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崇達《命運》摘抄
最近在看《命運》，蔡崇達筆下的人物從他的父親轉(zhuǎn)為了他的啊太，以阿太在等待死亡的過程倒敘阿太的一生，通過作者和阿太的對話，給予了讀者一場徹底的，干凈的，圣潔的，死亡教育。
人物關(guān)系
作者：蔡崇達
老祖母：阿太（媽媽）阿母?（老公）楊萬流 （爸爸）黃有海 （妹妹）蔡樓閣（婆婆）蔡也好 （兒子）北來 西來 （女兒）百花 （女婿）水得? （妹妹老公）水喜 （妹妹孩子）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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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閩南家家戶戶都供奉著申明，就在廳堂里，就在神明的注視下離開，魂靈才能升天。這是閩南的風(fēng)俗，（突然想到村里小學(xué)同學(xué)她的奶奶也是睡在大廳，待子女照顧），因此，老人們到了一定年級，就開始參與死亡偵察，讓我聯(lián)想到村里每逢有人去世，第一波去靈堂看別人葬禮的人就是老人，他們嚴肅認真地前來觀摩一場場即將舉辦的葬禮，一起研習(xí)最后的人生課程，大概每位老人也想要有一場干脆利落漂亮的死亡。
在面對巨大的未知的恐怖時，這里有條明確的路，有條明確的路，多難走都會讓人很心安。
“所以當(dāng)一個老人突然變好看了，就差不多了”
“相信人有靈魂很重要，你的一生心里才有著落。”
阿太的家住在入?？谔帲谧髡叩挠洃浝?，傍晚的海就是，“海接了夕陽的顏料，傳遞給了河流，一條接著另一條河流，河流又接上山間的溪流，溪流又接上一個個知道名字不知道名字的蓮塘，大家就這樣一起在大地上金黃金黃起來。似乎在完成一場熱熱鬧鬧的傳遞游戲”。
阿太把一輩子最重要的物件都翻找出來，一一擺放在廳堂里，“那些物品散落在整個院子里，像是阿太用一輩子收獲的魚干或者紫菜，躺在陽光里，舒服得等著被阿太檢視。阿太認真端詳，回憶這些物品是如何來到她身邊，構(gòu)成了她人生的哪個故事?！蓖蝗幌肫?，爺爺家，老嬤家總會有一些舊柜子，里面有各種紅紙，算盤，膠卷，紅包殼...
臨死前，阿太說“要對它們笑，越歡迎它們，來陪你的記憶就會越多，路上就越不孤單?！?/p>
“人一輩子，會認識很多朋友。一出生就可以認識饑餓，認識占有，然后八九歲開始認識憂傷，認識煩惱...十幾歲會開始認識欲望，認識愛情，然后有的人開始認識責(zé)任，認識眷戀，認識別離，認識痛苦...你要記得，它們都是很值得認識的，很值得尊重的朋友，等你再過個幾十年，你會認識衰老，它會在你記憶里，開始關(guān)上一盞盞燈，你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腦子一片片開始黑，有時候你可能只是在炒菜，突然想，哎，我哪部分很重要的記憶好像被偷偷關(guān)掉了，可能你在上廁所，突然察覺，好像有什么被偷了，你慢慢會很緊張，很珍惜，當(dāng)有一個讓你有幸福感的故事出現(xiàn)，你努力告訴自己一定要記住，但是哪一天你會突然想，要記住的是什么事情??？然后當(dāng)你生氣的時候，抬頭看看，衰老那家伙已經(jīng)在笑嘻嘻地看著你了。反而死亡是個不錯的家伙，當(dāng)它要來了，它會把燈給你打開，因為死亡認為，這些記憶，都是你的財富。死亡是非常公平到但可能欠缺點幽默感的朋友?！?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1">我感覺這段話把人的一生都給描述玩了，人不可能一生活著只是為了追名逐利，追求那些外界認為成功的東西，而是去認識，感受，再次相逢。不過作者提到的衰老過程很有趣，代入感十足，估計他自己也是處在這個階段吧。
“看到足夠的大地，就能看到足夠的自己。”還是《一代宗師》里面那句話，一個人的成功不是見高山，見海洋，而是見眾生
第二章
“因為這世間的道理，故事才能講得清楚?！?/span>
“討小海的人，膽怯也好，知足也罷，也可能因膽怯而知足，也可能因為知足而膽怯?！爆F(xiàn)在還不能理解這句話，等以后看看能不能理解。
“熱熱鬧鬧的事情總有迷惑性，讓大家都開開心心糊里糊涂都參與進去，直到最后才發(fā)下嘛，這熱鬧的，竟然要改變?nèi)松氖虑椋疫€是自己的事情?！?/span>突然想到隔壁鄰居一年里就嫁了兩個女兒，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后來有一天，抖音出現(xiàn)在她的世界里，她也學(xué)著上面的人扭來扭去，在自家的床上跳舞，大數(shù)據(jù)的推送時常把她的視頻推到附近的鄰居，鄰居的大叔，大嬸手中，雖不至于到她母親面前說，但是都會暗自取笑她。今年，她嫁人了，身邊的親戚朋友很是為她高興，一個大她七八歲的男人，我也不知道她的心情是否如上面所說的一樣。
“生活不就這樣嗎？我們還沒見過未來的日子里，但也一見面就這樣過下去了啊?！?/p>
想象，欲望，追求的聲音是會往人心里鉆的。但是太爺爺始終到不了海上，他說，這世界永遠有我們到不了甚至想象不到的地方?！?/p>
太爺爺臨死前，阿太的媽媽安慰說自己愿意改嫁，生一個男孫，為家族添燈火，了卻太爺爺?shù)馁碓负鸵簧膱?zhí)著，因為阿太的爸爸自從生完第三個女孩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了，但是太爺爺死前很開心，笑著告訴她：“咱不生了，不生了，生下來的人，你能告訴她，怎么活嗎？”。李健說，他不想生孩子，是因為不想讓自己的孩子體驗這人間的苦難。
阿太的爺爺死后，緊接著奶奶也生了病，奶奶臨死前，她說：“沒關(guān)系，哪有一輩子不發(fā)皰的，總要發(fā)皰的?！薄拔液髞聿爬斫?，奶奶沒喊疼，不是因為堅強，更像是接受，接受這人生本應(yīng)如此，因為，我后來也學(xué)會了，很多疼痛啊，接受了好像就不痛了，甚至琢磨得細一點，疼到最厲害的時候，心里會莫名其妙地平靜，像整個人懸浮在海里那樣的平靜?！?/p>
“我們家里因為奶奶的疾病，反而獲得了幾年心里很踏實的平靜，甚至可以形容為幸福?！毕肫鸺依镉型夤诘哪鞘?，爸媽雖忙，但是活的有方向感，家里各種東西也有很明確的目標感和任務(wù)感，而我們也很知道自己的任務(wù)就是幫助家里減少負擔(dān)，認真學(xué)習(xí)，活的很明白，明確，但是慢慢地長大了，家庭壓力變雜了，家庭的整體人的幸福反而變得更加減少，少得彼此更懂得珍惜和珍重了。
再爛的活法，也算活法。再爛的活法，日子也總是會過去的，那時候我看不見，后來一回首，那時間一刀刀真真切切刻在我們身上。阿太的啊母變得不僅是來吵架的，更是來休息的。
“你們必須就此沒有過去，只有將來?！?/p>
“這世間一個個人，前仆后繼地來，前仆后繼地走，被后人推著，也搡著前人，一個個人，一層層浪。我爺爺我阿母的浪花翻過去了，我的浪才往前推；我的浪花要翻過來了，這不現(xiàn)在又把你往前推。我的人生，自然是他們的故事；他們的人生，也就是我的故事。就如同我的故事，終究是你們的故事，就是那些故事生下我們的。”? P65
第三章? 海上土?靈感是浮游在海上的土
死必須是果子熟了自己掉落地那種死。
人為什么這么多輩子？就是要一輩子一輩子地過，最終過到人間困不住你了，那魂靈自然就輕盈了，也不用誰封，但時候你自然知道自己不是神也不是仙了。
我們那時候，夜晚的那種黑是真的黑，墨水一般。當(dāng)時我一開門，看到的是一團粘稠的黑涌過來，可能是海風(fēng)吹著的感覺，這團黑，還想浪一樣翻滾著。
面對黑暗，面對恐懼，當(dāng)時我確實站在門口猶豫了很久，但我想，這沿亂路都得有我認識的神明，我不應(yīng)愛害怕什么，想，這所欲寺廟的燈火，一年到頭從早到晚都要亮著的，我不應(yīng)該害怕什么。
海上確實起起伏伏著一點點光，確實像一只只從海里探出來的眼睛。但我知道，夫人媽在看著我，一這么想，我就覺得，那一點點的光只是窩在海里的一條條魚，熱心為我打燈。（海燈???的眼睛?光明?希望?勇氣）
這世界上很多壞東西都是在發(fā)現(xiàn)你軟弱的時候才追上來的。
不管你信不信，神明就一直這樣看著咱們，在我們的頭頂上空，是一個有一個悲憫的眼神。
?咱們這，女人嫁過去，不僅要接管一個家庭，可還要接管一個世界，除了看得見的家人，還有看不見的祖先和神靈。何況，看不見的還有自己家人的精神世界，那還得請祖宗和神靈幫忙。
她也看過已經(jīng)癱在廳堂里的老人，她想，那或許也是她的一生。
人生有確定的情節(jié)其實挺好的，不用另外找活法，相通的活法里，還是有不同的滋味的，她就得這樣就挺好。
很多人的內(nèi)心不怕苦難，怕的是不安定。
以及大普公詳細介紹了神明的業(yè)務(wù)職責(zé)，以及看不見的世界的運行規(guī)則。
神婆吐出瓜子殼，咧嘴一笑：你都不信命了，干嘛問命的事情？
不知道怎么往前，又沒辦法活到過去，就卡著?。?/p>
聽聽別人一輩子的故事，儲存著，可以幫咱們自己過好這一輩子和下一輩子。
我問神婆：怎么熱鬧得像趕集？神婆回：“好死比活著舒服，那當(dāng)然是要慶祝?！?/p>
在帶啊太的母親和神婆觀摩別人的葬禮的時候，母親問為什么通過悼詞能得知死者死得好，神婆說：你聽出來了，是不是死得理所當(dāng)然？你覺得生了容易？活了容易？養(yǎng)活了容易？老了容易？這一道道關(guān)，說起來容易，哪道又真的容易？但他都沒卡住，簡直是上好的死了，就像熟透了自然從樹上落下來的果子，都不用去掰。死的時候，世間和自己都沒有傷口，這還不好？
談及神廟的功能，許多人來了，進來的時候，和她打下招呼，就各自去神殿點燃沉香，喃喃念叨了自己的苦難和煩心事，便安安靜靜地坐下。好像從坐在這神殿里開始，每個人都把自己內(nèi)心的東西掏出啦了，晾曬在神明面前，然后一切就好了。這里更像是鎮(zhèn)上的公共晾曬場。類比得很好。兩個曬，不一樣。
?如果那人選擇把自己的問題吞回去，而不是叫我第二次，就證明，他的心力足夠解決自己的問題啊。
去葬禮，聽一個人一輩子的故事，在這里，聽每個人活著的故事。
那么多次想死，我就是聽著一個又一個人的故事，這才活下來的。我也說不上，是誰的哪個故事，告訴我什么道理，也說不出，我感受到了什么，但我就是這樣活下來的。然后我把我的故事，說給另外的人聽，把她的故事，說給別人聽，大家就都活下來了。
我有時候在想，說不定，人的靈魂就是這故事長出來的。人用了一輩子又一輩子，以這一身又一身皮囊，去裝這一個又一個故事。
只要我們還活著，命運就得繼續(xù)，命運最終是贏不了我們的，它只會讓你難受，讓你絕望，它會調(diào)皮搗蛋，甚至冷酷無情，但你只要知道，只要你不停，它就得繼續(xù)，它就奈何不了你。所以你難受的時候，只要看著，你就看著，它還能折騰出什么東西，久了，你就知道，它終究是個孩子，或者就是個孩子，是我們自己的孩子，我們的命運終究會由我們自己生下，我們終究是，自己的命運的母親。
海上多少條浪，每一刻做多少變換，誰有神通數(shù)得清？
或許是喜歡來這里的人，每個人的眼神都是溫溫的，雖然帶點悲傷。
我還經(jīng)常愿意躲在神殿里，雖然沒有什么心事可以攤開，但抬頭看這煙霧繚繞里的一盞盞燈，想著，這應(yīng)該有點類似希望的感覺吧。
還在糾結(jié)的就在這人間晃蕩著。（關(guān)于游魂）
就是有時候我突然聽到一些人的消息，我也不知道是神還是鬼告訴我的，也不確定那聲音是從過去流過來的，還是從未來飛過來的。
老祖母笑開已經(jīng)沒有牙齒的嘴，在神婆開口前就一直擺手：不要安慰我，不要。我很開心的，我們都順順利利地走了，完成了這輩子，挺好挺好。
將死去的亡靈比作海龜，海上是有一只只巨龜，那些巨龜可以從陰間游到人間來，它們會聽從海上的聲音，聽到喊誰的名字，就會去那個世界，把那人的靈魂載過來一下。那些巨龜太大了，一只就有我們一個鎮(zhèn)子大，上面還有山有樹有花有鳥的，它們游的時候，頭和身體都在海面下，許多人以為那就是島了。
和那神婆待久了，會感覺自己活在一個真真假假，相互錯落，辨認不清的世界里，覺得我生活的小鎮(zhèn)，比我記憶中的大太多了--除了人間，還有天上、地下和海面，也比我記憶中的擁擠太多了--除了生生不息的人，還有，有些人看到見有些人看不見的神和鬼。
啊太看著自己的母親在神婆的陪伴下一天天變好，她想：我開心歲月開始溫和地往她們身上貼，而不是一刀刀往她們身體和心里割了，我于是想，這樣的日子應(yīng)該算是好日子了吧。（”作者很喜歡或者阿太很喜歡用貼這個字“
我想著想著，想到，所以我憑什么因為自己想要找阿母，就不讓她去找她阿母？我阿母只是個小女孩啊。
阿太媽媽葬禮上，神婆帶來一匹馬，??的頭上別著朱砂筆，走在阿母葬禮隊伍的前頭。婆婆說，筆能點開天地，為靈魂開路。路開好了，她趕緊走吧。
阿母最后抱著祖宗的牌位跳海自殺了，我看著楊萬流（阿太的老公）和神婆，我突然想，我阿母對我真好，她在人生的最后時刻，把我和這世界上另外一個人綁上了重重的關(guān)系，要不然，我也要飄走了。
我覺得一旦老人開口哭，就是他們身上堆積的那些人生同時開口在哭。阿太的人生到如今已經(jīng)漫長又和緩了，像山間寧靜的河流。我要如何去安慰一條河流的哭泣？
第四章? ?田里花?想結(jié)果的花?都早早低頭
我知道了，人心里真的有一片海，一直在翻騰著，而自己的魂靈如果沒有一個重復(fù)的東西去壓住--類似于壓艙石（不會被突然而來的命運的亂流沖走）的東西，只要某一刻某一個小小的情緒的浪過來，魂靈就會被這么打翻，沉入那海底去了。
每個人心里藏著的那片海，深得很，我們很多時候都不理解自己，更何況別人呢。許多事情往往過了很久，才在某一天恍然大悟，原來我當(dāng)時是那樣想的啊。
但偏偏我阿母，把所有祖宗沉海底了。我不需要為過去活了，就只能為將來而活。
我們那個時候，人發(fā)育晚，但偏偏結(jié)婚都早?，F(xiàn)在想來，發(fā)明這個方法的老祖宗，是精心準備了一個善良的活法：搶在心里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長出來之前，就讓人結(jié)婚了。就像，先給你安排答案了，再給你題目。等你的心里開始長東西了，或許會躁動，但看著答案都有了，只要答案錯得不是太離譜，猶豫著，日子就已經(jīng)過下去了。（阿太那個年代少了很多煩心事，沒有那么多大世界里的紛雜）
你們當(dāng)時的活法（指阿太那個年代），生活可沒拋出那么多問題給你們。現(xiàn)在的活法，非得往每個人心里挖啊，挖啊，非得挖出藏著的所有問題。這些問題，真需要整個世界所有人幾代一起想辦法。一個孩子現(xiàn)在回答不出來，也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可不就是，這個世界都要把人的心里給掏空了)
談到阿太以及她的丈夫一直想要孩子，其實楊萬流的想法藏都藏不住，偶爾我倆一起出門，他的眼睛只要看到孩子就挪不開--我想，或許，他想照顧小時候的那個自己；或許，他想代替并幫助自己的父親，當(dāng)一回好父親，又或許，兩者都是。
夫妻可能都是上輩子上上輩子就認識的，說不定我認識你的時間比你阿母還長。
我想著，如果這只是一場錯覺，說出去太丟人。如果是被命運拿掉了孩子，那我更不能說--不能讓誰知道，我又被命運揍了一拳。
他找到這個方法的那天，對著我的肚子得意揚揚地說了半天，說完，仰著頭嘚瑟地說：放心，你阿爸都準備好了，你們慢慢來。我默默地用被子把我的肚子蓋上。我知道，沒有“你們”，也沒有誰來。
眾生皆苦，萬物皆虛妄。
就沒有一尊神很篤定地和我說，一定有，或者一定沒有。
我想，或許命從來就不是由他們負責(zé)和我解說的，或許他們就是負責(zé)這樣慈悲地看著我。
每次去看郎中，我都覺得像聽了段戲，不過，我后來想，是不是尋找藥的過程，也是如同神婆尋找神明的過程啊？是不是尋藥的過程，也本就是那治療的過程??？這么想之后，也就沒情緒了。（跑步的過程也是治療我自己的過程）
就像在山兩邊的人，只能應(yīng)答些簡單的詞語。
人好玩的一點是，只要有人記住你曾經(jīng)是什么樣的，你在她面前就會又活成什么樣。
我看著那些多出來的動作，想著阿妹離開我的那些時間，她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我知道的，很多人去遠方，本來就是為了躲避自己內(nèi)心那些無法解決的問題。其實這樣的人真傻，去了遠的地方，那些問題就不在了嗎？
第二天，海水就開始一片一片往后撤，每撤一步，都裹著沖出來的物件一起，被沖走的所有東西，就這樣一層一層堆在老街。所有人的生活被攪成一團，都混在里面了。
這些尸體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認領(lǐng)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不同的組合出現(xiàn)，總有人在猜度著發(fā)生了什么故事。事實上他們都是用自己的故事去猜度別人的，猜著說著，反倒被別人知道了，說話的人大概經(jīng)歷了什么樣的人生。
?神婆有點生氣了:他們不是活不下去，是咱們這世間某個巨大的創(chuàng)傷剛好要他們承受了。他們是替咱們承受的，沖這點，他們就是神。
只要看到一個人的過去再遠點再多點，自然就看到那人更多的將來了。（這句話和前面這句的意思很像，“人好玩的一點是，只要有人記住你曾經(jīng)是什么樣的，你在她面前就會又活成什么樣“”，仿佛兩者都在一條是時間尺度上從兩頭往中間靠）。
空氣確實沉了，一天比一天沉，海風(fēng)都似乎吹得吃力了，總是呼哧呼哧的，像在喘氣，又像在嘆氣。大家都不知道還能不能用原來的錢；不知道，不用原來的錢用什么錢；不知道，蓋了一半的房子還蓋嗎，相好的親要結(jié)嗎.......時代變了
楊北來就此不再問了。此后幾天，他一會兒就叫一次阿母，我每次都趕緊回?；氐寐c，他就噔噔蹬蹬地跑過來，看著我，直到我趕緊應(yīng)了。
人剛死的時候，還不一定知道自己死了，還經(jīng)常會奇怪，別人為什么不搭理他。
神婆說：我知道了，不是神明和我錯了，只是我們老了。這世間也會生老病死的，我們是這世間老掉的那部分。
第五章? 廁中佛?腐爛之地?神明之所
我妹果然年紀小，她不知道這世界上一件件事情，也是一條條生命。一件事情落了地，它自己就會掙扎著長出自己的模樣。所以很多時候，我們只需要把這件事生下來，然后看它到底能長成什么樣。
婆婆的葬禮邊游街還邊喊，就是想讓大家知道咱們在。知道咱們了，現(xiàn)在管事的人才知道來找咱們。以前婆婆說過，沒去祠堂登記的孤魂野鬼是沒供養(yǎng)吃的，最終都要餓成厲鬼。咱們在這新世道里都還沒登記，都還是孤魂野鬼，肯定活不下去的。我阿妹笑得很開心地說：所以那場葬禮一邊送婆婆去陰間，一邊送咱們回人間，(這個雙關(guān)用得太妙了）是吧?
有的人把一塊地當(dāng)作一個世界，有的人把一個世界當(dāng)作一塊地（有的人會選擇將自己的人生活成很多個世界），哪有什么對錯。
這世界最容易的活法，就是為別人而活。（長期的主流思想告訴我們，現(xiàn)代人得為自己而活，可是你知道如何為自己活嗎？為自己活不也是得建立對他人關(guān)系、情感的依賴上才能存活下來的嗎？阿太的母親在丈夫黃有海離開后活不下去了，本想死，也是神婆的一句話給了她執(zhí)著和念想，阿太在萬流被國民黨抓去后七年沒有任何音訊，也是靠著跟命運斗才能把一群孩子養(yǎng)大，我們之所以活著，不就是靠一個個執(zhí)念，對世界的固執(zhí)，偏執(zhí)才得以活下的不是嗎？）而如果那人恰好也是為你活的，那日子過起來就和地瓜一樣甜了。
以母親的視角描述北來，西來，百花的長大軌跡時，一開始我以為，是我每天搬的東西太重，把自己壓得越來越矮。后來看著孩子們的褲腳，才知道，是他們長得真快。（老爸也會在每年說過一句話，看著孩子一年年長高長大，自己也是一天天老）
地瓜爺爺說：有的東西自己一直吃著苦，然后就想著得讓自己變得甜，它不僅甜了自己，最終還甜了許多人。（志愿服務(wù)精神不就是如此嗎）
北來和西來知道，爺爺奶奶是熟了，他們知道，爺爺奶奶走的時候是開心的。他們只是不愿意和那對樂呵呵的夫妻說話。我想，那也不安慰了，北來和西來知道還有一種死亡叫熟了，那就挺好。（是善終）
命運不會只是條潺潺流淌的溪流，它會在經(jīng)過某個山谷時就突然墜落成瀑布，還可能在哪個拐彎后就匯入大海消失不見了。
我妹就愛打扮百花，給百花做各種衣服，黃色的、白色的、綠色的，襯得百花那茉莉般的臉，像是會發(fā)光。衣服哪怕沾上一點點灰塵，我阿妹總是趕緊讓百花換洗。我們其他人則因為干活經(jīng)常全身臟兮兮黑乎乎的。所以我宗感覺，他們疼愛百花，和我疼愛百花應(yīng)該是一樣的想法：起碼我們之中有一個人，能代表我們所有人活得很好。百花就是我們?nèi)胰嘶畹煤芎玫臉幼印?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lblue-03">（百花就像是這個家庭的天使，神，大家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她，而她也替大家承受了最大的疼痛。）
“活下去才知道會怎么樣”......說完這句話，感覺像是一團漁火拋進海里。
海上一浪一浪，那點漁火一明一暗，最終流到大海深處，也不知道是否還燃著。
行李整理完，我想，整個房子還是應(yīng)該打掃一下，也挪動一下。比如，我把吃飯的桌子從庭院挪到了大門口，這樣，我坐下來的時候，就看不到過去歲月里的它們。比如，我把藤搖椅搬進房間里，放在北來、西來他們打地鋪的地方。這樣，我就不會睡覺的時候老是習(xí)慣醒來瞄地上幾眼......（物痕）
阿太講著講著，笑得像個孩子，溝溝壑壑的臉，突然害羞地緋紅了起來，看上去，就像是夕陽映照著的斑斑駁駁的大地。
但我突然想到了，是我婆婆好，丈夫才好的。畢竟人一代一代，就是層層浪。（以后找對象得先看婆婆）
給百花找對象的時候，一進門就看到你外公的阿母那個笑臉（即水得的母親，百花的婆婆）--我知道那種笑的，那是經(jīng)歷過非常多難受的事情，但依然可以為了這人生中出現(xiàn)了一點好事而讓自己開心的笑。（英雄主義）
其實那幾年不是沒發(fā)生事情的，但它們已經(jīng)傷害不了我了--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知道，每個即將到來的日子最終都會是我的一部分，它們到來的，然后就貼在我身上，成為我了。（我認為這是全篇最升華的一段話，每個日子帶來的好壞，苦痛，快樂都繡在我們的皺紋里，成為了我們）
我擔(dān)心的是，不那樣活，我就不知道怎么活了。
我知道了，這世紀間一直在變化著，哪能用過去的經(jīng)歷去教誰面對未來？（誰都沒有資格去教唆別人要去成為什么樣的人，我們也是萬千變化中的一部分，都是局中人，哪能說自己就是時刻清醒的那一個?）對于未來，老的少的都一無所知，我想，我就把我認為對的活法活出來，如果他們也覺得對，就跟著這樣活；(多么豁達的祖宗觀）他們?nèi)粲X得不對，就自己找。我活到那個時候終于知道了，我們能為孩子做的事情，就是陪著。
一個叫心懷家園，一個叫放遠世界。
只是，我現(xiàn)在住的這個房子，和我的人生長在一起了。
有人吃東西，是吃滋味；我吃東西，只是為了心里踏實。（其實我吃早餐也是，高中經(jīng)常吃不上早餐，后來回家，每天早上都有媽媽煮的面，餃，就算是天天吃，也不覺得膩，更多的是想彌補高中時沒早餐去上課心底的那部分空缺吧，）除了地瓜和米，我吃什么都不踏實。
西來每年回來一次，他沒說，但我發(fā)現(xiàn)了--他挑的，就是他第一次來找我的那個日子。他也把那個日子，定為他的生日。
他們都是我的孩子，我有這么多孩子了。我在算，現(xiàn)在人可真多，以后要遇到什么壞事，我得囤多少地瓜干和魚干了啊。祖宗觀
我想得到的，會有；想不到的，也會有。
以前不知道什么是老，直到老了之后，才知道，老了就是感到自己的一切在收縮。手腳在收縮，身高在縮，力氣在縮，感覺在縮，好像縮到心口那地方，可心口那地方反而越來越重了，呼吸重，走路重，抬手抬腳也重。（有時候想想 中年的階段才是最難受的 一方面要承上啟下，一方面要迎接面對自己的衰老，還要安撫父母親的衰老）
不過我不是一個人，總有人一直看著我。
阿太說，一個人如果是好死的，那他到最后要走的時候，他可以有一次選擇--可以入土為安趕緊輪回，也可以向天開槍，再不回來。那樣，天上就會多一個洞。阿太說：你看，天上一顆顆的星，就是一個個不愿再回人間的靈魂向天開的槍。
我們的生命本來多輕盈，都是被這肉體和各種欲望的污濁給拖住。
我知道的，生養(yǎng)我們的這個人間，一直在說話，說的，都是如何生下來、如何活下去的話。通過不同的口腔，不同的舌頭，不同的器官，不同的生命，不同的形態(tài)，不同的故事在講述著。有時候通過鄰居老人的嘴巴，有時候是路過的一只貓一只狗，有時候是天上的一朵云、一滴雨水......
“逝去”不是化為烏有了，“逝去”也是有“去處”的。
靈魂不是單獨的一個個，而是一個連著一個生長的。
咱們的靈魂本是連著長的，然后冒出不同的綠芽，就像姜。生命中的一個人離去，便是自己魂靈的底部被掰掉一塊。靈魂沒有肉身，看不到具體的鮮血淋漓，但傷口是在的，靈魂的鮮血流淌著，有些被寫出來，是詩，有些被唱出來，成歌；還有些，一聲不吭，卻也永遠在那里，傷口張著，血潺潺地留著，那就是難過。
人們就這么披著容易的、理所當(dāng)然的外殼，不容易著。好多人如此艱難而又必須沉默地蹚過一個又一個日子。
循著我靈魂里一個個盛開過，或者正在盛開的傷口，倒過去來描摹我至今的命運的模樣，去看到它未來可能的模樣。
這人間不過是，天上的人來了，天上的人回去了。
END
我花了四個上午的時間讀完了這本書，偶爾會在夢間與故事中的場景重疊，我也會學(xué)著阿太一樣去質(zhì)問祖先，質(zhì)問神明，質(zhì)問命運。但是只有自己的心里才會知道答案；命運命運人字下面一個叩，人叩著，詢問。我很慶幸，這個世界還有文學(xué)，還有一個又一個的故事，阿太說得很對，我們的人生就是在一個個故事里長出來的，長著的。人和人的相逢遇見從來都不是偶然，是命運早就安排好的，能做的就是一步步地活，看看能活出個什么樣子。查了一下作者，現(xiàn)在也是40歲左右，40歲的心境和之前寫《皮囊》的口吻變化很大，平淡夾雜爛漫，雖然是非虛構(gòu)創(chuàng)作，但是在作者筆下的人物，每個人也攜帶了小說人物的特性，讀的時候，有時候會質(zhì)疑，我們的現(xiàn)實生活真的會有這樣諸如阿太，楊萬流，神婆這樣戲劇性的人生出現(xiàn)嗎，后來想想，文學(xué)取之于生活，每一段人生都有著自己的故事，這些故事生下我們，這些故事滋養(yǎng)我們，文學(xué)內(nèi)與文學(xué)外，其實就是同一個世界的不同表達，只不過我們身在其中而已。
關(guān)于阿太，有太多可以講。在她身上，我總是能看到我母親，我外婆，我奶奶，我太奶奶，或者無數(shù)潮汕，閩南一帶媳婦人的影子。她們有著時刻追求踏實的勇氣，也有著不服輸與命運斗爭的執(zhí)著，有著淳樸至親的善良情懷，有著茫然無助不知所措時的可愛與機智。阿太在醫(yī)生拖延救治百花的時候拿著菜刀威脅醫(yī)生，我的母親能夠在父親在外打工時自己扛起一大袋稻谷，阿太為了養(yǎng)家糊口節(jié)儉到每天都得偷藏一塊地瓜好讓全家人熬過年，我的母親能夠買1塊錢的魷魚絲平均分成4份給四個小孩子配粥吃而自己配醬油，我敢說，她們是時代，最可愛，最聰明，最會為自己擺布命運的一群人，外界人的眼光可能會認為潮汕媳婦唯唯諾諾，整天只是圍著家庭轉(zhuǎn)，圍著公公婆婆轉(zhuǎn)，過年過節(jié)圍著神明轉(zhuǎn)，殊不知，她們處理無數(shù)瑣事的時候，專心投入；她們待人接物，侃侃而談；她們迎接農(nóng)忙時，熱火朝天；她們護夫護子，義無反顧；難道她們不知道為自己而活?她們知道，但是如同阿太說的，活到最后，你會發(fā)現(xiàn)，最容易的活法，是為他人而活。
這本書啟發(fā)了我，鼓勵了我，讓我更有力量去聆聽，探訪父輩們的那些故事，而期間，我自己的路，腳下的路也要走好。有時間，真的想去泉州看看，看看夫人媽，看看那片海，那片石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