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永遠(yuǎn)讀著對白，讀著我給你的傷害”

夜色清朗，夕獨自踱步至溪水旁，欲小憩片刻，卻聽得柳蔭下步聲緩緩，一男一女交談甚歡。

雖都是男女間的情話，卻聽得旁人難以心安。

流水湯湯，勾起記憶中難言的過往。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到屋中，隨即展開手中畫卷，靈感頃刻如泉涌般泛濫。

可當(dāng)面對眼前素凈的紙面，卻始終猶豫不決，不愿落下筆尖，直至筆桿在手中折斷。

她仍舊無動于衷，任憑淚水沖淡那一襲墨染。

時過境遷，多少次捫心自問與憤恨，都已化作那山間孤墳上的苔痕，無人聽聞。

她并不恨，只憐他生了凡俗的根。

………

拂曉，暖風(fēng)匆匆送別嚴(yán)冬，迎來城中積雪的消融。

男人翻看著墻邊掛歷，不禁長嘆一氣。

只消度過最后這一年，自己便可與她相見，那份瀕臨破碎的感情也能夠破鏡重圓。

暢想之余，忙碌依舊，匆匆吃過早飯，男人便返回閣樓之中，照例從柜里取出幾件素服，擺好筆墨紙硯，準(zhǔn)備開始一天的工作。

所幸買家要求不算嚴(yán)格，大至山川湖海，小至花鳥蟲魚，無一不可。這也便給了自己自由發(fā)揮的空間。

熱茶飲畢，潑墨淋漓，揮毫寫意。

………

腳步在城門前緩緩?fù)Ｏ?，那塊刻字的石碑依舊在原地矗立。

今夕不同以往，因碑面久未經(jīng)維護(hù)，如今早已被一層厚厚青苔所覆蓋，遺下無人知曉的歲月痕跡。

“季梁城……”

她自言自語道，隨后收起手中紙傘，只身向城內(nèi)走去。

雨下整夜，路面石磚的縫隙早已蓄積，而當(dāng)腳步聲起，與之一并濺落的，卻不知是污水，還是淤泥。

即便被污濁了新衣，可她卻毫不在意，似乎對這城中的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

眼神孤傲，面色清冷更甚。

無人知曉她的姓名與身份，大家只覺得是有錢人家的貴婦人。

而富家千金為何到此貧瘠之地，眾人卻議論紛紛，久未定論。

幾個市井閑人此刻被這副美貌勾了神，待其走入巷道中，便前后夾擊，攔住來者去路。

“姑娘，生得這番漂亮，不如和我們走吧？哥幾個絕對虧待不了你……”

話音未了，劍即出鞘。

凌亂的衣袍表面，當(dāng)即被染上一層顯眼的墨跡。

慌亂之中，那女子卻已不見了人影，只聽得耳畔余音。

“若想活命，就安分做人?！?/p>

………

晌午，男人放下筆桿，正準(zhǔn)備回房歇息，卻突然聽到店門傳來陣陣聲響。

“小曦，開門迎客?！?/p>

女孩不再撥弄手中的算盤，隨即起身打開木門。

“你們家掌柜在哪里？”

“掌柜才睡下不久，您若咨詢訂制畫衣一事，我即刻上樓詢問，客官請稍等片刻……”

“不必了，我親自找他去?！?/p>

不論那女孩怎樣勸說，女子仍執(zhí)意上樓。

“客官莫要驚擾了掌柜，我去便可——”

房門未閉，卻見得男人獨坐桌前，吃一口咸菜疙瘩，飲一口白米稀粥，甚是悠閑。

“客官所為何事，如此急躁？還是我家小曦……惹您不快了？”

“聽聞季梁城中住著一位畫衣匠，故千里迢迢從遠(yuǎn)方趕來……”

“那便是……為了畫衣嘍？小曦，你下樓繼續(xù)清點賬目吧?！?/p>

“是。”

待女孩走后，男人遂將門再次關(guān)上，轉(zhuǎn)身回眸，那女子卻褪下衣裝站在原地，赤裸著身體。

“無需布料，在身上畫便好。”

男人只是笑了笑，絲毫未有提筆之意。

那女子倒也不覺羞澀，依舊筆挺地矗立在原地。

“何故猶豫？”

“這位客官，恐怕您要到他處去了，我只是位名不見經(jīng)傳的畫匠，而非臭名昭著的市井流氓?！?/p>

“難度您覺得，我會愚笨到專程找一個流氓眼做生意？還是說……您覺得付不起這畫衣錢？”

“不不……”

“事成之后，我會介紹家里人到此光顧生意，也算兩全其美之事，怎樣？”

面對如此豐厚的報酬，他猶豫再三，終于答應(yīng)下來。

………

男人吞了吞口水，如此白皙的膚色堪比上好綢緞，就連自己也尚不多見。

調(diào)和好色彩，他便開熟練地?fù)]舞手中筆桿，繪制圖案。

而所繪圖案，她早已心知肚明。

筆鋒掠過，猶如指尖輕撫，勾勒出心中漣漪泛泛。

至關(guān)鍵處，卻仍未聽得嬌聲喘喘。

他暗自慶幸，自己的畫技還算精湛。

殊不知，這正靠近她所想要的答案。

“客官……不摘手套么？”

“莫要過問，只管作畫?！?/p>

而下半?yún)s令他頗感為難，總有幾處無論如何落筆，顏色都異常淺淡。

可男人才剛俯下身，卻被一條白尾忽然纏裹腰間，以至嘴唇徑直吻向還未上色的腳趾尖。

清香的口感歷經(jīng)筆墨浸染，卻是另種無法忘卻的流連忘返。

“既著錯了顏色，便要想辦法揩去?！?/p>

無奈，只得伸出舌尖舔舐，直至唾液在十指縫隙間滯連。

男人狼狽地抬起頭，迎來的卻是無言以對的質(zhì)問。

“方才，管她叫小曦，那你知道……我叫作什么？”

話音剛落，她便脫下手套，露出色彩斑斕的花臂。

見此景，男人卻滿臉驚恐，坐立難安。

“夕……”

“你又知道，為找到你，我究竟花了多久，期間又受了多少苦？聽忍了多少譏諷？”

他本想逃離出去，對方卻早已哭作淚人，將長劍抵在頸沿。

“你……難道不愛我了嗎？”

男人終于不再動彈，緊攥筆桿，流下悲傷的淚水。

………

深夜，當(dāng)看到滿房的紅燈，男人頗為不解。

可背后的聲音，卻令其頃刻面如死灰。

“此后，只得以夫妻相稱，我喚你作夫君，你喚我作娘子，懂得？”

他沒有回應(yīng)，似乎表達(dá)了默許。

夕滿心歡喜，活了百千年，終于能如愿墜入這愛河中，便伸出手掌，試探地摩挲著。

男人呆呆地躺在床上，無動于衷，任憑那覬覦的目光，落在身體每一處。

待到油盡燈枯，飽嘗甘霖，她方才作罷。

這并非結(jié)束，而是長達(dá)十余年的拘禁。

期間，男人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著，甚至連下床的力氣都不曾有得，空有口氣在那里。

究竟是多么超人的毅力，他自己也不知道。

………

似乎覺得自己時日無多，男人便悄悄咬破手指，寫起了遺書。

所寫究竟是曾虧欠的愛意，還是未道出的恨意，亦或是被萬件畫衣限制的距離？

可惜年老體衰，他不曾記得。

晨曦初露，夕如往常般喊著他的名字，可卻始終無人應(yīng)答。

直到踏門而入，對方卻早已斷了氣，老死在那里。

夕跪在原地，不知所言。

“對……對不起……”

“………博士。”

此刻她才明白，于肉體凡胎而言，所謂的長相廝守，終不過是一紙笑談。

有人害死了他，不止站在明處，同時藏在暗處。

………

拾起遺書，紙上字跡仿佛是其與命運的對白，卻處處寫滿對他的傷害。

每當(dāng)讀完對白，他也便匆匆離開。

長日終有時，長夢終有逝。

夕緩緩睡去，權(quán)當(dāng)一場異夢。

可這一睡，又會睡過幾個千年呢？

輪轉(zhuǎn)千年，或許在遙遠(yuǎn)的未來，就會有與他重逢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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