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體列傳·圣吉列斯《偉大的天使》(四)

第四章
? ? ? ? 所以我發(fā)現(xiàn)巴衛(wèi)一到底是有酒存在的,烈度還相當(dāng)高——第一個晚上我和厄里斯一起醒來的時候,感覺整個腦袋都在酸液里泡過。那里的許多軍人都酗酒,不管是本地人或外來者。這對于軍事設(shè)施來說不足為奇,但我很好奇軍團是否會不同。
? ? ? ??在某個漫長的夜晚,我看到一個仆人捧著盛滿紅寶石色液體的大玻璃瓶。厄里斯看到我盯著它。
? ? ? ??“想都別想。”她說。
? ? ? ??“為什么?”
? ? ? ??“那是卡拉什(karash)?!保╧arash,圣血天使的酒,通常會加入鮮血?!禩he Burden of Angels》里但丁請火蜥蜴戰(zhàn)團長圖山喝過沒有加血的版本。)
? ? ? ??“所以卡拉什是……”
? ? ? ??“不適合你?!?/p>
? ? ? ??接下來的兩天過得飛快,盡管我的太陽穴疼得像被人用鐵錘砸了一樣,視力也變得模糊。每當(dāng)我入睡,都會做一個無比真實的夢。夢境總是關(guān)于他,彌漫著金黃與象牙白的薄霧中,他的軀體完美無瑕,他的目光平靜溫柔。我試圖和他說話,支支吾吾,丑態(tài)百出,而他仍然保持著不可思議的美麗,寬容,耐心。愚蠢的夢境,但它們是如此觸動人心,比我做過的大多數(shù)夢都難以忘懷。我告訴自己,我經(jīng)常做夢,往往是關(guān)于那些我正在采訪或調(diào)查的人,這就是我能成為專業(yè)作家的原因。這是我最大的秘密,我喜歡這么想,我的超能力。
? ? ? ??我問了厄里斯很多問題,她很樂意配合。我遇到的多數(shù)人也都是這樣。堡壘不是一個秘密主義的所在——這些人贏得了他們的戰(zhàn)爭,對自己的力量充滿信心。他們中的許多人對過去不甚了解。他們?yōu)槭裁匆私??他們是在恐怖終結(jié)很久之后才出生,成長在一個既驕傲又成功的世界里。
? ? ? ??我喜歡這些人。我聽過那些傳說,關(guān)于芬里斯的狼群或吞世者,并認為自己很幸運沒有落得去記錄他們的故事。這些人很文明,他們喜愛美食與醇酒,他們發(fā)展藝術(shù)。他們的建筑,據(jù)我所見,也是精美絕倫。
? ? ? ??盡管如此,正如維德拉對我的警告,他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戰(zhàn)爭,而且無意隱瞞。大多數(shù)人都傷痕累累。更多的人,特別是最年長的幸存者,表現(xiàn)出輻射中毒的跡象,讓我大為不解。
? ? ? ??“這個世界還沒有徹底清除威脅嗎?”就在我離開厄里斯的連隊之前,我問她。
? ? ? ??“沒有。”
? ? ? ??“巴衛(wèi)二也是?”
? ? ? ??“尤其是巴衛(wèi)二。那里是禁區(qū)。他們讓一切保持原樣?!?/p>
? ? ? ??“為什么?”
? ? ? ??她聳聳肩,說道:“你無法讓它變得安全,總不能把一切都清走?!?/p>
? ? ? ??那時,我對他們這些在荒涼半沙漠邊緣地區(qū)的人成長方式有了更多了解,他們面對的危險,堆積如山的無謂死亡。“但這毫無意義,派一支生物艦隊來,他們能在一年內(nèi)清除掉這個世界里最后的毒素。”
? ? ? ??“那樣有什么好處?你抹殺了這個世界,用一個與其他世界無異的地方取而代之?!?/p>
? ? ? ??“一個理性的世界?!?/p>
? ? ? ??“瘋狂也好過消失?!?/p>
? ? ? ??我笑了,但她完全是認真的。那時,我沒有細想太多。我以為她在夸大其詞——這些人不是瘋子——或許是為了讓我保持警覺。
? ? ? ??無論如何,我的疑惑轉(zhuǎn)瞬即逝,還有太多其他東西吸引我的注意。我看到輔助軍新兵在訓(xùn)練場上一展身手。我被帶到了建筑工地,那里更大規(guī)模的城市正從炙熱的沙漠中拔地而起。我參觀了工藝工廠,在那里甲殼甲、運兵車甚至激光槍都要按軍團的規(guī)格重新組裝。原材料來自機械教的鑄造廠,但第九軍團關(guān)心它們的外觀。他們銼掉原有的標(biāo)記,代之以更為精美的銘牌和徽章。龐大的工匠隊伍似乎除了美化他們所得到的東西外別無其他工作;不僅僅是戰(zhàn)艦,這些人想要儀表堂堂地踏入戰(zhàn)場。作為一個終身懶漢,我發(fā)現(xiàn)這既費解又令人贊嘆。
? ? ? ??當(dāng)然,那時我已經(jīng)開始生病了。我的失眠變得頻繁,使得白天的時間變得十分難捱。我瞇眼望著熱浪襲來的地方,看著赭色的陰影漸漸從貧瘠的平原上消失,開始感到惡心。有時我會舉起手,觀察它是否顫抖。他們告訴我,我的食物和飲水都被凈化過,但我懷疑他們做得有多細致。
? ? ? ??維德拉來接我去巴爾的時候,我開始擔(dān)心了。
? ? ? ??“你臉色不太好。”她皺著眉對我說。
? ? ? ??“可能只是太空病?!蔽艺f著又吞下幾片止吐藥。
? ? ? ??“寫了什么嗎?”
? ? ? ??其實我寫了。在刺骨寒夜中,在我的斗室里,草草地寫下我的所見所聞。“我還沒想好標(biāo)題?!?/p>
? ? ? ??“總是最后才想出來,不是嗎?”
? ? ? ??“不一定。我只需要一個合適的標(biāo)題?!?/p>
? ? ? ??之后我們很快就離開了。她一直工作繁忙,培養(yǎng)人脈,創(chuàng)造新作,確保自己在所有合適的地方聲名不墮。每當(dāng)我們遇到軍團工作人員時,他們互相都認識并很明顯得尊重她。他們會談到大遠征,他們看我的表情,好像是什么怪物從沙漠里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需要進行熏蒸消毒。
? ? ? ??我們要去系統(tǒng)的核心。我早就知道我永遠不會被允許踏足第二衛(wèi)星,但這顆行星本身受到了幾乎同樣嚴(yán)密的封鎖,除了它聞名遐邇的要塞——天使堡(Arx Angelicum),帝國中最偉大的堡壘之一,沒有任何額外建筑物。為了到達那里,我們乘坐了一艘全副武裝的戰(zhàn)艦,船員完全由軍團仆役構(gòu)成,船體披掛著第九軍團的血翼徽記。這趟短途旅行有星際戰(zhàn)士為伴,巨人們沉默不語,唯有裝甲隨著他們的每一個動作低聲咆哮著。我仍然無法習(xí)慣他們制造的恐懼光環(huán),即使他們巋然不動。這些人都戴著頭盔,精良的戰(zhàn)甲光可鑒人,長劍與爆矢懸在身側(cè)。我盡可能地遠離他們,并痛苦地意識到一旦我們達到目的地,我將遇上更多他們的同類。
? ? ? ??然后船艙封閉,升空,我們在太空中翻滾了一陣,直到推進器讓我們撞進約束裝置,視窗里充滿重返大氣層的烈焰。我瞥見的景象甚至比巴衛(wèi)一那次還要凄涼:大片綿延不絕的廣袤沙漠,赤紅、明黃與赭色交織,高層大氣閃爍著奇異的光芒,要么是我從未見過的天氣系統(tǒng),要么是舊時代留下的更為惡毒之物。即使從如此高處觀察,也唯有無邊空曠——就像一幅畫被刮掉了所有細節(jié)。
? ? ? ??在重返大氣層的火焰充斥視野之前,我看到了我們的目的地。那是一座火山,亦或是兩座,融為一體,不斷擴張,布滿裂縫的暗色巨型巖座從鐵銹色的斷裂平原中升起。但那不可能是一座火山——至少不會是活火山。也許它業(yè)已熄滅,或者巖漿室已經(jīng)被抽空并填塞,只剩下石化的上層結(jié)構(gòu)用于建筑、改造和提升高度。我瞇起眼睛,把臉貼在軍用玻璃上,所見之處都是工程設(shè)備,推土機在爬行,高聳的城墻上塵煙滾滾。
? ? ? ??“他們造了多久了?”我問。
? ? ? ??“一百多年了,”維德拉平靜地說,懶得看一眼,“他們還得再干上一百年?!?/p>
? ? ? ??我坐了回去,因為顛簸加劇了。下降到著陸臺的過程很艱難,由于巴爾壓倒性的重力晃動得更厲害。我已經(jīng)穿上了幫助我應(yīng)對環(huán)境的防護服,并服用了更多藥片,但尚未落地我就感覺四肢像灌了鉛一樣。
? ? ? ??當(dāng)?shù)顷懲У拈T打開,我再次站起,在沖擊的影響下?lián)u搖欲墜。光是一瘸一拐地走下坡道,就讓我感覺自己老了十歲。我想起了維德拉告訴我的話——他不尊重軟弱——我試圖讓自己昂首闊步。
? ? ? ??一出艙門,迎面襲來的便是酷熱。我立刻開始在防護服的包裹下出汗。我們降落在天使堡附近的峰頂,四周都是夯實的土墻。在不遠處,一座座光亮的花崗巖塔聳立在淡粉色的天空下,閃閃發(fā)光,宛如處在水中。這座堡壘比降落途中看起來壯觀得多,與其說是一個單體建筑,不如說是一座巨大的裝甲城市,由火山巖雕刻而成,護墻、尖塔和炮塔環(huán)環(huán)相接地圍繞著。我們剛剛進入火山口南墻的邊緣,向北是建筑物更集中的地方。細長的尖塔與鐘樓從密集的穹頂和拱門間異軍突起,盡管表面材料是砂巖、花崗巖和拋光陶瓷,其內(nèi)部結(jié)構(gòu)無疑是帝國最好的復(fù)合合金構(gòu)建。
? ? ? ??維德拉已經(jīng)走了出去,穿過滾燙的巖石混凝土,我步履蹣跚地盡力跟在后面。著陸點人滿為患:軍團仆役和機仆,編譯機械士(lexmechanics)和巴爾后勤兵。即使這里也有建筑工人在工作:固定龕式門、三角楣和立柱檐,在拱廊上添加裝飾線和馬賽克鑲嵌。青銅穹頂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猶如流明燈照耀下的玫瑰金。
? ? ? ??維德拉帶我進入了堡壘內(nèi)部,令人壓抑的酷熱讓位于巖石雕刻的涼爽。我們沿著下行的走廊匆匆前進,仿佛正緩緩爬進火山的古老心臟。建筑施工的聲音在身后回響,但我們很快到達了更完善的區(qū)域,地面平滑光亮,天花板裝飾華麗。軍團真正的成員,阿斯塔特戰(zhàn)士,從我們身邊走過。大多數(shù)人都沒戴頭盔,我再次看到了他們那有著奇怪相似性的面容。我也看到了他們盔甲上的各式裝飾品——金色的符文、印記、裝置和紋章。血紅色的裝甲板上每一寸都布滿了紋飾,雕刻精美,紛繁復(fù)雜,有些甚至撲朔迷離令人費解。多虧了我那遲來的研究和厄里斯的耐心解釋,我才開始能解讀一些符號。連隊名稱、榮譽標(biāo)志、過去戰(zhàn)役的敘述性描述。我辨認出了某些戰(zhàn)役,并注意到了類似圖像反復(fù)出現(xiàn):圣杯、風(fēng)格化的面孔、血滴。其中一些戰(zhàn)士來自軍團第一領(lǐng)域,就像貝爾·塞帕圖斯一樣,追隨原體左右,肩負著特殊的榮譽與職責(zé)。
? ? ? ??所以,現(xiàn)在他就在附近。他就在這個充滿陶磚壁畫的迷窟某處。我以為我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以某種方式,就像一個熱源或者接近的天氣鋒面,但我只能感覺到重力帶來的昏昏沉沉。我想停一會兒,喘口氣,再吃片藥,但維德拉繼續(xù)大步向前。所有人都大步流星。他們只會在這里停留很短的時間,重新回歸他們的天職之前暫時休息。我想知道他們?nèi)绾慰创麄兘ㄔ斓倪@一切。他們像密集的裝飾所暗示的那樣崇拜它嗎?或者它僅僅是一個阻礙,一個他們在有機會重返群星間征戰(zhàn)之前,不得不逗留的地方?
? ? ? ??最后,我們來到了一座高大的拱門前,兩扇香柏木門擋住了去路。門邊兩側(cè)都懸掛著燃燒的香爐,拱頂上鑲著一個月桂環(huán)繞的金色面具,神情寧靜。兩名血天使站崗守衛(wèi),兩人都身著以基撒特(Ikisat),即圣血衛(wèi)隊的制式盔甲。他們穿著的锃亮金甲,甚至比軍團其他成員所著的紅色更加耀眼。幾乎是耀眼到過分,就像他們沉醉于自己的輝煌,而這種沉醉,加上我的頭暈?zāi)垦?,開始影響到我。
維? ? ? ??德拉嚴(yán)厲地瞪了我一眼?!皥猿肿。彼吐曊f道,“我把你帶到這里,所以別讓我難堪?!?/p>
? ? ? ??那是她的關(guān)心,可我已經(jīng)盡力了。
? ? ? ??但就在那時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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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現(xiàn)在,在發(fā)生了這么多事情之后,我該如何描述那一刻呢?我還能準(zhǔn)確地記起來嗎?我表示懷疑。有時候我覺得我只是看到了我該看到的。另一些時候,我甚至懷疑它是否真的發(fā)生過。
? ? ? ??但它當(dāng)然是真的。我有點夸張了?;貞洿蠖鄶?shù)部分是模糊的,但有一些足夠生動。我記得我的動作多么沉重,如同在水中跋涉。我記得耳邊的嗡嗡聲。維德拉稍后告訴我,這是輻射中毒的表現(xiàn)。她想讓我這么認為,對他們來說都是正確的?;蛟S我只是精疲力盡了,天性的弱點無法應(yīng)對突然闖入我們銀河戰(zhàn)爭的核心。
? ? ? ??我應(yīng)該從頭開始,最基本的,房間本身——非常寬廣,是一個有著挑高哥特式拱頂?shù)闹]見廳。墻面是帶有紋理的石材,壁龕里擺滿大理石雕像,都是戰(zhàn)斗姿態(tài),靈動而不失英雄氣概。懸浮的流明燈組,珠寶鑲嵌,金光閃閃,靜靜地漂在頭頂。熏香彌漫,人聲嘈雜。數(shù)以百計的人聚集在棋盤格地板上,但這是一個幽暗的空間,深埋于天使堡的核心,所以誰知道我們周圍到底有多少人呢。-這些人是學(xué)者和博學(xué)家,技術(shù)神甫和戰(zhàn)略家,大使還有各種帝國權(quán)力掮客。全息影像在黑暗中盤旋,就像貝爾·塞帕圖斯周圍那些一樣,它們映射著我們上空艦隊的不同象限。在場大部分人是阿斯塔特戰(zhàn)士,多數(shù)是連長或更高級別的軍官,穿著帶有披風(fēng)的正式盔甲。他們分成若干組,討論著軌道和速度,并為細節(jié)爭論不休。他們的語氣尊重但激烈——現(xiàn)在做出的決定將影響幾個月后遠征中行動的成敗。
? ? ? ??一個空王座矗立在廳堂的盡頭。它的合法主人站在通往它的臺階底部,與一小群親信交談?;蛟S他只在節(jié)慶或危機來臨時登上這個崇高的位置,準(zhǔn)備以古代君主的方式向聚集的信徒宣布緊急的公告?;蛟S他從來沒使用過它。我懷疑是后者,因為我對他性格的所有了解都表明,他討厭繁文縟節(jié),并對自己的統(tǒng)治權(quán)抱有無盡的懷疑。這正是他傳奇的一部分,不是嗎?一個勉強裝扮成國王的人,更情愿與他的戰(zhàn)士們?yōu)槲椤?/p>
? ? ? ??當(dāng)然,奇怪的是,這種謙遜的聲明只會讓他更令人敬畏。他在那里,就在我面前。我們走向他,穩(wěn)步穿過那些官員和指揮官的隊伍。他隨時都可能轉(zhuǎn)動那寧靜的頭,用那銳利的目光注視著我,我們在同一個樓層,同一個房間里,以某種方式期待著彼此交談。
? ? ? ??我盡量避讓自己的初步觀察陷入陳詞濫調(diào)。他當(dāng)然是美麗的,他當(dāng)然是非凡的。他自己幾乎就是一個光源,閃耀著燃燒的金色光環(huán),而其他的一切都在柔焦反射中熠熠生輝。他的臉龐瘦削,但不過分。他的儀式盔甲和大廳里其他盔甲一樣精美。也許維德拉的警告起了作用,我發(fā)現(xiàn)翅膀并沒有我擔(dān)憂的那樣讓人分心。它們本該是我唯一關(guān)注的東西,但在那個地方,那個時候,它們似乎只是整個場景華麗裝飾中的自然組成部分,只是他引人注目天賦的一個組成部分。它們看起來毫無異常?!白儺悺边@個肯定不適合它們。也許,“錦上添花”?
? ? ? ??那時,我簡直意識不到自己的行動。我?guī)缀跏亲匀欢槐煌葡蛩.?dāng)維德拉和我走近時。他終于轉(zhuǎn)過身來看我。我對上了他的目光,在那一瞬間,我感覺到好像有某種巨大的力量鎖定在我身上,隨時準(zhǔn)備審視我和我掌握的一切秘密,我會立刻坦白一切,毫無異議,對如此強大而不可戰(zhàn)勝的存在抵抗有什么意義呢?
? ? ? ??“啊,”當(dāng)我終于被推進他的圈子,圣吉列斯說道,“我們的新記述者。你的旅途如何,考坦亞先生?”
? ? ? ??他的嗓音正如你所期望的:溫和,克制。他有巴爾人的口音,類似厄里斯,但帶有我在瀕臨滅絕的泰拉本土語言中聽過的基礎(chǔ)節(jié)奏。他表情坦率,站立的那種無意識姿態(tài),我曾經(jīng)在最優(yōu)秀的舞者還有戰(zhàn)士身上看到過。
? ? ? ??“很好,感謝您,大人?!蔽艺f,鞠了一躬。
? ? ? ??“我讀了你的書。”他說。
? ? ? ??每當(dāng)別人這么對我說時,我總是感到既高興又害怕。我不應(yīng)該感到驚訝,就算有維德拉的推薦,但他才能決定是否錄用我。記述者是有影響力的人,盡管我們往往會忘記這一點。我們向更廣大的帝國述說大遠征。我們贊美它,解釋它,并且——非常偶爾地——批評它。對許多軍團艦隊,至少那些更文明的艦隊來說,自己會被如何描述至關(guān)重要。
? ? ? ??“您喜歡嗎?”我問道。
? ? ? ??“它證實了朱迪塔的推薦。”他說著,對維德拉點點頭。“你在文墨上頗有天賦。不過我也能看得出來它是怎么給你惹上麻煩的。”他瞥了一眼身旁一名穿著金甲的星際戰(zhàn)士,“我們在戰(zhàn)爭中,不是嗎,阿茲凱隆?正如他們所說,真相會成為犧牲品。坦白地說,更甚于此。告訴我,你預(yù)料到會有爭議嗎?你是否陶醉其中?”
? ? ? ??這個問題我被問過很多次,而我往往會給出不同的答案,因為我真的不記得了。不過,在這種場合,盡可能坦誠似乎才是明智之選。
? ? ? ??“我認真對待它?!蔽艺f,“理想。真實。我認為這證明了我們正在做的事情是合理的?!?/p>
? ? ? ??“戰(zhàn)爭是殘酷的。”
? ? ? ??“確實如此,但是有法律來約束它,否則我們與那些我們對抗的異形又有什么分別?!?/p>
? ? ? ??“所以你自作主張地評判那些實際做事的人,嗯?參過軍嗎?”
? ? ? ??“如果要求法官與被告從事相同職業(yè),我們的法庭將空空如也?!?/p>
? ? ? ??圣吉列斯笑了,“話雖如此,編纂一部大遠征歷史并稱其為《虛假的黎明》似乎有些冒昧,除非你真的了解自己在說什么。”
? ? ? ??“我列舉的所有內(nèi)容都經(jīng)過了調(diào)研。我有證據(jù)證明這一切?!?/p>
? ? ? ??“但是審查人員來找你的時候,這些起不了什么作用,不是嗎?”
? ? ? ??“平心而論,他們不是問題所在?!蔽揖趩实卣f,“公眾的情況更糟糕?!?/p>
? ? ? ??“他們相信我們的事業(yè)。”
? ? ? ??“因為他們只能讀到軍隊給他們的東西。”
? ? ?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在做什么。就在剛才,我差點記不起自己的名字。現(xiàn)在我在和他爭論。
? ? ? ??我知道他并非全然認真。我知道他在考驗我,看我能否經(jīng)受住一些溫和的反對。不管怎樣,我對那本書一直是這種態(tài)度。我始終認為它是正確的,我始終認為必須有人說出他人只敢竊竊私語的話——午夜領(lǐng)主的所作所為令人發(fā)指;芬里斯的狼群幾近脫序;吞世者已經(jīng)徹底失控,而大量輔助軍也同樣糟糕:對平民乃至自己的生命漠不關(guān)心。收集這類故事并不困難。篇幅所限,許多可信的敘述甚至沒有進入最終稿。如果我的名聲沒有在出版后立即一落千丈,我可以輕易地寫出許多續(xù)集。
? ? ? ??忽然間,我感覺到了周遭的敵意。聆聽談話的大多是星際戰(zhàn)士,帝國戰(zhàn)爭機器的巔峰。他們面對過超乎想象的威脅,舍生忘死,一切都是為了我們的種族能在一個充斥只想吞噬我們的敵人的銀河中生存,而我在這里,一身虛汗,腦滿腸肥,滑稽可笑,挖掘著他們身上的每一個污點。
? ? ? ??毫無疑問,他們對我的看法,正如我被廣泛描繪的形象。一個庸俗作家。一個冷漠之人,不在乎他們的犧牲。一個食尸鬼。
? ? ? ??“你沒有寫到我們?!笔ゼ兴拐f。
? ? ? ??“沒有特別的原因,我找不到任何有效記錄,尤其是早于……”
? ? ? ??“我的到來。從那以后,我們的聲名完美無瑕。”他又笑了,“我們在紅淚上有檔案庫,它們將對你敞開。你會看到我們的過去相當(dāng)艱難,就像其他許多人一樣?!彼h(huán)抱雙臂,燈光照出了他手甲上流動的金色光芒。“但也看看你的周圍。在我們離開之前,看看這個地方。看看已經(jīng)建成的一切??纯丛谶^去的錯誤中能重生出什么。”
? ? ? ??“我看過了,令人贊嘆?!?/p>
? ? ? ??“現(xiàn)在事情又起了變化。我們剛從尼凱亞歸來——你知道嗎?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看到了圍繞法令的公告。你會明白這對我們意味著什么。我們將遵循它,盡管這會對我們造成損害。為什么?因為否則我們與那些我們對抗的異形又有什么分別?!?/p>
? ? ? ??輪到我微笑了。
? ? ? ??“現(xiàn)在我可以選擇說,我希望你把這一切寫進你的作品里。”圣吉列斯說道,“我可以選擇請你告訴帝國,這一個裁決將會讓我們的死亡人數(shù)增加多少,恰恰因為我們忠實地執(zhí)行我父親的每一項命令。但我不會。寫你所想。敘述真實。你在我們中間將不會遇到審查者,因為我們在這里所做的將是永恒。”他望向站在附近的人,所有人都在聽?!耙粋€新時代,一個前所未有的輝煌時代。即使到了那時,即使我們實現(xiàn)了這個目標(biāo),也會有失敗和倒退,因為我們是人,這就是我們的本性。因此,我們需要你們的記述來提醒我們自滿的危險。如實記錄,無需畏懼。否則你留在這里就毫無意義?!?/p>
? ? ? ??如果換做其他人,我一定會警惕話中的虛情假意,認為那些話的潛臺詞是警告我不要把臟手伸進太多秘密的寶庫。我找不到任何虛偽的痕跡。我知道我是個憤世嫉俗的人,但我相信他是真誠的。
? ? ? ??“朱迪塔對你大加贊賞?!笔ゼ兴菇又f,“我欽佩她的判斷力,所以你才有了這里的位置。但我也很欣賞你的作品,不要讓我失望,當(dāng)然更不要是因為怯懦?!?/p>
? ? ? ??我覺得他已經(jīng)看穿我了——我的缺陷,我的弱點,甚至是我將來可能決定做的事情。這當(dāng)然是不可能的,但是隨著那張古典的完美面孔轉(zhuǎn)向,當(dāng)他那雙敏銳的眼睛掃過一張張崇拜的臉,我?guī)缀跄芸吹轿颐媲暗纳碛按嬖谟跁r間之外,不受我們其他人所受的摧殘,一片永恒被賦予了凡人的形態(tài),能夠從兩個方向窺視糾纏的歷史之線。
? ? ? ??“我會盡力不讓您失望,大人。”我虛弱地說。
? ? ? ??在那之后,談話繼續(xù)進行。圣吉列斯和維德拉談到了她最近的委托。接著又討論了尼凱亞之后的解決方案,以及它將如何影響未來的部署。大多數(shù)問題在巴爾的商討期間就已經(jīng)定案——智庫們將繼續(xù)戰(zhàn)斗,但不再使用他們的獨特天賦。阿茲凱隆,稍后我得知他是圣血衛(wèi)隊的指揮官,顯然支持這一行動。細節(jié)仍待敲定,因此我們周圍爆發(fā)了激烈的爭論。適當(dāng)?shù)臅r候,原體將對所有問題做出裁決,盡管目前他讓所有人各抒己見。
? ? ? ??我盡我所能地聽著,沒能理解多少。當(dāng)他們喋喋不休的時候,很難不單純凝視著圣吉列斯,沐浴在他無與倫比的美麗光芒中。
? ? ? ??當(dāng)事情接近尾聲時,維德拉靠了過來,把手放在我的胳膊肘上?!八阅阌X得如何?”她以別人無法聽見的低聲說,“符合你的預(yù)期嗎?”
? ? ? ??不。不完全是。我需要時間消化一切:在某個時候,我必須變得更具批判性,更善于分析,完成我的工作。
? ? ? ??但不是現(xiàn)在?,F(xiàn)在,我——沒有更合適的形容了——滿懷敬畏。
? ? ? ??“我想到標(biāo)題了,”我告訴她,注意到他翅膀上珍珠白的羽毛如何隨著翅膀擺動而泛起微光,我已經(jīng)在構(gòu)思該如何描繪它們,“《偉大的天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