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車上一片靜寂。

? ?從出發(fā)到現(xiàn)在還沒經(jīng)過三十分鐘，后座的人已全數(shù)陣亡。開車出外旅行時，這種情況其實相當常見。

? ?坐在前座的我一不小心也會陷入昏沉，但如果連我都睡著，開車的平冢老師實在太可憐，所以我勉強打起精神。

? ?高速公路上沒有什么車流。雖然學生正在放暑假，但今天其實是一般人的上班日。在盂蘭盆節(jié)的假期前夕，往千葉市的道路上沒有什么導致塞車的理由。

? ?所以，再忍耐兩、三個小時即可。

? ?「我打算讓大家在學校解散，沒問題吧？要一個個送你們回家實在太麻煩?！?br/>
? ?平冢老師擬好回程的方案，詢問我的意見。

? ?「那樣很好啊?！?br/>
? ?老師點頭回應我。畢竟她應該也很累了，我們還是盡快解散比較好。

? ?老師看著前方，繼續(xù)輕聲說道：

? ?「這次的情況……真是有驚無險。萬一有什么閃失，可能會演變成大問題?！?br/>
? ?她是指鶴見留美的事。我不記得自己曾主動提過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她大概是從其他管道得知的。

? ?「是，對不起?！?br/>
? ?「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那樣做也是不得已的吧？而且時間那么緊迫，我倒覺得你做得很好?！?br/>
? ?「不過手段非常低劣?！?br/>
? ?「是啊，你真是差勁?！?br/>
? ?「為什么批評我的人格……現(xiàn)在不是在討論我使用的方法嗎？」

? ?「當你想出那種方法時，便代表你差勁透頂?？墒?，或許正因為你那么差勁，才有辦法貼近落入最底層的人。這項資質(zhì)可是非常寶貴?！?br/>
? ?「這種贊美方式真討厭……」

? ?真是被她打敗了。

? ?相較于我，平冢老師則是愉快地哼起歌。

? ?「那么，這次應該怎么給分呢？」

? ?「當然是八幡大獲全勝，對不對？」

? ?從提出企劃、訂定方案、到監(jiān)督整個計劃完成，都是由我包辦。我承認最后究竟有沒有幫到忙，其實非常難以下定論，但是，看在我這么積極的份上，應該要予以肯定才是。

? ?「嗯……可是，如果雪之下當時選擇不接受，你便不會有所動作吧？再說，要不是由比濱說服你們，我不覺得你們會采取行動?！?br/>
? ?「可惡，同燈同分嗎……」

? ?真可惜——正當我這么想時，老師不懷好意地對我一笑。

? ?「你什么時候產(chǎn)生同燈同分的錯覺？」

? ?「又來了……」

? ?「你本來還不想來的對吧？所以扣分之后雪之下跟由比濱各得一分，你是零分?！?br/>
? ?「好像是預料中的事……」

? ?「不過，還是辛苦你啦?！?br/>
? ?老師一只手握著方向盤，一只手伸過來拍拍我的頭。

? ?「請不要把我當成小孩子，這樣很難為情?！?br/>
? ?「別害羞、別害羞嘛～」

? ?她似乎覺得尋我開心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又多揉好幾下。

? ?「啊，我不是說自己很難為情，而是老師。把一個高中生當成小孩看待的話，可見老師的年紀——」

? ?「比企谷，你睡一覺吧?！?br/>
? ?老師的手刀落到我的頸上。

? ?「唔……」

? ?接著，我的意識墜入黑暗深淵。

? ?×　　×　　×

? ?有人大力搖晃我的身體。

? ?「比企谷，快點起來，已經(jīng)到了?！?br/>
? ?「嗯……」

? ?我睜開眼睛，看見熟悉的景物——我就讀的總武高中。

? ?現(xiàn)在時刻剛過中午。

? ?我似乎睡得很熟，而且記不得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看來我真的很疲憊。不過也因為好好睡了一覺，現(xiàn)在醒來時感覺神清氣爽。

? ?「抱歉，我好像睡著了?！?br/>
? ?「嗯？喔，沒關系，你一定是累了?？禳c，趕快下車。」

? ?平冢老師的語氣意外地溫柔。

? ?我一走出車廂，盛夏悶熱的暑氣立刻包圍上來，臨海一帶的空氣即是如此。其實我們不過離開這里兩、三天，現(xiàn)在卻感到異常懷念。

? ?大家在路上又是伸展筋骨，又是打呵欠。

? ?我們從廂型車內(nèi)搬出行李，慢吞吞地準備回家。柏油路面反射的溫度，熱得快要可以煎蛋了。

? ?大家確認沒有遺漏東西后，簡單地排一下隊。平冢老師滿意地看著我們說：

? ?「大家都辛苦了。返家之前都還算是集訓期間，所以回去的路上也要注意安全。那么，解散?！?br/>
? ?為什么要擺出「怎么樣啊」的得意表情……我猜她在出發(fā)之前便打定主意，最后要用這種方式收尾。

? ?小町把背包背好，抬頭看向我。

? ?「哥哥，要怎么回去？」

? ?「搭京葉線再轉(zhuǎn)公車吧，回去時順便買點東西?！?br/>
? ?「Aye aye,sir!」

? ?她對我行舉手禮，充滿精神地應道。

? ?「既然同是京葉線，雪乃姐姐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走？」

? ?「嗯……那就一起搭一段路吧?！?br/>
? ?雪之下點頭，由比濱和戶冢則看向彼此。

? ?「那么，我跟小彩去搭公車?！?br/>
? ?「嗯，好啊。那么……」

? ?大家決定好該怎么回家后，便要互相道別。

? ?這時——

? ?一輛黑色租賃車發(fā)出低分貝的低沉引擎聲，滑到我們面前。

? ?這輛車的駕駛座在左邊，駕駛是一名剛邁入老年的男子，灰白的頭發(fā)從制服帽中露出來；由于后座車窗貼上反光紙，我們無法從外頭看出車里的樣子。

? ?「看起來像有錢人的車……」

? ?車頭有一塊金光閃閃、貌做飛魚的裝飾；引擎蓋擦得晶亮，找不到一塊臟污?？傆X得這輛車似曾相識……

? ?我盯著這輛租賃車猛瞧，這時，風度翩翩的駕駛步出車外，對我們恭敬地行一個禮，然后俐落地開啟后座車門。

? ?現(xiàn)在明明是夏天最熱的時期，車內(nèi)的女性卻讓人感受到冬日暖陽般的舒適感。

? ?「嗨～～雪乃！」

? ?雪之下陽乃穿著純白色的夏裝，優(yōu)雅地走出來。

? ?「姐姐……」

? ?「咦？這位是小雪乃的……姐姐？」

? ?由比濱連連眨眼，來回比較雪之下和陽乃的外貌。

? ?「哇！的確滿像的……」

? ?小町低聲說道，戶冢也點頭。這對姐妹正好是兩種極端的人，但又那么相像，有如照片的正片和負片。

? ?「明明跟你說過暑假要記得回家，但你就是不回來，姐姐擔心便直接來接你。」

? ?「她怎么知道我們在哪里……這種舉動未免太恐怖……」

? ?「大概是從我手機的GPS找到這里。真是的，每次都那么亂來?！?br/>
? ?我跟雪之下小聲交談到一半，陽乃便從中打斷。

? ?「啊，是比企谷！什么嘛～你們果然是一起出去玩～嗯？是不是去約會？沒錯吧？這小子，真教人羨慕！年輕真好～～」

? ?「怎么又來那一套……我不是說過不是嗎？」

? ?陽乃不斷用手肘頂我，這真是最令人討厭的事情?？墒牵词刮覕[出不悅的表情，她仍完全不罷休，還得寸進尺地幾乎把整個身體貼過來。這個人又難纏又柔軟又討厭還有一股香味，坦白說，我實在很受不了。

? ?「等、等一下！自閉男已經(jīng)不高興啦！」

? ?由比濱抓住我的手臂，一把將我拉開。陽乃見狀，停下一切動作，開始好奇地打量由比濱。我沒有漏看她一瞬間閃過的銳利眼神。

? ?陽乃露出友善的笑容，對由比濱說道：

? ?「嗯～有個新角色呢。你是……比企谷的女朋友？」

? ?「不、不是！一、一點也不可能！」

? ?「喔～～太好了。我原本還在思考，該怎么對付妨礙雪乃的人呢。我是雪乃的姐姐，雪之下陽乃。」

? ?「啊，承蒙關照……我是小雪乃的朋友，由比濱結(jié)衣?！?br/>
? ?「朋友啊……」

? ?盡管陽乃的臉上滿是笑容，這句話的語氣卻異常冰冷。

? ?「原來雪乃也是有朋友的。太好了，這樣我就能放心。」

? ?雖然她說話的語調(diào)很溫柔，但如果伸手一摸，有可能被其中的荊棘刺傷。

? ?「啊，但是你不可以對比企谷出手喔！因為他是雪乃的?！?br/>
? ?「才不是。」

? ?「都說不是了！」

? ?我跟雪之下異口同聲地否認。

? ?「你看！連說的話都一樣！」

? ?陽乃咯咯笑著，不知她是在尋我們開心，或者說這也是她演出來的。

? ?「陽乃，到此為止?！?br/>
? ?她聽見這個聲音，立刻止住笑聲。

? ?「好久不見，小靜?！?br/>
? ?「不要那樣叫我?！?br/>
? ?平冢老師似乎不太好意思，「哼」一聲把臉別到一邊。我很意外她們兩人竟然認識，因而出聲詢問：

? ?「老師，您認識她嗎？」

? ?「她是我以前教的學生?！?br/>
? ?「那是——」

? ?老師回答得相當干脆，我正打算繼續(xù)深究，但是被陽乃打斷。

? ?「好啦，小靜，往事留待改天再聊。那么雪乃，差不多該走啰?！?br/>
? ?但雪之下把這句話當成耳邊風，沒有半點要移動的意思。

? ?「喂，媽媽也在等我們喔！」

? ?聽到這句話，原本堅持不合作態(tài)度的雪之下頓時顫抖一下。

? ?她猶豫一會兒，死心地輕嘆一聲，對我和小町說道：

? ?「不好意思，小町。雖然你特地邀請，不過我不能跟你們一起走了。」

? ?「啊，嗯……既然是家里有事……」

? ?那句話顯得正經(jīng)八百又不帶感情，令小町疑惑地如此回應。

? ?雪之下泛起透明的笑容，用小到快聽不見的聲音道別。

? ?「……再見?！?br/>
? ?她被陽乃推上車，消失在車內(nèi)。

? ?「那么，比企谷，拜拜～～」

? ?陽乃也揮揮手，坐進車內(nèi)，然后對駕駛下達指示。

? ?「都筑，開車?！?br/>
? ?駕駛恭敬地行一個禮，輕輕關上后車門，不看我們一眼便進入駕駛座?？磥硭婚_始其實是對雪之下行禮，而不是對我們這群人行禮。

? ?我們無法透過黑色的反光紙看出車內(nèi)情況。

? ?不過，雪之下想必跟平常一樣坐得直挺挺的，只把眼睛轉(zhuǎn)向外面。

? ?駕駛發(fā)動低噪音的引擎，平穩(wěn)駛上漫長的直線路段，最后消失于轉(zhuǎn)角。

? ?我呆愣地望著車子遠去時，由比濱輕拉我的農(nóng)袖。

? ?「自閉男……那輛車……」

? ?「沒什么。租賃車不都是那個樣子？而且當時我痛得要命，根本沒有仔細看那輛車長怎樣?！?br/>
? ?即使明知不是如此，我還是這么回答。

? ?事實上，看到那輛車的瞬間，我便察覺到了。

? ?接下來的整個暑假里，我再也沒有見到雪之下雪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