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回憶，我也不能例外。在我的精神世界里面，回憶占據(jù)著很大一片土地，這些逝去的時光就像是古典的樂章一樣，時不時的便會敲擊我的心靈，與我內(nèi)心深處的靈魂產(chǎn)生共鳴。

? ?我生長在一個普普通通的農(nóng)村家庭里面，母親常常說，我小的時候非常調(diào)皮，可沒少讓父親他倆費心，我剛學(xué)會走路的時候就開始變得不安分起來，總是邁著搖搖晃晃的步伐，在左鄰右舍之間來回游逛。

? “長英，你兒子又跑我們這來啦！”

? 劉長英，這是我父親的名字，聽我母親說這名字是奶奶給取的，我奶奶是上過學(xué)的人，有文化，人家都說我父親的名字很好聽。

? “這小子，一點都不穩(wěn)當(dāng)，一轉(zhuǎn)眼的功夫都能跑沒影，這要是長大以后還了得，到時候可千萬別給我捅出什么不可收拾的簍子來啦?！备赣H時長這樣說。小孩子調(diào)皮歸根到底是卷不起什么大風(fēng)大浪的，長大以后要是再“調(diào)皮”，那可就不得了了。我知道他是在擔(dān)心我以后走錯了路，做錯了事。

? 其實，我父親的這種擔(dān)心有些多余了，因為我長大點以后性格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小時候我母親口中的天不怕，地不怕，變成了現(xiàn)在的敏感，優(yōu)柔寡斷，甚至是有些畏首畏尾。假如小時候的我看到我現(xiàn)在這副樣子，他肯定會對我嗤之以鼻。

? ?我是在縣里唯一的一所婦幼保健院出生的，我出生的那天老龍王多打了幾個噴嚏，下了一場罕見的瓢潑大雨，前一天夜里我母親說肚子不舒服，看日子生產(chǎn)的時候也差不多到了，父親就著急忙慌的連夜把我母親送進了保健院。他焦急地在產(chǎn)房門口攥著雙手，皺著眉頭，不停的來回踱步，我奶奶和外婆也在旁邊。

? “長英，你放寬心就好了，不會有事的?！蔽夷棠陶f。

? 一旁還有一個跟我父親年齡相仿的男人，正翹著二郎腿坐在靠墻的椅子上，他倒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他看我父親著急的模樣，禁不住開口問道：

? “我說兄弟，不就是女人生個孩子嗎，有什么大驚小怪的，你就不要來來回回的轉(zhuǎn)悠了，晃的我眼暈?！?/p>

? “不好意思，我媳婦兒第一次生孩子，我實在是擔(dān)心里面的情況，能不能順利生產(chǎn)，會不會有意外發(fā)生……”

? “這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我女人也是頭一胎，這個女人生孩子嘛，沒什么大不了的，這是她們的天生職責(zé)，如果女人生不出孩子那就算不得合格的女人……”

? “唉，你說這話我就不樂意聽了，女人懷胎十月，她們?nèi)淌芰硕嗌偻纯嗄阒绬幔课唇?jīng)他人苦，你就不配在這里胡亂評價！”

? “嗨，你少跟我在這兒講大道理，在我們家，女人就是用來傳宗接代的工具，告訴你，我都想回到以前男人三妻四妾的那個時代，娶好幾個老婆那才不枉活成一個男人?！?/p>

? “你這人真是不可理喻！”我父親生氣地走到一邊，不想再搭理他了。

? 就在這時，產(chǎn)房里突然傳來了一陣響亮的哭聲，父親趕忙貼在門上往里瞅，不多會兒里面的護士開了門問道：“何秀梅的家屬在嗎？”

? “在，我在這兒?！蹦悄凶舆B忙起身，往這邊走來。

? “生了嗎？是男孩還是女孩？”

? “生了個女孩兒，五斤四兩。”

? “女孩兒……嗎，護士您確定生的是女孩兒嗎？”他又問了一遍。

? “是的，恭喜你了，母子平安！”

? 那男子當(dāng)即變了臉色，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 “他媽的，真晦氣，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要這婆娘有什么用！”

? “你這人怎么這樣啊，生男生女都是你們男人決定的，沖女人發(fā)火算什么本事？產(chǎn)婦現(xiàn)在身子很虛，需要調(diào)養(yǎng)……唉，你干什么去？”

? “老子要回家，照顧病人不是你們醫(yī)生的責(zé)任嗎？給她請個護工，或者打電話讓她親生爹娘來，反正老子不伺候了！”他氣沖沖的快步往外走，由于趕的太快，他被一個椅子腳絆了一下，差點跌倒，男子踉踉蹌蹌的穩(wěn)住身體，嘴里罵罵咧咧的，不一會便消失不見了。

? 那護士嘟囔著，“真是太不負責(zé)任了”，然后瞪了我父親一眼：“現(xiàn)在的男人啊?！?/p>

? 我父親撓撓頭，訕笑著說：

? “護士，我媳婦兒情況怎么樣了？”

? “你是二號床陳青蕓的丈夫？”

? “是的是的，她現(xiàn)在怎樣了？”

? “目前產(chǎn)婦一切正常，生產(chǎn)還要再等一會兒。”

? 她又補充道：“我說你不會也像剛才那個男人一樣對性別有偏見吧？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干脆不要生了?！?/p>

? “不會不會，男孩女孩我都喜歡的，只要能母子平安我就謝天謝地了。”

? “這還差不多，你先在外面等著吧，好了我們會叫你的?！蔽腋赣H雙手抱拳表示感謝，然后這個護士便回到了產(chǎn)房里，關(guān)上了門。

? 又過了半個小時后，產(chǎn)房的門再次被打開。

? “陳青蕓的家屬還在嗎？”

? “我在我在，護士，怎么樣了現(xiàn)在？”父親焦急的踮著腳尖往里面瞅。

? “生了，是個男孩兒，六斤六兩。母子平安。恭喜你要當(dāng)爸爸了?！?/p>

“太好了?！蔽腋赣H興奮的直拍手。

? 同時他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勁，連忙問道：“可是護士，我怎么沒有聽到孩子哭??？”

她一聽到這話，立即皺了皺眉頭：

“是啊，按理說，孩子剛生下來一般都會哇哇大哭的，我把主任叫來看看是什么情況?！弊o士跟我父親說。

不一會兒，一位個頭不高，有點肥胖的中年男子氣勢洶洶的過來了，他脖子上掛著一副聽診器，穿著一身同墻皮一樣顏色的白大褂，而那個護士像個跟班一樣走在他的側(cè)后方。不用說，這位就是主任了。

“醫(yī)生，麻煩您幫忙看一下我兒子這是什么情況？”

? 他沒有答話，徑自來到我跟前，用手拍拍我的頭，擰擰我的胳膊，仿佛要用物理方法使我哭出聲來，但我依然沒有哭。我父親眉頭微皺的站在旁邊，他剛想上前阻止，突然看到主任身旁的護士將食指貼在嘴邊，意思是讓我父親保持安靜，我父親便只好作罷，表情凝重的站在一邊。

? 這位主任把聽診器帶到耳朵上，另一頭抵住我的胸口，腦袋略微上揚，眨巴眨巴眼睛，片刻之后，他又把聽診器取下來，重新掛回脖子上。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翹著二郎腿，擺出一副盛氣凌人的架勢。

? “醫(yī)生，這是怎么個情況？”我父親著急的開口問道。

? “以我從醫(yī)多年的經(jīng)驗來看，你兒子應(yīng)該是智力上有些欠缺，一般說來，孩子哭聲越響，將來就越聰明，也就越有機會出人頭地，而你的兒子生下來就不聲不響的，以后大概率也會碌碌無為……換一種說法就是，別人的孩子能上高中，你的孩子只能上初中；別人的孩子能考上大學(xué)，而他頂多只能上到高中。你的孩子以后必定會低人一等?！?/p>

? ?父親聽到這話，立馬覺得有些站不住了，連夜的疲憊一股腦的涌上身來，還是我奶奶和外婆攙扶著他才不至于摔倒，他像個小孩子一樣捂著臉失聲痛哭起來。

? “長英啊，你也別太難過，孩子又不缺胳膊少腿的，將來能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就行啦。”奶奶和外婆勸說道。

? 之后我在醫(yī)院里掛了幾天的吊瓶就順利的回家了。關(guān)于我出生的這段故事，我是聽父親、母親還有奶奶和外婆綜合講給我聽的，不過我也加上了一些渲染，所以整個過程我才能描寫的如此詳細。

? 回到家以后，父親和母親盡心盡力的照顧我，母親說我看起來挺機靈的，和別的小孩子并沒有什么不同。隨著一天天的健康成長，父親的擔(dān)心和憂慮也隨著時間漸漸的消散了，他發(fā)現(xiàn)我在智力上并不欠缺什么，并且我上學(xué)的時候成績還很不錯，最后我也如愿考上了大學(xué)，順利拿到了學(xué)士學(xué)位證書。我不知道當(dāng)時那個混蛋主任是憑借什么斷言出我智力欠缺的，但是我可以肯定他絕對不明白“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的道理。沒有充分的證明就妄下結(jié)論，還說的那么理直氣壯，振振有詞，我覺得這不該是一名合格醫(yī)生的所作所為。后來母親告訴我說，我父親還專門去找過那個醫(yī)生，想和他理論理論，但是終究沒有找到，因為他已經(jīng)不在那個醫(yī)院了。

? ?我的名字叫劉文東，那一次我問母親我的名字是怎么來的，她跟我說：

“其實在你還沒出生的時候，你父親都已經(jīng)把名字想好了，他說，如果是個男孩呢，就叫文東，如果是個女孩呢，就叫文月。東可以代指東方升起的太陽，月當(dāng)然就是指夜晚散發(fā)著柔和光芒的月亮。他希望自己的孩子將來能夠有文化，能像太陽和月亮那樣盡情綻放自己的光輝。他還告訴我說要是咱們家能夠日月同輝那就最好啦?！?/p>

? 令人感到驚喜的是，我父親的愿望實現(xiàn)了，在我五歲多的時候，我妹妹文月出生了，我母親懷她那會兒計劃生育查的很嚴(yán)。那一年為了躲避計劃生育，我們舉家前往河北。其實我們此行跟逃難沒什么區(qū)別，但我那時候是感受不到的，只是開開心心、蹦蹦跳跳的跟著他們向北而去，我母親很是驚訝于我的體力，又蹦又跳的走了這么多里路，沒有哭鬧，也沒有喊著累。

? 我們一家在河北待了有四五個月的時間，期間發(fā)生的很多事我已記不清了，我只對一件事十分有印象，就是我把房東家用來澆灌菜地的水管用針扎了好幾個洞，一根粗長的水管上有數(shù)十個針眼大的小口，向外噴灑著細細的水柱——這便是我調(diào)皮搗蛋所創(chuàng)下的杰作。至于后續(xù)挨沒挨罵我已完全記不得。

? 回家的那天，我和離家那天同樣也是十分的興奮，家人在一個飯館吃著水餃，我吃的比較快，吃飽喝足之后我就撒著歡奔到外面興奮的一邊跑一邊喊：

“我要回家了，我要回家了！”

? 還是我大姨提醒我母親說：

? “我怎么聽著小東的聲音越來越遠了?！彼麄冓s忙跑出來尋我，幸虧他們發(fā)現(xiàn)及時，不然那一次我可能就跑丟了。

? 回到家后不久，我們家的第四個成員便來到了。我妹妹是在縣里的人民醫(yī)院出生的，農(nóng)歷九月份的上旬，那一天是晴天。父親把我?guī)У结t(yī)院里的時候，我看到母親面色有些蒼白的躺在床上。她伸手往旁邊的小床上指了指，我順著方向望去，看到一個只有冬瓜大小的小人兒閉著眼睛安靜的睡在里面，我意識到這便是我的妹妹了。我好奇地把腦袋湊上前去——只見她的頭發(fā)很稀疏，皮膚也有些黑，兩個油桃大小的拳頭緊緊握著放在胸前。我“咯咯”的笑著跑回母親床前，過一會兒又忍不住湊上去瞧一眼，再重新跑到母親跟前，來來回回好幾次……

? “她怎么這么小？”我問母親。

? “小孩子出生的時候都是這樣的，你那會兒還沒你妹妹重呢?！蹦赣H告訴我說。

? “小東啊，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當(dāng)哥哥的人了，不能再那么任性了，凡事要讓著你妹妹點兒?！?/p>

? “知道了?！蔽覞M口答應(yīng)道。

? 夏天的時候，天氣一天天的熱起來了。父親為了照顧妹妹方便買了一輛嬰兒車，我看著嬰兒車心里說不出的歡喜。那天下午我自告奮勇要照顧妹妹，其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推嬰兒車玩。得到母親的準(zhǔn)許后，我興奮的像一匹脫韁的野馬，推著小推車趿拉著拖鞋跑的飛快。

? ?在我家后面有一條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的土路，路的兩側(cè)推著幾個高高的麥秸垛。我又跑又跳的在土路上來來回回的推著小車，小車?yán)镒鲋业拿妹?，我興奮的忘乎所以，沒有掌握好方向，結(jié)果不出意料地我把嬰兒車推進了麥秸垛里，我妹妹哇哇的開始大哭起來，我心想這下壞了，急忙從垛里將我妹妹揪了出來，把她重新放回小推車?yán)?，我看到她頭發(fā)上、臉上甚至鼻孔都粘滿了麥糠。我灰頭土臉的推著小車回到家，母親見狀，趕緊用濕毛巾將妹妹擦拭干凈。我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等待著母親的責(zé)罰，可是母親并沒有打我也沒有罵我，只是叮囑我下次要小心一點。

? ?我妹妹長到四五歲的時候，我父親受李叔的邀請來南方做生意，李叔是我父親的發(fā)小，他們從小在一起玩到大，二人關(guān)系很好。他們在浙江衢州這個地方一待就是十幾年，只有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才回老家去，我父親在那里安定好之后就把我母親和妹妹一起接了過去，我妹妹在那里上學(xué)，而我則是留在老家上學(xué)，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

? ?他們說要走的時候，我其實是沒什么感覺的，想著走就走唄，年底就回來了，可是那天早上我照常去上學(xué)，中午放學(xué)回家以后，我這種悲傷的感受、和家人離別的滋味才涌上心頭。我看著熟悉的家具，熟悉的桌椅板凳，可是卻看不到和我朝夕相處的熟悉的人了。

? ?我的爺爺奶奶都是非常慈祥的老人，在我的記憶中他們沒有年輕過，仿佛一直都是這么老，奶奶患有強直性脊柱炎，她的腰直不起來，走路都要一直彎著，就這樣她還是一天天從早忙到晚，我?guī)缀鯖]看到她閑下來過，一直都是忙忙碌碌的，我父親排行最小，上面還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爺爺奶奶將他們?nèi)挤鲳B(yǎng)成人，成家立業(yè)。

? ? 爺爺奶奶的家和我家只有十幾步的距離，白天我會到他們家去吃飯，晚上則會回到自己家里，爺爺跟我住在一起。天冷的時候，他會加上一床被子，把被子的邊邊角角都掖樅起來，爺爺頭朝西面，我頭朝東面，那年冬天，電視上放著李幼斌、朱亞文等主演的《闖關(guān)東》，晚上，我們爺孫兩人就坐在熱乎乎的被窩里看這部電視劇，片尾曲是劉歡演唱的《家園》——“冰雪早已覆蓋我的足跡，遠方的炊煙，搖曳溫暖的召喚……”這首歌對于這部電視劇而言真的是錦上添花，歌詞意境很好，歌手演唱的也很動聽。我當(dāng)時跟電視學(xué)了幾遍就把歌詞記住了。母親他們臨走的時候給我留了一部諾基亞手機，平時周末他們會給我打電話，我在電話里還給他們現(xiàn)場演唱過這首歌曲。

? ? 我很喜歡聽我奶奶講故事，夏日的夜晚，奶奶坐在一個大板凳上，我坐在自己的專屬小板凳上，奶奶右手里拿著一把大蒲扇，她緩緩的搖著扇子，涼風(fēng)輕輕吹著我的面頰和奶奶鬢角的一縷白發(fā)。我雙手托腮看著那白發(fā)隨風(fēng)飄動，眨巴著黑亮的眼睛，聽我的奶奶向我講述起過去的事。

? ?沒事的時候，我就纏著奶奶給我講，其中有一件關(guān)于我父親小時候的事令我感觸很深。我把她的話略加整理后附在下面：

? ?你父親七八歲年紀(jì)的時候，那一次過中秋節(jié)，家里有兩只雞得了瘟病死了，你父親不讓扔，非要我煮了給他吃，其實這種病雞是吃不得的，那時候家里窮，我架不住他的苦苦哀求，就煮了給他吃了，但是叮囑他不能吃多，解解饞也就好了，誰知一轉(zhuǎn)眼的功夫他把兩只半大的雞都吃完了。下午我和你爺爺在西邊場地上干農(nóng)活，他就在旁邊跑著玩，也沒出現(xiàn)什么異常。

? ?等晚上休息的時候，才剛睡下一會，你父親突然說他胃里難受，想吐。

? ?我沒當(dāng)一回事，只跟他說，你想吐就吐唄，不要弄到被子上了，趴在床沿吐到地上。我只是認為他應(yīng)該是吃壞了肚子，吐出來就好了。

? ?可誰曾想他這一吐就沒完了，隔一會兒就吐一次，最后胃都吐空了，只能吐出酸水，但你父親說還是想吐。

? ?你五爺爺會給人打針看病，不過我想這深更半夜的也不好去打擾人家，看能不能撐到天明。

? ?就這樣，一晚上總算是熬過去了，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我給他穿好衣服，來到屋西頭你五爺爺家里。

? ?你五爺爺說：“這個情況有些嚴(yán)重啊，你還是趕緊帶著他去縣醫(yī)院瞧瞧吧?！?/p>

? ?我不敢再耽擱，回到家拉起架子車，上面鋪一床被子，帶著你父親來到了城里的醫(yī)院。來到門診的地方，我掀開被子，這才發(fā)現(xiàn)你父親已經(jīng)不省人事了，怎么晃都晃不醒。我急忙抱著他進入病房，醫(yī)生說：“這是腦炎，得住院?！?/p>

? ?“去哪住院啊？”我問道。

? ?“西北角，傳染病房里，他這個情況得住傳染病房?！?/p>

? ?我當(dāng)時急得都分不清東南西北了，所以我就盼望這個醫(yī)生能給帶下路。

? ?這位醫(yī)生是個好心腸，他告訴我說：“你跟著我就好了，我先處理一些雜事，等會就給他安排住院?！?/p>

? ?那個醫(yī)生走的很快，幾乎都是在跑了，應(yīng)該是要處理的事情很緊急，我抱著你父親就在后面跟著，一步不敢落下。轉(zhuǎn)了幾圈后，他終于帶我來到了之前所說的病房。

? ?“就放在這個床上吧?！?/p>

? ?不一會兒，護士給他打上了吊針，我在一旁坐著，看著你父親那羸弱、小小的身體，我就想他的命怎么那么苦。長這么大，一雙新鞋都沒穿過，都是他姐姐的鞋穿小了再給他穿，衣服也都是拾他哥哥姐姐穿過的。

? ?就這樣，一天一夜過去了，你父親都還是昏睡著，沒有反應(yīng)。第二天，你父親終于醒來了，可是沒多久卻又變得十分躁動，在床上亂打滾，這樣護士不好扎針，最后不得不叫來五個穿白大褂的醫(yī)生，按住他的頭和雙手雙腳才下好針，藥力的作用使你父親又逐漸安靜了下來。

? ?傍晚的時候，你父親的二大爺，就是你二爺爺，他住在旁邊的病房，他來到跟前問道：

? ?“長英，你還認識我是誰嗎？”

? ?你父親撲閃撲閃眼睛，有氣無力的開口說道：“二大爺?！边@樣我才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 ?奶奶給我講述這一段往事的時候，雖然她的語氣是云淡風(fēng)輕的，可是我聽起來卻極為震撼。在那個年代，那樣的時代背景下，養(yǎng)育子女著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所了解的還只是冰山一角。后來到八九十年代的時候，奶奶信奉上了基督教，至今已有三十多年，她常常做禱告來祈求家人平安，子女無恙。我想，奶奶之所以信奉天主、將希望寄托于虛無縹緲的神靈，一方面是為了保佑兒孫后代們幸福安康，而另一方面則是為了給自己的苦難生活增添一些慰藉。

? ?從年齡這個角度來說，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算是一個成年人了，可是在很多方面我深知自己還不算成熟，從小到大，我沒有挨過餓受過凍，也就自然而然沒有深切地體會過上一代人那時候吃不飽飯穿不暖衣的感受，我慶幸自己生活在一個好的時代。

? ?去年我本科畢業(yè)以后沒有找工作，而是和幾個大學(xué)室友一起在學(xué)校周邊租了房子準(zhǔn)備研究生考試，當(dāng)然我父親還是支持我的，他一直都很尊重我的個人意愿?？墒浅踉嚦煽兂鰜淼臅r候我考得并不理想，看來我的研究生生活是暫時無望了。對于這個結(jié)果我并沒有感到多難過，心里沒有多少波瀾。其實當(dāng)初之所以選擇考研很大程度上是為了逃避現(xiàn)實，我和很多同齡人一樣對未來感到迷茫，不知道以后該何去何從。

? ?不過經(jīng)過這次失利以后我想我不應(yīng)該再逃避了，也該出來找找工作了，一直窩在家里也不是個辦法。到今年三月份的時候，我拉著行李箱，坐火車來到了浙江衢州——我父親所在的地方。我在這兒找了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拿著一份普普通通的薪水。雖然不甚令我滿意，但我現(xiàn)在終于有點自己的積蓄了，不用再每個月都向我父親要生活費。七月份的時候，父親花全款給我買了一輛車。平常禮拜天休息的時候我都會開車和他一起去外面的飯館吃飯，父親總是坐在后面，像個大老板一樣，他不愿意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可能是嫌系安全帶麻煩。他常常問我：

? “你現(xiàn)在開熟練了沒有？”

? “這車開起來感覺怎樣？”

? ?光是這兩個問題，我都聽他問了不下于四五遍。我知道這輛代步工具是他這些年辛苦奮斗的成果之一，我想他心里肯定是感到十分驕傲與自豪的。

? ?我的父親——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做著全天下很多男人都在做的事，我現(xiàn)在來到社會里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父親這個角色的份量有多重，作為一個家庭里面的頂梁柱，他默默承受了無法想象的壓力，而我現(xiàn)在還是不能為其分擔(dān)多少，但愿在不久的將來，我也能像我父親一樣，成為家里的頂梁柱。

? 現(xiàn)如今，我也差不多到了成家立業(yè)的年紀(jì)，只是我的另一半至今仍沒有找到。我發(fā)覺我已經(jīng)逐步走向了父親當(dāng)年走過的路，這條路由于父親的緣故少了很多荊棘和亂石。當(dāng)我晚上入睡的時候，我常常夢到在一條長的看不到頭的路上，我的正前方有一個身材微胖的男人，他的全身都被耀眼的陽光所覆蓋，我隱約看到他時常彎著腰撿起路上的石頭，亦或是清除掉布滿倒刺的荊棘叢。他身后的路雖然不能說是一馬平川似的平坦，但對于我而言也算是省了不少力氣。

? ?我一直認為，一個和睦美好的家庭就像一座溫暖的港灣，我很慶幸自己就擁有一座這樣的可以遮風(fēng)擋雨的庇護所，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這個經(jīng)歷過無數(shù)個日出日落、潮漲朝初的港灣并沒有因為歲月的更迭而褪色，反而歷久彌新，愈發(fā)呈現(xiàn)出更具生命力的嶄新模樣。這座承載著回憶的溫暖港灣是我心田里最好的慰藉，是我直面困難與挫折的中堅力量。在以后的時光里，在今后的歲月里，唯愿我和我的家人們能夠平安幸福，也希望我的回憶故土里能夠再添華美的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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