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維維與尹約：“小娟”們被隱去的，不僅僅是姓名
大家新年好！
新的一年，新周刊·硬核讀書會推出了新欄目——硬聊。你可以把它理解成“硬核讀書會和它的朋友們的聊天”，也可以理解為“硬核的、有信息量的聊天”，又或者“硬著頭皮的聊天”，總要聊出點有意思的東西來。
如果2020教會了我們什么的話，那就是“交流”的必要性。在人們越來越習慣生活在自己的世界、對外部世界興趣越發(fā)索然、所看所聽越來越多是“回音”之時，我們決定走出書本，去和更多人聊天。他們可能是學者，可能是作家，可能是明星，也可能是一些我們之前不曾矚目過的人。
我們相信，在人們越發(fā)退守到自己世界的時候，我們需要這樣的交流。我們也相信，文字、語言和交流是珍貴的，是能夠治愈世界與人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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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期“硬聊”專訪，我們和歌手譚維維、作詞人尹約聊了聊。譚維維的新專輯《3811》里的《小娟（化名）》上線時引爆了網(wǎng)絡(luò)，在女性境況越來越被關(guān)注到的2020年，它像是一個總結(jié)。但在熱搜之外，這張專輯里的女性群像是怎樣的？是什么樣的經(jīng)歷讓譚維維要做這張專輯？作詞人尹約過往的經(jīng)歷是怎樣投射在她的歌詞里？她們想討論的，僅僅是女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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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喧嘩聲逐漸退去之后，我們重新進入這趟車次為3811的列車。
?采訪/撰文?| 蕭奉、程遲
?編輯?| 程遲
歌手譚維維小時候有一個夢想：長大后當一名司機。
?這和多數(shù)小孩都不太一樣。在一份關(guān)于童年夢想的社會調(diào)查中，1000名22歲-45歲的受訪者提供了他們的回答：男孩子最想做的職業(yè)前五名分別是公務(wù)員、科學家、警察、企業(yè)家和教師，而女孩子的夢想職業(yè)前五名是教師、醫(yī)護人員、藝術(shù)家、公務(wù)員和設(shè)計師。
成為教師、醫(yī)護人員或藝術(shù)家，一個文文靜靜、穩(wěn)穩(wěn)當當?shù)穆殬I(yè)，似乎才是多數(shù)女生的選擇，或者說是這個社會對女性的期待。?譚維維成長于教師家庭，卻從小不太安分，小時候剪著一頭短發(fā)，鎮(zhèn)上的人都說她是“假小子”。1990年代初的一個夏天，13歲的譚維維在父親的教導(dǎo)下，學會了掌握汽車方向盤。
盡管還不懂得倒車和掉頭，她就大著膽子和鄰居叔叔借了輛面包車，載著十來個小伙伴，一踩油門，開車上路了。?那天，譚維維駕車開過四川自貢富順縣永年鎮(zhèn)沒有紅綠燈的大街，“還越過山坡、山嶺，到了另一個小鎮(zhèn)上，開了大約十公里”。最后車停在山坡上，譚維維讓大家用石塊塞住汽車后輪，然后到集市上去玩了個瘋。
直到傍晚，譚維維請一位貨車司機幫忙把面包車掉個頭，又開車把小伙伴帶回了家。到家門口時，所有孩子的家長都在門口“嚴陣以待”。
譚維維?
父親并沒有為此責打她，只是教育了幾句。在這樣包容的家庭環(huán)境下，少女譚維維得以自由探索，而另一位家人——三姨，為她提供了人生坐標。
?譚維維說，她年少時對女性的美好夢想都來自于三姨：“她年輕時是我們小鎮(zhèn)的公交車售票員，生為四川姑娘卻一點也不嬌小，身高一米七五，濃眉大眼，笑起來有酒窩。三姨是我兒時的女神，我每次仰起頭看她撕車票時的麻利動作，就艷慕不已。
”?更令譚維維覺得珍貴的是三姨對愛情的態(tài)度：“她不斷追求愛情，無論對方什么年齡、身份，只要愛上就會勇敢追求。離婚后她的感情也曾遭到家人反對，但她總認為愛沒有錯，對待愛情應(yīng)該全情投入、全心付出，是她讓我明白年齡不是女人追求愛情的障礙?！?/strong>
譚維維新專輯《3811》封面。
2020年，譚維維新專輯《3811》——歌名意味著38歲的譚維維與11名女性登上一輛車次為3811的列車——的第一首歌《章存仙》寫的就是三姨。
譚維維向詞作者尹約介紹了三姨的故事后，尹約在歌詞中以充滿詩意的語言寫道：“就算只有蠟做的翅膀，也要飛向太陽，長空盡頭一剎那融化，碎作漫天煙花?！?/strong>
在TME Live 上，譚維維演唱《章存仙》的現(xiàn)場。
這張?zhí)貏e的專輯總共有11首歌，每首歌寫一個女性，她們或是譚維維的家人，或是路上遇見的平凡女性，或是文學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或是社會刻板印象對女性的一個化名。
在華語流行音樂史上，這是第一張如此全面、深刻地回應(yīng)女性思潮的作品，在充滿喧嘩與騷動的2020年，它具有了超越時間的思想穿透力。??
在聽眾心里“炸出了窟窿”
?歌詞是最直觀的。?12月11日上線的歌曲《小娟（化名）》用密集的女性刻板印象和社會實踐，譜寫了一部關(guān)于女性命運的現(xiàn)實主義悲歌：
夜鶯變啞巴 你們費好大功夫 / 誰敢不聽話 時時刻刻地刻骨 / 用拳頭 用汽油 用硫酸 / 用剃頭 用目光 用鍵盤 / 最后如何被你們記錄？
?奻 姦 妖 婊 嫖 姘 娼 妓 奴 / 耍 婪 佞 妄 娛 嫌 妨 嫉 妒 / 輕蔑擺布 嵌入頭顱 / 靈魂割禮 融入血骨
?在最后這段歌詞的間奏里，人們可以聽到鍵盤敲打的聲音，回應(yīng)了歌詞開頭“用剃頭，用目光，用鍵盤”等各種對女性的壓迫——它是精確的記錄，也是憤怒的控訴。?
《小娟（化名）》的第一次演唱會Live。
這首充滿“新聞”的歌，很多人以為它是詞作者尹約搜集諸多時事資料后，小心斟酌寫下的字句。
然而，尹約說，這首大家看起來最復(fù)雜、最難把握的歌曲，她收到旋律后三小時就把歌詞寫完了，沒有搜集任何新聞資料。因為這首歌的醞釀過程，不是這寫詞的三個小時，而是她三年、十年甚至三十年來的經(jīng)歷和感受。
?在寫詞的三個小時里，尹約想到了自己的成長和母親那一代人的命運——家鄉(xiāng)是全國新生兒男女比例最失調(diào)的省份之一，尹約母親的姐妹們從小飽受重男輕女的苦，被拋棄、被寄養(yǎng)、被輟學、被早早地嫁人，一輩子顛沛流離，無力主宰自己的命運。尹約出生時，奶奶只說了一句：“什么都好，就是少了一樣?xùn)|西?！?/p>
想到這，尹約至今難以釋懷：“我從小認真念書，努力變得優(yōu)秀，但對很多長輩來說都是永遠不夠的?！痹偌由线@些年目睹《小娟（化名）》歌詞中記錄的針對女性的社會事件，更令她震驚和痛苦。作為創(chuàng)作者，這首歌的主題已經(jīng)在尹約心里沖撞了很久很久，一直在等一個機會表達出來。
?但寫完《小娟（化名）》之后，尹約似乎并沒有感到釋放，反而感受到更深的無力感。她形容道：“寫完之后，強烈的后坐力持續(xù)了好多天，在心口轟出一個更大的窟窿?！?/strong>
《知曉我姓名》，[美]香奈兒·米勒 著，陳毓飛 譯，世紀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8
該如何描述這個“窟窿”？《小娟（化名）》歌詞提到了今年出版的一本書《知曉我姓名》。這本書是2015年美國斯坦福大學性侵案受害者香奈兒·米勒的自傳，她如此形容女性在社會上的懸浮狀態(tài)：
?“我感覺自己就像一頭孤獨的奶牛，脖子上掛著一根繩子，凝視著一座金屬建筑，在那里，我可以看到巨大的粉紅色隔間，里面用鏈條吊著一排排白色肋骨。我身后是一片草地，微風中彌漫著青草的芳香。以下兩種情況會發(fā)生一種：要么我將被繩子牽著走上金屬通道，被攪成紅色的肉泥，要么我將被釋放到一個灑滿陽光的牧場。在那之前，我只是站著，感受繩子在我的皮膚上癢癢的感覺。”
尹約說，她讀完這本書后的震撼，不亞于幾年前讀到林奕含的遺作《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她把這些感觸都寫到了歌詞里，希望那些被“隱去”的東西能夠被“知曉”：“只有這種傷痛真正而廣泛地被看見、被聽見、被承認、被接受，只有這些問題得到正視、得到討論，未來才有止息悲劇的可能性?！?/strong>
《小娟（化名）》詞作者尹約。圖/受訪者提供
《小娟（化名）》爆紅以后，面對網(wǎng)友鋪天蓋地稱贊她的勇氣，譚維維在微博上寫了一句話：“不是勇敢，只是一份責任?！痹谧T維維看來，她們的發(fā)聲并沒有多勇敢，只是在盡一個創(chuàng)作者、一個女性、一個人應(yīng)該有的責任罷了。?
譚維維認為，作為一個歌手，他們的演唱事業(yè)有三個階段：“最開始用聲音唱歌，然后用心唱歌，最后用思想唱歌?！蓖ㄟ^音樂讓更多人關(guān)注女性問題，聽到女性的聲音，了解女性的困境，就是他們作為音樂人最大的榮幸。
她希望大家知道：“小娟們被隱去的不僅僅是姓名，也不僅僅是苦難，還有她們作為人的尊嚴，她們生活中的喜怒哀樂，她們曾經(jīng)對愛情的美好憧憬與向往?！?/strong>
不要期待女性“為母則剛”
?當我們回看譚維維從超女時期到今天的作品就會發(fā)現(xiàn)，對女性的關(guān)懷，對人性的珍視，是她一以貫之的價值觀。?在2007年的專輯《耳界》里，譚維維唱了一首《不穿高跟鞋》，告訴她的聽眾，“自由與束縛不過一念之間”，女性可以不被男人挑選，不必做“盲從風的云朵”。
譚維維2010年專輯《譚某某》封面
2010年，譚維維28歲，推出了更具搖滾氣質(zhì)的專輯《譚某某》，她在同名歌曲里形容自己是“堅強的、無敵的、空虛的、老去的、擰巴的、緩慢的、想家的、努力的”，她對自己想要什么更清楚了，開始在歌里讓“石頭歌唱、街道哭泣、杜鵑花尖叫”，直面那些“悲哀而真實”的生活，不懼于表達“我憤怒、我懷疑、我失望、我躲閃、我招架、我反抗”的態(tài)度。
?十年后的今天，譚維維的創(chuàng)作野心更大了。
她對《3811》的想象和期待，就像這張專輯的文案所示——“像一列火車，穿越女人生生世世的宿命”。少年的、中年的、老年的、真實的、虛構(gòu)的、歷史的、當下的、人間的、神界的……各式各樣的女性，遭遇起起伏伏的命運，構(gòu)成了一部厚重的女性敘事曲。
?因為專輯講述的都是女性，人們很自然會用“女性主義”去形容這張專輯。譚維維解釋說，她并沒有刻意地強調(diào)《3811》的女性主義，只是讓11位女性拉了個群，讓她們分享自己的困惑、遭遇、感情觀和價值觀。?很多歌曲來源于譚維維的采風經(jīng)歷。2019年，譚維維去大涼山采風，遇到15歲的彝族少女阿果時，她正在“換童裙”儀式上。
這是彝族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儀式之一，是女性們的成人禮：彝族人會以假婚的形式，讓女孩從頭到腳打扮得煥然一新，嫁給一棵樹、一個石磨或者門檻和鍋莊，象征著她正式踏入成年，成為女人。在采風鏡頭下，阿果有一雙大眼睛，時而茫然，時而堅定，像每一個憧憬未來的少女。
“嫁給一棵樹 / 嫁給山澗的湖”? 圖 /《阿果》MV
尹約把她寫到了歌曲《阿果》里，為阿果傾注了這張專輯最溫柔的筆觸：親人們希望阿果“嫁給一棵樹，嫁給山澗的湖“，平靜是最好的歸宿，而阿果不愿停下腳步，”一心只想嫁給日出“。
譚維維說，這種任性的“少女心”是女性一生中最珍貴的東西之一，它不理會成年人的得體和妥協(xié)，不愿意做社會期待的賢妻良母，它是女性的軟肋，同時也是能夠抵御世俗的最強大盔甲。?兩位創(chuàng)作人都不相信，讓女性真正變得強大起來的是“為母則剛”之類的社會標簽和社會期待。
有一次聚會散場后，譚維維喝了酒，在手機上約代駕，應(yīng)約而來的是女司機吳春芳。在代駕這個行當里，極少有女性從業(yè)者。
在車上，譚維維了解到，吳春芳經(jīng)歷過一段失敗的愛情，而后成了單親母親，一個人打幾份工，獨力供孩子念書，撫養(yǎng)孩子長大，深夜的方向盤背后就是她流浪的家。她告訴譚維維，為了孩子她可以心甘情愿放棄一切，包括愛情，只要孩子滿意。?
《3811》專輯分為上下兩部分釋出，《吳春芳》在《姐放3811》中，就表明了譚維維的態(tài)度，“理想的母親，要活出自己的樣子”。
對母親而言，孩子是生活的動力還是束縛？歌曲《吳春芳》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吳春芳自然是偉大的母親，她身上有很多中國女性的影子，但譚維維和尹約希望，她們這一代以及下一代女性，能夠徹底結(jié)束為子女、為丈夫、為家庭不斷犧牲自我的命運，真正成為掌握自己人生方向盤的司機。
?“我覺得一個理想的母親，應(yīng)該要有自我，要活出自己的樣子來。在成為任何人的母親前，首先應(yīng)該成為‘我自己’。只有一個自我認知清晰，發(fā)自內(nèi)心愛自己的女性，才能更好地去愛孩子、愛別人，而不是靠犧牲自我去換取‘母親’的身份。”
譚維維認為，在女性朝著這個方向努力的時候，社會應(yīng)該給予女性“一種真正客觀的認可與評價”，不是男權(quán)的，也不是女權(quán)的，而是平權(quán)的。
“比如不應(yīng)該給女性貼‘為母則剛’這樣的標簽，要去關(guān)注母親與父親在家庭中所扮演的角色，充分認可與尊重彼此的付出，承擔起雙方的責任?！?譚維維和尹約相信，今天女性的社會地位和自我覺醒意識相比以前都要大幅提升，這樣的一天也許不遠了，就像《吳春芳》歌里寫的：“終有一天我們會看見?！?
不僅僅是女性的遭遇，更是所有人的境況
在12月之前，《3811》專輯的歌曲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上線，譚維維每一首都發(fā)了微博，但一直未能引起大眾的關(guān)注。再特立獨行的譚某某，此刻也感到不甘和失落：
?“畢竟這張專輯，我真的準備了很久，花了很多時間和心血，集結(jié)了不少我尊敬的音樂家和作詞人，大家都寄予厚望，希望這樣一張專輯，無論在音樂市場，還是在女性話題上，都能有一些水花和共鳴。但事實就是，別說歌曲的共鳴，甚至沒有人知道譚維維發(fā)專輯了?！?/p>
也許是時候未到，也許只有等到《小娟（化名）》上線，《3811》才能拉成一張滿弓，徹底擊中那些在2020年目睹無數(shù)女性悲喜劇的中國人。
譚維維
抗疫前線被長期忽視的女醫(yī)護、為前夫伸冤27年的宋小女、被前夫一把火毀掉的拉姆、拼命將農(nóng)村女孩送出大山的中學校長張桂梅、單打獨斗破除刻板印象的拳擊手張偉麗、因為一句小小的調(diào)侃便被男網(wǎng)友舉報的脫口秀演員楊笠……她們都是3811列車上的乘客。
看《小娟（化名）》的Live視頻時，有位觀眾發(fā)了一條令人印象深刻的彈幕：“我是男性，我也聽哭了?！笔聦嵣希M管《3811》的每一段旋律、每一個句子都在說著女性的生命，卻從沒有把聽眾預(yù)設(shè)為女性。
譚維維說，那些歌詞的背后，都能夠找到真實的女性，她們可能是一個人生命中最重要的影響者或參與者，理解她們的喜怒哀樂，有時就是理解自己的生命。
TME Live上，譚維維演唱《趙桂靈》?。
這或許就是《趙桂靈》這首歌的意義所在。趙桂靈是詞作者董玉芳的母親，滿頭白發(fā)的年紀，一輩子不認識幾個字，與年輕人的現(xiàn)代生活徹底脫節(jié)。
她身上有著無數(shù)年輕人的母親、祖母的影子：孩子們都已見過大世面，回家也聊著價值觀話題，但她們還在用陰歷計算時間，還在迷信廟里的老神仙，還在堅持用手洗衣裳，還是喜歡聽子女說方言，還是堅信人要多存錢。
“趙桂靈”也可能是男性，他們大多沒有受過多少教育，即使上過中小學，其知識結(jié)構(gòu)和接受新知識的能力，也難以適應(yīng)快速更新迭代的信息時代。
根據(jù)國家統(tǒng)計局數(shù)據(jù)，2019年我國農(nóng)村人口為5.516億，而農(nóng)村網(wǎng)民規(guī)模僅為2.55億，將近一半的農(nóng)村居民并不接觸網(wǎng)絡(luò)。另一組數(shù)據(jù)是，我國60歲以上的人口約有2.5億，能夠上網(wǎng)的約有6000萬，也就是還有1.9億的60歲以上的人口無法上網(wǎng)。
在今天這個科技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他們是被拋下的一群人，他們在場卻又隱形，與年輕人仿佛身處兩個完全平行的世界。
但正如創(chuàng)作者們對《趙桂靈》的解讀，并非只有趙桂靈這樣的老年文盲才會被時代拋棄，就在幾代人之前，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的時代，每一個人都是事實上的互聯(lián)網(wǎng)白癡。
誰敢擔保，以今天的科技發(fā)展速度，等到自己像祖父母一樣衰老時，機能衰退，腦力衰退，不會變成下一代年輕人眼中跟不上時代的新文盲？在這個意義上，《3811》講述的不僅僅是女性的遭遇，更是所有人的境況。?
譚維維在TME Live 上表演《卡利》的最后一刻。
意味深長的是，《3811》的首次線上演唱會上，最后一首歌是《卡利》。譚維維在表演的最后，把帶著翅膀、象征著“度母”的無頭雕像推倒了，鏡頭凝固在雕像摔落地面粉碎的一瞬間。與雕像一同粉碎的，是“永恒之女性”枷鎖。在粉碎的尾音中，新的女性被重塑起來。
重塑后的女性是什么模樣？我們還不知道。我們嘗試問譚維維，下一次會把什么故事寫到歌里，會讓什么人去尋找答案？
她告訴我們，也許是害死白雪公主的后媽的故事。
專訪譚維維
譚維維
Q = 新周刊·硬核讀書會
A?=?譚維維
Q：今年7月份，您在微博上說《3811》是對自己內(nèi)心的一次檢視，您想知道“我們究竟是誰”，完成專輯后，有答案了嗎?
A：我在這11位女性身上，都看到了自己不同的樣子。
Q：《譚艷梅》也很特別，寫的是一個不存在的譚維維。十年前您還有一首《譚某某》，時隔十年再唱一首關(guān)于自己的歌，有什么不一樣的感受？
A：譚艷梅是爸爸給我起的第一個名字，一個我曾經(jīng)覺得特別土，常被我拿出來開玩笑的名字。長大后我時常在想，我們曾經(jīng)都有特別討厭的人和事和自己，但那些都是構(gòu)建我們成為一個完整的人的一部分，當我們學會慢慢去擁抱和承認那些不完美的自己的時候，我們就和自己和解了。
?Q：如果沒有走上歌手這條路，就做一個平凡的譚艷梅，您最想成為什么樣的人？
A：現(xiàn)在問我想做什么，我想成為一名唐卡畫師。
Q：專輯里除了真實的女性，也有歷史上的女性，比如唐代女詩人魚玄機。為何會關(guān)注她？您覺得她身上有哪些現(xiàn)代女性的品質(zhì)？
A：我很早的時候就聽過魚玄機這個名字，她大概是唐朝歷史上活得最放肆的女子——她留下了不少千古佳句，如“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
她身上具備很多現(xiàn)代女性所渴望與喜愛的品質(zhì)，比如說“真”與“勇敢”。她一生都在打破各種世俗界限，身份、門第、年齡，地域、人品，甚至性別都未曾能限制她要愛誰和如何去愛。魚玄機的身體里，或許包裹著多重的身份和多重的自我，但難得的是，每一種自我，都沒有辜負她身體里的那份愛，每一種自我，令她穿越古今，至今熠熠生輝。
?Q：專輯發(fā)布后，大家都在談?wù)撨@首歌的歌詞，但我們也希望看到一些對音樂性的討論。和之前的作品相比，這次《3811》在音樂上做了哪些不一樣的嘗試？
A：這次專輯是全球收歌，主要由中國、英國和美國的音樂人合作完成，然后我找出合適的曲，對應(yīng)每一個命題，給詞人填詞創(chuàng)作。以前我一直鼓勵自己創(chuàng)作，所以旋律、內(nèi)容比較自我，這次既然是寫別人的故事，我就希望在產(chǎn)生命題之后，盡量從詞曲的視角出發(fā)，讓我們更客觀地看到這些鮮活的人物。
在音樂和表達方面，這次我更希望克制一點，盡量不要帶入太多情緒起伏，讓音樂和表達變得簡單甚至顯得雷同和無聊。我希望大家能夠反復(fù)收聽和咀嚼，最大化地留給這些女人空間，讓大家認識她們。
專訪作詞人尹約?
作詞人、音樂制作人 尹約
Q = 新周刊·硬核讀書會
A?= 尹約
Q：很多人都說《小娟（化名）》“太敢了”，您有關(guān)注網(wǎng)上對這張專輯的熱議嗎？會不會擔心社會輿論太熱烈了？接下來還會寫這種直面社會議題的歌曲嗎？
A：正在創(chuàng)作的新作品集的母題，就是在討論社會議題、探索人性，比如其中有作品批判社會達爾文主義、叢林法則等等。我不害怕引發(fā)討論，這是創(chuàng)作者的應(yīng)有之義。就像我之前提到的，能夠把創(chuàng)作當作一個出口，能夠有這樣的話語權(quán)已經(jīng)是非常幸運的了，所以不管有怎么樣的反饋都沒關(guān)系。而且真理越辯越明嘛，我也從不同視角的評論中學到很多。
Q：《3811》這張專輯中，您還寫了《阿果》《吳春芳》《魚玄機》等歌詞，您覺得自己和歌曲里的女性，是一種怎樣的關(guān)系？
A：好像跟每一位女性都成為了朋友。這幾首歌其實是描寫不同年齡段的女性：阿果是少女的純真和成長，魚玄機是青年女性對愛欲的大膽探索，吳春芳是中年女性的困境與堅持，章存仙是老年女性對浪漫與美的追求，而小娟是從出生之前到死去之后，女性都有可能遭遇到的偏見、規(guī)訓(xùn)甚至是暴力。這些作品的底色都是勇敢，跟她們每一個人都有深切的共鳴。
Q：幾年前您在哈佛大學費正清研究中心的演講里，提到了女性藝術(shù)工作者的困境，比如以前有很多人想當然以為尹約是一位男填詞人。您遇到過的這些女性困境，這幾年有什么改變嗎？
A：這個困境其實來自于兩方面，一方面有些人會覺得我寫東西“像男人”，可能由于每次都是按照影視劇片方的要求去創(chuàng)作，所以經(jīng)常呈現(xiàn)出不同文風，導(dǎo)致產(chǎn)生一些誤解。
另一方面，工作當中不止一次地遇到男導(dǎo)演甚至業(yè)內(nèi)德高望重的前輩對我說：“這個題材不適合女人，應(yīng)該找個男人來寫?！彼云鋵嵤恰案贡呈軘场钡碾p重偏見。當時我選擇這個主題演講，就知道難免會引起爭議。快兩年過去，我的確獲得了更多認可和更大自由度，也更有自信更有底氣。內(nèi)心逐漸強大的最重要原因是，我意識到自己多么幸運：我至少有話語權(quán)可以去表達，至少有演講的機會，至少有創(chuàng)作這個出口。
?Q：您除了填詞，也是制作人，經(jīng)常會有一些標簽貼到您身上，比如“美女填詞人”之類的，您會介意這種標簽嗎？
A：曾經(jīng)擔心因為這個標簽被獵奇，擔心會有人關(guān)注點跑偏，把注意力從作品轉(zhuǎn)移到其他地方。但現(xiàn)在我覺得是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當今世界科技這么強大，美貌遍地滿網(wǎng)都是，已經(jīng)非常不稀罕了。所以面對這種評價，現(xiàn)在既不感到欣喜也不覺得傷害。
?Q：您的閱讀興趣是怎樣的？
A：我的閱讀興趣有點雜。留學時候其實拿了一個理學學位、一個文學學位，所以我對感性的表達有強烈共鳴的同時，對定量研究、對數(shù)據(jù)也是很癡迷的，喜歡搜集資料。最近因為創(chuàng)作作品集，沒有辦法花大塊的時間沉浸式地去讀大部頭?，F(xiàn)在手頭在看的是陳春成《夜晚的潛水艇》，劉驍騫剛剛出的《陸上行舟》，還有一本英文短篇小說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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