓢了。我試圖爬開兩步站起來,但背后一記正踹撞在我的腰上,把我重新踢回了塵土里。我從嗆人的灰塵里側(cè)過半張臉來,正好看到踹我的那名人民遠征軍士兵從面前踏過去,她急于操縱背上那部軍用電臺,棱角分明的側(cè)臉宛如大理石雕像的面龐剪影。

“阿喬、阿航,按著他!”她喊這句話時甚至無暇用正眼察看我,而且下一句就轉(zhuǎn)到旁的指令上去了,“‘蜻蜓’快要死光了,把剩下的全撒出去!”

被她招呼的那兩個士兵隨即把剛抬起半張臉的我再次按下去吃土,待我被他倆一左一右反剪了雙手揪起來時,看到其他的中國士兵正忙于將每人背后背著的折疊式“蜻蜓”無人機展開來、用便攜滑軌彈射到空中去,有三五架無人機在起飛階段就被接近營門的俄國紅軍用步槍火力干了下來,但更多無人機順利升空、加入到了遠處那些來回盤旋的同伴之中去,遠觀有如飄浮在蘇俄和拉丁軍隊頭頂?shù)囊黄瑹熿F。

確認自己的“蟲群”再次得到充實之后,無人機操縱員以左手揮出一支長長的刃狀天線,動作之颯爽如在拔劍,那根指向天線在她手里不斷變幻著方位,接收來自各個方向的無人機上鏈訊息:“76陣地正面,敵軍攻擊隊形已經(jīng)潰散。27陣地正面,‘犀?!箍?臺,呈‘胸墻’攻擊隊形;‘破壞神’裝甲車2臺,位于坦克攻擊鋒線后方300米;伴隨步兵若干,向27陣地與26陣地接合部壓制迂回;陣地26、陣地27、預(yù)陣15,準備接敵!”而近在這名通訊兵兼無人機操縱員一側(cè)的營長則根據(jù)敵情反饋調(diào)整了防御方向:“預(yù)備隊全拉到東北角去!阿班、長工,帶工兵班去西門修固工事!”

預(yù)備隊向東北角的27號陣地撲過去,轉(zhuǎn)眼消失在了煙塵之中;被點名的兩名工兵則帶了同行趕往剛剛擊潰一次敵軍攻勢的西門76號陣地。而這個當口,我已經(jīng)被那兩名負責羈押的動員兵四馬攢蹄綁了個結(jié)實,吊在滑降索上往空艇里拽。吊到半空中時,我從這個更高卓的視角,看到哨站東北角的那三座防御陣地已經(jīng)被俄軍“犀?!碧箍丝v隊從正中切斷,慢了一步的預(yù)備隊在坦克攻擊鋒線的沖擊下像蟻群一樣散開來?;鞑捎昧艘环N便捷的“死活兩股”雙繩設(shè)計,牽引我往飛艇里吊上去的是由滑輪控制的“活”繩,而被配重物吊住的“死繩”仍然直直地繃垂在一側(cè)有如梯架,它的尾端早已沒入地面的硝煙中看不見了,那名前哨站營長的咆哮透過煙霧震著我的耳朵,如同從地獄里傳來:“撤上去!離滑索近的先上,活得一個算一個,再晚就要全‘光榮’啦!”

先我之前登上艇艙的,是前哨站里優(yōu)先撤下的傷員們,傷勢較輕的一些人連同幾名空艇船員堵在艙口,合力將我拖進門去丟到一邊,然后又手忙腳亂地去拖下一個。緊隨在背后上來的是押我的阿喬和阿航,他們爬上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撲上來重新將我摁住,我對他們的粗暴很惱火,所以趁這個湊近的機會,特意看記了他們胸前軍牌上的姓名:喬梁,宋航。

看來下邊確實已經(jīng)完全混亂了,接下來順索撤上這艘“方舟”的人員毫無編制和次序可言,完全是逮到一個撤一個。先是一小隊精英預(yù)備兵逃了上來,接著是被營長派去修固陣地無果而返的兩名工兵,再是一名拉丁聯(lián)盟軍士兵——他穿著沒有任何標志的簡陋作訓(xùn)衣,且雙手反綁在背后,顯示是關(guān)押在這座前哨站監(jiān)獄里的戰(zhàn)俘。最后一個撤上來的是那名通訊兵兼無人機操縱員,電臺設(shè)備顯然大大加重了她的分量,在即將扳到艙沿時,系在她腰帶上的鎖扣不堪重負突然斷開,忙于牽引吊索的人都來不及拉住她,這時竟是那名南美戰(zhàn)俘躍了過去,將沒有綁住的左腿及時探到了艙門外的半空中,通訊兵下意識地抱住了那條救命腿桿,而其他人趕在南美戰(zhàn)俘被拖摔下去之前,終于一擁而上將兩人全都拽了進來。撿回一命后,他很配合地縮到我身邊蹲下,這時我發(fā)現(xiàn),這小子看面貌恐怕連20歲都不到,簡直還是個半大孩子,拉丁聯(lián)盟竟然把少年兵拉到歐洲前線來么?

幾乎就在通訊兵剛剛站穩(wěn)腳跟的同時,下方一陣巨大的爆炸差點將整艘飛艇掀翻,兩名一直守在艙口救人的傷員在急劇側(cè)翻中被拋出門外,呼號著消失在了硝煙之中。我被兩名“押卒”死死拽住才免于落得兩樣的厄運,隔著舷窗只看到原本屹立在兵營上那尊軍人雕像的頭顱被炸飛到半空中,大團大團的爆云翻滾層疊著涌上來,在即將灼到艇身時才終于止住了上沖的勢頭,混合成一體的硝煙和爆云,宛如一只臃腫的怪物,沒能攀住方舟、哀號著向下方那毀滅的地獄摔落下去。爆心正是前哨站那座油井所在的位置,人民遠征軍試圖通過這些臨時開挖的鉆井平臺,來為他們的坦克部隊補充急劇消耗的燃料庫存。究竟是哨站里那些自知守不住陣地的殘兵主動引爆了油井,還是某一方的流彈誤中泄火管意外引發(fā)了爆炸,這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下方的蘇俄、中國和拉丁聯(lián)盟三方軍隊,已經(jīng)全部葬送在了這場不知由誰挑起的戰(zhàn)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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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燒的前哨站不多時便被遠遠落在了尾后。舷外的夜云像是在畢加索和凡高的畫中那樣翻卷涌動著,茫茫蒼蒼仿佛沒有盡頭,如今只有這艘空艇知道要往何處去,而她的艦長親自來迎接我們這些死里逃生的幸存者。

“現(xiàn)在誰是最高軍事長官?”那名艦長面向我們剛剛上船的一票人問道。

前哨站里殘存下來的軍人們做了一輪短暫的相互打量,爾后有一名被硝煙熏了半身黑的基層軍官站出來:“營長和三支連隊主官都光榮了,現(xiàn)在應(yīng)該由我來做最高主官——‘引信’前哨站,尖兵排排長,徐進?!?/p>

“徐進同志!”艦長用力握了一下那支沾滿煙和血的手,潔白的艦長制服袖口染上了一大片戰(zhàn)漬,“歡迎來到‘祁連山’號空艇,我是艦長李良郡。”

他們的晤面被一陣艇身震動打斷,一些零星的防空炮火遠遠近近地炸響在飛艇附近的空域,但爆破聲聽起來沉悶而空洞,火光也顯得綿軟無力,顯然是防空步兵的肩扛式火箭筒所射出的孱弱火力。幾道防空探照燈的光柱穿透云層在飛艇身邊來回掃蕩著,透過舷窗望去,就好像從一個顛倒了的視野看大海捕時的錨碇一顆接一顆被投進深海。我蜷身的位置離一處舷窗很近,一偏身子就能看到下方地面,空艇此時飛得不算太高,我能夠望見密集的蘇-拉聯(lián)軍排成縱隊穿梭在云層之下,坦克發(fā)動機轟鳴聲如同食肉獸追逐飛禽時的餓腑一樣震響。李良郡和徐井此時已經(jīng)走到了艙廳中央,那兒的甲板上固定著一尊水井口般大小的對地觀測鏡頭,他們顯然能夠從觀測鏡里看到許多我看不見的景象:“在朝天放槍呢,他們準是聽到空艇的動靜了,好在下面沒有防空履帶車。”

船上的火力調(diào)度官湊過去請示李良郡:“艦長同志,要不要投幾顆炸彈讓他們老實點兒?”

“瓜!”李良郡摘下船長帽,往火力調(diào)度官的頭上磕了一下,“你想把附近的防空火力都引來嗎?給我升起來,避開他們?!?/p>

徐進有些不信任地問道:“升限夠嗎?我聽這飛艇上螺旋槳的動靜,像是很不穩(wěn)定的樣子?!?/p>

“啊哈,徐進同志,你怕是還不知道我們的船為什么叫做‘祁連山’號吧?”李良郡往導(dǎo)航臺的正墻上一指,墻上鑲著一面黃銅雕鑄的艦徽,徽志主體圖案是一片雪山,最高的主峰上則用地理測繪符號注明一條垂直標高線,旁有“6000m”的字樣,“當初咱們?nèi)嗣襁h征軍的兩個兵團是同時成立的,番號一下來,咱二兵團的首長就不樂意了,同一天成軍的,誰也不比誰大,憑什么他們做一兵團、咱們是二兵團呀?遠司(注:人民遠征軍司令部的簡稱)命令一兵團往東北去,從滿洲里出國門、走蘇俄的西伯利亞大鐵路到歐洲前線;咱二兵團拉去西邊,從瓦罕走廊出國門、走中亞絲綢之路故道去歐洲前線。兵團司令張陸平首長說,好,就走絲綢之路,準比一兵團快,讓他們知道兩個兵團里誰才是老大哥!同志們都鉚足了勁急行軍,過祁連山的時候,陸航的運輸直升機都不敢走雪區(qū),一個勁地催我們繞路,我不信他的邪,帶著咱們一船人第一個突破6000m升限過了祁連山主峰!就這,遠司梁老總親自頒了榮譽艦名,讓咱們叫‘祁連山’號!”

李良郡意氣風發(fā)地介紹著這艘空艇最光榮的時刻,完全沒有把舷外那些隨時可能碰上來的防空火力放在眼里,好在牛皮并沒有吹破,這艘“祁連山”號果然把防空火力全甩在了下頭,又過了幾分鐘,地面上的探照燈光也完全看不到了。

一到達安全空域,李良郡和徐進馬上就對剩下的人做了分派,“同志們”被分作一撥,該療傷的療傷、該修整的修整;身份不明的則被分作另一撥,在武裝水兵的看押下接受核查、醫(yī)療和飲食,這些人大多是在先前戰(zhàn)斗中陸續(xù)被捕的戰(zhàn)俘,前哨站受到圍攻之初,守站的營長恐怕沒有預(yù)料到這次戰(zhàn)斗會以近乎覆滅的慘烈結(jié)局收尾,還盤算著能將全營官兵、傷員和戰(zhàn)俘整建制地通過前來營救的飛艇轉(zhuǎn)移走,是以戰(zhàn)斗初期有不少戰(zhàn)俘也被運到了船艙里來。

我和那名救過人的南美俘虜很“榮幸”地被劃在了后一撥。排長徐進親自來查看俘虜?shù)那闆r,他的頭一句話是:“壞消息,諸位現(xiàn)在是老子的俘虜;好消息,人民遠征軍優(yōu)待俘虜!受傷的人可以優(yōu)先接受治療,剩下的接受盤問和檢查!”

第一個被盤問的人是救了通訊兵一命的南美俘虜。他用俄語和親自負責審問的徐進排長交談——力量的強弱決定了通行的語種,為了在蘇維埃聯(lián)盟成員國的聯(lián)合軍事行動中保證交流暢通,中國與拉丁聯(lián)盟的部隊當中不少軍人都系統(tǒng)地學習過俄語,蘇俄主導(dǎo)的這次大遠征所及之處,俄語似乎成為了一種默認的通行語言。

“姓名?”徐進問道。

“佩佩?!蹦厦廊嘶卮?,“何塞.佩佩.蒙鐵爾。我是開小差,從駐扎薩拉戈薩的阿爾卡扎將軍部隊里逃出來的,在山地里迷了路,昨天被你們捕俘?!?/p>

“過去,接受搜身,領(lǐng)取罐頭和水。”徐進用無表情的機械聲音命令道,然而在佩佩被兩名士兵看護著從他身邊經(jīng)過時,我卻注意到他側(cè)過頭去,對那南美小子說了一句,“謝謝你救了陳音?!?/p>

第二個接受盤問的是個面容陰沉的年輕人,他穿著沒有標識的坦克兵制服,一張東亞人的臉孔,不等徐進發(fā)問便搶白道:“我不是俘虜,我是坦克團的林驅(qū)!”

徐進用目光詢問了一下背后幾名同從前哨站逃出來的戰(zhàn)友,然后肯定地說:“哨站花名冊里沒有你?!?/p>

林驅(qū)從坦克兵制服的內(nèi)襟暗袋里掏出兩樣?xùn)|西來。一件是原本貼在他袖肩上、在戰(zhàn)時特意摘下的軍籍臂章,盾形章上的圖案設(shè)計算得上極有張力了:是正張了嘴咬碎一輛坦克的黑臉包公頭像。

“‘薄拱喬攤殼’(‘包公嚼坦克’的方言訛音),”徐進只粗粗掃了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在軍內(nèi)很有名的臂章圖案,“陸軍裝甲兵測駕部隊!” 出于情報工作的需要,我對參戰(zhàn)各方軍隊都有著事無巨細的了解,盟軍的、蘇軍的,敵人的、盟友的,當然也包括中國的,所以我也認識這個獨特的臂章圖案。這支性質(zhì)特殊的部隊,專門負責在最惡劣的環(huán)境中,測試中國解放軍在研的各型號作戰(zhàn)車輛,沒有通過測試的原型車——就像臂章上被判官包公嚼碎的那輛坦克一樣——會被這支以嚴苛著稱的測試部隊打回軍方研究所重新設(shè)計,不少型號的試驗車輛都因為裝甲兵試驗部隊的嚴苛而未能投產(chǎn),而諸如“女媧”“麒麟”這些中國陸軍最為成功的戰(zhàn)車型號,也無一不是經(jīng)過他們的測試才得以由原型車轉(zhuǎn)為下線投產(chǎn)的。

接著徐進又開始驗看疊在臂章下的第二樣身份證明,那是一本士官證:“林驅(qū),陸軍裝甲兵學院,裝甲編隊指揮專業(yè)優(yōu)等生,嚯,開戰(zhàn)之后才畢業(yè),進測駕部隊還沒倆月。學生兵,你咋跑到咱遠征軍里來了?”

林驅(qū)不自在地緊了緊坦克兵制服:“我給部隊首長寫了請愿書,不想待在國內(nèi)測試原型車,想到前線來。我跟著給遠征軍輪戰(zhàn)換崗的部隊走到捷克的時候,西藏信標事件的消息就傳過來了,兵站的蘇俄人開始卡我們的鐵路運兵線;捱到法國境內(nèi)的時候,鹿兒島事件爆發(fā),咱們跟老大哥徹底撕破臉皮,很多同志在車站上就被老毛子扣了俘虜,我是跟一小隊同志連闖好幾道封鎖線,才跑到西班牙來向遠征軍大部隊報道的?!?/p>

那本帶有照片的士官證顯然是很有力的憑據(jù),徐進把證件連同包公臂章拍還給林驅(qū)時,已經(jīng)把先前對待俘虜?shù)目跉飧膿Q成了對同志的口氣,但講出來的話卻滿是挖苦:“學生,你在大家都忙著回家的當口特意從祖國跑到這西班牙前線來,是想幫忙多耗一口糧啊,還是來多占一張回國的‘船票’?”

林驅(qū)在一個極為尷尬的時間節(jié)點,不合時宜地來到了一片混亂的西班牙前線,這種來自遠征軍老兵的挖苦他似乎聽過很多次,已經(jīng)麻木了,只是厭倦地又扯了扯自己的衣領(lǐng),按照徐進的指引,從戰(zhàn)俘這一撥走向“同志們”那一撥兒去了。正在嚼壓縮餅干的那些老兵,像照顧娃娃一樣特意給了他一聽紅燒肉罐頭,而這個犟學生顯然把這看作一種輕視的表現(xiàn),一言不發(fā)地把罐頭推回去,索要和老兵們一樣去嚼那些磚塊一樣硬的壓縮餅干的權(quán)利,引來老兵們一陣嘲笑:“噲!你個騎鐵王八的,還嫌棄上咱們步老鼠的罐頭了!”

接下來輪到我,架勢可比佩佩和林驅(qū)接受盤問時大得多了,喬梁、宋航一左一右押著我,仿佛押著一個隨時可能暴起越獄的重刑犯。

徐進用一種極其費解的眼神,打量了我的人民遠征軍軍服和中國面孔,然后質(zhì)疑地看了看喬梁和宋航,而這哼哈二將以無比確信的眼神告訴自己的新長官,我并沒有被劃錯撥兒。

“中國人?”徐進用漢語問我。

沒等我搭腔,喬梁便重重在我肩上拍了一下,糾正道:“大魚!”

宋航則以一種介紹俄羅斯特產(chǎn)的語氣補充道:“俄國的大特務(wù),‘柯察金’!”

跟我預(yù)料的一樣,徐進臉上條件反射般浮現(xiàn)出一種驚喜、愕然、憎恨、懷疑兼而有之的復(fù)雜表情。眼下如果有哪個中國人民遠征軍的軍人,聽說“俄國特務(wù)柯察金”就在自己面前,恐怕大抵會露出這種表情來?!翱虏旖稹辈皇且粋€姓名,而是一個代號,且是個頗有些諷刺意味的代號,在中蘇蜜月期的最初幾個年頭里,新生的中國熱情地欣賞和接納來自蘇聯(lián)那些充滿異域風情與藝術(shù)氣息的文化,而尼古拉.奧斯特洛夫斯基同志取材自親身經(jīng)歷寫成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無疑是文學交流領(lǐng)域最為耀眼的一顆紅星,主人公保爾.柯察金的名字成為了一個時代的符號,不少中國家庭以“保爾”這個名字為新生兒命名,姓柯的孩子取名為“柯察金”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NKVD(蘇俄內(nèi)務(wù)部)似乎是看中了這個“俄中通用”的名字,戲謔似的選取它作為了潛入中國人民遠征軍內(nèi)部最重要的間諜人員的代號,而在中國士兵們看來,廣受大眾喜愛的文學形象被沙文主義者拿來扣在特務(wù)頭上,著實讓人氣憤切齒。很少有人確切知道“柯察金”是何時開始潛入人民遠征軍內(nèi)部的,某些說法認為早在人民遠征軍的兩支兵團成軍誓師之初,“柯察金”的陰影便已經(jīng)如影隨行了。而隨著鹿兒島事件的爆發(fā)以及中蘇交惡,“柯察金”在人民遠征軍內(nèi)部的活動陡然變得重要起來,并很快在P.E.A(Chinese People's Expeditionary Army,中國人民遠征軍)的官兵之間出了名,多起損失慘重的特務(wù)案件均被證實與“柯察金”這個代號有關(guān),甚至直接導(dǎo)致了人民遠征軍全線縮入西班牙一隅的慘淡現(xiàn)狀。遠征軍兩支兵團的各級反特機構(gòu)日以擒拿“柯察金”為事,卻連道影子都沒能抓住。

聽到宋航的介紹,連邊上的傷員和戰(zhàn)俘們都一齊側(cè)過頭來盯著我,想要一睹“柯察金”的“芳容”。而徐進得拿出軍官的老成來,便問道:“你們怎知他是‘柯察金’?”

“我們追蹤‘柯察金臺’找到了他?!蹦敲持娕_的通訊兵站到徐進背后來回答了這個問題,通過剛才徐進對何塞.佩佩的道謝,我知道她叫陳音。

陳音繼續(xù)介紹他們抓住我時的情況:“排長同志,‘柯察金臺’這個說法你也聽到過吧?‘柯察金’用來給蘇俄修正主義者傳遞情報的敵臺呼號,是一個非常罕見的電臺頻段,經(jīng)驗老道的偵聽員甚至可以根據(jù)音頻特點聽出每次用的都是同一部舊電臺,‘柯察金臺’的信號一直就是我們追捕他的唯一線索。這次緝拿行動可謂代價慘重,有一支從桑坦德來的小隊追蹤信號到了這一帶的山林里,結(jié)果反遭‘柯察金’和他的同伙伏擊,我們收到求援信號趕到時,整支小隊的同志都已經(jīng)犧牲了,保護‘柯察金’的俄國人也全部陣亡,只剩這個特務(wù)還蹲在他的電臺旁邊妄圖把刺探到的消息繼續(xù)發(fā)送出去,總算是被我們逮住了。沒想到剛把他押到‘引信’前哨站,就受到了敵人的圍攻,還好李良郡艦長來得及時。”

趁著周圍士兵的注意力大多被她的敘述所吸引,我抓住機會偷偷觀察周圍可能供己利用的一切,但看到陳音背上的電臺時就愣住了。準確地說,吸引我的是電臺上的天線,天線尖端正不斷冒出微小的火花。我記得很清楚,被他們押送到那座代號“引信”的前哨站時,我也看到了哨站兵營上的通信天線冒出這種火花來,這是一種電磁感應(yīng)現(xiàn)象,是天線接受到了附近某種極為強大的電磁信號源刺激而產(chǎn)生了尖端放電,看到了哨站天線上的火花后沒隔多久,蘇-拉聯(lián)軍對哨站的圍攻戰(zhàn)就打響了。

就在我盯著陳音背后天線上的火花出神時,一梭子機關(guān)炮彈從艇艙外殼裝甲切進來,差點把我的右胳臂切掉,幾名倒霉的俄國戰(zhàn)俘被打成了碎片,飛濺的骨肉和鮮血在我臉上擊打出一片灼熱的疼痛。逃離戰(zhàn)場、驚魂甫定的“祁連山”號空艇頓時炸了鍋,水兵們喝令著讓所有人抓緊船艙內(nèi)的固定物、以免被破口處沖逸的巨大氣流吸到天空中去。隔著一大片驚呼逃閃的人影,我看到領(lǐng)航員死死把著艙廳中央的方向舵,李良郡在大吼著:“7點鐘方向!尾炮手把個哈慫捅下來!”

我順著他的指令往尾舷左側(cè)望過去,透過舷窗并沒有看見襲擊我們的是什么,只見到伴飛護航的那幾架旋翼機像野馬一般追逐掠過,巨大沉重的尾部航炮座不斷旋轉(zhuǎn)著,卻遲遲沒有咬住目標。機炮的轟鳴聲不斷在上下左右各個方向炸響,有如一條狡猾敏捷的鯊魚一口一口咬在龐大的獵物身上,只待這艘飛艇自行“失血過多”墜毀。盤旋在周圍的旋翼機編隊每次出現(xiàn)在我能看到的那段舷窗外時,便要比上次掠過的時候少掉幾架,顯然他們正在盤旋追逐過程中不斷被敵機的炮火挨個點名。當這令人眩暈的死亡回旋追擊進行到第五輪時,窗外掠過的旋翼機便只剩最后一架了。那個最為老練的旋翼飛行兵這回沒有盤旋下去,而是突然懸停在了窗外,顯然是終于咬住了目標,我順著旋翼機航炮射出的火舌望向另一側(cè),終于看到了那個危險的襲擊者:是一架拉丁聯(lián)盟的“劫掠者”式武裝直升機。

那名旋翼飛行兵的機體側(cè)面準是刷著三星老兵榮譽章呢,在失去了全部戰(zhàn)友之后,他竟還能穩(wěn)定無比地準確開火,機關(guān)炮火連連命中“劫掠者”直升機的尾梁,使這個難纏的對手慢了下來??僧斝頇C的炮口掃到舷窗這邊時,卻突然啞火了,我隔著舷窗,甚至能看到敞開式機艙里那個三星老兵滿臉死一樣的表情——那架狡猾的“劫掠者”盤旋到艇艙另一邊去了,整艘飛艇都成了擋在二者之間的障礙,旋翼飛行兵不敢向自己護衛(wèi)的對象開火,但“劫掠者”卻毫無顧忌地把機炮射速調(diào)到最大,激射的炮彈不斷從“祁連山”號的腹艙、氣囊各個位置穿殺過去,艙內(nèi)未及低身的人一片片被彈鏈掃倒,沒有命中的那些炮彈則穿過舷窗、打在了那架啞火的旋翼機身上,那名三星老兵像被拍碎的蚊子一樣直直地摔出了我的視野。

這時“祁連山”號的尾炮終于開火了,大口徑機關(guān)航炮的強烈火光使我沒能看清交火狀況,只覺得一連串巨大的后座力震動之后,整片天空終于安靜了,只有空冷式的航炮在夜風中哧哧散著熱煙,受到重創(chuàng)的飛艇螺旋槳吭哧吭哧地哮喘著。這時我聽到李良郡在與他的雷達兵交談:“它在哪兒?準是打中了,我看到它冒煙?!?/p>

雷達兵沉默了一會兒,用變了腔的聲音驚呼道:“在那兒!”

這時所有人都扭過頭,看到那架被打斷了尾梁的“劫掠者”在左前方夜空中翻滾著砸過來,化作一大團烈焰填滿了寬闊如墻的前航大窗。

?

那是我第一次經(jīng)歷坦克恐懼癥。

聽說蘇俄紅軍最早發(fā)明了那種辦法,他們命令剛到前線部隊報到的新兵蹲在戰(zhàn)壕里,讓坦克從新兵們的頭頂上碾過壕溝,以此強迫他們克服心理上的坦克恐懼癥,爾后中國和拉丁聯(lián)盟的遠征軍也陸續(xù)效仿了這種辦法。當我從耳鳴中清醒過來的時候,那臺巨大的坦克底盤和兩條翻絞不休的履帶,正好就從我容身的那處小彈坑上方碾過去,離得比給新兵們治“坦克恐懼癥”時還要近!在我的軍事生涯中,坦克早已是司空見慣之物,此前我從未想到自己也會被坦克嚇得失去自制、歇斯底里地抱頭大嚎起來,這教會我一個寶貴的道理,站在車邊看坦克和躺在車底看坦克著實是有很大的不同!

那真是地獄般的一瞬間,我抱著頭把身體收縮成難以想象的弧度,拼了命往彈坑底部的泥土里鉆,心里唯一的念頭就是,這輛坦克咋就這么長、長得像火車一樣、長得怎么過都過不完!當蓋在頭頂上的陰影終于碾了過去、而我可以抬起頭來看到它的車屁股時,我不斷地在心里念叨,告訴自己是因為極度恐懼才產(chǎn)生了錯覺,告訴自己那肯定不過是一輛矮趴趴的“捷豹”式突擊坦克、只是因為怕得昏了頭才會覺得它比一般的要大,但這種心理暗示很快就在事實面前撞得粉碎了——事實是,它真的很大,那是一臺拉丁聯(lián)盟的“災(zāi)厄”式重型坦克。

“祁連山”號沒有凌空爆炸,被“劫掠者”直升機撞中之后,它一路滑翔著墜毀在了山林里,我準是在落地的時候被拋出舷窗、摔進了這眼彈坑里,身上到處都是淌著血的擦傷,但沒有傷筋動骨實屬萬幸。如今“祁連山”號的殘骸就側(cè)翻在我面前百米開外的位置,身下是一大片被削斷壓彎的樹木。幸存的遠征軍士兵和“祁連山”號上的武裝水兵,以殘骸為中心環(huán)立起一道薄弱的散兵防線,那輛剛剛從我頭頂碾過的災(zāi)厄坦克,不過是第一個突破散兵線的突擊節(jié)點,在它的背后,是一直追蹤著“祁連山”號的蘇-拉聯(lián)軍地面部隊從四面八方圍殺上來,這艘空艇像一只折斷翅膀的鳥兒,落到噬血的蟻群中央來了。

“災(zāi)厄”坦克炮塔上的那門135mm沖壓加農(nóng)炮開火時,整片大地都被后座力震得狠狠顫動了一下,炮火在空艇側(cè)腰撕開一個巨大的破口,幾名被炸死的水兵重重地從炮擊處砸下來,艇骸尾部那門調(diào)轉(zhuǎn)到一半的大口徑航炮也戛然卡住,我看到李良郡那身顯眼的白色艦長服從另一側(cè)閃進空炮艙里,把死去的炮手搬開、試圖重新轉(zhuǎn)動卡死的炮軸底盤。來自飛艇方向的反擊火力很快掃了過來,但步兵火力根本啃不動這臺鋼鐵怪物,子彈打在重裝甲后向四面八方彈射開來,有如從坦克車體內(nèi)噴出的一叢叢火花。很快有兩道彈痕從其他那些散亂徒勞的火力中剝離出來,它們不再射擊坦克裝甲,而是形成一對交叉火力向車尾后方蔓延,貼著我的頭皮從彈坑邊沿掃了過去。我順著那對交叉火力的射向轉(zhuǎn)過身去,正好看到一隊蘇俄和拉丁聯(lián)盟的動員兵被火力網(wǎng)犁倒了大片,他們順著坦克開辟的進攻通道跟進過來、試圖通過步坦協(xié)同擴大突破口,現(xiàn)在卻被這對交叉火力壓得抬不起頭來。這時我看到徐進緊貼著激射的彈道彎腰疾跑而來,可見他對背后開槍掩護的喬梁和宋航極為信任。他快得簡直像一頭疾馳的獵犬,最后一段沖刺時雙腳在泥土上拖出長長的一雙滑痕,利落地躍進了我所在的彈坑里,對著那些躲在交叉火力死角的殘兵抵近速射,對方?jīng)]料到他能這么快突擊到近前,好幾名試圖探頭的動員兵都被這種兇猛的抵近速射擊穿了頭顱。

“何班!揭蓋蓋!”徐進的嗓門在夜色中沙啞著??吹礁M的步兵被交叉火力阻斷而與坦克發(fā)生了脫節(jié),工兵何班領(lǐng)著好幾名戰(zhàn)友鉆出灌木叢,從乘員觀察窗的視野死角向那輛落單的坦克摸過去。第一名抵近到坦克側(cè)面的工兵,將背負在身上的EMP地雷卸下來壓好引信,麻利地塞到了履帶底下,然后轉(zhuǎn)身退開。我沒看清那道輻射線是怎么從坦克炮塔上射出來的,只看到那名埋完地雷的工兵左腿突然亮得像一支一千瓦的強光燈,我甚至可以看到他們的骨骼像照X光一樣在融熔的皮肉下顯出輪廓來。一切發(fā)生得如此突然,他在邁腿的時候甚至沒感覺到自己的左腿已經(jīng)熔化,直到齊齊斷開的左膝以下踩了個空,他才痛號著失去平衡、跌摔在地雷的殺傷范圍里,隨即便被那顆引爆的地雷炸碎成一團紅霧——蘇俄和中國軍隊中有不少士兵不了解拉丁聯(lián)盟在“災(zāi)厄”坦克上所做的這種運兵艙設(shè)計,巨大炮塔構(gòu)型中多余的空間被單獨隔成了一方運兵艙,使得這種重型坦克可以隨車搭載一名步兵負責近防掩護,而眼下顯然是最為棘手的一種搭載狀況,炮塔運兵艙里躲著的是一名輻射工兵!

地雷爆炸之后,“災(zāi)厄”坦克的履帶像死蛇一樣斷開、卷纏在了負重輪之間,EMP效應(yīng)同時還癱瘓了坦克的電子火控系統(tǒng),使那臺巨無霸頓時癱在了原地。滯在一處失去射界的輻射工兵索性將運兵艙蓋掀開,將那門龐大的核子輻射炮架到了炮塔上。炮口前一群被嚇呆了工兵之中,何班像老虎一樣大吼著撲到了坦克炮塔上,右手攥著一支信號槍抵在輻射工兵的胸口上開火。這是命換命的自殺打法,抵在抗輻射裝甲上直接射擊的信號槍一聲巨響炸了膛,何班的右手肘骨被炸斷后像箭一樣射了出去。輻射工兵也被炸膛時巨大的沖擊力頂翻,摔到地面之后,他迅速判斷了一下形勢,似乎是覺得挨個點名太麻煩了,便將那柄重錘一樣的輻射炮高高舉過頭頂。根本不需要聽得懂拉丁語,光是看他砸下輻射炮時的架勢,便知道他喊出來的準是那句“友軍避讓!”——蘇維埃聯(lián)盟成員國軍隊下屬輻射工兵的通用攻擊口令,意在進行輻射炮對地部署攻擊前,警告殺傷半徑內(nèi)的戰(zhàn)友速速規(guī)避、以免誤傷。而對于我們這些近在他身畔的人而言,這句攻擊口令不啻于死刑判決,工兵們丟下沉重的地雷驚惶四散,而老兵徐進很清楚現(xiàn)在逃跑已經(jīng)太晚了,在這么近的距離上,根本不可能在輻射炮完成部署前逃出殺傷范圍,因此他索性直起身子來當面向著輻射工兵射擊。那支長槍管的81式突擊步槍素來以兇猛的火力著稱,在近期的山地追剿戰(zhàn)里,蘇俄和拉丁的士兵們吃盡了這種能夠穿透林木進行掃射的中國造步槍的苦頭,可它的子彈擊打在輻射工兵的三防裝甲上,竟像磕斷了牙一樣顫鳴著紛紛彈開。喬梁和宋航從背后跳到輻射工兵身上,試圖扳住那門輻射炮并以體重將他壓倒,簡直就像蚍蜉試圖壓倒一個巨人。

誰都沒料到這會兒竟還有人主動靠上來,背著電臺的陳音從遠在輻射殺傷范圍之外的安全地帶疾奔而來,徐進看她的表情就像在看鬼:“來做甚???尋死么???”

然而等她把那柄長長的刃形天線揮出來,連一向暴烈的徐進也給嚇啞了。陳音雙手持住天線將它揮到身側(cè),奔跑中的身體則微微偏向另一側(cè)以平衡重心,看上去就像一只貼著地面跛翼疾飛的鳥。那柄用來收集無人機信號的特制刃形天線,為了增大接收功率而特意制作得很長,為了適配特定波長、強化濾波精度而采用了線側(cè)薄削開刃工藝,為了加強電磁感應(yīng)靈敏度而使用了最優(yōu)質(zhì)的軍工級鈦合金材料,也就是說,如果不稱它為“刃形天線”,你也可以叫它作雙手長劍。

那一揮一刺兩記動作簡練至極且力沉如搏命,有如經(jīng)過步兵操典嚴格規(guī)范過的標準戰(zhàn)術(shù)動作,陳音將刃形天線從輻射工兵的裝甲縫隙中刺了進去,連接兩塊裝甲的反輻射復(fù)合纖維被刃尖捅穿,長長的利刃貫穿了輻射工兵的上半身、從肩膀處捅了出來。他的軀體宛如被釘在長劍上一樣、再也無法轉(zhuǎn)動關(guān)節(jié)把已經(jīng)舉起的輻射炮掄下,悶在重甲面罩后面的痛號聲有如一頭野獸在咆哮。與其說我們是被輻射工兵的咆哮嚇壞了,倒不如說這殺伐果斷的一刺更加可怕。驚醒我們的是從飛艇殘骸那邊傳來的一陣重金屬摩擦聲,那是大口徑機關(guān)航炮彈膛空轉(zhuǎn)的動靜。李良郡終于修好了那門被卡死的航炮,徐進等三人分頭將我和陳音拽開,給航炮讓出了射界。完成膛-管自適配的機關(guān)炮“通通通”地怒吼起來封鎖突破口,那些仍在試圖跟過來擴大突破口的步兵轟然潰散下去,壓倒性的火力支援結(jié)束了一切——至少是暫時的。

?

他們并沒有離開,只是第一次攻勢受挫之后暫時退回了夜色中。躲在飛船殘骸的掩護之后,我甚至能聽到周遭林子里傳來蘇俄和拉丁士兵模糊的交談聲。由遠及近的履帶翻絞聲和發(fā)動機轟鳴聲像滾雷一樣永無停歇地轟炸在每個人心頭——他們在等待裝甲縱隊的集結(jié),下次攻擊就是一錘子買賣。

即使在這樣的絕境中,活著的那些遠征軍士兵仍然爭分奪秒地進行著整備,等待應(yīng)對下一次攻擊。喬梁和宋航倒是仍然站在我背后,活脫脫兩個閑人,看押我就是他們最大的忙碌。拼了老命活到現(xiàn)在,到頭來還是落在他們手里,這固然讓人沮喪,但眼下我至少確定了一件事:這些人,這些看上去團結(jié)有如一塊鐵板的人,他們當中至少有一個間諜,我不知道他是蘇俄的間諜還是拉丁聯(lián)盟的間諜,但準是就躲在我身邊這幫人里、絕對錯不了。

這個念頭最初還只是一個模糊的猜想?!耙拧鼻吧谡颈鵂I里的天線產(chǎn)生了尖端火花效應(yīng),隨后就受到了蘇-拉聯(lián)軍的圍攻;在飛艇上我看到陳音的電臺天線也冒出了同樣的火花,隨后那架“劫掠者”直升機就被引來了。這樣的巧合讓我沒法不去設(shè)想,身邊有某個人在暗中使用功率強大的信號源向蘇-拉聯(lián)軍通報這支遠征軍小部隊的位置,附近天線感應(yīng)到那股信號源而應(yīng)激產(chǎn)生尖端火花只不過是一種連帶現(xiàn)象,第一次圍攻哨站的部隊、第二次擊落空艇的直升機,都是被這股定位信號引來的。

而現(xiàn)在包圍我們的蘇-拉聯(lián)軍的動向,則讓我完全確信了這個猜想,經(jīng)過第一次針對飛艇殘骸的圍攻,他們已經(jīng)知道,墜毀的空艇里只有一支兵力不足的小部隊。與此同時,無數(shù)身受重創(chuàng)且彈盡力疲的人民遠征軍主力部隊,正分散在附近的崇山峻嶺中奪路而逃,撤下去的主力擠滿了港口城市桑坦德,與我身邊這支兵力孱弱的殘部比起來,簡直就如同糧倉與一粒谷子那樣懸殊??裳巯掳鼑覀兊奶K-拉聯(lián)合部隊卻在這“一粒谷子”上浪費了如此之多的時間,甚至專門停下來等待裝甲力量完成集結(jié),準備以一次十拿九穩(wěn)的攻勢確保我們這支微不足道的殘兵當中沒有任何一人能夠逃出去。這只有兩種解釋:第一種可能,他們很樂于放任那些人民遠征軍主力輕輕松松地撤到桑坦德、重新完成集結(jié)并建立起堅固的防線,而非要把本來能夠用于擴大更多戰(zhàn)果的時間和裝甲兵力全砸在一艘破爛飛艇和躲在里面的一小撮殘兵身上;第二種可能,他們有某種理由相信,空艇殘骸里這不起眼的一小撮人當中,有他們必須優(yōu)先解決或奪取的重要目標,值得他們放棄那些唾手可殲的人民遠征軍撤逃部隊。我還有理性,我傾向于第二種可能,而結(jié)合先前那個關(guān)于天線放電與定位信號源的猜想,我?guī)缀蹩梢哉J定,是躲在我身邊這些中國士兵當中的另一名間諜,看到我被捕之后,便通過定位信號源發(fā)出了“重要間諜人員‘柯察金’就在這里等待營救”的信息,一次次引來了追剿我們的部隊。

現(xiàn)在我得明確一下形勢了,我——俄羅斯的大特務(wù)“柯察金”——就是包圍在側(cè)那些蘇-拉聯(lián)合部隊急于救到手的目標。真希望他們下次進攻時能知道我是“柯察金”,而不要因為看到我的遠征軍軍服和中國人面孔就賞一顆槍子兒過來。我在心里頭對自己說,“打起精神來吧‘柯察金’同志,現(xiàn)在,我得先把躲在身邊的那名同行找出來?!苯柚股难谧o,我壓低了眉眼開始打量身邊的人,試圖找出一點兒蛛絲馬跡來。

“祁連山”號上的火力調(diào)度官倚在那門救了場的尾艙航炮上,他剛剛檢查過空空如也的炮膛,臉上是傾家蕩產(chǎn)一樣的哭喪表情:“艦長!你他娘省著點兒用!轟剩下這幾發(fā)還不夠打發(fā)叫花子的,下次阻擊你拿頭去頂!?”

李良郡扇了他一帽子:“你留著它們生小炮彈還是等過年?。??不趁早轟出去,就要被老毛子繳作戰(zhàn)利品啦!”

徐進在邊上捅了他一肘子:“船長,我們步兵的彈藥也不多了,下一次阻擊恐怕免不得白刃戰(zhàn)?!?/p>

坐在一側(cè)的陳音聽聞“白刃戰(zhàn)”三個字,默默地把那柄刃形天線雙手執(zhí)起指向夜空,抬起頭去看鋒刃上水一樣閃動的寒光。那名被刺了一劍的輻射工兵,最終被李良郡的航炮轟開了裝甲,算是解脫了生前的痛苦。而優(yōu)質(zhì)鈦合金打造的天線在受到那樣的轟擊之后,只不過稍稍震歪了一點兒,又被她原封不動地撿了回來。

徐進調(diào)過槍托往天線上拐了一下:“颯女子!下次不準再用它砍人!這是蘇俄進口貨,用老大哥的頂尖軍工技術(shù)制造出來的,眼下俄國人黑了良心跟咱反目,蘇械裝備用一件少一件,你砍崩了口兒沒處淘換去!趁早探一探周邊的動靜是正經(jīng)。”

“是、是、是!”陳音放平了天線開始探查無人機傳回的偵察信號,“到處都是敵人,熱源紅外信號堵得跟螞蟻窩一樣,趁早絕了突圍的念頭吧?!?/p>

如果那名間諜是他們當中的某一個,那他偽裝得未免也太好了點兒。我開始去觀察不那么合群的人,結(jié)果目光便落到了那個學生兵林驅(qū)身上,他落寞地坐在遠離戰(zhàn)友的地方,既沒有人招呼他幫忙整備,也沒有人給他派發(fā)勻出來的武器彈藥。那輛“災(zāi)厄”坦克的殘骸,現(xiàn)在正被工兵們改造成一座臨時掩體,而林驅(qū)兩只茫然的眼睛盯著它不放——用喬梁和宋航取笑他的話說——就好像盯著一個分了手的女朋友。之前李良郡用艇尾航炮擊潰了對面步兵的攻勢之后,徐進和他的那一彪人開始集中力量對付被困住的“災(zāi)厄”坦克,而林驅(qū)的表現(xiàn)著實嚇了大伙兒一跳,拉丁坦克手把隨攜自衛(wèi)用的沖鋒槍架到觀察窗上向外射擊,而林驅(qū)竟頂著沖鋒槍火力第一個跳到了坦克上,掄了架在炮塔儲物架上、用于戰(zhàn)車維修的大鐵釬,下了死力去砸艙蓋,用別扭到刺耳的俄語沖坦克里的人喊“繳槍不殺”。然而他終究沒能把那輛坦克繳到手,據(jù)說拉丁聯(lián)盟的坦克手在上前線之前,總會準備一件填滿炸藥的自爆背心放在車艙里,以備在坦克被擊毀、走投無路的情況下與敵人同歸于盡,而這一回,這個傳言似乎被應(yīng)驗了,就在林驅(qū)終于橇掉了艙蓋上的固定鎖、準備跳進車里去抓俘虜時,那輛“災(zāi)厄”坦克從內(nèi)部爆炸開來,氣浪把他推摔出老遠,也徹底終結(jié)了他試圖得到一輛坦克的愿望。

“太軸了,不像?!蔽疫@樣對自己說,然后把目光移往旁人,結(jié)果訝然發(fā)現(xiàn)那個拉丁聯(lián)盟軍的俘虜何塞.佩佩.蒙鐵爾居然還老老實實地蹲在邊上。飛艇墜毀之后,沒有摔死的俘虜大抵趁亂逃跑了,我和佩佩也許是“碩果僅存”的兩個。這位拉丁聯(lián)盟的同志也許能為我所用,于是我有意跟他搭訕:“佩佩同志,你怎么沒跑出去?”

“我沒跑?!彼幕卮鹆钗殷@愕,“我是開小差從薩拉戈薩的軍營逃出來的,原本想到畢爾巴鄂混上一艘運輸船回家去。如果阿爾卡扎將軍的隊伍把我抓回去,一定會以逃兵論處的?!?/p>

宋航注意到我們的對話,在我肩膀上拍了拍:“喂,俘虜之間不要講悄悄話。小何塞是個挺老實的人,但你可不一樣,我們會時刻盯著你的,聽說NKVD的間諜懂得15種徒手殺人的辦法(我:你說的那是譚雅?。?,我可不想一個不留神就被你擰斷脖子?!?/p>

喬梁接上他的話頭:“可即使是NKVD的人,該害怕時還得害怕不是嗎?剛才這家伙從坦克輪子底下鉆出來的時候都給嚇完了,你知道他那表情讓我想到誰嗎?”

宋航顯然對這個話題很有興趣:“團政委!”

工兵何班就躺在旁邊的傷員區(qū),衛(wèi)生員費了很大功夫才包扎好他那只被信號槍炸斷的右臂,但嗎啡似乎難以壓制那可怕傷口產(chǎn)生的疼痛,他似乎急于找一些話題來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好減輕痛感,便搭上訕來:“可團政委不是......”

喬梁打斷他的話頭解釋道:“不是后來的蘇政委啦!是上一任,上一任!”

“負傷歸國的那個?叫什么來著......”

“叫什么誰還記得?每次動員講話都是團長出面,他成日躲在參謀部里連個影兒都見不著,同志們都批評他擺官僚架子、脫離隊伍,一張臉跟苦瓜似的。”宋航拉出個挺傲氣的架子來,“阿班同志,吹個牛不怕你笑話,他那條命還是我跟阿喬救下來的咧!那會兒還是挺進波蘭邊境的第一仗,那個冷啊,冰天雪地凍太陽!那‘苦瓜臉’臉雖苦,打起仗來倒是敢得很咧,坐著‘破壞神’運兵車就到前線去調(diào)整攻擊部署,結(jié)果叫歐盟軍隊的‘騎士’坦克把車都炸了,是我倆頂著槍林彈雨把他拖回陣地的。”

喬梁積極補充:“當時‘苦’政委準是叫炮彈震傻了,表情僵得跟被霜打了一樣,腦門上飆的血老鼻子多啦,糊得一張臉都不成個人形。我跟阿航真擔心他涼在咱哥倆手上,不死也怕是個到老的腦震蕩,就擺個手擱他面前影啊,管他問,‘政委!你還好吧?你還記得這啥時候哪旮旯不?’”

“結(jié)果苦政委可較真了,一板一眼地答咱倆,‘1982年,波蘭邊境’。他那條命鋼鋼硬,波蘭那仗打完之后傷口感染,照樣活了下來,接著就因傷輪換回國去了?!彼魏街v到這里,突然止住不說了,一臉警惕的表情盯著我看。

我聽他們提到“苦瓜臉”政委時的表情準是太過激,以致引起他的疑心了:“你那什么眼神?你認識我們苦政委?”

我咬著牙告訴他們:“在NKVD內(nèi)部,委員同志們拿出人民財政儲備庫里的黃金來懸賞他的腦袋。你們中國人干出科麥羅沃州那樁陰險的偷襲之后,NKVD報復(fù)式地對參與行動的解放軍部隊進行了反復(fù)拉查刺探,最后鎖定了幾個行動負責人,那個‘苦瓜臉’就是其中之一。”

喬梁和宋航兩雙眼睛瞪得像銅鈴,對科麥羅沃州的那次破襲戰(zhàn),他們和人民遠征軍中的其他人一樣熟悉。那是半個月前,鹿兒島事件之后中蘇關(guān)系急劇惡化,連續(xù)幾次外交談判都破裂了,羅曼諾夫總理命令隱藏在科麥羅沃州戰(zhàn)略打擊基地的兩臺“白楊-M”彈道導(dǎo)彈運載車進入發(fā)射陣地,準備投送裝載了MIDAS彈頭的核導(dǎo)彈,把某座聚集著軍事重工業(yè)基地的華北重鎮(zhèn)變成第二個芝加哥或黑森林。結(jié)果就在導(dǎo)彈發(fā)射前夕,一支偽裝成蘇俄紅軍的解放軍突擊隊滲入戰(zhàn)略打擊基地并展開破襲。那場戰(zhàn)斗他們打得非常漂亮,雖然基地守軍得到了心靈部門的支援,但兩臺“白楊-M”最終還是被毀了,致使羅曼若夫恐嚇的核子打擊至今也未能落到中國人頭上,并間接導(dǎo)致心靈部門的負責人尤里同志失去了獲得莫斯科方面信任的最后機會。盡管后來蘇俄生產(chǎn)出新一批“MIDAS”彈頭的消息讓這次勝利的實質(zhì)意義大打折扣,但北京方面仍將這次破襲戰(zhàn)當作一次重大勝利向全世界宣傳,那句“你打你的原子彈、我扔我的手榴彈”一時成為了最著名的軍事宣傳口號,聽說為了慶祝“戳穿蘇修核訛詐的紙老虎”,長安街上舉行了整整一夜的群眾游行。而孤懸歐洲的人民遠征軍,對這場破襲戰(zhàn)絕對有著不同于常人的深刻體驗,因為那場戰(zhàn)斗剛剛結(jié)束,甚至還沒等國內(nèi)的捷報通傳到前線,駐歐洲的蘇俄部隊便發(fā)瘋一樣加大了對人民遠征軍的絞殺力度,以報科麥羅沃一箭之仇。

“你扯!”宋航略為冷靜了一下,“那場戰(zhàn)斗的指戰(zhàn)員是葉未零同志!”

“不錯,他才是那次戰(zhàn)斗的指戰(zhàn)員,也理當是勝利宣傳海報上的主角,沒有他的大膽指揮和臨場應(yīng)變,科麥羅沃破襲戰(zhàn)不過是寫在紙上的夢囈罷了。但最早制定出破襲行動方案的,卻是他身邊那個長著一張苦瓜臉的政委——原本隸屬人民遠征軍,在波蘭邊境作戰(zhàn)中負傷輪換歸國,復(fù)員后與葉未零搭檔,跟你們救下的那個政委各方面都吻合,就是同一個人錯不了!”

“乖乖,回國后還出息了!”喬梁低呼道,“不過,你娃當特務(wù)的,一句話后頭還藏著九句,告訴我們這些到底有啥子意圖?”

我故意露給他一個捉摸不定的笑容:“你可以自己去猜?!?/p>

航炮那邊傳來李良郡的聲音,打斷了我們的談話。他幾乎是在叫罵,嗓音里夾雜著狂喜與狂怒:“......這根本不可能!你知道圍在我們附近的老毛子和拉丁人有多少嗎?他們還集結(jié)了坦克縱隊,突圍就是送死!”

他的話讓我心里一驚,他不是在跟徐進等軍官爭論,而是站在陳音身邊,與電臺訊道另一邊的什么人爭吵,看來他們聯(lián)系到援軍了。

由于戰(zhàn)況緊急,雙方都等不及密碼傳譯,直接使用電臺的加密訊道進行了語音對話,正好對方也是個大嗓門,所以我隱隱聽見了那個回答的聲音:“那你就應(yīng)該知道,憑我手上的兵力沒可能突破防線把你們拖出來!旋翼機編隊正在趕過去,這是我能提供的唯一支援了?!?/p>

“旋翼機?來撓癢癢嗎???”爭論無果,李良郡將電臺話筒狠狠摔開,沮喪地把臉埋下去,可沒過兩秒鐘就又彈了起來,眼睛里有兩團火在燃燒,“有辦法,有一個辦法!用武裝帶把人固定在機身掛架上,每架旋翼機可以搭一個人!”

徐進驚呼:“你瘋了!那幾架‘蒼蠅’帶不走咱們所有人的!”

“一撥要是帶不走就分兩撥,兩撥要是來不及,走脫一個是一個!”李良郡從火力調(diào)度官手里搶過一支突擊步槍,“‘祁連山’號的全體船員,沒受傷的都留下來掩護撤離!”

我看到徐進把他扯到一邊,似乎還在爭論撤離的問題,而陳音正半蹲在側(cè),十根細長的手指像拉手風琴一樣飛快地操縱著電臺上的各個按鍵接口,也許是聯(lián)系正在路上的旋翼機編隊,而那個不祥的跡象又出現(xiàn)了,我看到她的電臺天線尖端開始放出電火花。

似乎是收到了包圍圈內(nèi)殘兵準備從空中突圍的消息,沉寂已久的蘇-拉聯(lián)合部隊像潮水一樣轟然壓了上來,接連三發(fā)坦克主炮彈藥轟在了那輛改裝成掩體的“災(zāi)厄”坦克殘骸上,幾名正在加固工事的工兵像稻草人一樣被爆浪推摔出來,隨即便有一小隊“祁連山”號上的武裝水兵沖上去堵缺口,依托坦克殘骸向各個方向涌來的敵人開火射擊。幾乎就在同時,一大片螺旋槳的轟鳴擦著樹梢疾飛而來,支援的旋翼機編隊到了。

最先抵達的幾架旋翼機開始組成盤旋編隊向圍攻而來的敵軍開火,那場面令我不由得想起“引信”前哨站覆滅前的垂死掙扎。

“登機!登機!”李良郡扯著嗓子招呼道,“祁連山”號上的導(dǎo)航員兩手各持一支顏色相異的發(fā)煙棒左掄右揮,指示懸停在頭頂?shù)男頇C降低高度。盡管不明意圖,但終于還是有一名膽大的旋翼飛行兵降了下來,李良郡隨即命令喬梁和宋航:“先把你們抓的特務(wù)綁上去,最好能從他嘴里橇出些有用的東西來,否則白瞎一張‘機票’了!”

喬、宋二人用武裝帶把我固定在機身一側(cè)的掛架上,對于這種大膽的搭載方法,座艙里的那名旋翼飛行兵顯得比我還要恐懼。而徐進還試圖與李良郡爭論,他的聲音被旋翼的噪響切得零零碎碎的:“艦......讓我和......留下吧......”

而李良郡的聲音把他完全蓋過去了:“叫你上你就上!你負責坐老子的船,船沉了老子也得負責把你們送到站,就這么簡單!”

說話間,載著我的那架旋翼機已經(jīng)搖搖晃晃地升起來了,機身總往綁著我的這邊倒。我絕對不想再經(jīng)歷第二次這種外掛式飛行了,寒風像要把我的臉割開,地面上那些圍攻部隊的子彈不斷打在機腹上發(fā)出帶顫的震響。我竭力克服那種眩暈感,試圖把目光集中到一點上,結(jié)果看到林驅(qū)正向李良郡大喊大叫:“給我一把槍!從祖國到前線,我一場戰(zhàn)斗都沒有參加、一個敵人都沒有殺過!我才不要到死都當個沒車開的坦克兵,還不如跟步兵們一塊兒打突擊!”

高大的李良郡幾乎揪著坦克手制服把他懸空拎起來:“瓜!要坦克還不容易?你也不想想擠在這片山區(qū)拼命的是什么人?蘇俄和中國!玩大陸軍、大兵團、大縱深玩得最瘋的就是咱們!每個小時、每片盆地都在爆發(fā)坦克肉搏戰(zhàn),坦克投進去死得比步兵還快!步老鼠里不缺你這條鐵王八的爛命,桑坦德有的是坦克等你開去赴死!”

就在咆哮著的同時,李良郡已經(jīng)親自把那學生兵掛到一架旋翼機上綁了個嚴實,而這時搭著我的那名飛行兵已經(jīng)開始加速拉升了,從高處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戰(zhàn)場全貌,這林間的地獄?。”弧捌钸B山”號壓平的那一片林間空地宛如一口大盆,步兵和坦克混編成的圍攻部隊像水一樣往盆底流過去。很快地面上的一切就縮得如同蟲蟻,只有那門大口徑機關(guān)航炮怒吼著的焰花還依稀可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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