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蜀王城上春草生，蜀王城下炊煙橫。

千家萬家好門戶，幾家高過蜀王城。

????客從外域而來，經(jīng)過三年的雪藏，清除了身上所有麻靈，正式獲準(zhǔn)入關(guān)。

她乘坐飛行器，穿越三峽水線，崇山峻嶺，沿著農(nóng)田一路西進(jìn)，舉目已可望見蜀地桃源的首府：成都城。

高聳的城墻狀若土胚黃磚所造，上層還有用于瞭望的城門樓子，連綿不絕，扶搖直上，卻都沒有根基，像被絲線牽著的風(fēng)箏，以八角形、屏風(fēng)狀、懸山頂居多，像是用古典元素搭建出來的樂高模型。果然，仿古是蜀地人長久不變的品味。

?????與客同行的少年名叫羅在野，大災(zāi)變后，土生土長的蜀地人。作為袍哥首領(lǐng)的兒子，他奉命前往外域?qū)W習(xí)先進(jìn)的科學(xué)知識。

?????算上在三峽關(guān)口雪藏的三年，這一進(jìn)一出的求學(xué)生涯，已花費了他十年光陰。

????客是外域數(shù)一數(shù)二的機器人學(xué)家，我們可以稱呼她羅拉博士，會收袍哥子弟為入室弟子，自然也有她的打算。

????大災(zāi)變后，地球上的大部分土地被麻靈污染，不再適合種植農(nóng)作物。而桃源則是地球上，剩余的最后幾片農(nóng)業(yè)用地，每年生產(chǎn)大量糧食，通過運輸機器人，送往世界各地。

???沒有桃源，外域那些活在虛擬世界中的現(xiàn)代人，將無法維生。

????這些桃源，無一例外都出現(xiàn)了返祖現(xiàn)象。生活在桃源中的人，不僅拒絕麻靈，拒絕腦機接口，同時還拒絕高科產(chǎn)品。

????蜀地桃源的返祖發(fā)生在60年前，經(jīng)過幾天幾夜的殘酷血洗，生活在滿城中的高科族被打敗。民間自組織袍哥，成了蜀地桃源真正的決策人。他們收藏著與外界相連、管理日常事務(wù)的電腦終端，并享有對外界指令的最終解釋權(quán)。

????同時，蜀地的生活風(fēng)貌，也變回了200多年前，明末清初時四川的模樣。

????“老師，這里就是蜀地桃源啦。”

羅在野看著羅拉博士使魔那黝黑的側(cè)臉，謙恭的說道。

使魔嘎吱嘎吱轉(zhuǎn)動脖子，用橄欖綠色的蛛網(wǎng)膜眼鏡看著羅在野，良久沒有說話。又嘎吱嘎吱把腦袋轉(zhuǎn)了回去，繼續(xù)看向窗外。

????外域人如今已很少走出休眠艙活動，他們會通過腦機接口，控制外型各異的使魔機器人，在現(xiàn)實世界活動。偶爾幾次走出休眠倉，也是因為營養(yǎng)液或麻靈報警，才會出來補充藥劑。

????足不出戶已經(jīng)成為外域人生活的真實寫照，像羅拉博士這樣，派自己使魔來到千里之外的桃源考察的科學(xué)家，更是少之又少。所以，羅在野知道，老師此行并不簡單。

???但蜀地又會存在什么問題呢？

?????這里農(nóng)田漲勢正好.中午的陽光滾燙地，地理的作物被曬得前仰后合，飽滿如果膠的谷粒，大到像要從莖干上滴下來一樣。

????“你看這農(nóng)田生長的沒有半點問題，老師，你可以不必為今年的收成擔(dān)心。” 羅在野見羅拉博士看著窗外正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為了弄清她此行的目的，只能試探道。

????“蜀地桃園的確興旺發(fā)達(dá)，只是……”羅拉博士淡淡的說。

????“老師，你也大可不必?fù)?dān)心返祖現(xiàn)象，對此處的影響?！?/p>

????還沒等羅拉博士說完，羅在野遍連忙打斷，忙不迭的為自己的故鄉(xiāng)說好話。

????但他的老師又怎么可能因為他幾句話，便不擔(dān)心蜀地如今的局面。

????蜀地掌控在袍哥的手中已經(jīng)60年。這樣的返祖現(xiàn)象自然不正常，而每年數(shù)據(jù)終端給出的反饋又總是認(rèn)為袍哥對蜀地的管制不存在問題。

????這讓她不得不懷疑是機器的判斷出了錯，或者是有人篡改了數(shù)據(jù)，因此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

????但無論是人禍，還是機械故障，羅拉博士此行都要查個清楚。

?????順著飛行器向外望去，羅拉博士看到一伙人，將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裝在豬籠之中，向城外的望鄉(xiāng)河走去。

????“這是在干什么？” 對于成長于外域的現(xiàn)代人來說，他們從未見過如此景象。

????羅在野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眼便看出那是蜀地所特有的習(xí)俗：

“他們啊！他們是在捉寒林?！?/p>

【二】

駕出三神萬眾觀，北門門外賞孤魂。

年年到得寒衣會，窮鬼齊添一段歡。

寒林是傳說中相貌兇惡的旱魃之鬼，出現(xiàn)時會傳播瘟疫，讓人得病而死。

古代，有錢人會讓乞丐，假裝寒林躲在墓地中，眾人捕捉寒林回來，囚禁在豬籠之中，以此來驅(qū)邪。

如今“寒林”已演變成袍哥中流傳的春點暗語。指的是那些在外域沾染了麻靈的桃源人。

四五個穿著黑衣的袍哥，抬著水晶打造的豬籠，前往望鄉(xiāng)河。

望鄉(xiāng)河直通長江，袍哥們將捉到的寒林放入豬籠中，讓他們順江而下，由三峽出關(guān)，從此與蜀地桃源再無任何瓜葛。

“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野蠻的行徑。”知道了其中原委的羅拉博士憤然道。

這些袍哥群體口中的寒林，都是些曾經(jīng)去外域?qū)W習(xí)的高材生。如今卻成了要被驅(qū)逐的對象。

“怎么可以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羅在野，你難道就不怕嗎？”

“我…我為什么要害怕？”面對老師的質(zhì)問，羅在野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你不害怕有一天像他們一樣，被當(dāng)成寒林抓起來嗎？”

“我當(dāng)然不用害怕。因為我又沒有打開腦機接口?！?/p>

聽羅在野這么說，羅拉博士才真正明白寒林是什么。

這些要被捉住流放的寒林，并不是所有去外域留過學(xué)的人，而是在留學(xué)的同時，還偷偷打開了腦機接口。

因為只有打開腦機接口，才有可能沾染上麻靈。

將這樣的人趕出蜀地，本身無可厚非。但一個未曾鏈接到虛擬世界的學(xué)生，又怎么算真正學(xué)會了外域人的先進(jìn)科技呢？

類似的問題，早在60年前，就已解決。當(dāng)時，只要利用戒定儀，就可以輕松將在外域打開的腦機接口重新封閉起來。

這樣的做法很快引起了一個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結(jié)果。那些在外域使用過腦機接口的高科族，回到桃源后，竟沒有將腦機接口完全封閉，而是在桃源之中繼續(xù)使用麻靈。

蜀地人當(dāng)然因此害怕、恐慌，于是才發(fā)生了當(dāng)年那場針對高科族的血洗。

沒想到這么多年，同樣的事情還在發(fā)生。只是這兩個年輕人為什么打開腦機接口，還要混入蜀地桃源呢？

一切都太不合理。

羅拉博士看著望鄉(xiāng)河邊發(fā)生的一切。這些粗魯?shù)氖竦厝?，將那一男一女從水晶豬籠里拖出來。蜀地人把他們像牛馬一樣摁在地上，兩個人都拼了命的亂動，可怎么也無法掙脫。

兩個漢子走到兩人身前，一手捏開他們的嘴，另一手拿出休眠藥劑，要灌入他們口中。

他們兩人掙扎、呼救，卻沒人施以援手。眼看那藍(lán)色的小藥瓶中，彎彎流出一道白色的藥汁，羅拉博士終于忍不住，推開那名漢子的手，她大叫一聲：

“住手?！?/p>

隨著這一生恫嚇，負(fù)責(zé)行刑的男子手一抖，冬眠藥液也被打翻，順著望鄉(xiāng)河飄走了。

“你是誰？”領(lǐng)頭的高大男子直鼻闊嘴，鳳眼凸顴，眉睫似墨。他并沒有被嚇到，沉沉問道。

“我是世界政府派來蜀地桃源考察的機器人學(xué)博士。”

那高大男子走到羅拉博士身前，結(jié)結(jié)實實的肌肉包裹在黑色的布袍之下，胸口微敞開，露出碩大的胸肌。

“原來是個外來人，你憑什么管我家中之事？女兒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作為一家之主，我自由權(quán)利懲戒她?！?/p>

聽領(lǐng)頭的男人這么說，眾人無不拍手叫好，還隨聲附和道：“懲戒她，懲戒她?！?/p>

這時，早已找來救兵的羅在野突然出現(xiàn)在人群中，對著領(lǐng)頭的人說道：“等一下。五哥。”

“你是誰？”領(lǐng)頭的人不認(rèn)識羅在野是誰，但羅在野卻認(rèn)識這一身黑袍的男子，正是他父親堂口之下，掌管刑法的黑袍五哥。

“你連他都不認(rèn)識了嗎？”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手持一根竹竿，步履蹣跚的分開人群走出來，說道：“他是羅老狗家的幺娃，小時候你還抱過他，怎么就不記得了？”

這老人有著一張扁圓臉，五官擰在一起，像一張皺皺巴巴的燒餅，嘴里的牙齒掉了大半，說話時，只能看到一顆白晃晃的門牙，須發(fā)皆白，眉毛很長，能耷拉到眼角。

黑袍五哥看了一眼那人，正是他在軍中服役時的班長苗三，趕忙上前客氣道：“三哥，你怎么來了？”

“幺娃子是我的干兒子，他出面讓我主持吃講茶，我自然也不能推辭?！?/p>

黑袍男人大驚：“吃講茶？就為了兩個寒林，有必要嗎？”

【三】

單刀獨馬走天涯，受盡塵埃到此來。

變化金龍逢太吉，保住登基坐禪臺。

茶館中，眾人落座。

茶博士端來全套功夫茶具，嫻熟的操作起來。他搖頭晃腦，鬢發(fā)飄飛。小小的眼睛瞇成一條縫，先把半米長的茶壺嘴搭載肩上，眼睛也不往桌子上瞄一下，俯身就精準(zhǔn)的將開水注入茶碗?？此圃频L(fēng)輕，但仔細(xì)看整個過程，茶博士腮上的肉都是繃緊的。

周圍的蜀地人看著表演都直吆喝，黑袍五哥凜然而坐.一個眼神看過去，寒霜蘊威，片刻間，茶館里就安靜了。

功夫茶本非蜀地舊有習(xí)俗，而是來自閩越。大災(zāi)變后，大量的外來人遷入蜀地。這些脫離了原有大家族的人，自發(fā)的聚集在一起。

這聚集的地方可能是茶館，也可能是各地的會館。

這些聚集在一起的人，為了有個照應(yīng)也好，為了抱團取暖也好，就漸漸形成了袍哥組織。

“五哥，我先飲為敬?！绷_在野端起茶杯，客氣說到。

“幺娃子，有什么想說的，就在這兒一次說個清楚吧。不必如此客套，你五哥是自家人?！?/p>

苗三雖多年未過問袍哥內(nèi)部之事，做袍哥時也不是什么顯赫人物，但卻與今天這次吃講茶的雙方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

他是羅在野父親——成都城中袍哥舵把子的掛牌人。

外域總是認(rèn)為蜀地的袍哥組織中收留的都是些地痞流氓。事實卻恰恰相反，要加入袍哥組織，有著各種各樣需要遵守的規(guī)章。

驚、培、飄、猜、風(fēng)、火、爵、耀、僧、道、隸、卒、戲、解、幻、聽這十六類身家不清白的人，不允許加入袍哥。而在明末清初袍哥是著名的反清復(fù)明組織，為了不讓清人的走狗混入組織內(nèi)部。每個想要加入袍哥的人，都必須在組織內(nèi)部找到一位介紹人，替他把名牌掛起來，這樣他才有機會接受組織的審核，獲得加入的機會。

而苗三與羅家的淵源卻不止于此。

當(dāng)初，羅在野剛出生時，體弱多病，算命先生說他命中多災(zāi)，如見龍在野，成則飛升九天，敗則尸骨無存。

羅紹祖也就是在野的父親，問算命先生有什么方法可以化解，先生告訴他，必須找一位生肖、八字、屬相、兇吉相同的成年人來認(rèn)干親，才能化解。

可這同月同日同時出生、命格一致的人哪里這么好找。

經(jīng)人輾轉(zhuǎn)介紹，羅紹祖再次見到了苗三。此時，兩人已經(jīng)十多年未見了。一方面是因為身份和地位都已不相同。

加入袍哥組織后，羅紹祖混的順風(fēng)順?biāo)?，沒多久就成了組織中的小頭目。而苗三的日子則是一天不如一天，后來還因為賭博輸光了家中的田產(chǎn)，成了失佃袍哥。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苗三當(dāng)兵的那段日子，被外域想要攻入蜀地桃源的支離人，斬斷了三支手指。

支離人是些被外域政府確定有罪的不法之徒。本都該關(guān)在大牢里。但他們?yōu)榱颂用摲傻闹撇茫銓⒆约旱纳眢w截成一塊塊細(xì)小的部分，分別保存在機械使魔的身體里。

這些被切割的部分，可以同時聽從大腦遠(yuǎn)程傳輸?shù)男盘?，進(jìn)行運作。所以每一個支離人手下都等于操縱著一支軍隊。

他們本就是亡命之徒，獲得強大能力后，野心自然膨脹起來，于是他們的目標(biāo)便成了攻陷蜀地桃源，掌握人類生存的命脈。

所以在蜀地桃源與外域的邊界，總能看到如螞蟻般聚集在一起的支離人，他們操縱著機械使魔，一次次對隔離外域與桃源的疆界發(fā)動攻擊。

在一次戰(zhàn)斗中，苗三被機械使魔身體內(nèi)噴出的液體，腐蝕了右手三支手指。

那是支離人用來保持肌體活性的信號液，他可以幫助肢體接收處理來自大腦的信號，同時也會改變細(xì)胞的原有結(jié)構(gòu)。

所以每次桃源的士兵，洞穿使魔的操作室時，看到的都已經(jīng)不再是完整的肢體，而是一塊腐朽的爛肉。

被那液體腐蝕掉三支手指后，每日的疼痛折磨得苗三生不如死，他只能用賭博和酒精麻痹自己，他也越來越少與人接觸，漸漸被邊緣化了。

而當(dāng)時，他在邊境救下的那位戰(zhàn)友，正是如今的黑袍五哥。因此，羅在野知道，只要自己這位干爹肯開口，黑袍五哥是無論如何不會拒絕的。

畢竟袍哥最看重的就是個義字。

遙想三國，關(guān)羽被迫投降曹操。曹操賞賜他金銀珠寶，綾羅綢緞。關(guān)羽卻始終不為所動。每天只穿著一件破舊的袍子。

這引起了曹操的好奇心，于是便問關(guān)羽，為何他不穿自己賜予的那些錦緞華服，而獨獨鐘情于這件舊衣。

關(guān)羽聽他這么問，毫無隱瞞的回道：“舊袍是兄長所贈，不敢棄之?！?/p>

后來，關(guān)羽無視曹操的高官厚祿，千里走單騎，最終在土城與劉備兄弟相聚。袍哥們敬重關(guān)羽的義氣，他們組織的名字也是由此而來。袍哥內(nèi)部更是義字當(dāng)頭，欠情要還，欠恩要報。什么身份地位倒還成了其次。

“五哥，捉寒林的習(xí)俗，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我這位朋友……”羅在野對著身邊使魔外型的羅拉博士指了指，“對于蜀地桃源的習(xí)俗卻并不熟悉?！?/p>

“她？”

黑袍五哥心中想，她熟不熟悉關(guān)我什么事，但看著苗三的面子，這話還是沒說出口。這博士的使魔外形讓他很看不慣，在那烏黑的臉上，有著一雙綠色鬼森森的大眼睛，稀稀朗朗的毛發(fā)，像極中世紀(jì)小說里的巫婆。慘白的眉毛，油潤血紅的厚嘴唇，是為了不違反恐怖谷效應(yīng)，特意設(shè)計成這樣的。

“捉寒林我并沒有什么意見。”羅拉博士沒有注意到黑袍五哥看到她使魔后的反應(yīng)，不知道蜀地人對高科技的反感，緩緩說道。“我懷疑這兩個人并不是寒林?！?/p>

羅拉博士看向身邊的兩個年輕人，從面相上看，不像曾經(jīng)接入過虛擬世界，而且她剛剛通過遠(yuǎn)程數(shù)據(jù)，調(diào)閱了三峽關(guān)隘的入關(guān)記錄，當(dāng)時的記錄顯示，這兩人身上沒有腦機接口。

在三峽中呆了3年都未發(fā)現(xiàn)接口，怎么剛剛出關(guān)幾天，就行跡敗露了呢？

“你們兩個有什么冤屈就現(xiàn)在說出來吧，有人會為你主持公道。”羅拉博士走到二人面前，問道。

兩個年輕人只是低著頭，默不作聲。羅拉博士剛才已經(jīng)從留學(xué)生數(shù)據(jù)庫中調(diào)閱了他們兩人的信息，知道他們兩個是一對情侶，男孩子家世世代代靠給人理發(fā)維生，女孩子……

“你這話什么意思啊?！笨礋狒[的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叫道：“那女娃是五哥的親生女兒，她還能冤枉自己的女兒不成?！?/p>

女孩聽到這話，默不作聲的低下了頭。的確，父親怎么會冤枉自己的女兒？除非這背后有更大的陰謀。

那孩子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羅拉博士則走到他面前，希望可以從他這里找到突破口。

“有什么冤屈，你就說出來吧。自然會有人替你做主?！?/p>

“冤屈?！焙谂畚甯缫荒槻恍?，起身將那男孩架起，伸手掀開他的衣服，露出脊椎上的腦機接口，“都是他這個小帶詔教壞了我女兒，要不是他，我女兒怎么會染上外域的壞習(xí)氣?！?/p>

帶詔是袍哥組織中對剃頭匠，也就是理發(fā)師的稱呼。如今的袍哥，起源于反清復(fù)明組織哥老會。與剃頭匠有著不共戴天之仇，其中原因眾說紛紜，最為人信服的說法是，當(dāng)時清軍入關(guān)，頒布剃發(fā)令，用“留頭不留發(fā)，留發(fā)不留頭”的高壓政策，讓漢人接受他們的統(tǒng)治。

負(fù)責(zé)替滿人執(zhí)行這一法令的自然就是剃頭匠。因此，袍哥視剃頭匠為走狗，稱呼他們?yōu)閹гt，并與其勢同水火，所以除驚、培、飄、猜、風(fēng)、火、爵、耀、僧、道、隸、卒、戲、解、幻、聽十六類人外，剃頭匠也是不被允許加入袍哥的。

小帶詔被黑袍五哥摁在身下不敢吱聲，圍觀的百姓，看著他脊椎上的腦機接口無不深惡痛絕。連聲高呼：

“懲戒他，懲戒他。”

羅拉博士見局勢失控，還想說些什么，黑袍五哥卻已下令將二人帶走。

????小帶詔被嚇得瑟瑟發(fā)抖，也來不及為自己辯解幾句，只是喃喃的說：“了卻，了卻，前塵勿念，再生為人。了卻，了卻，時間重置，回歸真實?！?/p>

這幾句話在旁人聽來沒有什么，但聽在羅拉博士耳中，立即斷定這小帶詔是被人冤枉，于是他分開人群，將這兩個年輕人護(hù)在身后，對眾人說道：

“給我三天，我一定能找出他們是被冤枉的證據(jù)?！?/p>

“三天?！焙谂畚甯缫荒槻恍?，“我憑什么要給你三天？”

“老五啊，疆界戰(zhàn)場發(fā)生的事情你還記得嗎？“許久未作聲的苗三，伸出他的右手，那支手蒼老無比，最重要的是除了食指和拇指，其他手指都是用金屬做成的義肢。

”當(dāng)然……“黑袍五哥面露窘態(tài)，喏喏說。

”那你就給老夫一個面子，讓這外鄉(xiāng)人找出他想要的真相?！?/p>

”這……“

”你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給他們點時間。“

”三哥的意思是？讓我將浸豬籠的時間推遲。“

苗三默默點頭。

“萬萬不可，這些寒林經(jīng)不住外面世界的誘惑，擅自開了腦機接口，萬一將麻靈帶入蜀地桃源，到那時真是事態(tài)嚴(yán)重了?！?/p>

黑袍五哥這招是想借公眾的壓力，逼苗三自動放棄，這樣他也不用背一個知恩不報的罵名，而苗三早就料到他有這一招，只是輕飄飄地說：

”這事我自然知道，我只要你給他們一天時間，明天一早行刑。至于這兩個寒林，你帶回去小心看管，一天一夜的時間也掀不起什么大風(fēng)浪，你看如何？“

話已至此，黑袍五哥自然找不到拒絕的理由。而且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間，一個外鄉(xiāng)人加一個離開蜀地十多年的小子，量他們也掀不起什么風(fēng)浪。于是便賣了苗三這個面子，明早再執(zhí)行家法。

【四】

青陽小市賣花天，何惜纏腰十萬錢。

一夜閨中囑夫婿，明朝多買并頭蓮。

成都城中每月都會有固定的集會，被稱作月市。一年十二個月，會有燈市、花市、蠶市、錦市、扇市、香市、寶市、桂市、藥市、酒市、梅市和桃符市，販賣各色物品。

現(xiàn)在正是牡丹花開的季節(jié)，陽光晃晃地從天上垂下，染地葉更綠，花更艷。

瘦小的苗三邁著一雙細(xì)腿在前面，自走雞公車跟在他身后，不需要任何外力輔助，也不會偏離路線。脫離袍哥組織后，苗三就自己經(jīng)營一家小型花卉作坊，以種植牡丹花為業(yè)。牡丹花放在自走雞公車上，跟隨著苗三，一路穿過花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來到了他自家作坊的屋檐下。

苗三撥開螺鈿穿成的簾幕，坐在一張八仙桌后的藤椅上，示意羅在野兩人也坐下。

“燒水、泡茶?！泵缛龑Σ鑹叵壬f道，幾分鐘后，智能水壺咕咕嘟嘟冒起熱氣，一片濛濛白霧中翻騰起茶香。他為羅拉博士和羅在野各自斟了一杯，才淡淡的說：

“你有什么想問的，就請說吧?！?/p>

“三峽關(guān)隘對于出入關(guān)的人，都會進(jìn)行嚴(yán)密的檢查，如果這兩個年輕人真的是開了腦機接口的寒林，他們在進(jìn)入蜀地桃源時，為什么沒有被發(fā)現(xiàn)？”

“可是如果檢驗出了錯呢？

“不可能？機器是不會出錯的。”

“人卻可以弄虛作假?！泵缛従徴f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根據(jù)老五的調(diào)查，那兩個孩子賄賂了當(dāng)時負(fù)責(zé)驗身的醫(yī)生，醫(yī)生修改了記錄，才讓他們蒙混過關(guān)。”

“機器如此嚴(yán)密，又怎么可能會被輕易篡改?！?/p>

“機器再嚴(yán)密，也要服從人類的指令。如果人有心做假，機器自然不會違抗?！?/p>

苗三的話讓羅拉博士一陣心慟，忍不住嘆息道：“雖然身為人類，但我卻不得不承認(rèn)，人類是一種疾病，本星球的癌癥，一場瘟疫”

“話說的很漂亮，卻是蒙騙人心的臺詞。如果我們所有人都生活在《黑客帝國》的世界里，吃的東西哪里來？蛋白質(zhì)可不是從天而降的，就算是蟑螂沒有東西吃，也會死光?！?/p>

“沒錯。”羅拉博士深陷回憶，喃喃地說：“為人類制造食物，就是桃源存在的意義。”

大災(zāi)變時的情景，再次浮現(xiàn)在她眼前，那時人們都像著了魔一樣，使用麻靈，沉浸在虛擬的世界中，而他們不知道的是，現(xiàn)實世界正在被麻靈一點點侵蝕。

當(dāng)那些沉睡的人從虛擬世界中醒來，他們熟悉的世界，卻像一張廢舊的照片，被麻靈燒成灰燼。

“正是如此，桃源中的人都害怕麻靈，害怕腦機接口，因為一個人只要曾經(jīng)接入過另一個世界，就很有可能永遠(yuǎn)無法斷離?！?/p>

“就算這樣，他們的做法也有些太過火了。很多年前，重新封斷腦機接口的技術(shù)就被發(fā)明了，蜀地為何不使用它呢？”

羅拉博士一不小心說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外域人都試著改變桃源如今的社會形態(tài)，希望更多的機器可以加入糧食生產(chǎn)，將桃源由人治，改成絕對服從機器的大數(shù)據(jù)，而不是如今袍哥便宜行事的局面。

“這就是你此行的目的吧。還想在蜀地推廣那個技術(shù)。”

苗三早就猜透了羅拉博士的心思，從某種意義上說，科技產(chǎn)品的確可以方便桃源人的生活，但也僅此而已。它帶來更多地是災(zāi)難，是無法挽回的毀滅。

他到現(xiàn)在都記得，當(dāng)邊境基站被支離人撕開時，空氣中迅速混入了麻靈，沒多久大地就變成了灰色。麻靈如螢火蟲一般飄蕩，如果不小心碰到了皮膚上，就要親眼看著自己的手指像老樹根一樣，被蚜蟲一點點腐蝕枯萎。

作為知道部分內(nèi)情的蜀地人，羅在野此時開口說道：“六十年前的大戰(zhàn)之后，沒人敢再提起這件事。”

“當(dāng)然沒人敢提起，那場大戰(zhàn)差點由內(nèi)而外顛覆了蜀地的太平?！?/p>

苗三聽他們提到六十年前，面色上戴著不悅。當(dāng)時的蜀地桃源還是由生活在滿城中的高科族管理。而蜀地的崩潰，也是從這些人開始。

一些在外域體驗過腦機接口的高科族，回到桃源后，依舊對那感覺戀戀不忘，于是他們將本來用于封死腦機接口的戒定儀，改裝成了腦機接口創(chuàng)造槍。

他們在滿城中，隔離出一塊很小的區(qū)域，讓他們可以接入虛擬世界。這件事很快被滿城之外，普通的桃源人知道。隨著，事情慢慢傳開，人們都意識到了危險。于是，在袍哥組織的領(lǐng)導(dǎo)下，桃源居民血洗了滿城中的高科族，并掌控了與外界進(jìn)行信息交流的電腦終端。

這段往事羅拉博士當(dāng)然知道，但這件事后，外域人根據(jù)電腦的分析，通過了讓袍哥組織統(tǒng)治蜀地桃源的決定，還將電腦終端，改良成海底，由每一位袍哥舵把子保管。

“那已經(jīng)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不能因此否定這項技術(shù)不可行。腦機結(jié)合是現(xiàn)代科技的發(fā)展方向，蜀地桃源的居民自然也需要了解這項技術(shù)。如果一味的恐懼害怕，其實沒有半點好處。”

“我更愿意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而不是什么實驗數(shù)據(jù)?！?/p>

苗三頑固的說。在他心里數(shù)據(jù)本身可能沒錯，但在背后操縱和解釋數(shù)據(jù)的人卻很有可能出問題。與其選擇所謂的高科族，他們這些守舊的桃源人，更愿意相信袍哥。

袍哥說永遠(yuǎn)禁止桃源人使用腦機接口，那就永遠(yuǎn)停止使用好啦。袍哥都是義氣兒女，自然不會欺詐。外域人那些所謂的高科技，他不理解，也不想別人用來欺騙他。

“好啦，關(guān)于端口封閉的技術(shù)我們還是以后再說吧?！绷_在野見兩人吵的不可開交，連忙將話頭引回主題：“還是先說說，如何解決小帶詔之事吧?！?/p>

羅拉博士搶先開口：“他兩人受刑時口中高喊冤枉，這事其中定有蹊蹺?！?/p>

“現(xiàn)在不是證據(jù)確鑿嗎？而且茶館對峙時，他們兩人也沒有說任何事為自己辯駁?！?/p>

“要是三伯公，你也覺得證據(jù)確鑿，就不會幫我了?！绷_在野對苗三說道。

“你小子啊，跟你阿爸一樣狡猾?！?/p>

羅在野的阿爸羅紹祖是一位口碑極好的袍哥舵把子，無論誰有矛盾鬧到了他那里，都能被輕而易舉化解。正是因為能將每一件事，處理的和人心意，羅紹祖才能有今日之地位。至于羅在野，他正在一點點學(xué)著自己老子身上的這些本事：

“三伯公，如今唯一能證明小帶詔他們在外域就打開腦機接口的，只有那個檢測員了吧？”

“沒錯?！边€沒等苗三回答，羅拉博士就立刻接口說道：“只要確定那個檢測員說了假話，就可以證明小帶詔他們是冤枉的?！?/p>

聽到兩個人想法如此簡單，苗三忍不住放聲大笑。

“三伯公，你笑什么？”

“笑你們太年輕太天真。以老五的個性，他怎么可能會給證人翻供的機會。”

“你是說，那個檢測員已經(jīng)……”

苗三揮揮手，示意羅在野不必再說下去了，因為無論他的想法如何，那不過是些猜測。做不了證據(jù)。

“那個證人究竟是生是死?；蛘咚钟卸嘀艺\于老五，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確定的是，他的口供沒那么容易推翻。即使能推翻，也不是一個晚上就能做到的?！?/p>

“就算不行也要試一試，如果那兩個年輕人沒撒謊，他們真的是被冤枉的。那么，他們身上的腦機接口很有可能是在蜀地桃源中打開的，而在桃源之中，如果有人能夠打開腦機接口，難道不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嗎？”

羅拉博士說出了自己的疑慮，苗三也正是因為想到了這一層才會站出來多管閑事，至于如何查明真相，他的心中早有打算：

“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p>

“還有什么辦法？你快說啊，三伯公。”

羅在野和羅拉博士兩眼放光的看著苗三，而他依舊鎮(zhèn)定，從口袋里摸索出一支卷煙，用火柴點燃，煙頭亮一亮，又暗一暗，苗三用力吸了一口，煙頭又亮一亮，兩股青煙從鼻孔里冒出，他才不帶一絲感情的說：

“你們與其在人身上浪費時間，不如從機器入手，反而更容易找出真相?！?/p>

【五】

豆花涼粉秒調(diào)和，明擔(dān)人人市上過。

生小女兒偏食辣，紅油滿碗不嫌多。

從苗三家出來后，羅在野第一時間就跑到了青羊?qū)m門口的小吃攤子處、買了一碗涼粉，他可十幾年沒吃這東西啦，想念的緊。

“賣涼粉的你等等。”

“什么事??！大爺?！?/p>

“來碗涼粉，多辣少蔥花?！?/p>

太陽煌煌地飛在天上，透明防護(hù)罩外的云彩被曬地泛起金光，像涼粉碗中的甜蘿卜。秋深了，鳥肥了，飛得也特別高。飛到防護(hù)罩處被攔下，鳥嘴正好銜住云彩，就像銜住一塊蘿卜丁。羅在野看著天，蹲在墻角，呼嚕呼嚕吃著涼粉，兩口下去，滿面紅光，他也不忘招呼羅拉博士：

“老師，你也吃啊?！?/p>

羅拉博士一個外域人，怎么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蜀地人素愛吃辣。而辣，在外域人眼中不過是種感覺，他們在虛擬世界中，有千萬種方法，可以獲得超越辣所帶來的快感。

她自然也無法理解，涼粉像海洋，辣椒則是滾燙地太陽，糯嘰嘰的口感，三者合為一體，自然不是辣刺激神經(jīng)帶來的疼痛可以解釋的。這些感受，羅拉博士全無時間考量，現(xiàn)在腦子里只有那件事：

“夠了，羅在野。你說帶我找海底，為什么卻來了這里？”

根據(jù)苗三的提示，三峽關(guān)隘的驗身報告會有兩個副本，一份交到了關(guān)口負(fù)責(zé)驗身的醫(yī)生手中，另一份則會直接傳輸?shù)胶５?，也就是袍哥舵把子掌管的電腦終端，方便日后調(diào)閱。

從小帶詔他們的傷口來看，腦機接口很像是剛剛打開的。一個剛剛打開的腦機接口，傷口周圍會出現(xiàn)淤青紅腫，有時還會腐爛化膿，流出一些臟糊糊的物質(zhì)，隨時間的推移，傷口漸漸就會結(jié)痂，變成比皮膚稍微淺一些的疤痕。

小帶詔的傷口還是紅腫流膿的狀態(tài)，很像是剛剛打開，但是黑袍五哥也可以解釋成被毆打過，接口再次碎裂。唯一能證明他們清白的只有進(jìn)關(guān)時的驗身報告。

如果是醫(yī)生修改了驗身報告，那么海底中的記錄，一定會顯示小帶詔兩人就是寒林。相反，如果海底中的記錄沒有任何異常，就證明他們是被冤枉的，是在進(jìn)入蜀地桃源后，才被人打開了腦機接口。

而在蜀地桃源能接觸到海底的人，只有袍哥組織各堂口的舵把子。很巧的是，羅在野的父親正是這成都城中的舵把子。

“到了這里你就離海底很近了?！绷_在野口里塞滿了涼粉，含糊著說。

“這是哪里？”

羅在野指著身后的兩進(jìn)院子，說了句：“我家。”

回自己家，自然是輕車熟路，雖然離開蜀地桃源十年有余，但這家中每一件擺設(shè)，像被歷史封存般，沒有半點變化。

客廳中依舊放著那張紅木打造的八仙桌，桌上放著茶碗，還有從小和他玩到大的茶壺先生：

“茶壺先生，為什么這杯茶是涼的。”

羅在野離家前，茶壺先生就出現(xiàn)了故障，不僅和人溝通變得絮絮叨叨，而且連最基本的保溫功能都喪失了。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茶壺先生的故障還沒有被修好：

“當(dāng)然是涼的。再熱的水放久了也會涼透了，就和人心一樣。”茶壺先生用它有些憂郁的金屬音說道。

?“但是你有保溫功能，不是嗎？”

?“那個該死的功能早就壞了，在我和吐司機小姐分手的時候…”

?“等等，你們兩個什么時候在一起的？”

?“不要打斷我，你們父子都是這么沒有禮貌，喜歡打斷別人，又很喜歡有個人能陪著聊天。但我也不是義務(wù)陪伴你們，就像我沒有義務(wù)給茶水保溫。我用熾熱的心溫暖了茶水有什么用？你們父子什么時候認(rèn)真傾聽過我的心聲，不僅是你們，就連吐司機小姐，它也從未將她炙熱的愛留給我，而都給了那些轉(zhuǎn)眼就會被吃掉的吐司，她用身體溫暖它們，保護(hù)它們，然后親眼看著它們被帶走，被吃掉?！?/p>

?“天??！這真是人間慘劇?！?/p>

羅拉博士沒有耐心看這一人一機沒有意義的對談，于是利聲喝問：“停止你們的談話吧。能快點幫我找出海底嗎？”

羅在野這才停止于茶壺先生敘舊，辦起了正經(jīng)事：“海底一直由我父親保管，但具體藏在哪里，我也不清楚?！?/p>

?“你家中是否有什么密室？”

?“密室？”

羅拉博士的問話，開啟了羅在野兒時的回憶，他仿佛回到五歲那年，躲在門后偷窺書房里放光的書架，而沒過多久父親便從書架后走了出來。

?“在這里?！?/p>

?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他果然在書架的背后找到了一間密室。機關(guān)就在父親的辦公桌上，摁下開關(guān)，書架豁朗朗洞開，出現(xiàn)了一處可以供一人通行的入口。

羅在野與羅拉博士一前一后走入密室。白熾燈照得30平方米的小室內(nèi)昏黃一片，紅木的茶桌被照得發(fā)暗，與桌子上的黑色茶托和茶壺融在陰影下，只有兩個茶碗內(nèi)的白色瓷胎被照地透明，像琥珀一般。

“但這里什么都沒有?！边M(jìn)入密室后，羅拉博士不免失望的說。

“也不是什么都沒有，不是還有一張茶桌嗎？”

?“是啊，還有六把椅子，一個茶壺和兩只茶杯呢？”

羅拉博士對于自己弟子永遠(yuǎn)抓不住重點的個性很頭疼，這房間里哪怕放著一頭大象又和他們兩人有什么關(guān)系呢？

他們要找的是海底，但這房間中沒有一樣?xùn)|西長得像海底。不過話說回來，海底究竟長成什么樣子又有誰知道呢？

袍哥內(nèi)部資料記錄，海底是他們這個秘密組織中代代相傳的信物。

根據(jù)記載，康熙二十二年，清兵攻克臺灣，“鄭子克琰，恐先人遺物，被敵攫去，遂將此書用鐵匣裝妥，沉之海底，故后稱社團之組織書為《海底》者本此。

按照這種說法，海底是袍哥組織的密辛，因為害怕被外人發(fā)現(xiàn)，而裝在鐵匣之中，沉于大海，故此得名。

這些片羽吉光的描述，如今卻沒有任何幫助。羅拉博士他們要找的明顯不是如此古早的物件，而是電腦終端，只不過名字一樣罷了。

有些沮喪的羅拉博士，一不小心碰翻了一只茶碗，茶碗倒下時，燦爍精光的黑曜石茶托上，突然出現(xiàn)了有36個五邊形組成的矩陣：

“戰(zhàn)棋？”

羅拉博士立刻意識到這個矩陣的與眾不同，她再次移動桌上的茶杯，發(fā)現(xiàn)每次將茶杯放在不同位置時，那個矩陣都會亮起，而五邊形格子呈現(xiàn)的顏色皆是紅色。同時，會伴隨一聲刺耳了提示音。

“這是什么？”

“這是戰(zhàn)棋?！绷_拉博士回答：“同時也應(yīng)該是一組密碼?！?/p>

經(jīng)過這一翻實驗羅拉博士更加確定茶托其實是一張戰(zhàn)棋棋盤，而其上的棋子就是可以自由更換位置的茶碗。

戰(zhàn)棋，是二戰(zhàn)時德國軍方發(fā)明，用來增強軍官戰(zhàn)略思維的游戲。與中國的象棋、圍棋類似。戰(zhàn)棋的棋局象征著戰(zhàn)場的排兵布陣，但這一個個茶碗和排兵布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羅拉博士知道的信息，讓羅在野很快打通了關(guān)節(jié)：

“這么說來，這張桌子上放的茶碗很有可能是一組茶碗陣?！?/p>

“茶碗陣是什么？”羅拉博士立刻追問，羅在野現(xiàn)在卻不想回答這件事，而是想先弄清另一個可能的真相：

“老師，這應(yīng)該是一組密碼，對吧！將茶杯放在正確的位置，就能…”

?“就能找出這房間的秘密，也許那個秘密就是海底的藏身之處。”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么事情就變得簡單了。”

?

【六】

我亦不就干，我亦不就滿。

我本心中漢，持起飲杯盞。

哥老會在清朝時是反清復(fù)明的組織，而袍哥就是四川的哥老會，為了逃避追殺組織內(nèi)部有著復(fù)雜的春點、暗語。茶碗陣就是其中一種。在飲茶時，通過將茶碗擺成不同的形狀，表示不同的含義，要是組織之外的人，看不懂其中的意思，自然會露出馬腳。

“今天和黑袍五哥飲茶時，那些茶杯的擺放也是有講究的？”

羅在野這么一說，讓羅拉博士想起今早吃講茶時，黑袍五哥放下的那三個茶杯。那三個茶杯，一個空，一個滿，一個只有半杯。

?“那是忠心義氣茶。滿杯代表了滿清，清朝的探子，不知道其中虛實，喝了滿的那杯，無異于自尋死路?！?/p>

?“原來如此，那這個茶碗陣又是什么意思？”羅拉博士憑借記憶，將自己剛剛移動的茶杯放回原位。

?從復(fù)原的樣子來看，這應(yīng)該是個木楊陣。一個茶壺，兩個茶碗，一字排開。其中茶壺和一個茶碗在黑曜石茶托之內(nèi)，另一個在黑曜石茶托之外。

?羅在野將其中一只茶碗，拿起又放下。但周圍似乎沒有任何變化，矩陣依舊亮起了紅光。

“為什么矩陣還顯示錯誤？” 此時，羅拉博士已將紅色矩陣和錯誤提示聯(lián)系在一起。

“因為茶杯還沒有被放在正確的位置。”

?羅在野拿起茶托外的那只茶碗，用嘴銜住茶碗，一仰頭，喉結(jié)忽地一縮，假裝品品滋味，又緩緩將茶杯舉在胸前，長吁一口氣，口中念念有詞道：

“木楊城里是乾坤，結(jié)義全憑一點洪。今日義兄來考問，莫把洪英當(dāng)外人?！?/p>

然后，他又將茶碗放回桌案，這次不同的是，茶碗放回的位置在茶托之內(nèi)。

?“矩陣變成綠色了?！笨吹狡灞P的變化，羅拉博士忍不住驚叫道。但過了許久室內(nèi)還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沒有暗格打開，也沒出現(xiàn)任何提示信息，羅在野未免失望的說了句：

“這個矩陣難道就是放在這里逗我們玩的嗎？根本不是什么密碼？” 他雙手插在鬢發(fā)中，難過地出神。想不到自己一番折騰，不過是尸居余氣，白費功夫。

“請不要再移來移去了，這讓我的腦袋很痛?！?/p>

這時，房間里突然傳來第三個人說話的聲音。

“茶壺先生是你在說話嘛？”當(dāng)然，房間里沒有第三個人，更加不可能是鬼，唯一可能的只有桌子上的茶壺，他應(yīng)該也連通了茶壺先生的智能系統(tǒng)。

?“當(dāng)然是我，還能有誰？”

聽到這話，房間里先是一陣沉默，然后羅在野彎下腰，鄭重地對著桌子上的茶壺說：

“你不是很傷心，想要一個人安靜一下嗎？”

?“我當(dāng)然很傷心，一直很傷心，我想安靜一下，可你讓我不得安寧…”茶壺先生說話時，嘴里咕嘰咕嘰的，像在模仿娃娃的奶聲奶氣

?“我做什么了？”羅在野摸著下巴頦假裝思索道。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進(jìn)了你爸爸的密室，還在亂動密室桌子上放的茶碗?！?/p>

?“動這些茶碗會對你有影響嗎？”

????羅在野一邊說，一邊將放在木楊陣陣眼上的那個茶碗，拿出來放出去，只見黑曜石打造的茶托，一下顯示紅色矩陣，一下又顯示綠色矩陣。

?“哦，停下吧，你停下可以嗎？”這次說話，茶壺先生又讓聲音變得沙啞，偽裝成佝僂曲腰的老者。

?“好的?！?/p>

羅在野很乖巧的放下茶碗，好像一個被大人斥罵的孩子，對著茶壺先生努努嘴，就算他知道茶壺先生看不到。

“好啦，好啦，讓我靜一靜?！?/p>

?“你是怎么了，茶壺先生?！?/p>

?“怎么了，怎么了？你也好意思這么問，我只想安安靜靜做個茶壺，而你們父子…”

“我們父子怎么了？”

?“你們父子為什么要我一個茶壺承擔(dān)如此大的責(zé)任，我就是一個茶壺啊，負(fù)責(zé)泡茶的茶壺啊。”

?“哦！對的，你只負(fù)責(zé)泡茶，連保溫的工作都不歸你管?！?/p>

?“天?。√彀?！請不要再這樣詆毀我了，你知道為了你們父子我付出了多少嗎？”

?“付出了多少？”

?“我付出了我整個身體，準(zhǔn)備那東西隨時進(jìn)入我的身體。”

聽茶壺先生嘟嘟囔囔念叨著，羅在野突然想到了什么，可他還沒將思路全部理順，羅拉博士就突然打斷道：

“好啦，我們不要再和這個茶壺浪費時間了。如果海底不在這里，我們就去別處找找。”

?這突入其來的打斷，讓羅在野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想清楚了所有關(guān)節(jié)：“不用啦，博士。海底就在我們眼前?！?/p>

?“我們眼前？我們眼前之有四面墻，一張桌子，兩個茶盞和這個絮絮叨叨的茶壺先生…

剛說完這句話，羅拉博士就意識到哪里不對閉了嘴，羅在野適時提示她：“海底就在他們之中?！?/p>

?羅拉博士恍然大悟，忍不住對著茶壺先生“哦”了一聲。

?“好吧，好吧，我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憐的茶壺，沒人知道我有多忙碌?！?/p>

?“不，茶壺先生，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棒的茶壺?！?/p>

?羅在野一邊說著，一邊用他的唇熱情的吻了茶壺先生。他雖然是個三十歲的成年人，但還是有著一顆淳淳童心。

“停下來，你再這樣我就叫非禮啦?！?/p>

?“好的。那你能解開我們的疑難嗎？”

“我不能？”茶壺先生用他那依舊憂郁的金屬音說道：“準(zhǔn)確的說是現(xiàn)在的我不能，因為你們還沒把接入海底的端口打開。”

?本來心頭一驚的羅在野，此時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他剛才貪玩，并沒有把茶碗放在正確的位置。只要再將茶碗拿到托盤內(nèi)，茶壺先生就變成海底了。

羅拉博士不由得在心中暗罵自己太笨了，竟然現(xiàn)在才想到海底其實只是一個接入終端數(shù)據(jù)庫的入口，只要輸入正確的賬戶和密碼就能登入。只是無論它叫數(shù)據(jù)終端，還是海底都太像一個實物，讓人不免在尋找中迷失，最終與它失之交臂。

?“說吧，你們的問題是什么？”

?“我想看一份驗身文件，一份前不久的三峽入境記錄?！?/p>

?“根據(jù)記錄，兩人當(dāng)時的體檢顯示完全正常?！?/p>

?“果然是這樣，果然是有人暗中搞鬼，果然只有機器才不會騙人。”

?“沒錯，機器的確不會騙人?！?/p>

?“快！把這份記錄給我。”

“對不起，你現(xiàn)在只有閱讀的權(quán)限，而沒有提取的權(quán)限?！?/p>

?“那誰有提取的權(quán)限！”

?“我有?！?/p>

聽到有人說話，羅拉博士和羅在野都是一驚，他們回頭望去，一個人正慢慢走出密室通道的陰影。

【七】

樓前梭線路難通，龍馬高車走不窮

鐵笛一聲飛過了，大家爭看點燈紅。

“與其在我這里浪費時間，不如去滿城，在那里也許會有意外收獲。”羅在野正帶著羅拉博士趁著華燈初上，向滿城一路狂奔。剛才與父親的對話猶在耳邊。

隨著，越來越接近滿城，熱鬧的街市沒有了，漂浮在空中的磁懸浮建筑也沒有了，畢竟那是近幾年桃源建筑面積漸漸不夠用才新增的。當(dāng)年滿城還是成都中心時，沒有這些。

滿城的滿取自滿清，當(dāng)時清末滿城是成都的中心，只有滿清貴族才能住在里面。大災(zāi)變爆發(fā)后，這里成了高科族和高新科技的聚集地，六十年前的事情發(fā)生后，這個區(qū)域就再也沒有人愿意靠近。如果你洗耳恭聽，還能聽到昆蟲拍打翅膀的聲音，那聲音一會近、一會遠(yuǎn)，襯托著周圍黑漆漆的建筑越發(fā)詭異了?；蛘哒f，這里不應(yīng)該叫滿城，而應(yīng)該叫鬼城。

羅拉博士一路走，一路想著羅紹祖和他說得那些話。

“為什么不能將監(jiān)測數(shù)據(jù)給我一份，這樣就可以證明那兩個年輕人的清白?！碑?dāng)時，羅紹祖從房間的陰影中走出，羅拉博士質(zhì)問他道。

????他是這房子的主人，現(xiàn)在卻像是做錯事的孩子，被人斥責(zé)，而無力還口。

“我不把數(shù)據(jù)給你，自有我的原因。”

“什么原因？你想包庇那個在蜀地隨便給人開腦機接口的犯人？”

“自然不是。我只是不想打草驚蛇?！?/p>

“那就允許這兩個年輕人被冤枉，接受流放的現(xiàn)實?！?/p>

“除了這樣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法了?！边€沒等羅紹祖為自己辯解，茶壺先生（或者說海底）就已經(jīng)接口說道：“博士，我想你應(yīng)該很清楚，作為人工智能，我的所有判斷都是絕對中立的?！?/p>

“這是當(dāng)然。”

“所以，你應(yīng)該信任我根據(jù)海底系統(tǒng)分析出的數(shù)據(jù)?！?/p>

“但這樣的判決是絕對公正的嗎？”

“不是?！辈鑹叵壬f：“但他卻是保證蜀地穩(wěn)定的最優(yōu)選擇。海底的工作，從不是保證某個個體接受公平的對待，而是保證整個蜀地的平穩(wěn)運作?！?/p>

“我并不覺得，放過兩個受到冤枉的年輕人，就會破壞現(xiàn)在的和諧。”

“是的，有20%的可能不會，但更高概率，蜀地會因為兩個具有腦機接口的怪物陷入混亂?！?/p>

“為什么會這樣？”

“因為，按照蜀地習(xí)俗，擅自開通腦機接口的人都是寒林，找出來后，必須被放逐，這樣其他人才能放心生活?！?/p>

“可這不過是習(xí)俗，國際法中可沒有這一條?！?/p>

”沒錯，國際法中確實沒有，但在蜀地桃園習(xí)俗大于一切。”

”桃園的習(xí)俗大于一切？作為人工智能你認(rèn)為這樣的決斷是正確的嗎？”

“世界上本就沒有百分之百的絕對正確，只有更加接近真相的最優(yōu)解?！?/p>

“那么，你的最優(yōu)解是什么？讓蜀地保留現(xiàn)在的野蠻狀態(tài)？保留著所謂的習(xí)俗，但你應(yīng)該知道所謂的習(xí)俗其實就是私刑家法，任何人都可在其中添枝加葉。今天誰偷了你家西瓜，就要被砍掉雙腳，而明天，可能就因為一個西瓜要了人性命?！?/p>

“是的，的確是這樣。習(xí)俗的確是這樣粗暴狂野，可也是現(xiàn)在穩(wěn)定蜀地的唯一辦法?！?/p>

聽茶壺先生這么說，關(guān)于大災(zāi)變的回憶，又一次浮現(xiàn)在羅拉博士眼前。麻靈的誕生，將人類原本的生存面貌，像人身上的一塊皮被活生生撕掉，現(xiàn)在外域就是那僅存的血與骨。它是沒有愈合的傷口，還沒有長出新的面目，就的面目卻已全非。

“我們不能讓大災(zāi)變的悲劇在蜀地重新上演，人類創(chuàng)造了自己都控制不了的科技，卻沒有創(chuàng)造相應(yīng)的意識形態(tài)用來維護(hù)?！辈鑹叵壬又f“返祖就成為了必然選擇。在形成新的道德約束前，讓蜀地保持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是人工智能可以提供的唯一方案?！?/p>

茶壺先生說得沒錯，在危險面前，人類的確會產(chǎn)生類似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保護(hù)自己。就好像在森林里遇到獅子，原始人知道自己跑不掉，只能僵直的立在原地，祈求好運。

“所謂的文明，不過是適應(yīng)現(xiàn)有科技的最優(yōu)意識形態(tài)。而現(xiàn)在的人類，明顯沒有適應(yīng)現(xiàn)有科技的文明。所以，就讓蜀地保留現(xiàn)在的樣子吧，至少給人類留下一絲希望，一絲其他的可能性?！?/p>

聽了茶壺先生的話，羅拉博士若有所悟，但她還是不能眼睜睜看著兩個人就這樣含冤受屈：

“所以不管我做什么，那兩個年輕人，都注定要被犧牲？”

“其實還有一個方法。”羅紹祖說。

“什么方法？”

“封閉那兩個年輕人身上的腦機接口，這樣他們就不是寒林，也不必受到懲罰啦?！?/p>

“封閉腦機接口？如今的蜀地，還有這種技術(shù)嗎？”

”按照國際法的規(guī)定是不應(yīng)該有的?！?/p>

”但蜀地桃園不必百分之百遵循國際法?！?/p>

?????聽了羅拉博士的話，羅紹祖笑了笑，留下了一本書。完成了這一切，羅紹祖的臉色也變得安詳，兩道濃眉也不再緊緊皺起，他闊步走過羅在野，又走過密室漆黑的甬道，再次沒入一片死寂的黑暗。羅拉博士撿起那本書，其中有一頁被羅紹祖有意折了一角，她看到那也的標(biāo)題是：滿城高科族儀器入庫清單。

順著這條線索，羅拉博士和羅在野找到滿城實驗室。

實驗室的門很開闊，門內(nèi)還有燒香的味道。一個少年人知道是羅在野來了，點著手電就迎了出來。他穿著緊身對襟白衫，一色的褲子，長發(fā)整整齊齊在腦后梳成髻，用一根紫檀木簪插著。大門前的夜燈正照著他提拔的身體，淡青的冷光勾勒出他硬朗的線條，如山嶺起伏一般。

”這里就是滿城實驗室了?！皟扇私K于趕到了目的地，羅在野興奮像羅拉博士介紹著熟人：”牯子老弟，今天是你值班啊?！?/p>

這個文質(zhì)彬彬的少年叫羅聰，是羅在野的遠(yuǎn)方表親，祖籍湖南，因此就成了他口中的牯子老弟。

“是啊，在野表哥，你來，有什么事嗎？“一把溫吞吞，憨厚老實的聲音在問。像銅打鐵鑄的秦俑。

“我來看你啊表弟，還帶了你最喜歡了涼粉?！?/p>

羅在野將那碗羅拉博士一口沒動的涼粉，就這樣轉(zhuǎn)手送給羅聰，雖然涼粉早就泡化了，羅聰還是客氣的說：”謝謝表哥?！?/p>

說完，他傻里傻氣地吃起涼粉，一口下去就覺出不對。但因為是表哥送的，也不好意思埋怨，只是呵呵地從嘴里向外呼氣，嘴巴半天沒閡上。

羅在野卻打趣道：”都是親兄弟，謝啥啊。帶哥哥去實驗室里轉(zhuǎn)轉(zhuǎn)?！?/p>

在別人面前羅在野總是裝得很成熟，待人也客氣。可就是對這表弟，他就是想方設(shè)法整蠱。

”啊，這可不行?！吧倌耆说芍请p黑白分明的眼睛，露出為難的表情。

“有什么不行，我說行就行?！?/p>

羅聰強扭不過，最終還是帶著二人進(jìn)了實驗室。可見是從小聽哥哥的話習(xí)慣了。羅在野吱嘎吱嘎推開一間間存儲室的門，探頭往里一看，嘩，壓壓插插都是各種儀器。呱啦呱啦翻找了一陣，還撞見一只老鼠在啃電線，還是沒找見戒定儀。

”在野哥，這樓上樓下你都看過一遍了。還是趁沒人發(fā)現(xiàn)，趕快離開吧?！?/p>

”別啊，表弟。我好不容易來看你一次，你再帶我轉(zhuǎn)一圈吧?！?/p>

”在野哥，真的沒什么好轉(zhuǎn)的。都是實驗設(shè)備，瓶瓶罐罐，沒有這些東西，就是個四面墻幾扇窗?！?/p>

”別啊，表弟。表哥就愛看實驗設(shè)備，瓶瓶罐罐?！?/p>

”什么？“

羅在野拿出一張照片遞給羅聰，讓他瞧。那上面有戒定儀的樣子。

”你給表哥找找，你們實驗室有沒有這東西。“

”這……“

雖然有些勉強，羅聰還是按照羅在野的指示調(diào)閱了資料。羅拉博士不免在一旁感嘆，希望羅聰這孩子不是對所有人都言聽計從，要是只對羅在野一個，還無傷大雅。羅聰這人雖然說話辦事柔柔弱弱，但卻有著一身銅褐肌肉，身材高大，其他人在他面前，應(yīng)該也不敢如此放肆。事實上，他就像一座銅鼎，只是表面雕刻的不是饕餮紋，而是蠟筆小新。”在野哥，你看你要找的是這個不。“

”沒錯，就是它?！?/p>

”但是它已經(jīng)在十年前，被袍哥兄弟取走了?！?/p>

”十年前？袍哥為什么要取走這東西？

羅聰無法回答羅在野的問題，他只能點開備注查閱：

”根據(jù)系統(tǒng)的記錄，是被當(dāng)成危險物品統(tǒng)一拿去處理了?！?/p>

線索就到此為止，眾人未免都有些失望羅拉博士卻發(fā)現(xiàn)備注中卻有一張照片…

”看這個人?！?/p>

羅聰按照指示將照片放大，羅在野立刻認(rèn)出了照片上的人：

”是，五哥?！?/p>

戒定儀不僅能封閉腦機接口，還能打開它。如果是黑袍五哥藏起了那個設(shè)備，并且用來害人，來加重自己的權(quán)威，一切都顯得再合理不過了。

同時，羅在野也意識到其中的危險：“如果是真的，那么蜀地桃園就危險了，所有人都有可能被構(gòu)陷?！?/p>

“沒錯，包括你父親在內(nèi)?！?/p>

“不，當(dāng)然不包括他?！?/p>

“為什么？”

“因為我父親在袍哥兄弟中聲望很高，沒人相信他會做這種事，因為沒有動機?！?/p>

“那黑袍五哥的犯罪動機又是什么呢？”羅拉博士反問：“他為什么要冤枉自己的女兒？”

“一個父親無論如何也不會冤枉自己的女兒。除非他想構(gòu)陷的本就另有其人?！?/p>

“小帶詔。”羅拉博士說：“沒錯，一個父親怎么會冤枉自己的女兒，除非在他心里有更加重要的使命要完成?！?/p>

“五哥一開始就不是因為自己女兒行為摩登，做事出格而故意針對他，五哥一開始打算對付的就是小帶詔，只不過搭上自己女兒，也要將他做成死獄?！?/p>

“這只是我們的猜測，可無論如何我也想不明白，小帶詔有什么值得五哥費盡心思陷害的?！?/p>

“能讓一位德高望重的袍哥，不惜犧牲自己女兒都要構(gòu)陷的人，定是有什么特殊之處?！?/p>

?

【八】

?

鼓樓西望滿城寬，鼓樓難忘王城幡。

鼓樓東望人煙密，鼓樓北望號營盤。

黑夜籠罩下來，疲乏又籠罩著兩個匆匆趕路的人。路旁的流浪貓蔫不唧地犯著迷糊。一雙睡眼盯著一戶亮著燈的人家。那家門口站著一人和一機械使魔。

從滿城出來一路向東，來到了鼓樓分叉口，在這里有一條帶詔街，沿街的商戶都靠給人理發(fā)維生。

????羅拉博士敲響了一家房門，一個斯文羸弱的中年男子，出來開門，那人臉色中帶著微黃，身材干瘦，兩條腿像兩根旗桿牢牢地立在地上，眼神閃爍，不停地轉(zhuǎn)動。嘴角向下撇，似有心事，嘆了口氣問道：

?????“你們是什么人？”

?????“我們是來就你兒子的人，你明明知道他沒有打開什么腦機接口，為什么不出去救他?！?/p>

????“我……”面對羅拉博士的質(zhì)問，羸弱中年還有些吞吞吐吐，不愿開口，身后又走出一纖細(xì)婦人，拉住他的胳膊說：

?????“老公，不要再隱瞞了，說出實情吧?！?/p>

?????他們正是小帶詔的父母，有些連小帶詔自己都不知道的真相，只有問他們才能弄清一切的來龍去脈。

????“說出實情，對這些外鄉(xiāng)人？沒用的。袍哥只會覺得我們要叛變，把我們也驅(qū)逐?！?/p>

????“那你愿意把實情告訴我嗎？”

????“你……你是舵把子的兒子？”

?????羅在野見被認(rèn)了出來，自然也就不遮遮掩掩了：“是的，就是我?！?/p>

????沒想到對方知道了他的身份反而退縮了，羅拉博士不免著急，追問道：

????“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吧，為了你兒子，還有那些和你一樣的帶詔。”

????“你知道我們的事？”

?????“六十年前，大變革之后，你的祖先和同他們一樣的人，都改行做了剃頭匠。而在這之前你們的職業(yè)是……”

?????“了卻師?！?/p>

?????聽到這個名字，羅在野吟出了小帶詔被人冤枉時，念的那首詩：

????“了卻，了卻，前塵勿念，再生為人?！?/p>

????羸弱中年也熱淚盈眶地，回應(yīng)道：“了卻，了卻，時間重置，回歸真實?！?/p>

?????正是因為這首詩羅拉博士才意識到小帶詔是被冤枉的，現(xiàn)在見他父親被打動，立刻追問道：“六十年前，那次變革后，了卻師并不是在一夜之間全部消失了，袍哥們給了你們新的身份?！?/p>

????羸弱中年嘆了口氣，縷述起過往種種：“剃頭匠。真是可笑，我們本應(yīng)該是掌握最先進(jìn)科技的人，卻在一夜之間變成剃頭匠?！?/p>

????“讓你們做剃頭匠，已經(jīng)是袍哥們想出最和平的解決辦法。”羅在野說。

????“的確是這樣。他們讓了卻師一脈繼續(xù)生存，已經(jīng)是最大的仁慈，我們的祖先最初也很滿意這樣的安排。但他們的子孫后代呢？我們世世代代的進(jìn)身之機都被封住，沒人可以改變命運。”

????因為，帶詔是不能加入袍哥組織的。變成帶詔的高科族，從此脫離了蜀地桃源的權(quán)利核心，

????“所以，你想讓小帶詔改變家族的命運?！?/p>

“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以為蜀地桃園的人，早就忘記了了卻師的存在。我才壯著膽子讓兒子嘗試做其他職業(yè)?！?/p>

“誰知道小帶詔不僅品學(xué)兼優(yōu)，還跟袍哥家的女兒戀愛了?！?/p>

????“一切的進(jìn)展都比我想象的順利。除了兩個孩子之間的那段戀情?！辟踔心旮袊@道。

????“五哥，自然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和帶詔的后代在一起?！绷_在野接著說：“他也是蜀地桃園中少數(shù)記得那段往事的人，而在疆界與支離人作戰(zhàn)的經(jīng)歷，也讓他對外面的世界深惡痛絕，所以，他不會允許曾經(jīng)掌握著最先進(jìn)科技的了卻師再次出現(xiàn)在蜀地桃園的政治舞臺上,于是他……”

???事到如今，一切都顯得再清楚不過了。只等著羸弱中年補全最后的細(xì)節(jié)：

?????“可現(xiàn)在知道這些，已經(jīng)沒用了。臭小子還是難逃被流放的命運，而我們的家族……”

????“也許還有希望呢？”

“希望？哪里還有希望？”

“這就要看你做了卻師的功夫有沒有退步?！?/p>

??羸弱中年閉上眼睛，屏息片刻，又接著說：“就算我還有做了卻師的本事，沒有戒定儀，同樣沒有用武之地?！?/p>

?????“戒定儀？誰說沒有?！?/p>

?????“唯一一臺戒定儀，在黑袍五哥手中，你要搶不成？”羅拉博士記得滿城中的數(shù)據(jù)，明明清楚寫著，而羅在野卻好像知道另外一些事情：

????“誰說只有一臺？還有另外一臺就在這屋中?！?/p>

???

【九】

只雞尊酒算奇珍，祭罷財神又土神。

只恐旁人往忌諱，不祥語至最堪嗔。

一大清早的太陽不暖，還帶著一片清冷的藍(lán)光，像一張大網(wǎng)把整個湖廣會館都攏上了。大茶桌，小茶碗，紫竹林，流水曲，大大小小的回廊都站滿了人，紅腰帶黑腰帶的袍哥，都逃不出這張網(wǎng)。

????在成都堂口二當(dāng)家的主理下，袍哥們緊急召開了單刀會。二當(dāng)家點燃香燭，請出關(guān)二爺圣像，用三牲祭祀，對天禱告，念出了開堂令，嗓音渾厚嘹亮：

天開黃道日，

龍門大吉昌，

英雄齊聚會，

稟開忠義堂。

????酒眼惺忪的黑袍五哥佇立在羅紹祖身旁觀禮。昨天這位總舵把子突然請他喝酒，作為下屬他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席間，他本以為舵把子會跟他講小帶詔之事，誰知羅紹祖說的無非是些噓寒問暖的話，黑袍五哥聽著開心，便多喝了幾杯。

????就這樣，酒一杯一杯下了肚，最后喝了個酩酊大醉。早上醒來，感覺自己渾身酸痛，卻也不忘了處置小帶詔二人。

????可他還沒跨出家門，忽有下人來報，舵把子臨時舉行單刀會。這單刀會在袍哥組織中可說是非同小可的大事。臨時舉行，讓五哥隱隱覺得有些蹊蹺，不得不害怕那件東西爆了光。

????于是，他來到后屋的雜物室，掀開紅布發(fā)現(xiàn)自己藏了許久的戒定儀還在那里，沒有被人搬走。

????“大當(dāng)家。”

?????還有一事讓他心中不安，必須要和大當(dāng)家羅紹祖說說清楚。昨夜，趁他喝醉的時候，有人拿著舵把子的手令，將他女兒和小帶詔帶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不必說了，我都知道?！?/p>

??????

?????羅紹祖卻沒給他這個機會，直接把話頭止住。沒想到此時人群中突然有個聲音嚷嚷道：

“大當(dāng)家，寒林必須要嚴(yán)正典型?！?/p>

那人滿嘴大金牙，腮幫子向外突，整張臉就像個由字，丹田氣足，像是個練家子，但羅紹祖一眼看過去，立刻啞了火，連忙抬手作揖，同時把連擋住。

??????羅紹祖也沒說話，站在另一邊梳著蛋撻頭穿著長袍大褂的二當(dāng)家，捋了捋鯰魚一樣的胡須，對他說：

????“休得無禮，大當(dāng)家自有定奪?！?/p>

?????想要起哄的人只能悻悻退下，羅紹祖這才緩緩起身對眾人說道：

????“想必各位兄弟，早已知曉了老五的義舉?！?/p>

?????“知道了，知道了?！?/p>

?????在場的兄弟，無不大聲回答，還有人補充說：“五哥，不念私情，公正執(zhí)法，大仁大義，請大當(dāng)家論功行賞?！?/p>

????眾人應(yīng)合：“請大當(dāng)家論功行賞?！?/p>

羅紹祖卻說：“老五捉到寒林，功不可沒，只是有人跟我說這件事實屬冤案?！?/p>

?聽舵把子這么說，底下人也不敢放肆，末了還有幾個人小聲私語，然后就靜了下去。

?????羅紹祖見眾人好像有些異議，眼中閃過狡黠的光，之后命令道：

????“來人啊，帶他們上來。”

羅拉博士在先，后面跟著兩個被認(rèn)為是寒林的少年人。

“大當(dāng)家，這兩個寒林極其危險，為了蜀地的安危，還請您盡快流放了他們?！?/p>

眾人看到羅拉博士的機器人使魔，先都是一愣。黑袍五哥借機煽動起群眾情緒。聽他這么說，底下的袍哥兄弟都應(yīng)和著：??

“流放他們，流放他們。”

???羅紹祖想不到黑袍五哥，通過抓寒林，取得了如此之高的聲望，但現(xiàn)在知道了，以后自然也不能容他為所欲為：

????“不著急，老五，你說他們是寒林，可有人卻不同意。”

?????“誰不同意？”

?????“我?！?/p>

?????羅拉博士走到黑袍五哥面前，用機械手指指了指自己。

????“你一個外來人，憑什么在這里搬弄是非，我們蜀地桃源的事，不用外人插手?！?/p>

????眾人依舊跟著黑袍五哥的話頭應(yīng)和道：“不用外人插手，把這個機器人趕出去?！?/p>

???羅拉博士卻不為所動，淡淡的說：“我并沒有準(zhǔn)備插手，只是想糾正你們的錯誤觀念?！?/p>

????“什么錯誤關(guān)念。”

“對腦機接口的錯誤觀念?！?/p>

?“不要再巧言狡辯啦…”

?????“讓他把話說完?！?羅紹祖從座位上站起來，面帶不悅的說道。眾人聞聽此言皆都住了嘴，會場立刻鴉雀無聲，羅拉博士這才能將后面的話說完：

“你們都說寒林，就是那些不遵守規(guī)矩，打開腦機接口的人，但你們之中又有幾人真正見過腦機接口?！钡紫聼o人應(yīng)答，羅拉博士接著說：“你們都沒見過腦機接口，又以什么標(biāo)準(zhǔn)斷定一個人是寒林?！?/p>

聽她這么講，黑袍五哥坐不住了，他無視羅紹祖的禁令，插言道；“大家不要聽他狡辯，腦機接口打開后，脊椎上會出現(xiàn)明顯的瘡口，清晰可見。就算我們沒有親眼見過，但總在全息投影中看到過。”

????“但是你們看到的只是圖片，圖片跟實物是完全不同的。圖片是將三維的事物壓縮在二維空間中，這就導(dǎo)致人眼不能全方位觀察，很容易出現(xiàn)視錯覺。”

????羅拉博士拿出他事先準(zhǔn)備好的兩張圖片，兩張都是潰爛的傷口，從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區(qū)別。

????“大家再看一下這兩組圖片，哪一幅是腦機接口?！?/p>

?????聽羅拉博士這么問，在場的人都傻了眼，只能勉強回到：

?????“都是吧。怎么會有哪個不是？”

“第二幅，應(yīng)該是第二幅吧。”

聽到有好事的，說出哪一幅是腦機接口，羅拉博士立刻追問：

????“哪一幅？你說哪一幅？”

“第二幅?！?/p>

“是嗎？第二幅……”

羅拉博士不懷好意的笑了笑，揭開了那幅圖片的真實面目：

?????“其實，第二幅是長在腰上的楊梅大瘡?！?/p>

“什么?！?/p>

眾人都有些不可置信，羅拉博士乘勝追擊：“而你們認(rèn)為不是的，則是真的腦機接口?！?/p>

?????“大家不要聽他胡說?！?/p>

?????黑袍五哥見眾人有些相信羅拉博士的話了，忍不住跳出來制止到?？粗菑垪蠲反蟑彽膱D片，莫名感覺自己腰上也有些瘙癢，忍不住撓了一撓。

????“我沒有胡說，你們其實根本分不清什么是腦機接口，什么是潰爛的瘡口。”

????“那你倒是給我解釋解釋什么是瘡口，什么又是腦機接口?！绷_紹祖又一次為羅拉博士推波助瀾。

???“腦機接口需要將脊椎神經(jīng)和電腦接口連接，所以很深，而瘡口往往是表皮破裂，并沒有縱深?！?/p>

“是這樣。”這些從來沒有接入過虛擬世界的桃源人，無不信服的看著羅拉博士，她緩緩拿出一根茶匙。

???“這東西大家都經(jīng)常用吧?！?/p>

????“這不是茶匙嗎，有什么稀奇?！?/p>

????“如果一個人脊柱上瘡口，可以讓這支茶匙插入，那就證明他的腦機接口是成功的，反之他根本無法接入虛擬世界?！?/p>

“既然這樣，就帶那兩個人進(jìn)來吧?！绷_紹祖下令，很快有人將小帶詔兩人帶上來，悉悉地掀開他們的上衣，露出脊柱上的瘡口，將茶匙插進(jìn)去驗證，結(jié)果當(dāng)然是插不進(jìn)去。

這都是昨天夜里，羅在野的悉心安排。他弄清了帶詔家的身份后，來到自己家中，請求父親幫忙，將黑袍五哥灌醉。趁他們喝酒之際，羅在野又帶著小帶詔的父親，去了滿城，請求羅聰拿出倉庫中，從疆界收繳來的外域武器零件。

憑著這些零件，和兒時自己受到的訓(xùn)練，小帶詔的父親拼湊出了一臺戒定儀。這從小訓(xùn)練的本事，還好沒有荒廢，戒定儀很快組裝完成。

最后，就是用羅紹祖的手令，將小帶詔二人接出，封斷他們的腦機接口。而如今當(dāng)堂對峙，正好在眾人面前，證明二人是冤枉的。

????“插不進(jìn)去，這不是腦機接口?！?/p>

?????群眾的議論漸漸明朗，這時二當(dāng)家才正式發(fā)難，開口質(zhì)問黑袍五哥：“怎么會這樣？老五速來嚴(yán)謹(jǐn)，不可能沒有調(diào)查清楚就冤枉自己女兒?！?/p>

?????看著二當(dāng)家臉上露出壞笑，黑袍五哥才知道他們早有預(yù)謀，今天的單刀會就是為他而設(shè)。

????“除非是他怕秘密被人發(fā)現(xiàn)，想要掩蓋真相?！?/p>

?????羅拉博士的話剛說完，從身后走出幾個袍哥兄弟，將黑袍五哥的雙手死死摁住，掀開他的衣服，竟然在他脊柱上看到一處瘡口。

????“這是什么??？老五?！?/p>

?????二當(dāng)家已經(jīng)來到他身邊，想將茶匙插入那個瘡口。五哥掙扎，袍哥弟兄那滿是厚繭的手，像豹子緊緊咬合的鋼牙，根本掙脫不開。二當(dāng)家拿著湯匙，一點點一寸寸插入他身上的瘡口，就像婦科醫(yī)生給黃花閨女做檢查一樣：

?????“看啊，茶匙插了進(jìn)去。”二當(dāng)家說。

?????“這才是真正的腦機接口。”

?????聽底下的人這么說，黑袍五哥真是急出了一身汗。他哪知道，羅在野本來的謀劃，只是想解救小帶詔二人，而羅紹祖卻又生一計，趁黑袍五哥酒醉，給他開了個腦機接口。

一針麻藥打下去，五哥失去了知覺。戒定儀冒著藍(lán)色的火光，一點點靠近他的腰椎第四節(jié)。片刻之后，這冷峻的光亮就燒好了一個腦機接口，因為做了基因選擇，戒定儀的火焰只會燒毀編譯好的細(xì)胞。至于血管和神經(jīng)，則完全不會有半點損傷。他們像一條河口，改道而行。因此，也不需要打開接口后再次接駁。

這樣一來，便有了如今一計兩用的局面，既救了小帶詔二人，也讓這為禍?zhǔn)竦氐淖锟準(zhǔn)?，得到?yīng)有的懲罰。

“老五，你……”二當(dāng)家一副惋惜的樣子，黑袍五哥還抱著僥幸向羅紹祖求情道：

“大當(dāng)家，我冤枉啊?！?/p>

?????“你說你冤枉？你究竟冤不冤枉關(guān)二爺自有公斷，上家法?！?/p>

??????此時，羅紹祖又怎么會放過他。黑袍五哥利用捉寒林排除異己，提高自己威望的行為，他早就看在眼里，就等著某個機會處置他?，F(xiàn)在木已成舟，他當(dāng)然毫不猶豫的請出三刀六洞的刑罰。

????黑袍五哥腮邊牙冠一緊，心想不認(rèn)罪可能性命不保，于是改口說道：“大當(dāng)家，我認(rèn)罪，你讓我流放吧?！?/p>

????“流放？那是普通人成為寒林后的待遇，但你是袍哥，知法犯法，自要受這家法?！?/p>

??????羅紹祖此刻已是不留情面，他帶頭高喊：

?????“三刀六洞，自己找點點。”

??????會場上的其他人隨聲附和著：“三刀六洞，自己找點點?！?/p>

??????黑袍五哥知道大事不秒，揮拳將身邊兩個負(fù)責(zé)用刑的兄弟打倒，想要憑自己一身勇力殺將出去。

??????二當(dāng)家見他要逃，搖晃著肥胖的身軀，揮動雙臂與他戰(zhàn)在一處。

二當(dāng)家凝神斂氣，游刃有余使出一套大擒拿手，五哥則是化掌為刀，左撩右劈，出手即是殺招。二當(dāng)家的擒拿手則是忽藏忽露，拳影翻飛之間，已占了先機。

五哥掌法雖然凌厲，但下盤功夫還未到火候。二當(dāng)家就故意留出破綻引他來攻，在他左掛馬轉(zhuǎn)身劈將過來時，一把擒住他的脈門，使出一擊旋風(fēng)腿直中他小腹。

幾黑袍五哥已筋疲力盡，腹部中了一腳，更是雙腿發(fā)軟。但他還是不甘心，一個猛虎撲食，撲向二當(dāng)家。

??????二當(dāng)家雖然身型肥胖，但步伐靈活，輕輕晃動身軀，黑袍五哥撲了個空，而他對面的地上，放著的正是法刀，他就這樣跌倒在法刀之上，血順著刀刃流淌下來，很快染紅了地面，血腥味迅速彌漫在空氣中。他猛地跪起，嘴中發(fā)出凄厲的慘叫，雙目圓睜，大口吸氣。刀已經(jīng)把肺扎穿了，這一口氣?吸了進(jìn)去，肺部壓力反將血氣上涌，一口鮮血從口鼻中噴出。就這樣身受三刀六洞之行，送了性命。

平日跟在他身后那些捉寒林的袍哥弟兄也作鳥獸散。

人在情義在，人走茶水涼，這便是命，無須恩怨是非分辨。

殺氣騰騰鬧過了，空余九死一生少年人呆在原地，混亂平息，才有人想起為他二人松綁。

女娃呆呆地看著父親的尸體。人群散去后，拿來一張草席，將尸體卷了去草草埋葬。小帶詔一路上幫著她，兩人邊走邊抽噎個不停，似已忘了誰害他們落到這步田地。青天白日之下，心中的不忿早已變?yōu)榘?/p>

?????蜀地重新回歸平靜，羅拉博士也要離開桃源，回到屬于她的地方了。三峽外的天空彤云密布，羅在野與羅拉博士依依惜別：

?????“老師，我們后會有期。”羅在野來到三峽關(guān)隘為她送行。

??????“后會有期，希望下次見面時，外域已經(jīng)有了可以適應(yīng)現(xiàn)代科技的全新道德規(guī)范?！?/p>

?????“而在這之前，就讓蜀地像現(xiàn)在一樣，保留著百年前的記憶，消化傷痛，活下去，”

?????蜀地未來會是什么樣子，如今無人知曉，而現(xiàn)在的樣子卻有詩云：

??????水旱從人，不知饑饉，時無荒年，天下謂之天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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