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笙是一名女大學生，今年二十一歲，平時的愛好是看小說，玩乙女游戲。

那是2019年5月初的一天。她百無聊賴地在論壇搜索“古風乙女游戲”，《遇見逆水寒》就是這個時候出現(xiàn)的。

《遇見逆水寒》最初是端游《逆水寒》的小助手，但由于劇情和玩法廣受好評，玩家漸漸地把它當做一款依托《逆水寒》世界觀的獨立游戲來對待。恰逢《戀與制作人》迅猛出圈，網(wǎng)易也順勢以這款野蠻生長的游戲為推手，對女性向游戲發(fā)起了試探。

當時版號還沒有下來，游戲處于停服模式。恰逢最后一次刪檔測結(jié)束不久，她便翻了很多之前的帖子，試圖在正式開服前，先從蛛絲馬跡里云玩這個游戲。

等到6月5日那天，「記不清是十點還是十一點了」，她在專業(yè)課課堂上偷偷下載了游戲，中午回到寢室就開始玩。

因為有某種「初戀」或「宿命」情節(jié)，她在游戲里選擇的人是無情，「我在論壇看到的第一個帖子是講無情的，進入游戲第一個遇見的也是無情」。

無情，出自溫瑞安武俠小說《四大名捕》系列，是四大名捕之首。幼時被滅門，被諸葛正我撫養(yǎng)長大，名為無情，面如冷玉，但內(nèi)心重情重義，對朋友十分熱忱。他雙腿皆廢，卻練成絕世輕功；他以暗器冠絕天下，但從不淬毒且向來明發(fā)，被江湖中人稱贊“明器”。

《遇見逆水寒》基本保留了這些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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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笙叫他月牙兒。「大家都這么叫，他原名叫盛崖余，倒過來念就是月牙」。

在她看來，月牙兒是似清風朗月的英雄，生賀曲《君如月》中的那句「脊背松山，零落似雪」就是他本人。

開服她抽到的第一張?zhí)熨n卡，也是無情的「不辭冰雪」。當時特別開心，仿佛又暗示了冥冥之中的羈絆，于是她又氪金抽了好幾組，但出的都是其他人的，她并不氣惱，認為可能是強扭的瓜不甜，而且「游戲氪金不是很正常嗎，都是花錢買開心啊，更何況是為喜歡的人花錢」。

確實是「喜歡的人」，休笙特別強調(diào)了這一點。她覺得，紙片人和真人是有共通之處的，甚至可能人類在其他維度的生物看來，也是紙片人。而且靈魂和記憶是成為人的根本，「我知道聽起來很傻，不過我覺得紙片人也是有靈魂的，甚至這種靈魂是由我親自賦予的」，她眼里的他是獨一無二的，和他的記憶也是獨一無二的。

就像櫥窗里的小熊玩偶，你會遇到很多玩偶，甚至一模一樣的玩偶也有很多個，但你帶回家的那個，和你發(fā)生故事的那個玩偶，是和其他玩偶絕不一樣的。

「如果說我是小王子的話，我的無情就是那朵玫瑰花」。

但她堅持自己并沒有混淆真人和紙片人的區(qū)別，只是她選擇了更符合自己審美的一方，「現(xiàn)實里的戀愛太煩了，況且也沒有人比無情更好」。

休笙也有很不理解的地方，因為《遇見逆水寒》的劇情是需要總好感度達到一個閾值后才會開啟下一章，但每個人的好感度會有一個上限，所以開劇情的時候一般是需要每個人都送禮物。她最初認為這是對無情的背叛，不只是數(shù)值的事。「我不想給他們送禮物，我的禮物只想給無情一個人，雖然他可能并不喜歡，就是好感度不會加那么高，但我還是只想送他」。

不過后來就釋懷了，她把這樣的贈予視為「做慈善」，這樣一步步解鎖劇情也不會有負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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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笙在《遇見逆水寒》里哭過三次。

第一次是在鐵血大牢，無情為了她放下武器，「我只覺得自己是他的拖累」，盡管稱贊過多次遇逆的劇情特別有沉浸感，但每次無情受傷都是為了保護自己，這一點讓休笙很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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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是她知道自己和無情有過婚約，但劇情里的她忘記了：

「你有三大憾事，我也有三大幸事。能入神侯府諸葛先生門下，得生死兄弟，伶俐劍童。是為其一。其二，出生在盛家莊，有過一段追風的日子，是她……一人的月牙兒。這第三件事，明天將冰糖糕捧到她的面前，再親口問她：自小青梅，心慕已久，曾憾相隔山水，惟愿今后，春秋相守。不知她可愿玉成我心，嫁予我，做我的娘子?！?/p>

劇情里的“她”在想起一切后失聲痛哭，休笙也跟著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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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是是長久跟著無情的劍童銀劍死了。之后無情按照銀劍的意愿，把他做成了藥人，但銀劍已經(jīng)不再活潑地叫他“公子”了，只是機械又冰冷地喊著“主人”。

「那一段太虐了」，她反復地說，「他明明這么好，但是卻受了這么多苦，我好舍不得」。

休笙說，劇情里的女主是會醫(yī)術的，但她沒辦法救下來，「劇情殺」。

無情在這一章的劇情里，第一次用了私刑。誰也不知道，這個曾經(jīng)意氣風發(fā)說著「若能舉起，便是千萬人的河山；縱使倒下，亦使千萬人知，我埋身之地，長驅(qū)而往，便是光明」的男人，在當時究竟想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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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笙的室友阿彌走的是師兄的線，葉問舟。

阿彌是個很安靜的女生，日常除了在圖書館看書，就是戴著耳機看電影。她最喜歡的書是《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非常容易被「毫無希望卻又無法抽身的愛」打動。但與書中女主不同，她自己喜歡溫柔的人，而「師兄是溫柔本身」，這就是她選擇走葉問舟線的原因之一。

另一個原因是，她算得上一個“兄控”。在玩《遇見逆水寒》之前，她在另一款乙女游戲《戀世界》的《錦書難托》篇章，選擇攻略也是師兄類的人物何倏。但那款游戲里的女主似乎總有自己的想法，游戲本身也有暗設「男主」的嫌疑，「我每次選的都是師兄，但劇情總往燕北歸那邊走」，到最后和師兄也只有BE的結(jié)局。

但葉問舟治愈了她。在劇情里，師兄總會護著她，一起看星星之后頂下宵禁偷跑出來的懲罰，天南海北地為她尋找需要的藥材，還有從來不會忘記的桂花糖和蓮花酥。

「潤物細無聲」是阿彌對葉問舟的概括：他是一個很溫潤的人，不太會熱烈地表達自己的心意，但不管什么時候你都知道他在惦念著你；他的所有喜好都因為你，甚至你會覺得，他就是為你而生的一樣。

正如《碧海問舟》唱的那樣，他是人間春日的遠山，落寞處隨遇而安；他是黃昏沾染的思念，不經(jīng)意沉溺淪陷。

溫柔很容易蓋過葉問舟其他美好品質(zhì)的風頭，甚至有人會覺得這樣的人設很「工具人」。但阿彌覺得那是「白月光」，她不明白為什么過于溫柔也算是一種缺點，「美德難道需要寧缺毋濫么」，說起葉問舟的其他優(yōu)點她也滔滔不絕，比如擅長音律丹青，笛子吹得尤其好，武學也十分出類拔萃之類的。

阿彌承認，雖然喜歡上他最初是因為他對她很好，但越往后看會發(fā)現(xiàn)，葉問舟「實在太好了」，好到「我不知道怎么說，只會說他特別特別好」。

「其實無情也是一個溫柔的人」，阿彌也提到另一個男主，但無情的溫柔是懷抱天下的廣闊，「師兄只是我一個人的師兄」，她覺得游戲里還要考慮家國陰謀太累了，只想談甜甜的戀愛，「不想和休笙一樣為劇情哭，她太慘了真的」，但推到葉問舟跳崖的那里，她也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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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歲的唱晚則更喜歡「白切黑」書生顧惜朝。

唱晚在淘寶上經(jīng)營著一家飾品類的店鋪，談過戀愛，但因為工作比較忙，最終和平分手。得益于開明的家庭環(huán)境，父母認為女兒自己有主意是好事，對她的人生并未過多干涉。

這不是她第一次遇到「顧惜朝」。事實上，在2004年《逆水寒》電視劇播出時，她就知道他。劇中的顧惜朝（鐘漢良飾演）是一個復雜立體的悲劇人物：身懷鴻鵠之志但出身低微，為了出人頭地他拋棄了至交好友，滿手血腥，但最終陰謀敗露，愛妻以死相護，自己也不知所蹤。

時間比較久，具體的劇情唱晚已經(jīng)記不清了，但她記住了這個名字。所以在聽說《遇見逆水寒》公測后，唱晚就直接選了顧惜朝的線，「想給他一個不一樣的結(jié)局」，但游戲里的顧惜朝和劇里的也有不少出入，畢竟是戀愛游戲，妻子的設定自然要刪去，顧惜朝也還沒有陷入后續(xù)那些陰謀中。

唱晚認為這樣的改動很好。在她看來，他有驚世之才，只是生不逢時，有些事情確實身不得已，尤其是成年后，她越發(fā)能理解顧惜朝，「他太壓抑了」，痛苦總與天賦伴生。

她的戀愛感更多的是「心疼」。劇情中的顧惜朝還是懷才不遇著，在戀愛游戲里，這樣的劇情未免過于現(xiàn)實。他有時對她透露自己某些「不擇手段」的陰暗想法，「就像一種試探」，但她永遠信任他，愿意保護他。

唱晚說，「顧惜朝其實就是現(xiàn)在的美強慘」，他身上背負著理想和現(xiàn)實的割裂，但勢單力薄又無力改變，才華讓他看到很多，想要改變很多，但落空也意味著更大的悲憤。她在他身上看到了「易碎的美」。

「熊貓」是莊園中顧惜朝送來的動物，或許也代表著他內(nèi)心的一種真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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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位男主，燕無歸，則吸引了解密玩家珂然的注意。

珂然是個“老劇本殺人”，用她自己的話說，有名的那些本，她通通玩過。當發(fā)現(xiàn)自己對剩下的劇本已經(jīng)沒有多大興趣之后，她開始尋找新的游戲。

進入《遇見逆水寒》的她，選擇燕無歸線算是陰差陽錯。當時燕無歸剛出現(xiàn)沒多久，要通過選擇「找誰共同查看書信」選擇攻略人物。

按照思維慣性，她選擇了看上去最神秘的一位，那便是燕無歸。

的確，立繪上的燕無歸銀白發(fā)色，一襲黑衣，帶著面具，身手不凡，全身上下似乎都寫著「我這里有秘密」。

但越往后走，珂然發(fā)現(xiàn)，燕無歸其實真的很單純，「惜字如金是因為不好意思」，傲嬌又認真，表面冷酷，內(nèi)心卻算得上是不諳世事，「純情直男」是她對燕無歸的最深刻印象。

珂然很容易被這樣的反差打動，她覺得與燕無歸的相處有些像「馴養(yǎng)」，游戲里的燕無歸身邊養(yǎng)了一頭狼，叫做阿嗚，「他馴養(yǎng)阿嗚，我馴養(yǎng)他」。從一開始的冷漠到后來很明顯的情緒波動，從只知道殺人的冷面殺手，到對她說出「若能讓你這樣歡喜，何妨夜夜月圓」，珂然顯然很慶幸，是自己陪他走過這一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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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遇見逆水寒》最出圈的男主，其實是一位叫做方應看（現(xiàn)已改名方承意）的古代版霸道總裁。

除了那句「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窮得令我發(fā)笑的人」之外，他上過最有代表性的熱搜是#我的對象被策劃刪了#。

「應該是版權(quán)到期了吧，大家都這么說」。

但斤斤并不接受這個說法。斤斤是資深的乙女游戲玩家，游戲里的老公多不勝數(shù)，但她最意難平的還是方應看。

在她看來，版權(quán)是游戲廠商應該解決的事情，她作為玩家只面對游戲本身即可。而且她也在游戲里花費了不少，作為消費者她理所應當可以捍衛(wèi)自己的權(quán)利。

更新前就有人在討論這件事，大家都在想會怎么解決，「但是真的想不到會直接改名」，看到公告的時候，斤斤的游戲群已經(jīng)“炸”了。她看到游戲公告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來不及錄屏和截圖」，后來也換了手機，更是七零八碎了。

和很多方夫人一樣，斤斤選擇了棄游。說起方應看，久遠得像是上輩子一樣，她不能理解那些可以繼續(xù)玩下去的方夫人，「他確實沒有了，如果是人的話還能用來世來安慰自己，但數(shù)據(jù)被替換，你沒辦法騙自己真的會有來日方長」。

剛棄游的那段時間，斤斤很低沉，總來回想著方應看，干什么都沒精神，那句「我方應看會長命百歲」被她發(fā)在了QQ空間，「但朋友看不懂，我就刪了」。她還想再也不玩網(wǎng)易的游戲了，「我當時覺得阿遇是世界上最好的官方，有什么問題都很快和大家溝通解決，但這件事真的蠻底線的，我特別失望。后來他們還把《應看千秋》下架了，我那個時候都說得上是恨了」。

說到這里，她沉默了很久，又轉(zhuǎn)到另一個梗，「后來我們都說，阿遇就是個做游戲的，懂什么方應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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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斤斤也會在B站找其他人的錄屏來看，一遍遍聽那些方應看說過的話：「我方應看，展眉好看，皺眉也好看」、「我想娶你，絕不是一句空話。我愿以我侯府數(shù)千兵馬為聘，護你萬世無憂，你愿不愿意，成為神通侯府的女主人？」

但現(xiàn)在，「神通候府」已經(jīng)被「明昭候府」取代了。「刀刀驚魂，我人傻了，很難不哭」，這是斤斤發(fā)在某個視頻下的彈幕。

當問到最想對方應看說什么的時候，她特別認真地說，「希望能得時間允許，坦蕩一次喊他姓名，再說愛意」。

這句詞來自一首流傳很廣的CP曲，《真相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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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嶼則沒有這個煩惱，她是最近才進入《遇見逆水寒》的。

她之前就從朋友那里知道這個游戲。那位朋友很喜歡里面的方應看，天天在她身邊念叨小侯爺什么的。那個時候她覺得挺不可思議的，「因為怎么說呢，雖然她說喜歡不存在的東西就永遠不會失望，但終究還是不存在啊」，真情實感喜歡紙片人，對她來說會有一種失控感。

但后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朋友不說這個游戲了，也很奇怪。于是就自己去問了下最近怎么樣，「結(jié)果她說她早不玩了，因為老公名字改了」，一開始她也覺得很離譜，「名字改了不就是全新的東西嗎」，她想了想也接受不了。

但墨嶼多問了一句，「那人設改成什么樣了啊」。朋友說不清楚有哪些具體的變動，墨嶼自己就很好奇，反而下載下來想看看。結(jié)果就沉迷其中了。

大致的劇情是沒有改動的，「文案特別神仙，很多東西都圓回來了」，墨嶼說，但她也不太清楚到底是哪些圓回來了，畢竟她沒有直接面對過之前的「方應看」，從一開始遇見的就是「方承意」，但大家都這么說，所以她覺得官方其實是有在用心考慮的，而且也「加入了自定義名稱的功能」，雖然語音里的名字已經(jīng)固定了。

真正自己開始玩之后，她才明白小侯爺為什么這么受歡迎。

她不太喜歡「古代版霸道總裁」的標簽，雖然方承意的確很霸道，但他只是在用另一種方式表達在意。他更獨特的是那份赤子之心，「我愿當這亂世權(quán)衡的那一個樞紐，哪怕背上罵名，也無可所謂」。

對之前的方夫人，墨嶼會覺得很抱歉，她越喜歡現(xiàn)在的「方承意」，就越能明白之前她們有多喜歡「方應看」。她有時候覺得自己的快樂是建立在之前方夫人們的痛苦之上的，尤其是當她在票圈曬卡，被之前的那位朋友看到了之后，「就好像和閨蜜失憶前男友在一起了一樣」，她稍顯心虛地說，但又強調(diào)，已經(jīng)「不是同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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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逆水寒》還有一小部分男性玩家，這是因為游戲分成男線和女線，男線中也有五位女主可攻略，分別是甜水巷花魁李師師，嫣紅閣花魁姬蜜兒，溫家大小姐溫柔（現(xiàn)已改名為沈浵），自在門弟子葉雪清，還有一位行蹤不定的孤傲殺手花將離。

名為君言的男玩家告訴我們，他是從女朋友那里了解到《遇見逆水寒》的，「她攻略的是葉問舟，我選的是姬蜜兒」，和女朋友一起玩戀愛類游戲并沒有影響到他們之間的感情，反而增加了共同話題，比如開新卡池、生賀活動、或者是收到新書信之類的。

他們最初還互相猜對方會選擇攻略哪一個人物，他沒猜中女友選了葉問舟，以為是燕無歸，「我一眼望過去這個最帥啊，女生不是都喜歡酷一點的男孩子嗎」，他當時很不解，但后來知道女友喜歡葉問舟之后，也會刻意向他學習，「她喜歡的，我就試著去做」；而女友猜中了他選的姬蜜兒，「因為立繪好看，而且她知道我最喜歡紅色」。

但他和女友都不太氪金，只買月卡，因為「已經(jīng)有現(xiàn)實里最喜歡的人」了，錢花在戀愛游戲里，不如花在戀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