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世自太祖以后，紀事始有本末。太祖以前之事，寥寥數(shù)行，惟恐人知。而于明人官私著述，禁之毀之，株連瓜蔓，大興文字之獄，以冀掩滅之。二百數(shù)十年來，學士大夫，口不敢言。人人心中，皆以為清之先世，必有大不可告人者。革命以后，乃有誣妄之文發(fā)現(xiàn)，如謂順治之母與山東人王杲奸生順治之類，首見于魏聲和之《雞林舊聞錄》。當時已據(jù)實辟之。近見有人譯英人濮蘭德所著《清宮史》，亦引王杲之誣說，蓋得諸中國人而不加別擇之作也。日本人稻葉君山等，先出《蒙古滿州地理歷史》一書，其中關于清之先世各篇，所引多明之《實錄》及明代所成之《全遼志》等書，種類亦無幾，惟皆為吾輩未見。又有朝鮮人著述數(shù)種，則更非中國人所能見矣。繼又出《清朝全史》一書，所敘事實，略較《歷史地理》為多，而頗少標明出處者，亦為一憾。但據(jù)其著書之例及所征引之可信，則知敘述之事實，亦斷然有本而已。因稻葉之書，反而求之清人所修《明史》，掩滅者固多，其事跡雖不明了，年月節(jié)目，尚相符合者亦不少。其為當時禁錮之所遺漏者，亦竟有張學顏、李成梁及外國傳之《朝鮮傳》等數(shù)處。鉤稽參互，先詳其部族，次明其世系，成紀事若干篇。以其皆在太祖以前，謂之《清朝前紀》。其目錄當列表以明之。

　　以上共紀十篇，于清之先世，略可探討。當時不過以東夷一部落，曾經(jīng)臣仆于明，別無他不可對人言者。則一切誣妄之說，可以不作。既補一代史文之不備，亦且有裨于清，可息街談巷議之揣測也。

女真紀第一

　　清自稱滿洲為其部族之名，前作《滿洲名稱考》，已正之矣。清之部族，實為女真。女真起于遼世，或謂即古肅慎之轉音，當可信。歷遼、金、元皆稱女直，明代則復舊稱為女真，清修《明史》，乃盡去之。其最奇者，字典注中，“女”字、“真”字、“直”字之下，皆無女真、女直。《韻府》不收女真、女直?！稘M洲源流考》，遍詳東夷各部族，獨無女真專條。僅于文中一見女真字樣。清歷世示人以不廣，以故載筆之臣，小廉曲謹，以媚一人，寧失史家之實，無犯溫樹之戒。由今思之，可云陋矣。

　　女真，遼、金、元三史皆作女直。《元史·地理志》遼陽等處行中書省之下，開元、路下云：“古肅慎之地……即金鼻祖之部落也。初號女真，后避興宗諱，改曰女直?！痹圃?。遼興宗諱宗真，女真在遼世，歲有職貢。肅慎既微，其名不見于隋、唐、五代之史。要其部族未改，自清代冒稱滿洲以前，歷代皆有女真。《遼史·太祖紀》：“未建國以前，當唐昭宗天復三年春，即曰：‘伐女直，下之?！普研厶斓v是三年十一月，又曰：‘遣偏師討奚、{}諸部，及東北女直之未附者?！瘎t女直以族微，為渤海及靺鞨黑水等所掩，不能自通于中國。遼起契丹與彼接近，故早于兵事見其名號。后于部族表中，歷詳其來貢之歲，由唐天復至遼興宗立，已及百七十年， 蓋為宋仁宗之天圣九年矣?！彼稳思o載，皆稱女真。明人官私文字，女真、女直并稱。今據(jù)《大明會典》卷一百零七禮部六五東北夷條曰：“女直古肅慎地，在混同江東，開原城北。東濱海，西接兀良哈，南鄰朝鮮，為金余孽。永樂元年，野人頭目來朝，其后悉境歸附。九年始設奴兒干都司，建州兀者等衛(wèi)，及千百戶所。以某酋長為都督都指揮，指揮千百戶鎮(zhèn)撫，賜敕印。又置馬市開原城，以通貿(mào)易?！鄙w女直三種：居海西等處者為海西女直；居建州毛憐等處者為建州女真，各衛(wèi)所外，又有地面，有站、有寨，建官賜敕，一如三衛(wèi)之制；其極東為野人女直，野人女直去中國遠甚，朝貢不常。海西、建州，歲一遣人朝貢。又陳仁錫《潛確類書》，其未經(jīng)清世抽毀之舊本，于第十四卷四夷門，收黃道周《博物典匯》第九卷后建夷考云：“今女真即金余孽也。國朝分為三種：曰建州、曰海西、曰野人。永樂元年，野人酋長來朝，建州、海西，悉境歸附。先后置建州等衛(wèi)，置都司一，曰奴兒干，以統(tǒng)之。官其酋?！贝丝梢娒鞔谂婕o錄甚詳，而《明史》概削之。清亡后，當修《清史》，亦正當并修《明史》也。

　　建州女真為清之正系，別有專紀。海西與野人兩種女真，以其為清代所諱言，久不見于載籍，今不能不略言之。海西為元代行政區(qū)域之名，屬遼陽等處，行中書省?！妒雷婕o》：至元二十五年二月壬戌，省遼東海西提刑按察使，入北京。又《仁宗紀》：延裕二年夏五月庚午，立海西遼東鷹坊萬戶府，隸中政院。又日本稻葉氏所引《皇明實錄》：太祖洪武十六年四月己亥，故元海西右丞阿魯灰，遣人至遼東愿內(nèi)附，上遣人赍賴往諭之。皆其證也。元官制：行中書省，每省丞相一員，平章二員，右丞一員，左丞一員，參知政事二員，郎中員外郎都事各二員。遼陽行省之右丞，當駐海西。故《皇明實錄》稱： “元海西右丞，在元《地理志》，遼陽行省所屬開元路，為海西之地，而無海西之名?！眲t其為區(qū)域，亦系通俗之稱，非分路分府之為定制之比。海西與建州，明世區(qū)為兩種。然野人之蹂躪海西、建州，事跡甚著。海西、建州，有無軋轢，明中葉以前無所表見。惟于成化間，建州與海西極意聯(lián)絡，以為明患。事見《董山》、《脫羅》各紀。至嘉靖時乃有扈倫四部，與建州相抗，其種族已非從前之海西。四部中，哈達最忠于明，最先為清太祖所滅?！睹魇贰垖W顏傳》：“隆慶六年，宣諭王杲，杲懼。十二月，約海西王臺送俘獲就款，學顏因而撫之?！痹圃?。王臺即哈達部酋，史稱海西?？芍鑲愃牟恐礊楹Ｎ鞴实匾?。扈倫，《明史》謂之忽喇溫，亦中葉以來由野人而入居海西者。明初之言海西，地同而部眾尚非扈倫。洪武十六年

　　之敕諭海西右丞阿魯灰，其詞曰：“惟賢者能知存亡之道，決去就之機。今爾所守之隘，東有野人之隘，南有高麗之險，北接曠漠，惟西抵元營。道路險扼，孰不以為可自固守？”云云。則明其地望在野人之西。又稻葉氏引《全遼志》卷四《宦業(yè)志·徐玉傳》云：“丁卯大軍征納哈出，玉為前鋒，直抵金山破營寨，俘斬尤眾。進至一禿河，會納哈出降，遂還。未幾又掠地海西，至松江，招諭人口五千余，馬牛車輛九百有奇。至一迷河，虜踵其后?！钡救~氏按語云：“一禿河今為伊通河，松江為松花江。略地海西至松江，可知海西在松花江流域?！痹圃啤＝癜炊∶疄樘婧槲涠??！睹魇贰け炯o》：“是年封納哈出為海西侯，即就其地封之也?！泵鳌兑唤y(tǒng)志》：“金山在開原西北三百五十里，遼河北岸，與兀良哈接境，是為海西盡處。稻葉又引朝鮮書《龍飛御天歌》卷七第五章注云：“今之三姓以西，松花江之上流地方，謂之海西江焉。”云云。稻葉以此推求海西地望，誠是矣。然明人本稱扈倫四部地為海西， 以扈倫為海西之標的。則地本確定，不待煩言。

　　海西女真之地望，略如上述。野人女真之地又若何？野人二字，以人種之程度言，此亦殊難確定。其界域自非女真人言之。凡女真皆為野人。稻葉氏引《皇明實錄》：“成祖永樂元年十一月辛丑，女直野人頭目阿哈出來朝，設建州衛(wèi)軍民指揮使司。以阿哈出為指揮使。”據(jù)此則阿哈出本為建州女直頭目，明廷就給以官，而稱女直野人頭目。是建州亦可謂之野人也。又引《皇明實錄》：“太祖十八年九月甲申，女直高那日、捌禿、禿魯不花三人，請遼東都指揮使司來歸。自言高那日乃故元奚關總管府水銀千戶所百戶。捌禿、禿魯不花乃失憐千戶之部人也，皆為野人獲而奴之，不勝困苦。遼東，樂土也，愿居之。乞圣明垂恩，得以琉璃珠弓錫镴遺野人，則可贖八百余家，俱入遼東。事聞，錫高那日等衣人一襲，琉璃珠五百索，錫五斤，弓弦十條。”云云。明遼東都司屬左軍都督府，轄今奉天省內(nèi)鐵嶺以南各地，與女真相鄰而不相雜。高那日等自女真來，自稱為野人所苦，愿居遼東。則脫離女真，乃為脫離野人之地。其所指野人，未必非建州海西等部。清人以女真之舊，侵入遼東，據(jù)遼沈而都之。入關以后，乃以東三省為一區(qū)域，作滿洲之根據(jù)地。其實滿洲本無此部名，而遼東都司舊轄之地，亦為自古版圖所收。明時尤與羈縻地之奴兒干都司，截然相別也。又引《實錄》：“洪武二十年十月，詔取遼東官軍，曾往海西野人地面及納哈出之境。歷涉勞苦者，二百六十人。赴京，各賜文綺羅衣紗綻有差?！痹圃?。以海西野人地面連稱，是海西亦可稱野人。又引朝鮮之《龍飛御天歌》卷七第五二章注云：“東北一道，本肇基之地也，畏威德久矣。野人酋長，遠至移蘭豆漫，皆來服事。常佩弓劍，入衛(wèi)潛邸，匿侍左右，東征西伐，靡不從焉。如女真則干朵里豆漫、夾溫孟哥帖木兒、火兒阿豆漫、古論阿哈出、托溫豆漫、高卜兒閼?！痹圃?。其注語謂移蘭豆漫為三萬戶。此皆指建州女真，而以為野人酋長矣。移蘭為三，今滿語猶然。三姓今改依蘭府，即用其三字之舊音也。稻葉又引《實錄》：“永樂二年夏四月戊午，黑龍江等女直野人歹寅加等求朝，賜鈔及文綧表里。”則指野人為在黑龍江之女真。黑龍江在海西、建州境界之外，與《明會典》分列三種女真為相合。

　　自女真自言之，則稻葉所引《皇明實錄》：“正統(tǒng)元年閏六月壬午，敕遼東總兵官都督同知巫凱等曰：‘今得建州衛(wèi)都指揮僉事李滿住奏，原奉恩命，在婆豬江住坐。近被忽剌溫野人侵害，欲移居遼河草河。朕未知有無妨礙。爾等宜計議安置，毋馳邊備，毋失夷情。”云云。又引《實錄》：“正統(tǒng)二年十一月丁酉，建州左衛(wèi)都督孟哥帖木兒子童倉奏：‘臣父為七姓野人所殺?！痹圃?。又引朝鮮之《東國輿地勝覽》卷五十會寧都護府云：“本高句麗舊地，胡言斡水河（一云吾音會）。本朝太宗朝，斡朵里童、孟哥帖木兒，乘虛入居。世宗十五年，兀狄哈殺孟哥父子，斡木河無酋長。”云云。稻葉氏又自據(jù)《朝鮮紀載》言：“宣德八年，冬十月，孟哥帖木兒被兀狄哈之楊木答兀襲殺?！痹圃?。又于詳考清初《疆域篇》中，敘兀哲部云：“兀哲一作窩集，均為滿語之森林。《龍飛御天歌》卷七有兀狄哈，兀狄亦此對音字。哈者人也，意此部族，因棲息于森林帶而得名。”云云。今按忽剌溫、據(jù)稻葉所考，即黑龍江之呼倫，南下侵掠，并其海西，清世官書謂之扈倫。扈倫四部中，以烏拉為主要。而清《開國方略》卷四，言：“烏拉之先，以呼倫為國號，姓納喇，與哈達同?！贝说救~之所本也。都督孟哥帖木兒，即清世所謂肇祖原皇帝。名都督孟特穆者，被殺在朝鮮李氏朝之世宗十五年，即明宣德八年?！睹鲗嶄洝份d童倉之奏，言見殺于七姓野人。而朝鮮書中謂見殺于兀狄哈。稻葉謂兀狄即窩集之對音。則即《明會典》所謂兀者衛(wèi)兀者。據(jù)《滿洲源流考》，亦謂即窩集二字。兀者衛(wèi)與兀者左右后三衛(wèi)，皆設于永樂二年。兀者前衛(wèi)，則設于永樂四年?！稘M洲源流考》據(jù)《明實錄》言如此?！睹魇贰け尽放珒焊啥妓局?，所設三百八十四衛(wèi)中，兀者衛(wèi)及前后左右各衛(wèi)，設置之年亦同。兀者即渥集，亦即窩集，古謂之沃沮，清代謂之東海渥集部，或東海窩集部。是則《明會典》以兀者衛(wèi)當野人女直明矣。野人女真在今黑龍江及吉林之極東，建州海西女直之言如此，《明會典》所指亦如此也。惟兀者前衛(wèi)在海西境，別見后。明奴兒干都司轄境極遠，東北直包庫頁島等處女真野人之境界，與清初之版圖無異。今俄國西伯利亞之海濱省，舉在其內(nèi)。近年清廷遣曹廷杰視察西伯利亞東偏，乃于俄海濱省之特林地方，發(fā)見明奴兒干之永寧寺二碑。稻葉氏引明東北疆城辨誤云：“光緒十一年，東海諸部已為俄有之后，曹廷杰以受命偵察西伯利亞東偏，歸呈所記之書，即所謂《西伯利亞東偏紀要》者也。中言廟爾以上二百五十余里，混同江東岸特林地方，有石壁立江邊，形若城闕，高十余丈，上有明碑二：一刻敕建永寧寺記，一刻宣德六年重建永寧寺記。皆太監(jiān)亦失哈述征服奴兒干及海中之苦夷等事。論者謂明之東北邊塞，盡鐵嶺開原。今以二碑證之，其說殊不足據(jù)?？嘁募纯嘭＃藥祉撝D音。此記事之文，實可謂足破二百年來之蒙蔽者。其所述一一合于明時諸書。明之盛時，若永樂宣德之際，對于東北諸夷，豈惟務為招諭撫養(yǎng)而已，直能以威力及之，遠至樺太地，可以此證之矣?！北嬲`之文如此。稻葉氏則曰：“野人女直之得勢，即明廷威力之失墜于東北，此非一朝一夕所致。吾人決斷奴兒干政廳，在永樂時代，已不能保證其安全矣?！笨计涫聦?，當宣德末年所得此方面之報告，有云：“遠征軍在黑龍江市場，與女直為交易之際，有打死市人者，女直銜之，控扼民軍歸路，殺八九百人?！庇钟性疲骸爸泄僖嗍Ч仁古珒焊?，歸時中途被扣留者，計有五百人。凡此報告，殆即特林岸上，建立永寧寺，勒碑記功，夸稱東?？嘁牡确闹畾q，歸途之事實耶？彼之建寺，殆亦欲以佛教布 諞叭酥兀繳隕匝狽?，卒嗡捒w抔Ｄ擻謖吵蹌輳吠伺傘８枚妓就?，吐栘辽东之铁岭卫褌?！鋇疽洞擻錚弊雜芯蕁Ｓ濫鹵問劍拔淬鈧?，并潜江冈嚻偶R嫌錚嘸諼荷橢都褎志晌怕肌貳?

　　女直與明人之交涉，有貢道，有馬市。稻葉所引各文，頗有可考。本文因紀清室之起源，不欲泛考女直，乃略之。

建州紀第二

　　女直在明世為三種，而建州女直為清之正系。建州固系明廷所設之衛(wèi)名，然建州女直之稱，其來已久。明廷因其原有之種別，以名其衛(wèi)，非種別由設衛(wèi)而起也?！缎绿茣罚骸安澈４笫现寐寿e府，領華、益、建三州”。其地在今吉林之興京附近，為建州生直生息之地。遼移建州治靈河之南，后再移靈河之北。金、元相承，皆有建州，皆為遼以后所移之建州，在今蒙古哈喇沁、土點特二旗之間，當明兀良哈境內(nèi)。元《一統(tǒng)志》有故建州，則為渤海之舊。是知建州女真之本土，自唐之渤海，創(chuàng)設建州，其地即恒名建州。至元代猶有故建州之稱。其居此之女真部落，宜其以建州為分別名詞矣。建州設州之沿革，《滿洲源流考》敘述頗詳。至明之設衛(wèi)，正以官清之祖先，為清一代發(fā)祥之所自始?！稘M洲源流考》獨鶻突不明，其紀建州衛(wèi)及建州左右二衛(wèi)之設置，僅僅紀其設置之年，此外不著一字。且右衛(wèi)設于正統(tǒng)間，清修《明史》尚不誤，《源流考》則誤以為宣德七年置建州右衛(wèi)。證以《明實錄》之事實，牜氐牜吾之跡顯然。又《源流考》第十三卷，后附《明衛(wèi)所成站考》此當于建州三衛(wèi)，有所詳著矣。即更或顧忌而不敢詳，其前既于《部族考》，著三衛(wèi)之設于永樂以來，其后何能不于《衛(wèi)所成站考》存此建州三衛(wèi)名目，乃竟削去數(shù)衛(wèi)。在《明史·兵志》尚曰：“有三百八十四衛(wèi)”。《源流考》則曰：“三百七十六衛(wèi)” 以知其抽去數(shù)名，遂屏建州三衛(wèi)不錄。以意損減，尚復成何體裁！其按語云：“渤?！I之建州，實即國初所統(tǒng)之建州?！痹圃?。其地望是矣，而渾稱曰：“所統(tǒng)之建州，以掩其受建州衛(wèi)之職，已屬模糊?！庇衷唬骸板饰艺刈嬖实?，始居赫圖阿拉，是為興京，實右衛(wèi)之地?！痹圃?。則更以為肇祖不過居于建州，似未受有衛(wèi)職。且右衛(wèi)并無分地，說詳下右衛(wèi)中。而原按指興京為右衛(wèi)地，更為無據(jù)。其實肇祖之所以為肇祖，當時正以得有左衛(wèi)指揮之職，故為王業(yè)之肇基耳。今分述之如下：

　　建州衛(wèi)據(jù)《明史》及《源流考》，皆謂設于永樂二年。稻葉所引《皇明實錄》，永樂元年十一月辛丑，女直野人頭目阿哈出來朝，設建州衛(wèi)軍民指揮使司，以阿哈出為指揮使。余為千百戶所鎮(zhèn)撫。賜誥印冠帶襲衣及鈔幣有差。是為建州之始祖。又引《實錄》：“永樂十四年二月，賜建州左衛(wèi)指揮孟哥帖木兒等宴?！狈蜃笮l(wèi)設于永樂十年，其指揮即為何人，當時未見紀載。而于十四年賜宴事，見左衛(wèi)指揮之名。女真人稱衛(wèi)指揮即為都督，不但女真自稱，明代官書亦從而稱之?！睹魇贰分兴Q建州都督者皆類此。清人紀述，則曰：“肇祖名都督孟特穆，即此建州左衛(wèi)指揮孟哥帖木兒也?！闭f具詳于下，是為建州左衛(wèi)之始祖。宣德八年冬，孟哥帖木兒為七姓野人所殺，已見前篇。斯時女真人自以孟哥帖木兒之弟凡察為代。稻葉所引《實錄》：“正統(tǒng)二年十一月丁酉，建州左衛(wèi)都督孟哥帖木兒子童倉奏：‘臣父為七姓野人所殺，臣與叔都督凡察，及百戶高早化等五百余家，潛往朝鮮地。欲與俱出遼東居住，恐被朝鮮拘留，乞賜矜憫?！痹圃?。是時童倉直稱凡察為叔都督，明廷亦無所非難，蓋以凡察為孟哥帖木兒之替人明矣。又引《實錄》：“正統(tǒng)五年冬十月己未，敕諭建州左衛(wèi)都督凡察等。” 則更由明廷明認之矣。乃又有引《名山藏》卷五東北夷篇文曰：“正統(tǒng)初，建州左衛(wèi)都督孟哥帖木兒，為七姓野人所殺。弟凡察，子童倉，挾衛(wèi)印亡入朝鮮。童倉之弟董山，嗣為建州衛(wèi)指揮，更給新印，暫歸凡察。詔以故印予董山，而繳還新印。凡察不予。乃更分左衛(wèi)而置右衛(wèi)，以新印給董山，使領左衛(wèi)。凡察則持故印，而即使領右衛(wèi)焉?！苯癜辞褰麜夸洝睹讲亍?，何喬遠撰。據(jù)其所紀，則童倉先認凡察為叔都督，其弟董山乃自襲指揮。亦知凡察不甘相讓，則請以所給新印，暫歸凡察。詔不之許，而凡察亦不肯出其故印，遂設右衛(wèi)以為調(diào)停。又引《實錄》之紀此事，則在正統(tǒng)七年，與明史所謂右衛(wèi)設于正統(tǒng)年間者相合。而凡察實為右衛(wèi)之始祖矣。

　　建州三衛(wèi)中，又以左衛(wèi)為清之正系，別有專紀。本篇先詳建州衛(wèi)及建州右衛(wèi)。建州衛(wèi)始受職者為阿哈出。阿哈出在《明實》但言其為野人頭目，而稻葉引《龍飛御天歌》則載其與孟哥帖木兒，各為女直三萬戶之一，即所謂移蘭豆漫者也。說見《女真紀》。夫“龍飛御天”者，朝鮮李氏自頌其開國之詞也。朝鮮國在明以前，久稱高麗。其國主王姓，傳世已數(shù)百年。洪武二十五年，高麗大將李成桂廢其主瑤自立，復朝鮮之舊名。在位九年，至建文二年，傳子芳遠。《龍飛御天歌》皆紀成桂時事。其時佩劍入衛(wèi)之三萬戶中，孟哥帖木兒與阿哈出均在列。孟哥帖木兒稱夾溫孟哥帖木兒，阿哈出稱古論阿哈出。原注謂夾溫與古論，皆其姓也。稻葉又引《實錄》：“正統(tǒng)六年二月丁酉，朝鮮國王李裪奏：‘孟哥帖木兒等，被深處于狄哈攻劫，不能自存。臣祖憫之，授以萬戶職事。’”云云。衤匋為芳遠子，成桂孫所稱臣祖，即成桂。成桂在位，不過洪武末。至建文初，其時孟哥帖木兒即與阿哈出比肩同為萬戶。阿哈出受明廷衛(wèi)職較早數(shù)年。稻葉氏謂《龍飛御天歌》之三萬戶，并《元史·地里志》考之：火兒阿即胡里嘆，斡朵里即斡朵憐，托溫即桃溫。今按《元志》原文：“遼陽等處行中書省所屬合蘭府水達達等路，土地曠闊，人民散居?！痹踉O軍民萬戶府五，鎮(zhèn)撫北邊。一曰桃溫，距上都四十里。一曰胡里改，距上都四千二百里，大都三千八百里。一曰斡朵憐，一曰脫干憐，一曰孛苦江，各有司存，分領混同江南北之地?！稘M州源流考》訂正桃溫曰：“屯屯河在寧古塔東北七百里，源出屯池，南流入混同江。明永樂二年，曾置屯河衛(wèi)及千戶所，當即其地?！庇钟喺嗌隙妓氖镌凰那Ю?。又訂正胡里改曰呼爾哈，為今寧古塔河名。又訂正斡朵憐曰鄂多理，為清最初發(fā)祥之地。鄂多理萬戶猛哥帖木兒，自別有《肇祖紀》。惟據(jù)《龍飛御天歌》，則知阿哈出本為火兒阿萬戶，即《元史》之胡里改萬戶，亦即《滿州源流考》之呼爾哈萬戶。明廷授以建州衛(wèi)指揮，此阿哈出之原仕履也。

　　阿哈出以從軍有功，賜姓名為李思誠。此見稻葉氏之敘述，未指所據(jù)，要必有本。黃道周《建夷考》亦曰：“建州衛(wèi)指揮阿哈出，及子釋家奴等，皆以有功賜姓名，官都督同知?！眲t與稻葉之說正合。稻葉又引《實錄》：“永樂元年九月，上謂兵部尚書劉俊曰：‘各衛(wèi)韃靼，人多同名，無姓以別之，并宜賜姓。’于是兵部請如洪武中故事，編置勘合，給賜姓氏，從之?！痹圃?。并以此證賜姓事已行于洪武。又引《實錄》：“永樂八年，有列記建州賜姓之文。阿哈出之子釋家奴為李顯忠，昝卜為張志誠，但不見阿哈出事?！北酥n姓，當在其前。《女直考》及《東夷考略》，均言彼曾邀此典云云。釋家奴之得賜姓名，亦與黃氏《建夷考》合。稻葉又謂阿哈出必卒于永樂六七年間，故八年使釋家奴為都指揮，尋有賜姓之事，正其父子襲替之事實。據(jù)稻葉言：“先使為都指揮而后賜姓?！碑攧e有據(jù)。又引《實錄》：“永樂十年十一月己酉，遼東都指揮同知巫凱等奏：‘建州衛(wèi)指揮李顯忠，指揮孛達，趙劉不顏，悉挈家就建州居住，歲祲乏食?！厦l(fā)倉粟賑之?！痹圃?。則阿哈出自授建州衛(wèi)指揮后，未居建州，蓋尚從軍在外。至身后其子釋家奴襲職數(shù)年，乃挈家以往。此阿哈出之死職，與其子釋家奴之承襲，及后歸本衛(wèi)之事實也。

　　釋家奴既歸建州本衛(wèi)之后，不知何時，又南徙婆豬江，即前篇所紀正統(tǒng)元年閏六月壬午敕文云。得建州衛(wèi)都指揮僉事李滿住奏：“原奉恩命，在婆豬江住坐。近被忽剌溫野人侵害，欲移居遼河、草河是也?！逼咆i江，《明史·朝鮮傳》謂之潑豬江，鴨綠江之支流。成化三年征建州時，敕朝鮮助兵進剿。乃遣其中樞府知事康純，統(tǒng)眾萬余，渡鴨綠、潑豬二江，攻破九獼府諸寨云云?？芍咆i江之近于朝鮮。稻葉氏考朝鮮之《西征錄》備詳李滿住在婆豬江之居址。此皆專考《歷史地理》之文，今不備引。要之婆豬江即今之佟家江，固自確定，無可疑者。李滿住之姓李，承阿哈出父子所受賜姓而來。滿住為建州酋長之尊稱，別有《滿洲名稱考》，已詳之。滿住既為公共酋長之稱，則此李滿住，不能鑿定為何人。其后成化三年，明征建州，誅李滿住及其子古納哈。未知即此李滿住否？滿住于正統(tǒng)元年，欲由婆豬江他徙。至正統(tǒng)三年，則已成事實。稻葉引《實錄》：“正統(tǒng)三年六月，建州衛(wèi)掌衛(wèi)事都指揮李滿住，遣指揮趙夕因哈奏：‘舊住婆豬江，屢被朝鮮國軍馬搶殺，不得安穩(wěn)。今移住灶突山東南渾河上，仍舊與朝廷效力，不敢有違?！痹圃?。稻葉考：灶突之義，滿語謂之呼欄，山為哈達。今興京西之呼欄哈達，即當時之灶突山。于是李滿住為復其建州舊地矣。此時李滿住奏中，并言故叔猛哥不花，任都督同知，曾掌毛憐衛(wèi)事。其衛(wèi)印被指揮阿里古藏不與。今猛哥不花男撒滿答失里襲職，仍掌衛(wèi)事。乞給與印信，以便朝貢奏事。阿里印信，不許行用。事下行在禮部、兵部議：渾河水草便利，不近邊城，可令居住。阿里現(xiàn)住毛憐衛(wèi)，部下人眾，宜與印信。撒滿答失里住建州衛(wèi)，與毛憐衛(wèi)隔遠，又無部下，難與印信。其朝貢奏事，宜令李滿住給與印信文書為便。從之云云。夫居建州衛(wèi)而并無部下者，可居掌毛憐衛(wèi)事之名。毛憐衛(wèi)又自有指揮。其故頗難解索。惟稻葉又有《建州雜考》一篇，引馬文升《撫安東夷記》云：“永樂末，招降之舉漸弛，而建州女直先處開原者，叛入毛憐，自相攻殺。宣德間，朝廷遣使招降之。遼東守臣，請以建州老營地俾居之。老營者，朝廷歲取人參、松子地也，名為東建州。初止一衛(wèi)，后增置左右二衛(wèi)。而夷人不過數(shù)千。然亦歲遣使各百人入貢，以為常?！痹圃?。今按建州衛(wèi)指揮釋家奴，已于永樂十年歸其本衛(wèi)地。此建州女直之先處開原者，當是釋家奴所留遺。至永樂末叛入毛憐，當即其掌毛憐衛(wèi)事所由來，宣德間，以其在毛憐與毛憐人相攻殺，朝廷俾居建州老營地，當即滿住之叔猛哥不花也。以意度之，情事似合。李滿住既歸建州舊地之后，正統(tǒng)五年，建州左衛(wèi)都督凡察又奉敕入處婆豬江李滿住所居。敕言同李滿住居處。則滿住雖棄婆豬江，婆豬江地猶為滿住名義也。此左衛(wèi)事。別詳《肇祖紀》。以后直至成化初，李滿住伏誅，稻葉所 堵蘩返乩懟芳啊肚宄貳罰暈藪笫驢杉?。惟《敏|貳こ蝕仿約ㄖ菔隆４飼逋⑽淖鐘└?。禂擂史时，君若臣皆偶存明嚷柗料而不诪莫。今日苟无稻叶等书为之箥柈，吾睉K轡藪游扯鸞鷚病＝窬蕁凍蝕罰骸罷呈甓?，土念i浜螅溝鞣⒊始耙叭伺北?，粛埳东征北寇。磻Z揭叭伺?，即指建助LＮ鰲８竅蚶磁鄙泄常饕嗥淖中籩?故有此舉。其實明有虜患，女直已萌蠢動之念。明年景泰改元。夏、遼東奏報：‘開原、藩陽有寇入境掠人畜，系建州海西野人女直頭目李滿住等為向導?！庇志┨┒甓?，以建州頭目潛與朝鮮通，戒珦絕其使。珦者當時朝鮮國王也。又天順三年，邊將奏：“有建州三衛(wèi)都督，私與朝鮮結，恐為中國患?！币螂番y毋作不靖，貽后悔?，y又為當時朝鮮國王。瑈疏辨，復諭曰：“宣德正統(tǒng)年間，以王國與彼互相侵掠，敕解怨息兵，初不令交通給賞授官也。彼既受朝廷官職，王又加之，是與朝廷抗也。王素秉禮義，何爾文過飾非！后宜絕私交以全令譽?！痹圃?。此事別見后《董山紀》。當時建州三衛(wèi)，皆受朝鮮官職。自董山與凡察分領左右衛(wèi)后，此時正三衛(wèi)并立之時。清代自諱其曾為明臣，因諱建州衛(wèi)事跡。豈知并有稱臣于朝鮮之事，阿哈出孟哥帖木兒之入侍李成桂，建州三衛(wèi)之受官于李瑈，雖事本無奇，然以清世諱莫如深之陋態(tài)，得此發(fā)其覆焉，亦一談柄也。

　　天順五年，建州又有至朝鮮、義州殺掠之事。按明《會典》稱建州女直為居建州毛憐等處者。則毛憐衛(wèi)實與建州衛(wèi)為同部。觀正統(tǒng)三年之李滿住奏，其叔及叔之子皆居建州，而有掌毛憐衛(wèi)事之名。其時毛憐衛(wèi)指揮為阿里古。然前一年之《實錄》云：“正統(tǒng)二年十一月丁酉，建州左衛(wèi)都督猛哥帖木兒子童倉奏：“欲出遼東，恐被朝鮮拘留。乞賜矜憫?！痹圃?。全文已見《女真紀》。此時上敕毛憐衛(wèi)都指揮同知郎卜兒罕，令人護送出境，毋致侵害。其時毛憐衛(wèi)指揮，又為郎卜兒罕矣。至天順四年，仍為郎卜兒哈，為朝鮮所殺，致招建州之仇。則中間之毛憐衛(wèi)指揮阿里，必即郎卜兒罕一人而有二名者?！睹魇贰こr傳》：“天順四年，復諭瑈曰：‘王奏毛憐衛(wèi)都督郎卜兒哈通謀煽亂，已置之法。夫法止可行于國中，豈得加諸憐境？郎卜兒哈有罪，宜奏朝廷區(qū)處。今輒行殺害，何怪其子阿比車之思復仇也？聞阿比車之母尚在，宜急送遼東都司，令阿比車領回，以解仇怨?！蔽迥辏ㄖ菪l(wèi)野人至義州殺掠，瑈奏乞朝命還所掠。兵部議，朝鮮先嘗誘殺郎卜兒哈，繼又誘致都指揮?？?，縱兵掠其家屬。今野人實系復仇，且諭朝鮮：“寇盜之來，皆自取。惟守分安法，庶弭邊釁?！睆闹?。此建州衛(wèi)未明指其為何衛(wèi)，姑列為李滿住之建州衛(wèi)事。其云都指揮兀克，未知三衛(wèi)中何衛(wèi)之指揮，亦姑存疑而已。

　　自天順紀元以來，建州三衛(wèi)之勢力，已盡操于左衛(wèi)都督董山之手?！冻r傳》所言，三衛(wèi)私結朝鮮，實際皆董山所主動。事見《董山紀》。董山于成化二年，為明廷所誘致，旋殺之。稻葉所敘述，固有所據(jù)。就所見之籍，則黃氏《建夷考》正與符合。稻葉又引《實錄》：“成化三年春以后之建州，與遼東交涉，一則于正月，有兵部奏曰：‘巡按遼東監(jiān)察御史魏瀚奏，虜寇入遼東堿場堡及鴉鶻山屯、梁家臺等處，縱火焚堡門營舍，大肆殺掠而去?！圃啤Ｔ賱t于二月，有總督遼東軍務左都御史李秉等奏曰：‘海西建州等處女直，入鴉鶻關，抄掠佛僧洞等處，副總兵施英等分兵御之。遣都指揮鄧佐，率軍五百，前哨至雙嶺，遇伏戰(zhàn)死，一時陷沒者百余人。時英亦次樹遮巔，與參將周俊兵合，去佐不遠，不能應援，致?lián)p士馬，挫軍威。’云云。三則于三月，紀建州海西女直，入連山關、通遠堡、開原、撫順搶掠。又鐵嶺、寧遠、廣寧境外，亦有達賊窺邊，奏至：‘上命遼東鎮(zhèn)守總兵巡撫等官，嚴督官軍防御之。既而又入遼陽相近之連山關，東掠撫順?！圃啤Ｋ膭t于四月，停免遼東歲貢人參。故事：遼東都司歲貢人參，每歲役東寧衛(wèi)卒，出境采辦。時以建州女直，頻歲入寇，人不聊生，賦無所出。巡撫都御史袁愷等認為言，免之云云。是月己丑，遂出師討建州，既用遼東兵，而朝鮮亦以援軍由鴨綠江進。”見《明史·朝鮮傳》。稻葉則別引朝鮮書，詳言此時建州都督李滿住及其子古納哈，即由武靖伯趙輔等兵威所迫，遁至兀彌府，為朝鮮軍所偵知，捕斬之。前朝鮮以私交建州女直，為明所憾。至是乃大白，意甚得。其軍將斫大樹之白書曰：“某年月日，朝鮮大將魚有詔，滅建州而還?！泵鞅链艘姲讜?，已在彼等還師后矣云云。今按兀彌府即婆豬江谷地，李滿住先曾居此，詳見稻葉所引朝鮮之《西征錄》?！睹魇贰こr傳》之所謂九狝府，正系兀犭爾府之訛?！冻r傳》但云攻破九犭爾府諸寨，斬獲多。四年正月遣官來獻俘，詔從厚赍，敕獎諭之。不言捕斬李滿住父子，已有所諱矣。

　　稻葉敘明之正兵，由趙輔出撫順關，在今薩爾清城附近之密林，頗有苦戰(zhàn)。建州女直于彼處，亦有可死守之險隘。據(jù)趙輔所報告，謂賊戰(zhàn)大山，據(jù)險迎敵。又謂賊俱在五嶺及迤東之密林，以阻官軍。凡皆謂此。然明兵以九月二十四日，出撫順關，十月四五日，入女真之根據(jù)地。先已不能不認為告捷，數(shù)于其地，獲得敕書，朝鮮國之帖文、番書及器械等?？芍藭r虎城為明所屠?；⒊且蛔鞴懦牵顫M住及董山之寨在虎城，即今興京地。蓋以灶突山，女真名為虎欄山，取其首一字之略稱。彼等之寨，固近灶突山也。明之別隊，由鳳凰城經(jīng)行，一路不過報稱屠若干小寨。乃自前鋒渡婆豬江，忽有意外奇捷，收諸朝鮮援軍之手。是年二月，以霜雪寒甚，急遽班師。趙輔手成《平夷賦》，謂此役直剿絕建州女真，其實未必如此?！睹魇贰ぺw輔傳》：“其前征大藤峽，獲封武靖伯。已而蠻入潯州，幾以妄言置封爵抵罪?！笨湔Q本其所長。稻葉則謂輔還軍后，東邊似即有警。明人記錄中，有謂成化三年之役，虛聲甚盛，而實不相副。自某事某事觀之，直不免玩寇之誚云云。試檢《實錄》，則是年十一月，即班師之翌月。李秉之奏，已兢兢邊備，謂恐余賊復為患?？芍獪缳\之語之誣?！囤w輔傳》于此事，則言成化三年總兵征迤東，與都御史李秉，從撫順深入，連戰(zhàn)有功，升侯?！独畋鼈鳌穭t言為總督與武靖伯趙輔，分道出塞大捷。帝勞以羊酒，賜麒麟服，加太子少保。其渾而不敢泄露如此。夫以成化三年之大捷。為明馭東夷之一大關鍵。中竟掩沒盡凈，談邊事者亦幾莫能言之。得日人網(wǎng)羅明及朝鮮舊籍，乃始有端緒可尋。洵尚論之一大快矣。

　　成化三年以后，女真之擾邊，仍為董山之子脫羅。蓋以后建州之悍，全以左衛(wèi)為中堅。李滿住在時，已徒有其名，被誅后更無論矣。阿哈出后人之建州衛(wèi)，至此殆已告終。惟黃氏《建夷考》，稱嘉靖二十一年，建州夷李撒赤哈等入寇，巡撫孫繪御之，失亡多。亡何，撫臣于教坐減賞物，夷人嘩，更詐殺嘩者，夷由此挾忿，數(shù)入塞殺掠。如成化時，此李撒赤哈未知為何衛(wèi)之酋。成化末，海西酋名李撒赤哈，結董山之子為邊患，距嘉靖二十一年，蓋五十年，當非一人，此亦一存疑也。要之嘉靖中葉以后，正左衛(wèi)都督王杲猖獗之秋，固無他衛(wèi)酋用武之余地耳。

　　以上紀建州衛(wèi)已畢。右衛(wèi)后起，始祖凡察，為猛哥帖木兒之弟。因與其侄董山爭印，當正統(tǒng)七年，明廷設右衛(wèi)以處凡察，為之解紛。稻葉撮引《實錄》：“正統(tǒng)七年，分建州左衛(wèi)設右衛(wèi)，以董山為左衛(wèi)長，以凡察為右衛(wèi)長。敕董山曰：‘汝為凡察之一家，今分而設衛(wèi)，汝處之大小頭目人民，任汝指揮，自今無相侵犯?！贩膊煸唬骸晁鶓I有之頭目人民，已命遼東官吏，公同審問。從屬既明，汝其安守生業(yè)，勿愆致戾?！庇忠睹讲亍匪洠囊岩娗?，與此相合。稻葉言：“凡察死于正統(tǒng)十一年至景泰元年之間，當緣正統(tǒng)十一年以前，別見有凡察之事實，而景泰元年以后，更確有建州右衛(wèi)指揮，已非凡察之事實，必有所據(jù)也。”稻葉又言：“明廷向例，遇新設衛(wèi)名，或遷移衛(wèi)地，必發(fā)特詔，指定其大概地點。惟于建州右衛(wèi)，一以官印為主，不言地域?；蛲葡霝橐宰笮l(wèi)遷住之范圍而割與之，理或宜然。要之一無紀載，可知領土一事，彼此皆不重視。故可斷言建州右衛(wèi)，止為名義上之設定，其實不過賜一官印而已。自明中世，對女真之政策，殆止注重賜印，其他一切不顧。然則事實上于其內(nèi)部之爭奪，已不能加以何等干涉。故爭奪官印，在明代足為女真人一大歷史。”云云。蓋謂其左右二衛(wèi)，即有分地，亦其內(nèi)部之事。明廷既無支配，即非能有所平亭也。

　　凡察既歿，右衛(wèi)指揮不詳其人?！睹魇贰こr傳》：“天順五年，建州衛(wèi)野人至義州殺掠。部議謂：‘朝鮮先嘗誘殺郎卜兒哈，繼又誘致都指揮兀克，縱兵掠其家屬。今野人實系復仇。’”云云。郎卜兒哈為毛憐衛(wèi)指揮，其所謂都指揮?？酥徽T被掠，而建州為之復仇，當是建州三衛(wèi)中一衛(wèi)之都指揮。是時建州衛(wèi)都指揮為李滿住，左衛(wèi)都指揮為董山，俱無被誘致之事。則意者?？似溆倚l(wèi)之都指揮乎？此凡察以后，所有一疑，似為建州右衛(wèi)指揮者也。

　　稻葉敘成化三年事，言其先董山之勢日盛，曾有強求明廷，以一人秉建州衛(wèi)及右衛(wèi)都督之事。此必有本。然則天順、成化之間，右衛(wèi)又曾為董山所兼領。彼建州衛(wèi)之李滿住，明明尚在，其死在董山之后，乃董山亦曾兼建州衛(wèi)都督。則此事不足為右衛(wèi)中絕之證。董山襲職在正統(tǒng)七年。凡察之死，據(jù)稻葉言，在景泰元年以后。即知董山之以左衛(wèi)稱雄，亦自景泰間始。成化初，董山為明所殺，建州尚襲董山之余威，以左衛(wèi)為中堅，右衛(wèi)浸微。至嘉請時，左衛(wèi)中落。蓋景祖兄弟六人分居六處，謂之寧古塔貝勒。寧古者六數(shù)，塔者個也。見吳兆騫《寧古塔紀略》。滿語之寧古塔貝勒，漢語謂之六祖。具見清代官書。六祖居興京附近，并非寧古塔地。世以地名有稱寧古塔者，而于寧古塔貝勒，謂即以地得名，并謂寧古塔地有塔，皆謬說也。當六祖分居之日，正左衛(wèi)渙散之時，以故嘉靖間之建州悍酋為王杲。王杲據(jù)《明史·李成梁傳》稱之曰：“建州都指揮，不詳其為何衛(wèi)。”稻葉氏言：“明人紀錄中謂杲為右衛(wèi)都督，然未指此所謂明人紀錄，書為何名？原文何若？”又言“王杲當為凡察之后，則以右衛(wèi)而推知之。”《明史》稱為建州都指揮。當是建州諸衛(wèi)皆衰，惟王杲以右衛(wèi)獨猖獗，遂如天順間董山獨兼三衛(wèi)之例。雖起于右衛(wèi)，隆萬間已不以右衛(wèi)名。此嘉靖以后，右衛(wèi)又與左衛(wèi)代興之事實也。

　　王杲之名，自《雞林舊聞錄》，謬引山東人為清世祖奸生父之說，流入英人濮闌德所著之《清宮史》。前于《舊聞錄》有所辨正，但詳言彼錄文字之無稽，當時尚未能言王杲之本末。近始于《明史》張學顏、李成梁等傳得其端緒。復有稻葉氏所言，及其貫串之線索，乃確知李成梁傳之王杲子阿臺，即《東華錄》之阿太章京。王杲父子與景、顯二祖相終始，即與太祖起兵，緊相銜接。以其事緒較繁，且杲曾為建州全部之雄長，役屬景、顯二祖。其子阿臺，乃與清太祖相嬗。景、顯二祖，死于阿臺之難，在《清實錄》為殉阿臺。在明人紀述為二祖賣阿臺以媚李成梁，仍為成梁所濫殺。要之與清世關系獨多，事跡亦較富，別為專紀附后。茲不具列。

　　王杲為明兵所捕斬，斯時左衛(wèi)后人為清景、顯二祖，尚未能自振。而與杲相繼為邊患者，仍為右衛(wèi)分子之王兀堂。蓋兀堂既非左衛(wèi)支派，所居又不在興京附近。當凡察分為右衛(wèi)之日，明廷即不言其分地。其時興京即赫圖阿拉等處，為李滿住所居， 凡察等初至興京附近。即在滿住所遺之婆豬江流域。后董山入居赫圖阿拉，意婆豬江地，即為右衛(wèi)所居。而王兀堂之興，恰在婆豬江流域，意與王杲同部。杲入居興京附近，遂由兀堂領其故地。證以《明史》，王兀堂居近寬奠，是為婆豬江地。《張學顏傳》：“遼陽鎮(zhèn)東二百余里，舊有孤山堡。巡按御史張鋒，增置險山五堡。然與遼鎮(zhèn)聲援不接。都御史王之誥奏設險山參將，轄六堡一十二城，分守叆陽。又以其地不毛，欲移置寬佃，以時絀不果。萬歷初，李成梁議移孤山堡于張其哈佃，移險山五堡于寬佃、長佃、雙墩、長領散等。皆據(jù)膏腴，扼要害，而邊人苦遠役，出怨言。工甫興、王杲復犯邊，殺游擊裴承祖。巡按御史亟請罷役。學顏不可曰：‘如此則示弱也?！慈昭踩?，撫定王兀堂諸部。聽于所在貿(mào)易。卒筑寬佃，斥地二百余里。于是撫順以北，清河以南，皆遵約束。明年冬，發(fā)兵誅王杲，大破之?！痹圃啤４送蹶脚c王兀堂為同時各部，而王兀堂諸部為近于寬佃之證也。又《李成梁傳》：“萬歷七年，迤東都督王兀堂，故通市寬奠。后參將徐國輔弟國臣，強抑市價，兀堂乃與趙鎖羅骨，數(shù)遣零騎侵邊。明年三月，以六百騎犯叆陽及黃岡嶺，指揮王宗義戰(zhàn)死。復以千余騎從永奠入，成梁擊走之，追出塞二百里。敵以騎卒拒而步卒登山鼓噪，成梁大敗之，斬首七百五十，盡毀其營壘……其秋，兀堂復犯寬奠，副將姚大節(jié)擊破之，兀堂由是不振。”云云。所稱迤東都督，未知為王杲死后而襲之，抑本有此名號。明人稱建州為迤東，已見前引《趙輔傳》。成化三年，總兵征迤東一語，當萬歷七八年，為明兵所破，史言自是不振。蓋后二三年，清太祖即以左衛(wèi)崛起，盡并諸部。次及海西野人，然后入占遼東，固亦不容建州復有他能自振之部落矣。凡察為孟哥帖木兒之弟，孟哥帖木兒并其子阿古，為七姓野人所殺。雖尚有童倉及董山二子，然其時建州左衛(wèi)都督之名號暫歸凡察。具見前文。夫孟哥帖木兒為清之肇祖原皇帝孟特穆，童倉即其次子褚宴，董山即其長子充善，實毫無疑義。別見后諸紀。至凡察之名，在清世官書有名范察者，或亦作樊察。其說曰：“三天女浴于布爾湖里，神鵲銜朱果，置季女衣。季女含口中，忽已入腹有身，生布庫里雍順。三姓有亂，雍順往，知為天女所生，推為國主而亂定。是為清開基之始祖。越數(shù)世，國人叛，雍順之族被戕，有幼子名范察者獲免。隱其身以終。數(shù)傳至肇祖原皇帝。”云云。日本人以范察之為人幼子，遭家難而獲免，與明世所紀凡察之事件，決為即系一人。雖其世次不符，然今按開國方略，雍順之于肇祖，其相距之世數(shù)，本與他官書大不相合。方略系據(jù)太祖所自言，必更可信。雍順以來之世次，先自不確，則凡察之在清祖先中，世次亦安足征信？事實同，命名同，此凡察即彼范察或樊察，當可信。說詳后雍順及肇祖各紀。

?建州左衛(wèi)前紀第三 布庫里雍順

　　王先謙《東華錄》所錄《清實錄》文云：“長白山，山高二百余里，綿亙千余里。山之上有潭曰闥門，周八十里，源深流廣，鴨綠、混同、愛滹三江出焉……山之東有布庫里山，山下有池曰布爾里湖。相傳有天女三，長恩古倫、次正古倫、次佛古倫，浴于池。浴畢，有神鵲銜朱果，置季女衣。季女含口中，忽已入腹，遂有身。告二姊曰：‘吾身重不能飛升，奈何？’二姊曰：‘吾等列仙籍，無他虞也。此天授爾娠，俟免身來未晚?！砸褎e去。佛庫倫尋產(chǎn)一男，生而能言，體貌奇異。及長，母告以吞朱果有身之故，因命之曰：‘汝以愛新覺羅為姓，名布庫里雍順。天生汝以定亂國，其往治之?！觏樍鞫?，即其地也。與小舠乘之。母遂凌空去。子乘舫順流下，至河步，登岸折柳枝及蒿為坐具，端坐其上。是時其地有三姓，爭為雄長，日構兵相仇殺，亂靡由定。有取水河步者，見而異之。歸語眾曰：‘汝等勿爭，吾取水河步，見一男子，察其貌，非常人也。天必不虛生此人?！娡^，皆以為異。因詰所由來。答曰：‘我天女所生，天生我以定汝等之亂者?！腋嬉孕彰?。眾驚曰：‘此天生圣人也，不可使之徒行。’遂交手為舁，迎至家。三姓者議曰：‘我等盍息爭，推此人為國主，以女百里妻之。’遂定議。妻以百里，奉為貝勒。其亂乃定。于是居長白山東，俄漠惠之野俄朵里城，國號滿洲，是為開基之始。越數(shù)世以后，不善撫其眾，國人叛。布庫里雍順之族被戕。有幼子名范察者，遁于荒野。國人追之。曾有神鵲止其首，追者遙望鵲棲處，疑為枯木，中道而返。范察獲免，隱其身以終。自此后世俱德鵲，誡勿加害云。數(shù)傳至肇祖原皇帝。”

　　以上為清世所傳始祖布庫里雍順之事實。古來帝制與神權互相糅雜之代，例作此等不經(jīng)語，以示神奇。帝王之末造，有愿子孫生生世世勿生帝王家之痛；而其代興者，必又興高采烈，自云有命在天。千古昏蒙，如出一轍。清起荒服，見解尤不免蒙昧。三天女浴身之說，三百年以為不刊之典，總之為無父之兒而已。若后世以山東人王杲故事，附會雍順之母，正無可解。日本人則謂雍順本無是人，清之本原，即由肇祖為始。其說創(chuàng)于文學博士內(nèi)藤虎次郎。而稻葉巖吉等皆尊信之。其所根據(jù)，不過以長白山東俄漠惠之地名，恰與肇祖所乘虛入居之朝鮮會寧府屬地斡木河相合。肇祖即于此地受建州左衛(wèi)指揮之職，指為發(fā)祥之據(jù)，斡木河一名吾音會，又名吾彌府，亦作兀彌府。即前紀所云《明史·朝鮮傳》文訛作九犭爾府者也。河非通流之河，府非政區(qū)之府，總之皆為音轉，故與俄漠惠、鄂謨輝均相等。此事別詳《肇祖紀》。日本人謂清人指發(fā)祥地在寧古塔附近，以今敦化縣為鄂多里，而于其左近覓一音與俄漠惠相近之地以實之。此所覓得之俄漠惠，僅從康熙朝內(nèi)府輿圖中，按其字音摸索而得。而在康熙朝敕撰之《皇輿表》卷二，言俄朵里城在興京東北一千五百里，四至莫考云云。常時并未確指俄朵里之境，又安有俄漠惠地。且其地在長白山北，非長白山東。故斷言敦化附近之俄惠漠，為乾隆以來所附會。而俄朵里則系建州部族之稱，非必實有是城。因斡木河與俄漠惠音近，又恰在長白山東，乃斷定其為《實錄》所言雍順發(fā)祥之地。又以斡木河地無俄朵里城可指，則斷定為建州原有之部族名。又以入居斡木河省為肇祖，則斷定雍順之事實即肇祖之事實，并非別有其人。曲折按合，其會意亦甚巧。此日本人之見解也。

　　然吾以為俄漠惠與斡木河，均為譯音，斡木河究為肇祖所遷居，非斡朵里之原地。斡朵里為《元史》之斡朵憐，自有明征。而稻葉氏所據(jù)《龍飛御天歌》，朝鮮李成桂于明洪武、建文之間，確有移闌豆漫即三萬戶入侍之事。此三萬戶中，一為后授建州衛(wèi)指揮阿哈出，一為右授建州左衛(wèi)指揮之孟哥帖木兒，即清肇祖孟特穆。而要皆為《元地理志》合蘭府水達達等路五萬戶府中之三萬戶府。具如上篇所述，夫此五萬戶府，即設自元初，在明初肇祖之為斡朵里萬戶，必得自先世之遺。觀其與阿哈出等所標三萬戶之名號，既與元志相合，必即受自元初?！对俟僦尽?，于諸路萬戶府之下，云其官皆世襲。而《元兵志》則云：“國初典兵之官，視兵數(shù)多寡，為爵秩崇卑。長萬夫者為萬戶，千夫者為千戶，百夫者為百戶。世祖等頗修官制……萬戶千戶死陣者，子孫襲爵，死病則降一等。把總百戶老死，萬戶遷他官，皆不得襲。是法尋廢。后無大小皆世其官，獨以罪去得則否?！痹圃?。又：“于軍士則言遼東之糾軍、契丹軍、女直軍、高麗軍，云南之寸白軍，福建之畬軍，則皆不出戍他方者，蓋鄉(xiāng)兵也。”云云。據(jù)此可知元萬戶府之本皆世襲。女直軍尤為鄉(xiāng)兵，不出戍他所，無遷官，不得襲之理。亦無死陣、死病之別，元初各萬戶府之原名尚在，即其受自元初，得之世襲無疑。又考魏源《圣武記·開國龍興記》一，所引《開國方略》，及王先謙《東華錄》天命以前，萬歷四十年壬子，十二月，太祖責烏喇貝勒布占泰有云：“我愛新覺羅氏，由上天降生，事事順天命、循天理，數(shù)世以來，遠近欽服，從不被辱于人。汝即不知百世以前事，豈十世以來之事亦不知耶？”云云。則雍順之得姓，及誕自天女，據(jù)太祖自言，不過十世以來之事。從太祖本身而上溯之：二世為顯祖，三世為景祖，四世為興祖，五世為妥羅即脫羅兄弟，六世為董山即充善兄弟，七世為肇祖。再溯其前，不過三世，即滿十世之數(shù)。是知《實錄》所云：“雍順開國越數(shù)世而后國亂，又遁荒越數(shù)世而后傳至肇祖，必為悠謬之詞?！庇稍踔撩骱槲淠嗑喟倌?，正合三世以來之時限。斡朵里必有始祖，始祖又必在元初。太祖自述雍順之生，前于肇祖者為三世，則雍順之即為元初受萬戶府職者，又無疑矣。

　　雍順既必有是人，其所居之地，為元代合蘭府水達達等路之斡朵里。夫合海府領混同江南北兩岸之地，以今三姓地為其中心，則《清實錄》所謂雍順往定三姓之亂者，亦不無關合。其鄂多里之是否即今敦化，證以《實錄》所言，距興京千五百里，殊不相合。今敦化之距興京，至多不能滿千里。康熙時既稱鄂多里城四至無考，則后起之以鄂多里為即阿克敦，而設縣時遂名敦化者，殊難必其真確，當尚在其北，與三姓較近之處。因《元地理志》可證斡朵里之有萬戶，且與胡里改均屬合蘭府?？梢娗逯杂惺甲妫荒芤哉刈婢映r會寧之斡木河，適與俄漠惠之音相近，而與始祖與肇祖并為一人。夫斡木河與俄漠惠，僅止音似，本不能強斷為一地。惟長白山方位有定，《實錄》既指俄漠惠之野及斡朵里城，在長白山之東，而今據(jù)清之官書，并上溯《無地理志》，皆當定斡朵里在長白山北。日本人以東與北一字之歧異，即斷清始祖為無此人，以斡木河之音近俄漠惠，即斷清肇祖為《實錄》之始祖，所化一而為二，則亦未免武斷矣。夫《實錄》本難盡信，雍順至肇祖之世次，即與太祖自述之言不符，中間著一范察，又當即肇祖弟凡察之傳訛。《實錄》有此種種難據(jù)之跡，何獨以其一東字為萬難改動。意其所云長白山東，或即緣肇祖后居斡木河，誤合為一，果爾，則東字緣后來所徙之地而延誤。所誤不過一東字，日本人必以斡木河當俄漠惠，又無以處斡朵里，則以為是部族而非城。知有《元地理志》之合蘭府各萬戶，而斡朵憐萬戶府，決不能移至朝鮮。則略之為部族，又抹殺一元初始受斡朵憐萬戶之人，使清史必除去始祖一代，乃與相合。是其所抵觸者較多，不如聽其東與北方向之小誤，而于其他各證據(jù)為相合。以雍順在未為建州左衛(wèi)以前，故又為建州左衛(wèi)之前紀。其下距肇祖之世次，則據(jù)太祖所自言，斷為三世以內(nèi)，與元初至洪武末之年數(shù)亦相合，而不從《實錄》所言，是為《布庫里雍順紀》。

　　斡木河一名吾音會之下改作，又名阿木河，其音與俄漠惠、鄂謨輝均相等。

肇祖紀第四

　　肇祖原皇帝，諱都督孟特穆。生有智略，慨然以恢復為志。計誘先世仇人之后四十余人，至蘇克蘇滸河，虎攔哈達山下，赫圖阿哈地，距俄朵里城四千五百余里，誅其半以雪祖仇，執(zhí)其半以索舊業(yè)。既得，遂釋之。于是肇祖居赫圖阿喇地生子二：長充善、次褚宴。

　　以上為王先謙之《東華錄》。蘇克蘇滸河注云：蘇滸二字，或作素護。虎攔哈達山注云：虎攔或作呼蘭赫圖。阿喇地注云：謹案《開國方略》，在蘇克素護河、嘉哈河之間，后稱興京。

　　蔣錄無至蘇克蘇滸河、虎攔哈達山下，赫圖阿哈地，距俄朵里城四千五百余里數(shù)句，又諸所引《開國方略》等書，皆指赫圖阿喇為距俄朵里一千五百余里，此以一字訛為四字，必當改正。又赫圖阿拉地在虎攔哈達山下，此別有所謂赫圖阿哈者，哈字當系喇字之誤。日本稻葉氏亦引此文為傳鈔《太祖實錄》，哈正作喇，四正作一也。

　　清官書之言肇祖事實者止此。所云先世之仇，在女真部族，彼此相殺，本無足異。雍順之后，為人所攻殺，肇祖起而復仇，此與肇祖后為七姓野人所殺，弟凡察等幸存，系別一事。今據(jù)稻葉氏所援引之各書，別輯肇祖之事實如左：

　　猛哥帖木兒為元斡朵憐萬戶府之后，姓愛新覺羅氏，一云姓夾溫，又姓童。元亡，此斡朵憐萬戶府，未經(jīng)明廷所認，亦未與明廷招降所及，猛哥帖木兒猶以舊萬戶之稱自居，與阿哈出等三人，皆出于元合蘭府水達達等路萬戶府之后者，同稱為三萬戶。用滿語則謂之移蘭豆漫。以此名義，先自通于朝鮮。明太祖洪武末年，朝鮮李朝李成桂開國，更名李旦，女真三萬戶入侍。而猛哥帖木兒經(jīng)旦授以萬戶之職，蓋復其世稱，僭為中國代施其爵賞也。猛哥帖木兒既復祖仇，遂居赫圖阿喇，旋徙琿春。李旦以建文二年讓國于子芳遠。建文三年，為朝鮮王李芳遠之元年。芳遠在朝鮮王位時，曾升猛哥帖木兒上將軍職。至芳遠之十年，女真寇朝鮮，朝鮮罷孔州，棄其地。時為永樂八年。猛哥帖木兒乘虛入居之。越二年，永樂十年，明設建州左衛(wèi)，即于朝鮮孔州故地。十四年，猛哥帖木兒朝京師，賜宴。十六年，朝鮮太宗李芳遠請傳位于世子裪。十八年為朝鮮王李裪元年，宣德八年，為朝鮮李裪之十五年。其冬，猛哥帖木兒并其子阿古，為七姓野人所殺。弟凡察暫代，遺二子：曰童倉、曰董山。終以董山襲左衛(wèi)指揮，別有專紀。清初追尊猛哥帖木兒為肇祖原皇帝。

　　猛哥帖木兒明紀載亦作孟哥帖木兒，清紀載言肇祖原皇帝，諱都督孟特穆。都督為官名，滿文稱某人某官者，例先官名而后人名。日本人由奉天鈔得之?！肚鍖嶄洝?，清實紀載，尚多沿關外之舊紀，某人某官，恒稱某官某人。肇祖為都督，故名字之上，冠以都督。興祖之名，《實錄》亦言名都督福滿，此可知也。《元史》名帖木兒者極多。殿板及欽定三史《國語解》皆改作特穆爾。

　　斡朵憐萬戶府，見前篇，出朝鮮之《龍飛御天歌》，愛新覺羅出《清實錄》，夾溫出《龍飛御天歌》。其姓童，亦見稻葉所引朝鮮人所著《東國輿地勝覽》卷五十會寧都護府下曰：“本高勾麗舊地，胡言斡木河。本朝太宗朝，斡朵里童孟哥帖木兒，乘虛入居。世宗十五年，兀狄哈殺孟哥父子，斡木河無酋長。十六年，遂移石幕寧北鎮(zhèn)于伯顏愁所。尋以斡木河西北當賊沖，且斡朵里遺種所居，特設城堡，令寧北鎮(zhèn)節(jié)制使兼之。然其地距鎮(zhèn)阻隔，聲援懸絕，是年夏，別置鎮(zhèn)于斡木河，以豐山、圓山、細谷、宥洞、高郎、岐阿山、古富居、釜回還等地為界，稱會寧鎮(zhèn)。”云云。此為孟哥帖木兒姓童之所出。孟哥子名童倉，童亦姓也。鴨綠江流域之婆豬江，因建州女真所居，后改稱佟家江。佟與童為一音。滿洲佟姓本大族。愛新覺羅為清始祖之姓。夾溫疑即斡準二字雙聲之互倒。金國語，稱金為斡準，又作按春，又作按出。此即清之所謂愛新。見清欽定之《滿洲源流考》。童則或系建州之普通姓，與李滿住等共之。故居婆豬者，以李滿住為先。而江即以其姓為名。孟哥亦承其姓，已見于朝鮮之紀載。清太祖亦即姓佟。稻葉引《明實錄》：“神宗萬歷十七年九月辛未，以建州夷酋童奴兒哈赤為都督僉事?！庇忠稏|夷考略》，則亦云：“奴兒哈赤姓佟，故建州之枝部也?！贝丝芍鲿r實以清人為佟姓。至《清實錄》稱太祖元妃為佟佳氏。見《東華錄》。佟桂即佟家，猶之完顏部亦稱王甲部，以完顏為金之嫡傳，故稱王家，音轉而為王甲。然建州固未必有同姓不為婚之禁忌。就其近屬言之，王杲為凡察之后，而即為顯祖之妻父。王杲之子阿臺為太祖之舅，又為太祖之堂姊婿。顯祖兄禮敦之女為阿臺妻，即所謂阿太章京為景祖孫婿。景、顯二祖，以李成梁圍阿太，以一女之顧念，與阿太并命于圍城中者也。事實別見后各紀。

　　孟哥為元萬戶府，與阿哈出等同為合蘭府三萬戶之一，以萬戶之名義，入侍朝鮮。俱見上篇。李成桂開國事，見《明史·朝鮮傳》：“成桂以高麗大將廢君而有其國，事在洪武二十四年。旋改己名曰旦，復其國之古名曰朝鮮。建文二年，傳國于子芳遠。永樂十六年，芳遠又請傳國于子裪。裪為李氏英主，頗迫脅女真，女真屢訴諸明。如李滿住之不敢居婆豬江，及凡察、童倉等之奏訴被迫皆是也。”裪在朝鮮紀載，謂之世宗。稻葉引《明實錄》：“正統(tǒng)六年二月丁酉，朝鮮國王李裪奏：‘凡察舊居鏡城阿木河，即太祖高皇帝賜服之地。其親兄猛哥帖木兒等，被深處虧狄哈攻劫，不能自存。臣祖憫之，授以萬戶職事，為作公廨，給以婢仆衣糧鞍馬。撫綏備至?！痹圃?。是為李旦授孟哥萬戶之事實。

　　裪奏中又言：“至臣父，升以上將軍職事。”是又于李芳遠時，孟哥受朝鮮上將軍之職，此時孟哥未受明職，故裪奏中無所諱。后來天順年間，明廷以建州酋長董山，又受朝鮮官職，則厲行詰問矣。且孟哥自通于明，而受建州左衛(wèi)指揮之職。其時即奪朝鮮地以設衛(wèi)，有大不利于朝鮮。孟哥亦樂得中朝之官，以與朝鮮抗禮。故至受明衛(wèi)職以后，當無復需此上將軍職。但若遠在斡朵里，又無作公廨等之便利，此必指孟哥徙居琿春，切近朝鮮之日矣。其乘虛入居之詳情，據(jù)稻葉引朝鮮人所撰《燃藜室記述》卷七一則曰：“太宗十年，女真入寇孔州，韓興富戰(zhàn)死，郭承佑亦敗，仍以在其地之兩陵，遷于咸州，以民戶并于鏡城，遂空其地。當時臣僚，或謂孔州當四散之地，防守極難，不若革罷之為愈；或謂境內(nèi)數(shù)百里之地，豈可棄與夷狄？敵必相率而入處矣。太宗曰：‘國家疆域之內(nèi)，固不可令夷狄居。然若因而黜之，則有何不可？’遂從革罷孔州之議。其后風聞大明于孔州之地建衛(wèi)，朝議大駭。太宗十七年丁酉，即升富居為慶源，割鏡城之豆龍耳以北之地為都護府。設柵屯兵以守之?！痹圃?。因邊患而棄地，為東方古代相傳之學說。朝鮮以此致孟哥之乘虛而入，一旦蹙國數(shù)百里。孟哥入居，不以為失疆土，而以為黜夷狄。當時之迂謬如此。至聞明廷就而設衛(wèi)，乃始大駭，再就腹里守邊。前之棄邊，固可以得無需繕守之暇逸乎哉？明廷所設之衛(wèi)，即建州左衛(wèi)。孟哥既占朝鮮地，又自通于明，得官守以自重。朝鮮以太宗十年棄孔州，時為永樂八年?！睹鲗嶄洝罚骸敖ㄖ葑笮l(wèi)設于永樂十年，是為芳遠之十二年。至十七年乃設慶源之守?！狈歼h之迂緩又如此。

　　所以知朝鮮人所言大明于孔州之地建衛(wèi)，即為建州左衛(wèi)者。上文李裪奏中有云：“凡察舊居鏡城阿木河，即太祖高皇帝賜服之地?！笨芍⒛竞酉葹槌r所棄，而孟哥入居。繼即為明廷所賜，而建州設衛(wèi)矣。惟事在永樂間。裪誤稱太祖高皇帝。朝鮮究為異國，于中國年號世次，不甚了然，與中國之視朝鮮等也。孟哥當朝鮮棄孔州時，即入而居之，至為近便。蓋非逕自黑圖阿喇移至，實其先已移于琿春，故能視間而即入。稻葉所引《東國輿地勝覽》卷五十慶源都護府云：“訓春江，源出女真之地，至東林城入于豆?jié)M江，斡朵里野人所居?！痹圃啤Ｓ柎杭船q春，豆?jié)M江即圖們江。且稱斡朵里野人，不稱建州野人，必尚在未受衛(wèi)職以前，是知孟哥于未入斡木河之先，曾居琿春也。又其先居赫圖阿喇，則見《清實錄》。永樂十四年賜孟哥宴，見稻葉引《明實錄》。宣德八年，孟哥并其子阿古，為七姓野人所殺，弟凡察暫代，見《明實錄》及《名山藏》。朝鮮之《東國輿地勝覽》等紀載，均已見前。

褚宴充善紀第五 童倉董山

　　清代官書，稱肇祖二子：長充善、次褚宴。充善生子三：長妥羅、次妥羅義謨、次錫寶齊篇古。

　　清官書紀肇祖以下第二世止此。蓋除充善有生子三人之外，其兄弟行事，直無一字可紀。又肇祖在明代各書中，尚有一子名阿古，同與于七姓野人之難。肇祖身后事，皆童倉、董山兄弟二人所紹述。故《清實錄》紀肇祖之子，僅此二人。今據(jù)各書，別作紀文如下；

　　童倉童姓，童即佟也。倉為褚宴兩字之合音，而董山為充善之對音。據(jù)清代官書：褚宴為弟，充善為兄。則童倉應在董山之次。然當時肇祖被殺，承肇祖之后者，實為童倉，稱建州長。挾衛(wèi)印亡入朝鮮。旋于正統(tǒng)二年十一月，奏請欲回居遼東。并于奏中正名肇祖弟凡察為叔都督。潛移建州左衛(wèi)之緒于凡察。明遷敕毛憐衛(wèi)都指揮同知郎卜兒罕，令人護送出朝鮮境。時童倉等攜五百余家，欲與俱出，恐被朝鮮拘留，乃有此請。既奉敕，乃以耕農(nóng)打圍為由，潛移東良。明廷則敕凡察仍回鏡城居住。凡察旋由東良出朝鮮境，未能遵敕回鏡城。蓋鏡城故朝鮮地，朝鮮先棄置其地時，肇祖乘虛入居。朝鮮王李裪嗣位，不似其父芳遠之愚懦，銳意西征。是時方遣其將軍李蕆，出境攻擊建州之佟家江流域吾彌府地。正統(tǒng)三年，李滿住因憚朝鮮兵威，退還灶突山舊地。朝鮮方用武于鴨綠江以外，其于鏡城為己國舊壤，自益不欲為童倉等久據(jù)。童倉等既懼朝鮮之逼，又乘李滿住已歸灶突山，乃與馬哈剌等四十余家，退至蘇子河。明廷以遼東總兵鎮(zhèn)守官奏聞其事，于正統(tǒng)五年十月敕遼東總兵官曹義等，安插建州左衛(wèi)部族于婆豬江，即佟家江之迤西李滿住原住地。是時明廷已認凡察為建州左衛(wèi)都督，襲為建州長。而凡察則又奏言：“所部為朝鮮追殺，阻留一百七十余家?！泵魍⒃t朝鮮王李裪還之。先是朝鮮言：童倉還建州李滿住所，慮其同謀擾邊，明廷不之省，并為之安插，為之下詔朝鮮，還其部屬。朝鮮王李裪，因于次年正統(tǒng)六年二月丁酉，奏辨其無追殺之事?！辈⒀裕骸捌淞糇≌?，或因婚姻懷土不去，或被同類開諭而還，非己阻之?！痹圃?。明年為正統(tǒng)七年，乃有董山之名發(fā)見。自此以前，為童倉嗣肇祖而被奪于其叔凡察者數(shù)年矣。

　　肇祖名孟哥帖木兒，其姓為童，已見前篇。童倉之童，自必亦系其姓。童倉之名，除稻葉引《明廷紀述》如《實錄》及《名山藏》之文外，尚見于《明史·朝鮮傳》。其必以童倉之名姓相連屬而成文者，中國言語之習慣，一字恒不成名詞。故言倉則冠以童姓也。

　　褚宴合音，當讀如闡，音近倉。且褚宴亦系譯音，不必確定是此二字。總之褚宴二字中，僅一褚字為有音，下一字為諧韻之字，最易讀作一音，故成倉字。

　　褚宴為弟，充善為兄?！肚鍖嶄洝纷匝云渥嫦戎械?，當可信?！秾嶄洝酚诔渖菩值?，別無紀錄，僅留二人之名，可以考其行第。稻葉所引《名山藏》王亨記五東北夷，則云：“童倉之弟董山，嗣為建州衛(wèi)指揮?！贝酝瘋}嗣孟哥帖木兒，業(yè)已在前。故疑后襲之董山為弟，恐未必然，觀于童倉之甘讓凡察，及董山至而爭回世職。凡察雖不服，卒由明廷分設右衛(wèi)， 以為調(diào)停。則董山之能力，遠勝童倉，蓋可知矣。且其爭而果勝，可知其名義必甚正?；蛘咄瘋}年幼，不能不以凡察為后見人，日久遂致旁落。董山嫡長，既出而抗爭，明廷有必許之之道歟？惟此數(shù)年間，董山何在？至此方出，此事殊難強解。當肇祖為七姓野人所殺時，傳言與某子阿古同死。疑阿古即后名董山，先實被擄而未死，數(shù)年方歸，乃復父業(yè)?！肚鍖嶄洝芬嘌哉刈娑?，并無阿古其人。但他無佐證，以理想推之如是耳。

　　《明史·朝鮮傳》：“正統(tǒng)三年，先是建州長童倉避居朝鮮界，已復還建州。朝鮮言：‘昔以窮歸臣，臣遇之善。今負恩還建州李滿住所。慮其同謀擾邊。’建州長言：‘所部為朝鮮追殺，阻留一百七十余家?！迥?，詔裪還之?！?br>
　　稻葉引《明實錄》：“正統(tǒng)三年十一月丁酉，建州左衛(wèi)都督猛哥帖木兒子童倉奏：‘臣父為七姓野人所殺，臣與叔都督凡察及百戶高早化等，五百余家，潛住朝鮮地。欲與俱出遼東居住，恐被朝鮮拘留。乞賜矜憫！’上敕毛憐衛(wèi)都指揮同如郎卜兒罕，令人護送出境，毋致侵害。”

　　正統(tǒng)五年冬十月己未，敕諭建州左衛(wèi)凡察等曰：“向已敕爾等回朝鮮鏡城居住。今總兵鎮(zhèn)守官，又奏爾等已離鏡城，與原叛土軍馬哈剌等四十余家，來至蘇子河，家口糧食艱難。今已敕遼東總兵官曹義等，安插爾等于三土河及婆豬江迤西冬古河兩界間，同李滿住居處。若果糧食艱難，即將帶回男女戶口數(shù)，從實報與總兵鎮(zhèn)守官，給糧接濟。聽爾自來關給?！?br>
　　正統(tǒng)六年二月丁酉，朝鮮國王李裪奏：“近日凡察等奏臣追殺其部落，又阻留一百七十余家，蒙朝廷敕臣放與完聚。臣聞命兢惕不知所措……彼凡察舊居鏡城阿木河，即太祖高皇帝賜服之地。其親兄猛哥帖木兒等，被爾處虧狄哈攻殺，不能自存。臣祖憫之，授以萬戶職事，為作公廨，給以俾仆衣糧鞍馬， 撫綏備至。至臣父又升以上將軍職事。后被七姓野人攻殺之，并殺其子阿古，悉焚掠其房屋財物。凡察等俱各失所。臣撫恤之，一如先臣撫恤其兄。既得所矣，忽于近歲，先以耕農(nóng)打圍為由，移住本國邊陲東良地面。后乃潛逃，與李滿住同處。此實不及知，安有追殺之事？其在此留住者，或因婚姻懷土不去，或被同類開諭而還。非臣阻之也?！?br>
　　又引朝鮮之《西征錄》：“正統(tǒng)二年七月乙丑，李蕆上言：‘賊穴探候興兵日時、道路等事。質問體探人與童都里不花等。’李滿住今在吾彌府，或移入兀剌山城，皆未的知。其向吾彌府之路，則一自江界涉婆豬江，直入吾彌府口；一自理山涉婆豬江，由兀剌山東入吾彌府西；一又自理山涉婆豬江，由兀敕山南，西折而入，賊在吾彌府，則可由三路分入?！?br>
　　又引《名山藏》云：“正統(tǒng)初，建州左衛(wèi)都督猛哥帖木兒，為七姓野人所殺。弟凡察，子童倉，挾衛(wèi)印亡入朝鮮。童倉之弟董山，嗣為建州衛(wèi)指揮，更給新印，暫歸凡察。詔以故印予董山，而繳還新印。凡察不予，乃更分左衛(wèi)而置右衛(wèi)，以新印給董山，使領左衛(wèi)。凡察則持故印，而即使領右衛(wèi)焉?！?br>
　　又引《明實錄》：“正統(tǒng)七年，分建州左衛(wèi)設右衛(wèi)，以董山為左衛(wèi)長，以凡察為右衛(wèi)長。敕董山曰：‘汝為凡察為一家，今分而設衛(wèi)，汝處之大小頭目人民，任汝指揮。自今毋相犯?！贩膊煸唬骸晁鶓I有之頭目人民，已命遼東官吏，公同審問。從屬既明，汝其安守生業(yè)，勿愆致戾?！?br>
　　董山既出，與凡察爭衛(wèi)印。正統(tǒng)七年，朝廷以凡察不讓，分設建州右衛(wèi)，以處凡察。而董山得襲左衛(wèi)職，勢驟張，躐躋群酋上，始受明廷約束。后漸煽誘北虜入寇，殺掠不絕。然當正統(tǒng)間，未敢公然首禍。正統(tǒng)十三年冬，明廷尚有使命，調(diào)發(fā)朝鮮及野人女直兵會遼東，征北寇，蓋猶以恭順期之。十四年， 土木變后，乃盡忘明廷舊恩，直犯遼陽東邊，侵掠甚酷。景泰元年，遼東奏報：“開原沈陽之寇，系李滿住等為響導，相其事勢，實為董山所主持。”時都御史王翱巡撫遼東，遣使招諭，稍歸所掠。復款關。是時凡察亦已歿。董山乘明使招諭，既已款關，遂曲意媚悅上國。于明則求以一身兼三衛(wèi)都督之職，于朝鮮則親詣其國，就其朝列。乾鮮中樞院使，給以制書，授為正憲大夫。自景泰二年冬，明廷即以建州頭目，潛與朝鮮通，戒朝鮮國王李珦絕其使。直至天順三年，邊將奏：“有建州三衛(wèi)都督，私與朝鮮結，恐為中國患。”明廷敕朝鮮國王李瑈，毋作不靖貽后悔?，y疏辨，復申諭之。蓋董山與朝鮮相結已久，受朝鮮官職，亦非一時事。諭文明謂朝鮮不得給賞授官，以與朝廷抗。蓋至大順間，乃確言之。其時邊將奏稱：“建州三衛(wèi)都督，以董山一人之事，而用三衛(wèi)之稱，又疑系求之明廷得兼三衛(wèi)之后矣。天順四五年間，建州以毛憐衛(wèi)都督郎卜兒哈被朝鮮誘殺事，又與朝鮮齟齬，至其義州殺掠，朝鮮請命于明廷，明廷尚有袒建州意。未幾徇董山之請，特開撫順關，為建州專設馬市。事在天順之末。馬市既通，建州驟輸入腹地文化，發(fā)達甚速。其后取明代之，實基于此。旋以賞賜太儉失望。董山糾毛憐、海西諸夷盜邊無虛月。成化二年，明廷遣都督武忠往諭，并詰私通朝鮮虛實。董山力自白。更責以朝貢久廢，促其來京。董山傲然從入朝。既陛見，頓首謝罪。及赴禮部宴，即呵斥己之從者，語甚嫚，又褫庖人之銅牌。既而行頒賞禮，自請素蟒衣、玉帶、金帽之類，不一而足。朝廷皆曲予之，意示懷柔。而邊警仍不息。頃之董山求歸，抵廣寧驛舍，忽有命羈之。旋置之法。時在成化三年春。董山從者，咸被流于廣西、福建等處。建州以此深怨明廷。既謂董山之死，罪狀不明。又素崇拜董山之為人，并愿戴其子為復仇計。由是邊患益亟。董山之子名脫羅，則《清實錄》所謂充善長子妥羅者也。董山被戮之年，明廷并大舉伐建州。即前篇所紀成化三年之役。

　　黃道周《建夷考》：“正統(tǒng)時，建州衛(wèi)指揮董山，煽誘北虜入寇，殺掠不絕。景泰中，巡撫王，遣使招諭。稍歸所掠。復款關。后以賞賜太儉失望，董山糾毛憐、海西諸夷，盜邊無虛月。成化二年，遣都督武患往諭，檄致董山羈廣寧，尋誅之。命都御史李秉、靖虜將軍趙輔，督師三道入搗其巢。夷稍創(chuàng)，始乞款貢?！?br>
　　《明史·朝鮮傳》：“正統(tǒng)七年五月，諭裪曰：‘鴨綠江一帶，東寧等衛(wèi)，密邇王境，中多細人，逃至王國，或被國人誘脅去者，無問漢人、女直，至即解京?！?，瓦剌密令女直諸部，誘朝鮮使背中國，朝鮮拒之，白其事于朝。帝嘉其忠，敕獎之。并賜彩幣。”云云。是時邊禁嚴，建州即有犯邊意，亦受自瓦剌，供其指使耳。又正統(tǒng)十三年冬，命使調(diào)發(fā)朝鮮，及野人女直兵會遼東，征北寇。時英宗北狩，郕王即位，遣官頒詔于其國。景泰元年……夏，裪卒，賜吊祭，謚莊惠，封子珦為國王。會遼東奏報：“開原、沈陽，有寇入境，掠人畜。系建州海西野人女直頭目李滿住等為響導?！币蛑I珦，相為犄角截殺之云云。此為女直公然寇邊之事實?！督ㄒ目肌分袣w罪董山，不言李滿住，當?shù)闷鋵崱?br>
　　稻葉巖吉《蒙古滿洲歷史地理》第七卷：“正統(tǒng)十四年，土木之變，遼東亦致紛亂。兀良哈三衛(wèi)，來自西北，寇遼河流域。女真自東北，屢犯遼陽之東邊。東邊被害，當自此始……都御史王翱，在遼東時，曾遣官至彼等部內(nèi)，收回被掠男女。其間建州女真，逐漸繁盛，遼東被害益深。成化三年，明遂出兵，討建州女直焉。”云云。按王翱在遼時，據(jù)《明史》本傳：“正統(tǒng)七年冬，提督遼東軍務……景泰三年召還。則遣官招諭，收回所掠?！笔卤卦诰疤┏跄辍６督ㄒ目肌分^巡撫王，即王翱也。稻葉敘述之文，未能逐句指其所出。要其據(jù)《實錄》為大宗，旁及私家紀述數(shù)種，與《明史》及《建夷考》一一相合，自極可信。

　　《朝鮮傳》又言：“景泰二年冬，以建州頭目潛與朝鮮通，戒珦絕其使……天順三年，邊將奏有建州三衛(wèi)都督，私與朝鮮結，恐為中國患。固敕瑈毋作不靖貽后悔?，y疏辨，復諭曰：‘宣德正統(tǒng)年間，以王國與彼，互相侵掠，敕解怨息兵。初不令交通給賞授官也。彼既受朝廷官職，王又加之，是與朝廷抗也。王素秉禮義，何爾文過飾非？后宜絕私交，以全令譽?！痹圃?。稻葉氏《清朝全史》第四節(jié)五：“董山為左衛(wèi)，故都督猛哥帖木兒遺子，與叔凡察爭衛(wèi)印，遂使明廷頒新印焉。其為人雖不可詳知，要其由干斡河谷地，覓李滿住部族而來歸。其時皇皇如喪家之狗。然董山既出，乃一躍而驟躋群酋之上，強求明廷，兼領建州衛(wèi)及右衛(wèi)之都督。又知徒與朝鮮啟釁為非計，乃親赴半島朝廷。朝鮮亦以見慍于彼為不利，假彼以中樞院使之制書，授為正憲大夫。彼之手腕，可想見其不凡?！痹圃啤４顺鲇诘救~之敘述，必有所本。據(jù)此則《朝鮮傳》之稱建州三衛(wèi)都督，恐即系董山一人所求之明廷而得之兼職矣。

　　《朝鮮傳》：“天順四年，復諭瑈曰：“王奏毛憐衛(wèi)都督郎卜兒哈通謀煽亂，已置之法。夫法止可行于國中，豈得加于鄰境？郎卜兒哈有罪，宜奏朝廷區(qū)處。今輒行殺害，何怪其子阿比車之思復仇也？聞阿比車之母尚在，宜急送遼東都司，令阿比車領回，以解仇怨。’五年，建州衛(wèi)野人至義州殺掠?，y奏乞朝命還所掠。兵部議：‘朝鮮先嘗誘殺郎卜兒哈，繼又誘致都指揮兀克，縱兵掠其家屬。今野人實系復仇。宜諭朝鮮，寇盜之來，皆自取。惟守法安分，庶弭邊釁?！瘡闹??！?br>
　　《清朝全史》第六節(jié)一：“建州女直得名酋董山，富強日進，寇掠亦因以日繁。遼東之困憊，事實畢露。惟賴以中央政府之威儀，示懷柔之一法而已。天順三年之春，遼東有詞以詰責建州者，惟董山受朝鮮中樞院制書授為正憲大夫之一說，蓋其罪狀為私通。在建州亦以此一事，深恐明廷知之。當時遼東巡撫之報告，謂建州與朝鮮相結謀叛。明廷特遣錦衣譯者某，往建州詰其虛實。董山力自剖白。明使乃促其入朝，責以久廢之職貢。董山從之。彼其意，直謂輕身以往，漢兒其奈我何？驕蹇之態(tài)如此。何喬遠記事云：‘董山等悔罪來朝，朝廷責之，皆頓首謝。及赴禮部賜宴，輒于指揮其部下之時，出謾罵之語，褫廚人之銅牌。給賜時，又自行要請素蟒衣、玉帶、金帽之類，不一而足。朝廷皆給之?！圃啤６街繜o王法可想。當是時，明廷以為羈縻此僚，建州必可弭平。乃遼東報告：‘女直侵寇，依然不止。’既而，董山求歸，明于彼歸途中廣寧驛舍拘系之。旋，致之法。此事當在成化三年之春。是歲九月二十四日，將軍趙輔將兵五萬，討建州焉?！痹圃?。又本節(jié)三：“董山被殺，其余隨行人眾，流于廣西、福建等處。女真人謂董山罪狀不明，為漢兒所詐殺。董山為明一代女真人之最杰出者，女真甚尊其譜系，且有思慕故都督之意?！痹圃?。稻葉敘述中，以天順三年之事，連屬而下，直貫至成化初。其遣使往諭，尚是詰問朝鮮授官之虛實。董山入朝，亦自白此事。蓋時亙七八年矣。據(jù)《建夷考》：“并有賞賜太儉失望盜邊之釁，又為遣使詰問之近因。”所遣之使《建夷考》謂為都督武忠。此言錦衣譯者某。明《職官志》：“錦衣衛(wèi)，……恒以勛戚都督掌之，恩蔭寄祿無常員?！眲t都督武忠，當是錦衣衛(wèi)領銜之人。實則譯者某銜命而往。又所云何喬遠之記事，何喬遠所著《名山藏》，在清世禁書目中。此或《名山藏》中語也。

　　《明史·食貨志》：“明初東有馬市，西有茶市，皆以馭邊，省戍守費?！罉烽g，設馬市三：一在開原南關，以待海西；一在開原城東五里；一在廣寧。皆以待朵顏三衛(wèi)。定直四等：上直絹八疋，布十二。次半之。下二等各以一遞減。既而城東、廣寧市皆廢，惟開原南關馬市獨存?！痹圃?。史言中葉以前遼東馬市者如此。其余為大同事。土木之變，乜先即入自大同。大同馬市，《史》言：“始于正統(tǒng)三年。迨成化十四年，陳鉞撫遼東，復開三衛(wèi)馬市。通事劉海姚安肆侵牟，朵顏諸部懷怨，擾廣寧，不復來市。兵部尚書王越，請令參將布政司官各一員監(jiān)之，毋有所侵克。遂治海安二人罪。尋令海西及朵顏三衛(wèi)入市。開原月一市，廣寧月二市，以互市之稅充撫賞。正德時，令驗放入市者，依期出境，不得挾弓矢。非互市日，毋得輒近塞垣。”云云。此明中葉遼東馬市也。其后宣大開市，起于仇鸞，嚴嵩主于后。世以楊繼盛諫疏，益?zhèn)髌涫隆Ｉw土木變后，大同市久停。至是始復開，尋復罷。隆慶四年，俺答孫把漢那吉來降，復開宣大市。而遼東市于萬歷二十六年復罷，三十九年復開。則與義州木市同為起訖?！薄妒贰肺乃灾勾恕ｉ_原南關一市，始終未罷?！妒贰穬H言以待海西。諱建州不見明文。又于撫順開關設市。明徇董冊之請。為建州興盛之一大關鍵，則更不著一字。此種無謂之史書，烏足行世。易代以后，必有重修，乃備事實。特尚非今日所能言耳。

　　稻葉氏《清朝全史》第六節(jié)，紀馬市事，較《明史》為詳。《明會典》等書，今亦尚存。惟馬市事非本篇所必載。本篇但欲詳董山所求開之撫順關，則據(jù)稻葉所引，一引《全遼志》：“撫順馬市，在城東三十里。建州諸夷人，于此交易買賣?！倍稄V輿記》：“馬市一設開原城南，一設開原城東，一設撫順，一設廣寧，一設古城堡?！比斗捷浖o要》，記撫順關云：“撫順所之東二十里，置馬市于此?！痹圃?。以上數(shù)書，惟《全遼志》較難得，余俱習見，而明史竟沒之。其先女真馬市，皆在開原。后為建州特開撫順市。《清朝全史》第四節(jié)五，敘述文云：“董山更能使明于建州之西邊，創(chuàng)議貿(mào)易之關門。此即后歷代建州所占利益之撫順關也。關門定于渾河之谷地。市場設于今撫順城內(nèi)。明之邊吏，于設關大有異議，全由董山之強求，與其折沖之巧。舊例，女直貢道，必經(jīng)開原之廣順、鎮(zhèn)北二關，不得由別路。其得于渾河以下通遼東腹地，必推為女直之大告成功。天順末，明廷以敕諭下遼東曰：“自后建州女直到邊，由撫順關進，于撫順城東交易。撫諭之法，當?shù)闷湟?。防閑周密，以絕奸宄之謀。勿生事阻擋，以失夷情而起邊患。”云云。明年，遼東巡撫奏言：“女直來者多至五六百人。少亦二百余人。俱憩宿于城中軍民之家，恐有覘邊情之虛實，或圖響應而作奸者?！庇盅裕骸皳犴槼墙^遠，倉卒難赴。于該城之南，置一馬驛，具館夫十名左右，以為接待?！庇盅裕骸皳犴槼俏髂系稚蜿?，隔九十里之遠，其間增筑墩臺三座，每墩臺配置兵五百名。”云云。明之遼東，當時顧慮建州，以此可想。

　　《清朝全史》第五節(jié)八：“撫順馬市，由撫順關進?！薄度|志》記之曰：“撫順關在沈陽城東北，撫順城東二十里。建州夷人之朝貢買賣由此?！薄毒胚厛D說》記：“撫順城距邊二十里?？勺C《全遼志》之不誤。關之故址，在渾河左岸，今稱關口。此地之南，必為馬市之所在地。馬市設于邊墻之內(nèi)，女真人及兀良哈之出入，必經(jīng)指定之關門。觀于成化中，海西酋長李撒哈赤，由撫順關時，遼東守臣拒之。謂海西當由開原，不得經(jīng)撫順，可知其為指定矣。關門之地點，及數(shù)之多寡，在明廷本視為兵事之要著。蓋貿(mào)易之門戶，即為入寇之要路。董冊求開撫順關，豈但當時收顯然之利益。后來建州實食此關之惠于無窮。關市相連，不獨貨物之灌輸，即中國文化，亦由馬市而將率邊郡。更由邊關，吐此等文化而輸出塞外。非撫順有馬市，建州安能驟致發(fā)達乎？”云云。李撒赤哈事，別詳《脫羅紀》。

妥羅紀第六 脫羅 錫寶齋篇古

　　《清實錄》僅見妥羅之名，為充善長子。充善次子妥義謨，三子錫寶齋篇古。錫寶齋篇古，生興祖直皇帝都督福滿。

　　以上妥羅事實之可見者止此。今為別輯紀文如左：

　　脫羅，董山子。成化三年，董山被殺，建州亦受大創(chuàng)。而女真遺種，崇拜董山，輒戴脫羅為之復仇。明總兵官趙輔徒夸誕，侈陳戰(zhàn)績，畏寒輒退兵，絕不搜捕余孽。僅獲李滿住父子。作《平夷賦》，稱已滅建州。其實師退則女真人屯聚如故。明廷慮之。李秉留遼東，籌增兵費，起邊墻，為固圉計。趙輔于十月班師。是年十一月，秉奏略言：“建州三衛(wèi)，勾結諸夷，剽掠邊方。朝廷已命將出師，搗其巢穴。茍不乘勝立永久之計，恐班師之后，遁逃余賊，復為邊患。臣今得與總兵官趙輔等會議，歷數(shù)遼陽以東，由鳳凰山北至奉集堡四百余里之路程，無非山險林密。而遼陽去鳳凰城，不過五百余里，守備官軍，現(xiàn)有一千人，兵寡力弱。乞將前年征集廣寧兵二千四百人，乘敵患未作，留駐其地。且遼陽以東，鳳凰山、鴉鶻關、撫順所、奉集堡諸地，皆通敵之大路。昔無事時，不為設備。今敵既探知內(nèi)地虛實，累次入寇，請相地遠近，筑千戶所城堡，由腹里之蓋州、復州、廣寧左屯三衛(wèi)，各撥兵丁，使二指揮領之往駐。仍增置驛道之墩臺，利便往來，迅速詳報。若此庶為有備。”云云。蓋建州敗后，為明所憚如此。旋赦脫羅，仍襲指揮職。他從犯者皆降秩而仍得襲官。女真乃復通貢。然寇鈔仍不絕于邊，無役不聲言為董山復仇也。成化中葉，遼東邊吏，又激女真之變。當時有指揮管某，主開原驗放夷人之事。海西兀者，前衛(wèi)都指揮李撒赤哈入貢，管向索珍珠豹皮等物，撒赤哈以其事訴諸朝。兵部移文遼東，勘其真?zhèn)?。管懼，賄兀者本衛(wèi)都督產(chǎn)察，令作證言無此事。撒赤哈聞之，深怨產(chǎn)察。聲言我能為寇于遼東。遼東官吏恐釀大事，作書招撒赤哈親來廣寧對質。撒赤哈立應命，率所部數(shù)十人，由撫順關進，赴廣寧。時參將周俊守開原，恐撒赤哈至，必多所暴露，乃報言：“海西女真，本不應從撫順關入邊。一旦使熟悉此路，他日之患難測。”廣寧官吏為所脅，即阻撒赤哈等罷于中途。撒赤哈已入撫順關，得令大怒。折箭為誓，以紀其恨。馳出關去。時建州方欲報董山之怨，日思結海西以厚其力。幸撒赤哈自來，邀留與之款洽，不令遽返。于是建州海西相握手矣。先是董山以聯(lián)絡海西為大欲，事頗有跡。馬文升言：“董山等梟雄杰黠，乘機煽動海西夷人，正指其事。策未大行，董山授首，至此乃告成焉。”撒赤哈之久留不返，文升以為言。明廷知脫羅等將結海西為患。當是時，朝鮮屢彼建州兵。朝鮮國王李愆，乞朝命戒飭建州。明邊亦不堪其擾。成化十五年，復出師征建州。十月命朝鮮出兵夾擊。朝鮮遣右贊成魚有沼往。有沼于成化三年捕獲李滿住父子，有大功。至是以冰泮后期，不見敵而退。明兵亦無功，建州猖獗如故。明但敕遼東整飭邊備，并戒朝鮮無輕動而已。然脫羅憑藉先世余力，女真人樂為之用。其人非有過人者，久而不振。建州漸中落，脫羅卒年無考。其弟錫寶齋篇古，曾長建州與否，亦未詳。正德間，錫寶齋篇古之子福滿，嗣為建州左衛(wèi)指揮。

　　《明史·朝鮮傳》：成化十一年四月，悊奏建州野人糾聚毛憐等衛(wèi)，侵擾邊境不已，乞朝命戒飭。

　　十五年十月，命悊出兵夾擊建州女直，悊遂遣右贊成魚有沼率兵至滿浦江，以冰泮后期，復遣左議政尹弼商、節(jié)度使金嶠等，渡江進剿。十六年春，遣陪臣來獻捷。帝命內(nèi)官赍敕獎其能繼先烈，賜金幣，領兵賞赍如例。后使還，遣其臣許熙伴送。熙歸至開州、建州騎二千邀之，掠其從卒三十余人，馬二百三十余匹，他所亡物稱是。奏聞，英國公張懋、吏部尚書尹旻等，以遼東連年用兵，未可輕動，宜以此意諭悊，敕遼東守臣整飭邊備，更令譯者窮究所掠，期在必得。仍賜白金彩幣慰安之。此外紀文，皆自稻葉《滿州歷史地理》及《清朝全史》各章節(jié)，捃摭而成。惟李秉疏文，據(jù)《歷史地理》中，指明得之《明實錄》。其余出敘述語，不詳所出。惟稻葉謂建州與海西相結后，是海西勢力所壓，漸以不振。此說未敢據(jù)以為是。（后略）

興祖紀第七 兀升哈

　　金國書碑，舊蓄一拓本，檢王氏《金石萃編》亦摹其文，而莫明其義。相其字體，與此表文合?！督鹗贰吠觐佅Ｒ龋铍吩靾D書，仿漢人楷字，因契丹字體，合本國語為之，是為女真字。明中葉建州尚沿用之。至清太祖命達海造國書，則用蒙古字為本，與金書大不同矣。今錄兀升哈原表文如左：

　　右表從清朝全史中銅版照片仿為之，其間筆法，頗有疑誤之處，未可盡據(jù)，聊存形似而已。其譯文之寫式則如左：

　　建州左衛(wèi)都指揮使兀升哈謹奏：“我奴婢自正統(tǒng)年間，設立衙門，除授官職，至今六七十年了，不曾升賞。今差頭目塞因，前去天朝叩頭，進貢方物。可憐見討，升一級事得職奏圣皇帝知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