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發(fā)原創(chuàng)連載】山洞怪客(1.2)

由于舟車勞頓,我實在困極了,即使肚子餓得咕咕叫,也一頭栽倒在床上睡著了,完全沒受枕頭上那股怪味的影響。醒來后,我發(fā)現已過去了大概一個半小時;客廳里傳來了沙沙聲,偶爾有人交談。我起身走到門邊往外窺探:清一色的小學生!他們分為兩群,每群四五個人,其中一群圍著一個貼著素描教材的畫架,正歪歪扭扭地臨摹著;另外一群圍著一個小柜子上的石膏幾何體,正在“寫生”。我之所以知道這叫“寫生”,是因為這個詞從小聽到大——特別是外公,經常一臉驕傲地說舅舅“到XXX去寫生了!”在我心里,舅舅是本色當行的藝術家,他才華橫溢,博覽群書,具備深刻的思想——總之是家里最優(yōu)秀的人;可能與他的巨大陰影有關,我在人生道路的選擇上也有意無意地避開了他:高中選了理科,大學則選了會計這門專業(yè)。記得剛上大學那會兒,舅舅經常跟我打趣,問我會計專業(yè)男女比例失調,肉多狼少是什么感覺(這個問題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但我還是有點不舒服,可能在我心里舅舅是個知識分子,不宜提這種問題吧)。
在兩群小學生中間,雄踞著我的舅舅。他昂首而立,雙臂環(huán)抱,掃視著這些初學者的學習進展。時而,他會走到某群人中間,細細觀察,然后指出他們應該予以改進的地方。他的語氣極為溫和,充分顧及到了孩子們的自尊心,難怪他這么受學生歡迎。不過,我的體力已不允許太久的觀察——我餓壞了。坐回床上,我拿出手機又熬了一小時,他們才結束課程,各自回家。
舅舅帶我去了一家燒烤店。他說自己每天下班后都會來吃點,順帶喝一瓶冰鎮(zhèn)啤酒。不得不說,這在夏天是個絕妙的安排,但我還是懷疑燒烤是否足以充饑,所以額外給自己點了一份蛋炒飯。舅舅的酒量一般,喝了兩杯后,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也許是看我憨態(tài)可掬,也許是因為信任我,在熱誠地注視了我十來秒后,他開口說:“我目前有個重要計劃。”我只想盡量多吃點烤五花肉,沒空抬頭,但還是故作好奇地回了一句:“計劃?”舅舅壓低了聲音:“我要開始創(chuàng)作了……嚴肅的創(chuàng)作?!币苍S是怕我覺得他在開玩笑吧,他加上了“嚴肅”二字。他的強調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不管是外公外婆說起舅舅,還是舅舅談及自己,都曾把“創(chuàng)作”二字掛在嘴上,想必這是他工作的常態(tài);奇怪的是,我發(fā)現自己還沒怎么見過舅舅的畫作。于是,我唐突地問了一句:“舅舅,你以前的創(chuàng)作呢?”當然,我是帶著一種友好和關切的口吻詢問的。但是,不知為何,他突然變得激動起來:“那些東西算不得創(chuàng)作!”周圍兩桌的人聽到他這聲大吼,都好奇地轉頭看了我們一眼。他稍微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補充道:“至少不能算是嚴肅的創(chuàng)作。”我本來想問他什么是“嚴肅的創(chuàng)作”,但覺察出這個問題有抬杠之嫌,加上舅舅的情緒被酒精催發(fā),就沒敢問,只是“哦”了一聲,表示自己有限度的贊同。舅舅咬了一口豆腐干(他喜歡吃這種味道奇怪的食物),開始談起藝術史上的著名人物,語氣恢復了平穩(wěn),甚至有一種淡淡的說教感;不過,說起文藝復興三杰,他又來勁了。他眉飛色舞地告訴我,老米(舅舅對米開朗基羅的昵稱)年輕的時候和別人爭論,結果鼻子被打斷了——說到這里他難以自制地吃吃笑了,加上在往肚子里吸氣,于是發(fā)出了豬所特有的哼哧聲(這一點千真萬確)。就在我死命忍住自己狂笑沖動的同時,我想到,這個“老米”當時一定在對別人挑三揀四,說一些貶低侮辱人的話,不然別人也不至于這么大反應。如此看來,他的性格還是挺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