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連載】星之所向(三)

星之所向
——《深時盡頭的遠(yuǎn)紅光》
作者:Murphy's?Law,繪師:Sullivan
TAG:海邊的曼徹斯特/救贖
未來同人研究所 出品
僅供分享用途?請勿翻印傳播

三
聽著手機(jī)里傳來的忙音,真帆緩緩放下手機(jī)。癱倒到酒店的床上,隨手將手機(jī)扔到一邊。
“唉……”心里的千言萬語化為一聲長嘆。
她剛和岡部通完電話,得知了鈴羽的事情。心下覺得他做的有些不妥,但是又不忍心去苛責(zé)。雖然自己也知道這樣下去不行,但……
側(cè)過身抱住枕頭,身體蜷縮起來。
“紅莉棲……我該怎么辦才好……”
?
緩了一會兒,真帆坐起身,摸到剛才被扔到旁邊的手機(jī)撥通了電話。
“喂?我是真帆,是真由理嗎?”
“嗯,對。我回日本了,現(xiàn)在就在東京。”
“這兩天有空嗎?一起吃個飯吧。”
“今天?好,我沒問題。那待會見。”
?
*
?
晚上,某餐廳。
真由理走進(jìn)來看了一圈,發(fā)現(xiàn)坐在角落的真帆。笑著走過去。
“真帆!好久不見。嘟嘟嚕~”
“哈哈。”真帆笑了笑,招呼真由理落座,“這么多年了,你還是喜歡這樣說話啊?!?/span>
“哪里。”真由理擺擺手,“早就不這樣說話了,這樣說話會被公司的人看不起的。”
真帆點(diǎn)點(diǎn)頭:“你也很辛苦啊。工作很忙吧?”
“是啊?!闭嬗衫聿恢每煞瘢白罱居幸粋€大項(xiàng)目,天天腳不沾地到處跑?!?/span>
“啊,那我今天把你叫出來不會耽誤你的事情吧?”
“沒事沒事?!闭嬗衫矶似鸩璞攘艘豢谒斑@段時間因?yàn)殁徲鸬氖虑槲液凸灸沁叴蜻^招呼了,讓其他人盡量幫我頂一下?!?/span>
“鈴羽啊……”真帆心頭有些復(fù)雜,“你們……沒把岡部怎么樣吧?”
這話讓真由理有些摸不著頭腦:“為什么要把岡部怎么樣……哦,哎呀,真帆你在想什么呢。”
真由理不由得覺得真帆實(shí)在是有些太過敏感:“我確實(shí)對岡部的做法不是很滿意,但是我也可以理解他的想法。比起生氣,更多的還是唏噓吧。”
“這樣啊?!闭娣恢涝撊绾位貞?yīng)。
“唉算了,不說這個了?!闭嬗衫頂[擺手,“真帆你難得回來一趟,聊些開心的事情?!?/span>
“呵呵,說的也是?!?/span>
“話說回來真帆你是在美國當(dāng)教授來著?”真由理把話題轉(zhuǎn)移到真帆身上。
“是啊?!闭娣?,“在那邊做項(xiàng)目,順便帶幾個學(xué)生?!?/span>
“那你豈不是馬上就要回去了?”
“不是,剛好我上一個項(xiàng)目的研究完成,現(xiàn)在正在協(xié)商商業(yè)化的事宜?!闭娣炝藗€懶腰,“不過那就和我沒什么關(guān)系了,商業(yè)的事情我不懂,就交給學(xué)校去談了。我只要能完成項(xiàng)目就很開心了?!?/span>
聽著真帆的話,真由理露出一絲神往的樣子。
“真好啊,只要管自己手頭上的事情就好。我這邊天天煩這個煩那個的,一個星期能冒出來14次辭職的念頭?!?/span>
“沒這么夸張吧?!闭娣Φ?,“你才是讓人羨慕呢,家庭和諧美滿,有什么事情也能和老公一起分擔(dān)?!?/span>
說到這里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說到家庭,篝快該上小學(xué)了吧?”
“都上四年級了!”真由理佯裝不快,“你居然這么不關(guān)心小篝,太傷心了,這頓飯就是散伙飯,以后不要來往了?!?/span>
剛說完一番“恩斷義絕”的話,還沒等真帆有什么表示真由理自己便繃不住笑出了聲。而前者看真由理這幅樣子,也感覺心情好了一些。
“哈哈,好久沒有這么開心過了?!闭嬗衫憩F(xiàn)在感覺十分暢快,“當(dāng)初我們在秋葉原玩鬧的事情到現(xiàn)在還歷歷在目,一轉(zhuǎn)眼我們都這把年紀(jì)了,想聚一次是真的不容易。”
“是啊。”真帆也心生感慨,回想起那段時間,就像是戴上了色彩繽紛的濾鏡一般,即使是吵架也令人無比懷念,但是一想到已經(jīng)不在的幾個人,不免又生出一絲傷感,喃喃道,“根本就聚不了了啊……”
說完之后忽然感覺這話有些不妥,趕緊強(qiáng)笑道:“哎呀你看我,說好的聊些開心的事……”
“真帆!”說到一半的話被真由理打斷,真帆的手被緊緊地攥住,對方的體溫順著兩人的手傳遞過來。
“真帆,不能再逃下去了!”真由理的表情似是難過,似是不忍,但最多的是堅(jiān)定,讓真帆甚至有些無法理解的堅(jiān)定。
真帆有些被氣勢壓倒,說話都變得有些磕絆:“逃,什么逃?”
“你知道我在說什么?!?/span>
知道,當(dāng)然知道。真帆當(dāng)然知道對方在說什么。自己也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思索,無數(shù)次想要放下。但是……
“我做不到……”
“什么?”
“我做不到!”真帆吼道,“我要怎么樣才能做到?!那可是……那可是我的錯!因?yàn)槲业氖д`才……”
“所以你就要這樣過一輩子嗎?”真由理厲聲道,“一直到老,走不動路,躺在病床上,臨死前想的最后一件事還是自己二十歲時的一個失誤?!”
真帆把手從真由理手中抽出來捂住臉,身體不住地顫抖。而真由理的話還在繼續(xù)。
“那樣……那樣也太可悲了?!笨匆娬娣@個樣子真由理心中一陣不忍,但是她不得不說。
“我光想想那副場景,就會感到非常非常的難受?!彼龔?qiáng)行掰開真帆的手,“真帆,真帆你看著我。”
真由理看著真帆通紅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知道你很痛苦,你很自責(zé),你覺得所有的責(zé)任都在你身上。但是這么想的只有你。我,桶子,都不這么認(rèn)為。最不這么認(rèn)為的,是岡部?!?/span>
“岡部?”
“對,岡部?!闭嬗衫淼溃皩亢湍阋粯?,他也認(rèn)為全都是自己的錯,你們都認(rèn)為錯在自己,那這個錯到底是誰的?”
見真帆稍稍冷靜下來,真由理的語氣也重新變得輕緩:“結(jié)論就是,你們都有錯,也都沒有錯?!?/span>
“你們沒錯在于,紅莉棲的死不是你們的責(zé)任。你們錯在把這件事強(qiáng)行攬到自己頭上讓還活著的人擔(dān)心?!?/span>
“我……”
“你還不明白嗎,你對不起的不是紅莉棲,是你自己!”
?
人們都說時間是治療傷痛的良藥,但是傷痛本身不會消失。它就這樣橫在所有人的心中。它不會說話,只是存在著,宛如一塊磐石般沉重。
?
是夜,岡部在街上隨意走著,無視掉路上禁止吸煙的標(biāo)牌,希望胸中的郁氣能伴隨煙霧消散在空氣中。
他不喜歡夜晚。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一些事情就會如潮水般涌來,壓在心頭的石頭以最粗暴的方式向他展示自己的存在。令他窒息。
突然,他停下了腳步。
前方出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朝岡部勉強(qiáng)笑了笑。
“岡部,又見面了?!?/span>
“真帆……”
?
真帆和真由理的交談絕對算不上愉快。真由理的話給她帶來了很大的觸動,她需要一些時間好好想一想。
?
岡部和真帆隨便找了一個自動販賣機(jī),一人買了一罐咖啡,席地而坐。
“對不起?!闭娣?。
岡部搖搖頭:“你沒有什么好道歉的?!?/span>
“不?!闭娣溃凹t莉棲走是我們共同的責(zé)任,我不該對你說那樣的話?!?/span>
“別說了。”
“我知道你很自責(zé),我也一樣。”
“別說了……”
“我真的沒資格對你說那樣的話……”
“別說了!”
岡部抓住自己的頭發(fā),另一只手攥緊易拉罐,指關(guān)節(jié)捏得發(fā)白,“你完全可以那樣說。因?yàn)槭俏业膭傘棺杂谩λ懒恕?/span>
真帆也緊緊抓住易拉罐,身體微微顫抖。
?
滴答。
?
兩人面前的地面出現(xiàn)了幾滴水漬。
?
岡部和真帆漫無目的地四處走著。雖然夜已經(jīng)深了,但兩人都沒有回去休息的意思。他手上夾著煙一口接一口。
“桶子那邊這么草草下葬真的沒問題嗎?”良久,真帆說道。
“沒有。”岡部答。
又是一陣沉默。
良久,他隨手扔掉煙頭用腳踩滅。
“桶子說他沒什么親人,朋友也不多,就不走那些亂七八糟的流程,盡早埋了就好。”
“遺書?”
“嗯?!?/span>
“這樣啊。”真帆看著空無一人的小巷,忽然感覺腳下的道路向遠(yuǎn)方無限延伸出去,無論走多遠(yuǎn)都像是在原地踏步,“也好?!?/span>
“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真帆道。
“桶子的事情算是全都處理好了。”岡部答道,“鈴羽現(xiàn)在由真由理照顧,比跟著我好的多。桶子的房子等過兩年鈴羽成年了就交給她處理?!?/span>
聽起來沒什么問題了。但真帆想問的不是這個。
“你呢?”
“從哪來回哪去。公司那邊請的假夠長了?!?/span>
真帆停下了腳步,像是在思索什么。岡部見狀也停了下來。
“有事?”
“嗯……你……”真帆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岡部撓撓頭:“有什么事直說,別吞吞吐吐的?!?/span>
真帆嘆口氣,決定單刀直入。
“最近我這邊有一個新的課題,你要不要……”
“你要說的就是這個?”話還沒說完便被岡部打斷了,“還有別的事嗎,沒有的話我就回去了?!?/span>
“……”真帆張張嘴,最終還是沒再說什么。
突然,真帆停下了腳步。
“剛才我見過真由理了?!?/span>
“……”岡部沒有回話。
“她說我們沒有對不起紅莉棲?!闭娣珜⒄嬗衫淼脑拸?fù)述了一遍,“她說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span>
“這是真由理說的嗎?!睂坑贮c(diǎn)上了一根煙,“這么些年下來,她也會講大道理了啊?!?/span>
“岡部。”真帆看著他道,“現(xiàn)在中缽教授就在東京,你要不要……”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我先走了?!睂康?,“有緣再見吧。”
目送岡部離開,直到看不見他的背影后,真帆重重地嘆了口氣。
“唉?!?/span>
?
佐藤家。
放好洗澡水的真由理正要習(xí)慣性地叫丈夫來洗澡,想了一下,出來在客廳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鈴羽端端正正地坐在沙發(fā)上,和佐藤一起看電視。
“鈴羽。”真由理招招手,“洗澡水放好了,你先去洗澡吧?!?/span>
鈴羽聞言似乎有些手足無措。
“不應(yīng)該讓佐藤叔叔先……”
“不用這么客氣,你先去洗吧?!弊籼俚?,“把這當(dāng)成你自己家就行了?!?/span>
鈴羽聞言不再言語,起身去洗澡。
真由理坐到佐藤身旁,道:“鈴羽看起來很拘束?!?/span>
“正常。她這段時間碰到的事情太多了。給她點(diǎn)時間吧?!?/span>
就在兩人說話期間,浴室傳來了嘩啦啦的聲音。于是兩人也不再言語,靜靜地看電視。他們料想鈴羽一個女孩子洗澡怎么著也得半個多小時。
然而和他們所預(yù)料的不同,僅僅十五分鐘,鈴羽便擦著濕漉漉的頭發(fā)走了出來。
“鈴羽?”真由理有些意外,“你洗好了?”
“嗯……我不泡澡的?!?/span>
“啊,是嗎?!闭嬗衫肀鞠雱疋徲疬€是去泡一下澡更舒服,但想了想還是作罷。
鈴羽回到洗澡前自己坐著的地方,除了濕漉漉的頭發(fā),看不出來她已經(jīng)洗過澡了。
佐藤見狀心里微微一嘆,沒說什么,起身去往了浴室。
?
*
?
岡部本來打算把鈴羽交給佐藤后當(dāng)天就回去的,但是因?yàn)橛龅秸娣止雌鹆艘郧暗幕貞洝S魫炛卤闳ベI了一夜醉,喝到凌晨才隨便找了個賓館睡個昏天黑地。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到下午,習(xí)慣性地伸手想拿水又摸了個空,在床上掙扎了半天才踩著虛浮的腳步前往洗手間,猛灌了好幾口自來水才活過來。
該走了,他這樣想。
他這次來東京帶的行李不多,一個手提包就是全部了。干脆地退了房,就準(zhǔn)備駕車回去。
剛坐上駕駛座,手機(jī)便響了起來。掏出手機(jī)看了一下來電號碼,不認(rèn)識。
“喂?!睂孔笫帜弥謾C(jī),右手拿著車鑰匙準(zhǔn)備發(fā)動汽車。但是對面?zhèn)鱽淼穆曇魠s使他的動作僵住了。
“我是中缽。”
短短的四個字讓他腦中一片空白。他當(dāng)然知道中缽是誰,在十多年前他們甚至可以說是忘年交。岡部敬佩中缽淵博的學(xué)識和親和的為人,而中缽也很欣賞他在學(xué)術(shù)上的鉆研精神和沖勁??墒呛髞硪磺卸甲兞耍桓颐鎸χ欣?,離開了東京并且十多年沒有任何聯(lián)系。而中缽也沒有主動聯(lián)系他,兩人就這樣默契地十幾年都當(dāng)對方不存在。
但是今天中缽的電話讓岡部無法再逃避。他現(xiàn)在自己也說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覺,只是過去的,十幾年前的事情再次涌上心頭,令他肝腸寸斷。
對面良久沒有聽到回話,再次開口。
“怎么,不記得我是誰了?”
這句話將他拉回現(xiàn)實(shí)。張張嘴,嗓子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般,發(fā)不出一點(diǎn)聲音。
“啊,記,”嘶啞的聲音令他不敢相信這是從自己喉嚨中發(fā)出的。
他想繼續(xù)發(fā)動汽車,拿車鑰匙對著鑰匙孔插了好幾次都沒插進(jìn)去,煩躁之下用力懟過去卻讓車鑰匙從自己手中滑落,掉到了腳邊。租來的車子駕駛位相比較他的身高有些狹小,他用力伸手也夠不到鑰匙。
“操??!”岡部將手機(jī)拿遠(yuǎn),暴躁地錘了一下方向盤。
“十幾年沒說話,你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嗎?”手機(jī)里傳來中缽平淡的聲音。
他干脆放棄夠鑰匙,轉(zhuǎn)而點(diǎn)上了一根煙:“不,我……”
雖然他極力試圖讓自己表現(xiàn)得平穩(wěn)一些,但是已經(jīng)走樣的聲音還是讓中缽聽出了他心中的風(fēng)暴。
“唉?!笔謾C(jī)對面?zhèn)鱽碇欣彽膰@息,“小子,我知道你不愿意搭理我,但是有些事情總歸是要解決的。”
聞言岡部急忙道:“不,不是的,中缽教授。我不是不愿意……我只是……”
他痛苦地抓住頭發(fā),往事一件件地浮現(xiàn)在眼前。他知道自己是在逃避,但他真的沒有勇氣去面對現(xiàn)實(shí)。
“你小子……”中缽的話語頓了一下,“聽說你今天就要離開東京了?”
“啊,嗯。桶子……橋田這邊的事情都已經(jīng)辦妥了,所以就,”岡部解釋道。
“那你回去之前我們見一面吧。”中缽道,“我現(xiàn)在就在東京。”
他本能地想要拒絕。他忽然感覺身體有些晃動,向下望去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腿在止不住地抖。右手用力按住大腿,卻怎么也按不住。握緊拳頭拼命錘了幾下后,終于止住了。
“……我知道了?!?/span>
?
*
?
晚上,某居酒屋。
岡部、真帆和中缽相對而坐,桌上一口未動的飯菜已經(jīng)涼透了。
中缽瞇著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岡部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煙,真帆也低頭不語。
“各位點(diǎn)的三杯生啤?!贝蚱七@份沉默的是來上酒的店員。
中缽端起酒杯:“先不管那些事,來喝一個吧?!?/span>
岡部和真帆也端起酒杯,和中缽輕輕碰了一下,喝了一口。
“哈——”不同于岡部二人,中缽一口氣喝了半杯,“在美國呆著的時候,最想的就是這一口?!?/span>
說罷拿起筷子:“來,動筷吧,菜都涼了。”
岡部感到不解。他之前也設(shè)想過自己和中缽見面的情形。他想過自己被打,最輕也要被痛罵一頓??伤í?dú)沒有想過中缽會像一個沒事人一般喝酒吃菜?;蛘哒f他寧愿被打一頓,那樣還能好受一點(diǎn)。
除了中缽沒有人動筷。
中缽見狀用筷子敲了敲盤子:“怎么著?四十多的人了還要人喂?”
聞言二人只得拿起筷子,胡亂夾了一點(diǎn)東西塞進(jìn)嘴里。完全沒有嘗出味道。
中缽笑了笑,又灌了一大口酒。
“這就對了。我今天叫你們出來是來吃飯的,拉著臉?biāo)闶裁礃幼?。?/span>
說罷又往嘴里塞了一塊炸雞,“嗯,炸雞雖然爛大街,但也說明日本人就好這一口?!?/span>
“中缽教授,您……”岡部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剛說了幾個字就被打斷了。
“我知道你要問什么。”中缽抽出一張紙巾抹抹嘴,“你想問我為什么還能心平氣和地和你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你還想問我為什么過了十幾年突然把你叫出來?!?/span>
岡部感到自己有些緊張,心臟瘋狂地跳動,他預(yù)感到中缽接下來要說的話,但是他不想聽這些。他想要被中缽狠狠地責(zé)罵,甚至被暴打一頓。那樣他還能好受一些。
咣當(dāng)。
中缽將剩余的啤酒一飲而盡后把杯子放到桌子上:“痛快!再來一杯!”
“總結(jié)成一句話,那就是,”中缽抹了把嘴認(rèn)真地看著二人,“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span>
“……”
終究還是聽到了這句話。這句話于別人或許是代表原諒,但是于自己卻是詛咒。事情過去了?怎么能過去?怎么能就讓它過去?這個混賬還沒有受到應(yīng)有的懲罰怎么能夠就這樣過去?。?/span>
“岡部,你沒事吧?”說話的是真帆,她發(fā)現(xiàn)岡部的表情有些猙獰,開口問道。又看了看中缽,她也無法理解中缽現(xiàn)在的想法。
“小子,你聽我說?!敝欣從闷饘糠旁谧雷由系臒?,給自己點(diǎn)上了一根,“當(dāng)初事情剛發(fā)生的時候,我確實(shí)生咥了你的心都有。”
岡部抬頭定定地看著中缽。
“但是呢,后來我仔細(xì)檢查了你們的實(shí)驗(yàn)記錄。”中缽的眼神有些迷離,回憶起當(dāng)初的事情,“沒有問題。截止到你們?nèi)梭w試驗(yàn)為止,所有的數(shù)據(jù)都沒有任何問題。動物試驗(yàn)也沒有顯示出任何的有害性。換我也會認(rèn)為是絕對安全的?!?/span>
“人的大腦本就有很多未解之謎,當(dāng)時誰都不會想到那種電信號只會損害人類的大腦。所以,至少在研究上,你是沒有任何過錯的?!?/span>
中缽咧嘴一笑,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非常遺憾。”
“可是……”岡部握緊拳頭,“本來應(yīng)該是由我來進(jìn)行試驗(yàn)的?!?/span>
“不錯,本來應(yīng)該是你。我當(dāng)時也在想,為什么不是你?!敝欣彺蠓降卣f出了當(dāng)時內(nèi)心最深處的想法。
這話聽著扎耳朵,但是他們兩個也都覺得應(yīng)該是自己。
“岡部啊,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七十多了?!敝欣徰銎痤^,“人間五十年,如夢亦如幻。有生斯有死,壯士復(fù)何憾啊?!?/span>
“你說我天天早上照鏡子,能看見什么?”中缽伸出自己的雙手,上面布滿了皺紋,“我只能看見一個白發(fā)蒼蒼,行將就木的老頭子。”
“于是我才開始想我十年前就該想的事情?!?/span>
“我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一個男人,一個父親,也是一個科學(xué)家?!?/span>
岡部愣愣地看著中缽,不知道他想表達(dá)什么。
“我一直為紅莉棲和我熱愛同一項(xiàng)工作感到驕傲,而她又為了我們共同熱愛的事業(yè)獻(xiàn)出自己的一生?!?/span>
“那我為什么不繼續(xù)為她感到驕傲呢?!?/span>
“你想說……”岡部說不出口。身上的枷鎖越來越重,令他無法呼吸。
“不錯?!敝欣徔粗劬χ辛髀冻鲆唤z心疼,“孩子,放下吧。”
岡部忽然什么都聽不見,也什么都看不見了。他張大嘴巴,拼命地想吸入一點(diǎn)氧氣,但又什么都吸不進(jìn)來。
“岡部!”發(fā)現(xiàn)岡部樣子不對勁的真帆拍打他的背部幫他順氣,“你沒事吧?!?/span>
回應(yīng)她的只是岡部粗重的喘息聲。
“哈……哈……”過了好一會岡部才恢復(fù)過來。眼前出現(xiàn)了一杯冰水。
接過中缽遞來的冰水一飲而盡,岡部緩緩地平靜了下來。
“我不信?!?/span>
“嗯?”岡部的聲音很小,在嘈雜的環(huán)境里中缽有些沒聽清。
“我不信!”岡部猛地站起來,言語中透露著一絲歇斯底里,“什么驕傲!什么放下!你說這些漂亮話能讓她活過來嗎?。克呀?jīng)死了!是我害死的!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說著,淚水從眼眶中涌出,與其說他在質(zhì)問中缽,不如說他是在告訴自己,是在不斷地加固自己的思念。他已經(jīng)失去了紅莉棲,如果連她留給自己的枷鎖也消失的話,那他到底還剩下什么?
“喂,岡部,你怎么能……”真帆正要阻止岡部的話,但中缽比她更快行動了。
啪!
并沒有蒼白的勸解,中缽直接伸手給了他一巴掌。隨后在岡部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抓著他的衣領(lǐng)就把他拎了起來。
“你以為就你一個難受?你以為我們都想這樣?啊?!”
被中缽拎起來的岡部仿佛渾身的力量都被抽走,而中缽正在以最為暴力的方法把自己的話砸到他耳朵里。
“我告訴你,你他媽把耳朵里的糞洗干凈聽好了!”
“你以為我想說漂亮話?!你以為我不知道漂亮話是他媽在安慰自己?!如果我能選,我會不惜一切代價讓你坐到那個狗日的機(jī)器上!”
“但是這不可能!”
“我女兒已經(jīng)死了!不是因?yàn)槟?,也不是因?yàn)檎娣∈且驗(yàn)樗麐尩囊馔?!?/span>
“都是你的錯?!你他媽有什么資格為我女兒的生命負(fù)責(zé)?!你有什么資格?!???!你倒是說說看?。 ?/span>
“混賬東西,你以為你對不起的是我女兒?!我告訴你,你不配!你對不起的是真帆,是橋田,是我!”
“老子栽培你那么多年,你他媽就是這樣報(bào)答我的?!”
“我……”岡部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中缽,被狠幗了一巴掌后中缽的話全都砸進(jìn)了他的身體,撼動著他的內(nèi)心。
中缽松開手,失去支撐的岡部倒在椅子上。
“呼——娘的罵你一頓舒服多了。”中缽拿起啤酒一飲而盡,喝完的酒杯哐當(dāng)一聲放了回去。
岡部覺得自己現(xiàn)在正身處于一個奇妙的空間,中缽所說的東西給他帶來了極大的震撼,時隔十幾年,他終于開始思考一些十年前就該思考的事情。
“真帆,你也是這么想的嗎?”岡部輕輕道。
真帆想了想后,緩緩說道:“我們能做到的只有向前看。”
是啊,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沒有辦法改變,已經(jīng)逝去的人也不會復(fù)生,正因如此人們才能抗住巨大的傷痛向遠(yuǎn)方前進(jìn)。中缽博士和真帆這些年來頂住了痛苦并邁開步伐,那么自己又如何呢。
自己,真的值得被原諒嗎。
?
“行了,心理輔導(dǎo)到此結(jié)束。”中缽拍拍手,“接下來說正事?!?/span>
思緒被打斷的岡部抬起頭,正事?
“說是正事,其實(shí)昨天真帆應(yīng)該和你說過了?!敝欣從闷鹨桓篮炓贿吿扪酪贿呎f道,“嗯?她沒和你說?是你小子不愿意聽吧。簡單的說就是這段時間我一日本朋友搞了個課題,手下人不夠用。就讓我?guī)退讉€壯丁。”
伸手指了指真帆:“我已經(jīng)把她賣了,反正她現(xiàn)在美國那邊的事情也都辦完了。現(xiàn)在還差一個打雜的,小子你去不去?”
“我……”岡部有些猶豫,他現(xiàn)在腦子里很亂,幾乎無法正常思考。
“你先別急著拒絕,距離正式組建團(tuán)隊(duì)還有一個半月。你還有一個月時間考慮。”
“這牙簽真難用?!敝欣弻⒄蹟嗟难篮炿S手扔到一邊,“當(dāng)初你可是我手下最值錢的一個。你小子,可別給我丟人?!?/span>
“我……我考慮一下……”
岡部用盡全力擠出了這么一句話。
“嗯,你慢慢想。我那朋友答應(yīng)我給他抓到壯丁的話請我喝酒,你要是不去的話就賠我的酒。”中缽倒是說不出的灑脫。
?
岡部看著中缽乘坐的出租車遠(yuǎn)去的樣子陷入沉思。
“中缽教授……果然很厲害啊?!睂苦馈?/span>
“是啊。”真帆接著他的話道,“我也好幾年沒和教授聯(lián)系了。沒想到會這么通透?!?/span>
岡部不置可否。
真帆轉(zhuǎn)而看向?qū)浚骸澳阍趺聪???/span>
“什么?”
“教授說的事。”真帆比出喝一杯的手勢,“你要賠他的酒嗎?”
岡部沒有言語。
真帆也沒有追問,自顧自地往下說。
“這些天我也想了很多,從美國回來后一直在想。東京這地方,真的到處都充滿了回憶,那些老地方十幾年都不變樣子,確實(shí)讓人煩躁啊?!?/span>
真帆伸手指向道路盡頭。
“那邊,你能看見嗎?”
順著真帆指的方向望去,載走中缽的出租車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昏暗的燈光反而讓道路的前方顯得更加模糊。
“很遠(yuǎn)吧。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見。再怎么往那邊走都是一樣。”
“這里太黑,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所以我要離開了?!?/span>
真帆看著岡部,后者下意識地想要躲避她的眼神。
“你要留在這嗎?”
?
岡部一個人走在夜晚的道路上。他想起了剛才真帆說的話,看向路的盡頭。
“太遠(yuǎn)了……”他緊緊身上的衣服,自言自語道,“想離開這里,得開車啊?!?/span>
“可惜喝了酒就不能開車了。”
腳下的道路向遠(yuǎn)方無限延伸,在那前方一片漆黑,他覺得自己永遠(yuǎn)都走不到盡頭。
?
同樣一片天空,有的人看見的是無邊的黑暗,有的人看見的是點(diǎn)綴在黑暗之中的星星點(diǎn)點(diǎn)。
?
“真漂亮?!?/span>
鈴羽蹲坐在大門前喃喃道。
父親的事情告一段落,鈴羽也重新回到了課堂。她的學(xué)校離佐藤家不遠(yuǎn)不近,而早上佐藤和真由理一個要去公司,一個要送篝去上小學(xué),于是她就索性提出自己去學(xué)校。
面對佐藤夫婦有些愧疚的眼神,她笑著表示哪有高中生上學(xué)還接送的,而且自己早就習(xí)慣了。
她確實(shí)是習(xí)慣了,習(xí)慣一個人上學(xué),一個人回家,一個人吃飯。也習(xí)慣了帶著自己和父親家的鑰匙。
“我根本就是忘了要鑰匙啊。”鈴羽晃著手上自己用了十幾年的鑰匙,為自己的粗心頗有些無奈,“這樣又要讓真由理阿姨操心了,真是沒用?!?/span>
雙手抱住膝蓋,放空大腦,任由自己的思緒隨意飄動。
我記得那顆星星是怎么找的來著?先找到北斗七星……北斗七星是哪七個?
唉……難得自己還記得該怎么用手確定位置。
?
……
?
“鈴羽,快看快看,那就是北極星!”桶子一手晃動著在自己懷中酣睡的小女孩,一手指著天空喊道。
被硬生生晃醒的小鈴羽抬頭看向父親手指的方向,歪歪腦袋。
“爸爸,那么多星星,你說的哪個???”
桶子摸了摸鈴羽的腦袋,俯下身子讓自己的視線和鈴羽平行:“你看,就是那個很亮的星星?!?/span>
“嗯——”鈴羽雙手比成望遠(yuǎn)鏡閉著眼睛看了一會,“還是看不見?!?/span>
隨后鈴羽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哈——爸爸,這都幾點(diǎn)了,我好困——”
“就一會,就一會?!蓖白右琅f不依不饒,“今天難得能看這么清楚,來爸爸教你怎么找北極星?!?/span>
鈴羽閉著眼睛敷衍道:“嗯,好……”
“要找到北極星呢,就要先找到北斗七星。鈴羽你看,那邊長得像勺子的就是?!蓖白拥难劬α辆ЬУ?,完全沉浸在數(shù)星星的快樂之中。
“哦——那就是北——星啊——”鈴羽已經(jīng)是在睡夢中回答桶子的話了。
“對,來,伸直手臂,手掌張開?!蓖白右贿吷斐鲎约旱挠沂?,一邊抬起鈴羽細(xì)小的手臂?!拔覀儼咽直凵熘焙?,一個拳頭的寬度是10度,張開手掌大概是20度?!?/span>
“嗯——”
“用大拇指按住勺子上邊那個星星,小拇指的地方就是北極星了?!蓖白铀坪跏前l(fā)現(xiàn)鈴羽已經(jīng)睡熟,由興奮轉(zhuǎn)為喃喃自語,“這是當(dāng)初你媽媽教給我的……”
?
……
?
“一個拳頭是10度,手掌張開是20度……”蹲坐著的鈴羽用一只眼睛順著自己手臂的方向看向天空,一邊在口中念叨,“到底哪一個是北斗星啊。”
這時,樓道里的感應(yīng)燈突然一盞盞亮了起來。鈴羽聽到了有人跑動的聲音。
“第一?。 ?/span>
篝伴隨著身后女性“跑慢點(diǎn)”的聲音從樓梯處飛奔過來。
小小的健將驕傲地摘取勝利果實(shí),不斷地催促后面的媽媽快些來開門,全然沒有發(fā)現(xiàn)一旁的人。
真由理一邊無奈地答應(yīng)著,一邊提著袋子走過來,忽然看見站在暗處的鈴羽霎時嚇了一跳,腳步戛然而止。
鈴羽有點(diǎn)茫然地看著真由理,似乎反應(yīng)了幾秒鐘才擠出一個笑來。真由理是真的嚇到了,不全是因?yàn)楹诎抵型蝗槐某鰜硪粋€人,也是因?yàn)槔⒕危掳嗪笾活欀鴰羧ベI東西卻忘記了鈴羽。
“鈴羽,對不起!等很久了吧,我……阿姨有點(diǎn)事情耽誤了,回來晚了?!闭嬗衫硪贿吥描€匙一邊上前將鈴羽往自己懷里攬了攬。鈴羽看了眼真由理手中的購物袋,一大包零食似乎要漫出來。
鈴羽抬起頭,對著真由理笑了笑:“沒關(guān)系,我也是剛回來。有段時間沒去社團(tuán)活動了,和他們多聊了一會?!?/span>
真由理暗暗舒了口氣,隨即道:“是阿姨疏忽,阿姨明天就去給你配把鑰匙,以后不會再讓你等了?!?/span>
門關(guān)上的剎那,鈴羽再次看了眼天空,還是沒有找到那把勺子。
“這個大門好像是朝南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