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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和朵麗姆

2023-06-04 02:10 作者:霖江路  | 我要投稿

  作家在屋里寫小說,敲門聲響起,他走過去把門打開,是老女人來了,端著盛有面包和牛奶的盤子。老女人是他雇來照顧衣食起居的,每天都來三趟,周末多來一趟取衣服。

  老女人遞過盤子,轉(zhuǎn)身走了。作家把食物端到書桌上,慢慢吃了起來。最近,他苦惱于自己筆下的一個女配角,他似乎愛上了這個角色——不是指對于角色的喜愛,而是他真的愛上了她。假如他在哪里碰上她,他相信自己會立刻向她求婚的。

  作家也曾經(jīng)談過戀愛,三回,最后一次被騙走了一年的稿費。他搞不懂戀愛是怎么回事,但他筆下總有些美滿的戀情。

  作家一邊吃著面包,一邊翻看剛寫下的段落。男主角卡爾和女主角愛麗絲結(jié)婚了,這毫不奇怪,可是這公平嗎?朵麗姆是男主小時的玩伴,陪他度過了受欺負的歲月,也在危機時刻幫他解圍。男主和女主只是偶然碰上,然后一見鐘情罷了。

  他想了想,把這頁撕掉,重新開始寫。劇情的走向發(fā)生了變化,女配角騎著摩托車來搶婚,帶走了男主,最后一幕是女主在大喊回來。不錯,這才對嘛。他總算結(jié)束了寫作,端起杯子,牛奶已經(jīng)涼透了。

  但是,作家苦澀的臉上露出了微笑,很快,他打包好了這個月的稿子,自信滿滿地寄了出去。

  九月第一天,樣刊到了。作家只是隨便掃了一眼就丟下了,他向來不會有錯別字,不用再看。

  過了幾天的早上,吃過早飯,作家原本準備在附近轉(zhuǎn)一轉(zhuǎn),出門卻發(fā)現(xiàn)信箱里忽然塞了好多信件。他把信取出來,大致數(shù)了下,有二三十封。出門的計劃推遲,他只能先讀信了。

  第一封:

  “寫的什么狗屁!愛麗絲絕對不會只是看著他們離開的,而且卡爾為什么要跟朵麗姆走?他瘋了嗎?和你一樣?”

  作家把信扔到一邊,撕開下一封:

  “你最好聯(lián)系一下你的醫(yī)生,你的腦子肯定不怎么正常。這是該發(fā)生的事嗎?”

  再下一封,整頁只寫著:

  “惡心惡心惡心惡心……”

  作家把剩余的信翻了翻,找到了雜志社的信:

  “我建議你還是讓故事回到軌道上,我不知道你打算做什么,但是你最好別這樣寫下去。編輯部里收到了大量的投訴信,甚至有可能你也會收到。如果下個月的故事還是這樣,那么雜志的銷量下降,我只能找新的作者?!?/p>

  作家看了好一會兒,放下信去了書房,把已經(jīng)寫好的稿子扯下來丟進了垃圾桶里。他要吃飯的,他不能拿工資開玩笑。但是,他始終難以接受這樣的結(jié)果。朵麗姆一定要反擊!

  幾天后,本月的稿子寫完了,劇情如下:卡爾和朵麗姆定下了一個約定,假如有一天愛麗絲決定和卡爾離婚,卡爾就和朵麗姆共度余生。之后,卡爾回到婚禮現(xiàn)場,和愛麗絲走上紅毯,人們依然祝福這一對新人??柡蛺埯惤z過上了美妙的婚后生活。

  作家看著稿件滿意地笑了,他收拾好,踩上輕快的皮鞋出了門。郵筒就在街口,他走過去,把信件投入,轉(zhuǎn)身準備回家卻和另一個人撞了個滿懷。作家彎腰把倒在地上的人拉起來,是一位妙齡女子。

  “抱歉。”作家向她低頭致歉,然后就匆匆離開了。

  十月發(fā)刊日的后一天,更多的信塞滿了他的信箱,他驚訝極了,這次,他從早上一直讀到了中午。

  “我不明白,朵麗姆是一個勇敢的女孩,她已經(jīng)把卡爾搶到手了,為什么還要送回去?”

  “你就是個瘋子,朵麗姆會詛咒你的。你不得好死?!?/p>

  “上一章朵麗姆還是一個強盜,現(xiàn)在她變成了政治家,太好了。希望下個月她可以騎著噴火的龍從愛麗絲頭頂飛過并且罵她‘碧池’。”

  最后一封還是來自雜志社:

  “怎么說呢?你似乎改變了想法,但是更多的投訴信送到了編輯部。上個月,分銷商反饋雜志的銷量降低了,如果下個月還是這樣,我們沒辦法留下你?!?/p>

  作家看完了信,倒在椅子上,仰頭盯著吊燈。敲門聲響了,他慢慢起身走過去,把門打開了。

  “您好,先生,我叫奧姆絲特,是來給您送午飯的。”面前的端著盤子的女子有些慌張,作家看著她的臉,感覺好像在什么地方見過。

  “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作家問。

  “那天早上,”女子臉有些紅了“在郵筒邊上?!?/p>

  “啊,我記起來了。真是抱歉,那天走得太急,把你撞倒了。你沒事吧?”

  “沒有沒有。您的作品我都有讀過,寫得太好了,我每次買到雜志就先讀您的部分?!?/p>

  “真的嗎?承蒙厚愛,我會繼續(xù)努力的。”作家又驚又喜。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匆匆地走進屋里,取來一支常用的鋼筆,放在女子的手里“沒什么好給你的,這支筆送給你?!?/p>

  “什么?不,我不能收?!?/p>

  “拿著吧,就當是見面禮了?!?/p>

  “這……太謝謝您了?!眾W姆絲特一只手端著盤子,另一只手接過筆,輕輕插在上衣口袋里。

  作家摸摸自己帶著胡茬粗糙的下巴:

  “瑪麗是你的母親吧?”

  “她是我姑媽,我現(xiàn)在暫住在這兒?!?/p>

  “嗯,很好。那么,來,給我吧,”作家接過她手里的盤子“下午見?!?/p>

  “好,下午見?!眾W姆絲特微笑一下,很快跑開了。

  作家回到書桌邊,把稿紙推開為餐盤騰地方,他舀起一勺豆子放到嘴邊,奧姆絲特,聽起來像是個男性的名字。但是她真的很漂亮,像森林里的精靈一樣——就像朵麗姆一樣。

  一整個下午,他的大腦里都充斥著奧姆絲特和她的微笑,筆只在稿紙的首行留下了一串花體字,奧姆絲特。

  在他焦慮的期待中,敲門聲響起,他飛快地跑過去又停下腳步,緩下呼吸,把門推開:

  “嗨,下午好。你來的正是……”

  “先生,你的下午飯?!崩吓税驯P子遞給他。

  “呃,好的?!?/p>

  “奧姆絲特沒有打擾你吧?”

  “沒有,沒有,她很伶俐。”

  “那就好。要是可以的話,我希望明天她也替我來送飯。最近我的膝蓋有些不舒服?!?/p>

  “當然可以!”作家接過老女人手里的盤子。

  第二天早上,奧姆絲特如約來了。

  “早上好!”奧姆絲特站在門口。作家很快走過來開了門,奧姆絲特端著盤子,里面有面包、煎雞蛋和牛奶。

  “早上好,”作家接過盤子“你昨天下午做什么去了?”

  “我去了城里?!眾W姆絲特說。

  “哦,很好。年輕人需要多走走?!弊骷尹c點頭,他注意到,奧姆絲特的口袋里已經(jīng)不再放著那根筆了。估計是已經(jīng)保存在某個抽屜了吧。

  “那個,”奧姆絲特從口袋里取出一張紙“您能給我簽個名嗎?”

  “樂意之至?!弊骷野驯P子放到桌上,在紙上用花體寫下自己的筆名。奧姆絲特拿到簽名高興極了。兩人又聊了一些作家小說的內(nèi)容,奧姆絲特就離開了。

  作家坐在桌子邊,摸摸自己光滑的下巴。表現(xiàn)不錯,他心想,或許奧姆絲特已經(jīng)對他來感覺了。

  他有了靈感,拿起筆開始寫作。中午,敲門聲再次響起,他飛奔過去開門,發(fā)現(xiàn)是老女人。

  “先生,你的午飯?!崩吓税驯P子遞給他。

  “奧姆絲特去哪兒了?”作家問,然后又感到不妥“我的意思是,你的腿沒有問題吧?”

  “這孩子早上回來不久就去城里了?!崩吓苏f著揉了揉膝蓋“說實話,還是有些隱隱作痛?!?/p>

  “那她下午會回來嗎?”作家問。

  “我不知道。這你得問她自個?!崩吓苏f。

  “好吧,那就下午再見?!弊骷医舆^盤子,老女人轉(zhuǎn)身走了。

  作家把盤子端到餐桌上,早上的面包他動也沒動,只是顧著寫作了。他把豆子夾在面包里,邊吃邊接著寫,他的大腦還在涌現(xiàn)靈感。不久,這個月的稿子完成了,內(nèi)容是:

  一位英俊瀟灑的騎士拉斯特在強盜襲擊中救下了中箭的朵麗姆,并且照顧她直到痊愈,朵麗姆對他從猜疑到信任。之后在戰(zhàn)斗中,朵麗姆和拉斯特并肩作戰(zhàn),成為了默契的搭檔。他們漸漸墜入了愛河。

  作家把最后一勺豆子塞進嘴里,打包好稿子出了門。他相信這會打動所有喜歡朵麗姆的讀者,卡爾配不上朵麗姆,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朵麗姆值得更好的。

  下午,仍是老女人來送的飯。

  “她可能在朋友家過夜了?!崩吓巳缡钦f。

  第二天早上,作家起得很早,出門去散步了?;貋砺飞?,看見有個熟悉的身影站在自己家門口。他快步上前,是端著盤子的奧姆絲特。

  “嗨!”他說。奧姆絲特回頭,有些驚訝。

  “我以為您還睡著?!?/p>

  “快進來吧?!弊骷姨统鲨€匙開了門。

  奧姆絲特進了屋,作家接過盤子放到桌上。奧姆絲特仰著頭左右環(huán)顧屋子:

  “您的屋子很有藝術(shù)感,我好像在書里讀到過?!?/p>

  “這是完全按照我的想法裝點的。”作家自豪地說“我描寫許多室內(nèi)的場景都會參照它,比如布魯湖畔的小屋?!?/p>

  “對了!布魯湖畔!那簡直是伊甸,我自從讀過后就一直夢想能去到那樣的地方?!眾W姆絲特說。

  “實際上,布魯湖畔的原型是麥勒科里湖畔,就在北方兩個城市的交界處?!弊骷艺f“那段文字是我旅行時寫下的?!?/p>

  奧姆絲特呆住了,眼睛瞪著,嘴巴大張很驚訝,又很開心:“真的嗎?真的有布魯湖畔那樣,透明的湖水映著藍天,魚兒像是在空中游動,湖邊鋪著鵝卵石,圍著的樹林里有小鹿和野兔嗎?”

  “當然?!弊骷艺f“不過我得訂正,鵝卵石是天然形成的。”

  “簡直就是天堂?!眾W姆絲特說,臉上的表情有種童真的興奮。

  簡直就是朵麗姆。作家在心里默默地想。

  之后的一周,奧姆絲特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樣,作家在任何地方都沒有再見到她。作家問了老女人,她也不清楚奧姆絲特去哪里了,只是說去了城里。作家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周。他想,等到奧姆絲特來了,一定要邀請她去麥勒科里湖旅行。

  終于,奧姆絲特在三天后的早上來了。

  “你去哪里了?”作家問。

  “我去了麥勒科里湖?!眾W姆絲特眼里仿佛閃著光“真是太美了……我們扎了營,在那里好好玩了三天?!?/p>

  作家愣了一會,說:“有一座山,比任何樓宇都令人震撼,登上那座山,風景勝過所有畫卷。”

  “真的嗎?”奧姆絲特問。

  “記不記得俄普塞山?”

  “《遺忘的秋》!我一輩子也忘不掉!”

  “它的原型就是……”

  “是什么?”

  “我想,還是我?guī)闳ケ容^好。你很難靠自己領(lǐng)略它的雄偉,但是有一位導(dǎo)游就會大不相同?!?/p>

  “那,我能不能帶一個朋友?”奧姆絲特想了想說“一個同樣喜歡您的作品和風景的朋友?!?/p>

  “當然可以?!弊骷艺f。

  “咱們什么時候出發(fā)?”奧姆絲特問。

  “隨時都行?!?/p>

  “那就明天早上如何?”

  作家看著她踩著小舞步走遠,臉上久違地露出笑容。在俊俏的峰頂,望著遼闊的森林河川,他會給她最浪漫的表白。

  中午和下午,又是老女人來送的飯。

  第二天早上,作家守在門前,等待奧姆絲特的到來。

  終于,敲門聲響起,作家立刻打開門,奧姆絲特出現(xiàn)在作家門前,身后卻站著一個男子。男子一見作家,立刻伸出寬闊的手,他滿臉通紅,不住地發(fā)抖,狂熱得像是打了腎上腺素:“我叫奧威斯,是您的粉絲!”

  “那太好了。”作家驚訝之余握上他的手“希望我的作品能讓你感到美好?!?/p>

  “這是我的男朋友?!眾W姆絲特介紹說“我們就是因為您的《遺忘的秋》認識的?!?/p>

  作家聞言,眼睛直愣愣瞪住了街對面,嘴巴微微撅起,像是聽到了一句晦澀的古文。他抓著門框,沒有說話,直到奧姆絲特在他眼前揮手,問他怎么回事。

  “請等我一下?!彼氐轿堇?,取了一張紙,寫下一個名字和一串地址。他把紙交給奧姆絲特:

  “這是我的一個朋友,你們到了那里可以找他?!?/p>

  “那你呢?”

  “我昨晚沒睡好,身體不舒服,恐怕去不了了?!?/p>

  “真是太可惜了?!?/p>

  “沒關(guān)系。祝你們玩的愉快?!?/p>

  奧姆絲特和奧威斯出發(fā)了,他們一路上都在討論作家的小說。奧威斯不斷地感到婉惜失去了一次和偶像共行的機會,奧姆絲特也感到有些提不起勁。

  可是,在火車上看到了連綿的山脈,所有的傷感被擊了個粉碎,他們抵達后立刻去了作家寫給他們的地方。作家的朋友經(jīng)營著一家旅店,知道是作家介紹的后熱情地招待了他們,還為他們找了一個當?shù)貙?dǎo)游。

  兩人在這里度過了愉快的一周。在山的頂峰上,他們接吻了,奧威斯取出戒指向奧姆絲特求婚,她羞答答地側(cè)過頭,答應(yīng)了他。離開之前,他們寄了明信片給作家。

  回到鎮(zhèn)上后,奧姆絲特首先就去了作家的住處,她給作家?guī)Я艘恍┒Y品表達謝意。可是,作家的郵箱里塞著信和明信片,房門上掛著牌子:

  “待售?!?/p>

  她跑回家,老女人在晾衣服。

  “奧潤吉姑媽!”她隔著籬笆喊。

  “他搬走了?!眾W潤吉頭也不抬地說“但是他給你留了些東西?!?/p>

  奧姆絲特在臥室看到了那個箱子,里面裝著稿紙和盤子之類的不必帶走的用具。她翻看著那些稿子,其中大部分是白紙,也有不少廢稿,都是些沒在雜志上刊登出來的內(nèi)容。她發(fā)現(xiàn)了唯一一張與眾不同的稿紙,上面用花體字寫著:

  “奧姆絲特?!?/p>

  十一月,雜志發(fā)刊了,奧姆絲特很快買到一本。她帶著雜志去找了奧威斯,兩人一塊兒讀了這個月的小說章節(jié)。

  愛麗絲在戰(zhàn)爭中受重傷死去了,朵麗姆不得不和卡爾結(jié)婚,拉斯特尊重他們的約定,最后孤獨終老。故事戛然而止。

  “爛尾?!眾W威斯說。奧姆絲特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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