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戲樓

? ? 初夏的晝很長，戌時已過，那輪耀著金光的夕陽，卻依然戀戀不舍的掛在天邊。

? ? 曉星塵攙扶著墨璃，抬頭看著眼前這座并不算華麗的樓閣，視線落在大門前的匾額上，紅紅的小嘴一撅，“戲樓？”他輕聲念了一遍，又轉(zhuǎn)眼看看默默低下頭的墨璃，對著身旁的蕭大公子沒好氣地說道：“蕭公子這是戲弄人！明明知道我家公子看不見，還要來這兒...”

“曉星塵，莫要胡說。”墨璃嗔怪地說道。

? ? 一身素袍的蕭川聽得埋怨，卻沒有著急。他看看墨璃那漂亮的眼角流露出的遺憾與為難，跨過一步拉起他的手，上階走進(jìn)了早已人聲鼎沸的戲樓。

? ? 見有客進(jìn)門，搭著毛巾的伙計很熱情的過來招呼他們，宋嵐擇了一個安靜的角落處請眾人落座，又要了一壺清茶，頓聲時聽著曉星塵一直不停咕嚕嚕叫的癟肚子，忍住笑又點了幾樣精致點心。

? ? 伙計滿口應(yīng)著，待他滿臉堆笑的退出去后，宋嵐還不忘湊到曉星塵耳邊，刻意壓低聲音說道：“反正也是少爺付錢。”惹得曉星塵對他橫了個白眼。

? ? 不一會兒，小伙計便把茶水茶盞和點心上齊。蕭川倒了一杯熱茶，試了試溫度，感覺茶盞有些燙，便暫且放在了桌上，回頭看看自進(jìn)門前就一直一言不發(fā)的墨璃，發(fā)現(xiàn)那雙細(xì)嫩修長的手，正緊緊攥在身前。

? ? 蕭川知道他的緊張，帶一個眼睛看不見的人來戲樓看戲，換成任何一個人，都會覺得是在戲弄人吧。他沉吟了一下，平靜地伸手又試了試盞身的溫度，已經(jīng)不燙了，拉過墨璃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 ? 一直低垂的眼睛隨著動作慢慢抬起，墨璃輕咬了下薄薄的唇，說道：“謝謝?！?/p>

? ? 銀鈴似的聲音，飄然得像窗外略過的風(fēng)。而恰在此時，空無一人的戲臺上，兩位年輕的伙計抬了一張木桌放在了戲臺中央，又搬來一把椅子放在了桌后。

? ? 臺下方才還飲茶暢談的觀眾，隨著一位老者上臺的腳步，一下子安靜下來。那老者看去已過古稀之年，花白的頭發(fā)整齊的束在腦后，根根分明的胡須，抖擻著和那雙不大的眼睛一般的精氣神。深藍(lán)色的袖口下，蒼老的手將幾樣事物不緊不慢地擺到桌面上，飲了一口熱茶，撩袍坐在了椅子上。

“這是什么戲??？就這么一個老爺子？”曉星塵一手撐著臉，一手拿著桂花糕，不解的歪頭問道。

? ? 宋嵐側(cè)頭看看他，知道他多年跟隨墨璃生活在菱花樓，而墨璃又看不見，對于這戲樓，自然知道的很少。而且，他見少爺也沒有要他言明的意思，于是抬手拿掉曉星塵無意間掛在嘴邊的碎屑，沒有說話。

? ??

? ? 老者看看臺下觀眾，挽起袖管拿過桌上的醒木，“啪”的一聲拍在了桌上。

? ? 原來是位說書先生。

? ? 這位說書先生在姑蘇小有名氣，然而今日先生登臺的消息，還是不久前，蕭川從聶懷桑那位愛玩的聶家二少爺嘴里，無意中得知的。他又看了看身邊墨璃，眼底眉梢間的緊張與失落已經(jīng)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如清露的微笑，很是好看。

? ? 臺上，說書的先生口若懸河地講著，繪聲繪色間，還夾雜著一些不著邊際的野史軼聞，聽得臺下觀眾笑語不斷，嘖嘖稱奇。蕭川飲著清茶，見墨璃聽得認(rèn)真，偶爾擰擰眉或是陷入沉思。連手中的茶涼了，都沒發(fā)覺。

? ? 這一刻，蕭川覺得莫名的滿足與甜蜜。世人皆道功名利祿，妻妾成群，而他想要的不過是這一點點簡單安逸的幸福。

? ? 幸福？蕭川被自己想到的這個詞嚇了一跳。

? ? 他拿過茶盞想要飲口涼茶，讓自己這個，不知怎么就開始犯糊涂的腦袋冷靜一下。可誰知，他手還沒伸出去，便看到墨璃以袖掩口，輕聲地笑了起來。

? ? 像一株搖擺在春風(fēng)中盛放的海棠，美麗沁香。也將蕭川心上最后的那道情鎖，徹底打開。

? ? 醒木又一次拍在木桌上，隨著老先生的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保_下的觀眾鼓掌之余，回味著方才書中尚未講完的情節(jié)。

? ? 書已罷，茶漸涼。四人走出戲樓，天已經(jīng)黑透了。點點繁星墜在夜空中，蕭川卻覺得，它們還不及自己身邊人耀眼。已經(jīng)快到亥時了，大街上的行人已經(jīng)不多了，偶有幾個趕路人，也是行色匆匆。

? ??

? ? 蕭川緩步走在墨璃身邊，一個念頭來回?fù)u擺在腦海間。好想，好想牽著他的手，抱抱他。明明之前有過接觸，但是，卻與此時的想法不同。...會不會嚇到他？他又是否會接受自己？若是...千百個想法充斥在心頭，讓那原本干凈的額角，慢慢浮上了細(xì)密的汗珠。

? ? 而蕭川卻不知道，身邊那雙看不到的眼睛，也將自己的一副心事斂在了眼底。

? ? 路不長，街盡頭便是菱花樓那華麗麗的大門。而直到墨璃頓住腳，蕭川那雙猶豫的手，也還是沒有伸出去。

“快到了。”墨璃聽到前方喧擾的人聲，失落地低頭說道?！敖袢?..”他頓了頓，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又有什么好說呢。默然轉(zhuǎn)身，翩翩白衣走向了那扇挑著紅燈的大門。

? ? 一瞬間，心頭好似被人狠狠揪了一把，窒住的呼吸，讓蕭川一下子伸手握緊了白色袖口下的手指，將墨璃拉到了自己身前。

? ? 只是這次二人的距離，比起之前的每一次接觸都還要更近一些。

? ? 走在兩人身后的宋嵐，也在這一刻，將舉步欲跟上自己公子的曉星塵，轉(zhuǎn)過了身。

“你干什么？”曉星塵抬眼看著宋嵐，有些怯意地問道。

? ? 未剔凈的胡茬泛著青色，宋嵐眉眼溫柔的低頭看了他一眼，抬手點了一下那秀氣的鼻尖，慵懶懶地說道：“有些事，小孩子還不適合看到?！?/p>

? ? 鼻翼間的呼吸近在咫尺，擂鼓般的心跳每一下都震在耳旁。也是這一刻，蕭川第一次恨自己不能講話。然而就算能言語，想要告訴眼前人的，不過那一句話而已。

? ? 夜風(fēng)徐徐而來，吹散墨璃身上的海棠香。沒有焦距的大眼睛，在月色下閃動著慌亂的光，額前的發(fā)絲輕揚，飄落在蕭川的鼻尖上，留下一陣酥癢。

“今天...”墨璃低著頭，額前溫?zé)岬臍庀?，讓他鼓起了勇氣?！笆俏业谝淮巍础较﹃枺彩俏业谝淮巫哌M(jìn)戲樓，更是我...”他抿了抿唇線，手背上熟悉的溫度，多了一絲不同。

? ? 蕭川知道他想說什么，看著那一點點泛紅的臉頰，握著手指的掌心一用力，將墨璃完全帶進(jìn)了自己的懷里，另一只手也適時地握緊了那細(xì)瘦的腰際。

? ? 緊張到僵直的身體，有著難掩的柔軟。墨璃的頭更低了，臉頰已經(jīng)燙的不像話，垂在身側(cè)的手臂不知該放在哪兒。周圍好像一下子安靜得很過分，心已經(jīng)跳到了喉嚨口。他知道蕭川不能講話，可這一刻他好希望，能聽到他的聲音。哪怕只是一個字。

“我...”許久，墨璃才緩緩開口。

? ? 可話才出口，一根細(xì)白的手指便探到了顎下，輕輕挑起了光潔的下巴，讓那深埋的頭看向了自己，只看向自己。

? ? 春風(fēng)略過，啼鳴在樹梢上的燕雀不知道，那眼前一片黑暗的白衣，第一次與他的眼前人四目相對。而那手指的主人，也對著那紅潤的雙唇，慢慢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