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萬種豪華原是幻，何嘗造孽，何是風(fēng)流？曲終人散有誰留，為甚營求？只愛蠅頭！一番遭遇幾多愁，點水根由，泉涌難酬！】

題曰：

　　　　春困葳蕤擁繡衾，恍隨仙子別紅塵。

　　　　問誰幻入華胥境？千古風(fēng)流造孽人。

　　卻說薛家母子在榮府中寄居等事略已表明，此回則暫不能寫矣?！炯讉?cè)：此等處實又非別部小說之熟套起法。】

　　如今且說林黛玉【甲眉：不敘寶釵，反仍敘黛玉。蓋前回只不過欲出寶釵，非實寫之文耳，此回若仍續(xù)寫，則將二玉高擱矣，故急轉(zhuǎn)筆仍歸至黛玉，使榮府正文方不至于冷落也。今寫黛玉，神妙之至，何也？因?qū)戺煊駥嵤菍憣氣O，非真有意去寫黛玉，幾乎又被作者瞞過。】自在榮府以來，賈母萬般憐愛，寢食起居，一如寶玉，【甲側(cè)：妙極！所謂一擊兩鳴法，寶玉身份可知?！坑?、探春、惜春三個親孫女倒且靠后?！炯讉?cè)：此句寫賈母?！勘闶菍氂窈枉煊穸酥H密友愛，亦自較別個不同，【甲側(cè)：此句妙，細(xì)思有多少文章?！咳談t同行同坐，夜則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順，略無參商。不想如今忽然來了一個薛寶釵，【甲側(cè)：總是奇峻之筆，寫來健拔，似新出之一人耳?！磕隁q雖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豐美，【甲眉：此處如此寫寶釵，前回中略不一寫，可知前回迥非十二釵之正文也。欲出寶釵，便不肯從寶釵身上寫來，卻先款款敘出二玉，陡然轉(zhuǎn)出寶釵，三人方可鼎立。行文之法又一變體?！咳硕嘀^黛玉所不及?！炯讉?cè)：此句定評，想世人目中各有所取也。按黛玉寶釵二人，一如姣花，一如纖柳，各極其妙者，然世人性分甘苦不同之故耳?！慷覍氣O行為豁達(dá)，隨分從時，不比黛玉孤高自許，目無下塵。【甲側(cè)：將兩個行止攝總一寫，實是難寫，亦實系千部小說中未敢說寫者?！抗时洒煊翊蟮孟氯酥摹１闶悄切┬⊙绢^子們，亦多喜與寶釵去頑。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甲側(cè)：此一句是今古才人通病，如人人皆如我黛玉之為人，方許他妒。此是黛玉缺處?！繉氣O卻渾然不覺?！炯讉?cè)：這還是天性，后文中則是又加學(xué)力了?！磕菍氂褚嘣诤⑻嶂g，況自天性所稟來的一片愚拙偏僻，【甲側(cè)：四字是極不好，卻是極妙。只不要被作者瞞過?！恳曟⒚玫苄纸猿鲆灰猓o親疏遠(yuǎn)近之別?！炯讉?cè)：如此反謂“愚癡”，正從世人意中寫也?！科渲幸蚺c黛玉同隨賈母一處坐臥，故略比別個姊妹熟慣些。既熟慣，則更覺親密，既親密，則不免一時有求全之毀，不虞之隙。【甲側(cè)：八字定評，有趣。不獨黛玉、寶玉二人，亦可為古今天下親密人當(dāng)頭一喝?！俊炯酌迹喊俗譃槎褚簧淖种V?！窟@日不知為何，他二人言語有些不合起來，黛玉又【甲側(cè)：“又”字妙極！補出近日無限垂淚之事矣，此仍淡淡寫來，使后文來得不突然?！繗獾莫氃诜恐写箿I，寶玉又【甲側(cè)：“又”字妙極！凡用二“又”字，如雙峰對峙，總補二玉正文?！孔曰谘哉Z冒撞，前去俯就，那黛玉方漸漸的回轉(zhuǎn)來。

　　因東邊寧府中花園內(nèi)梅花盛開，【甲側(cè)：元春消息動矣?！抠Z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請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賞花。是日，先攜了賈蓉之妻二人來面請。賈母等于早飯后過來，就在會芳園【甲側(cè)：隨筆帶出，妙！字義可思。】游玩。先茶后酒，不過皆是寧榮二府女眷家宴小集，并無別樣新文趣事可記?！炯讉?cè)：這是第一家宴，偏如此草草寫。此如晉人倒食甘蔗，漸入佳境一樣。】

　　一時寶玉倦怠，欲睡中覺，賈母命人好生哄著，歇息一回再來。賈蓉之妻秦氏便忙笑回道：“我們這里有給寶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與我就是了?！庇窒?qū)氂竦哪棠镅诀叩鹊溃骸皨邒呓憬銈?，請寶叔隨我這里來。”賈母素知秦氏是個極妥當(dāng)?shù)娜?，生的裊娜纖巧，行事又溫柔和平，乃重孫媳中第一個得意之人，【甲側(cè)：借賈母心中定評，又夾寫出秦氏來?！恳娝グ仓脤氂瘢允前卜€(wěn)的。

　　當(dāng)下秦氏引了一簇人來至上房內(nèi)間。寶玉抬頭看見一幅畫貼在上面，畫的人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圖》，也不看系何人所畫，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一幅對聯(lián)，寫的是：

　　　　世事洞明皆學(xué)問，人情練達(dá)即文章。【甲夾：看此聯(lián)極俗，用于此則極妙。蓋作者正為古今王孫公子，劈頭先下金針。】【甲眉：如此畫聯(lián)，焉能入夢？】

? ? ? ? 及看了這兩句，縱然室宇精美，鋪陳華麗，亦斷斷不肯在這里了，忙說：“快出去！快出去！”秦氏聽了笑道：“這里還不好，可往那里去呢？不然往我屋里去吧?！睂氂顸c頭微笑。有一個嬤嬤說道：“那里有個叔叔往侄兒的房里睡覺的理？”【甲眉：當(dāng)頭一喝，故用反筆提醒?！壳厥闲Φ溃骸皣唵褑?！不怕他惱。他能多大了，就忌諱這些個！上月你沒看見我那個兄弟來了，【甲眉：伏下秦鐘，妙！】雖然與寶叔同年，兩個人若站在一處，只怕那一個還高些呢?！薄炯讉?cè)：又伏下一人，隨筆便出，得隙便入，精細(xì)之極。】寶玉道：“我怎么沒見過？你帶他來我瞧瞧?！薄炯讉?cè)：侯門少年紈绔活跳下來?！勘娙诵Φ溃骸案糁铮抢飵?？見的日子有呢?！闭f著，大家來至秦氏房中。剛至房門，便有一股細(xì)細(xì)的甜香【甲側(cè)：此香名“引夢香”?！恳u了人來。寶玉便愈覺得眼餳骨軟，【甲側(cè)：刻骨吸髓之情景，如何想得來，又如何寫得來？】連說：“好香！”【甲眉：實實寫得出來?！俊境綂A：進(jìn)房如夢境?！咳敕肯虮谏峡磿r，有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甲側(cè)：妙圖。】兩邊有宋學(xué)士秦太虛寫的一副對聯(lián)，其聯(lián)云：

　　　　嫩寒鎖夢因春冷，【甲夾：艷極，淫極！】芳?xì)饣\人是酒香?！炯讑A：已入夢境矣?！?/p>

案上設(shè)著武則天當(dāng)日鏡室中設(shè)的寶鏡，【甲側(cè)：設(shè)譬調(diào)侃耳，若真以為然，則又被作者瞞過?！恳贿厰[著飛燕立著舞過的金盤，盤內(nèi)盛著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設(shè)著壽陽公主于含章殿下臥的榻，懸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聯(lián)珠帳。寶玉含笑連說：“這里好！”【辰夾：擺設(shè)就合著他的意?！壳厥闲Φ溃骸拔疫@屋子大約神仙也可以住得了?！闭f著，親自展開了西子浣過的紗衾，移了紅娘抱過的鴛枕，【甲側(cè)：一路設(shè)譬之文，迥非《石頭記》大筆所屑，別有他屬，余所不知。】于是眾奶母伏侍寶玉臥好，款款散了，只留下襲人、【甲側(cè)：一個再見。】媚人、【甲側(cè)：二新出?！壳琏ⅰ炯讉?cè)：三新出，名妙而文?！亏暝隆炯讉?cè)：四新出，尤妙?？创怂逆局?，則知歷來小說難與并肩?！克膫€丫鬟為伴。【甲眉：文至此不知從何處想來。】秦氏便分咐小丫鬟們，好生在廊檐下看著貓兒狗兒打架。【甲側(cè)：細(xì)極。】

　　那寶玉剛合上眼，便惚惚的睡去，猶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蕩蕩，隨了秦氏，至一所在?！炯讉?cè)：此夢文情固佳，然必用秦氏引夢，又用秦氏出夢，竟不知立意何屬？惟批書人知之。】但見朱欄白石，綠樹清溪，真是人跡希逢，飛塵不到?！炯讉?cè)：一篇《蓬萊賦》】寶玉在夢中歡喜，想道：“這個去處有趣！我就在這里過一生，縱然失了家也愿意，強如天天被父母、師傅打去。”【甲側(cè)：一句忙里點出小兒心性】正胡思之間，忽聽山后有人作歌曰：

　　　　春夢隨云散，【甲夾：開口拿“春”字，最緊要！】飛花逐水流。【甲夾：二句比也?！?/p>

　　　　寄言眾兒女，何必覓閑愁。【甲夾：將通部人一喝?！?/p>

寶玉聽了，是女子的聲音?！炯讉?cè)：寫出終日與女兒廝混最熟。】歌聲未息，早見那邊走出一個人來，蹁躚裊娜，端的與人不同。有賦為證：

　　方離柳塢，乍出花房。但行處，鳥驚庭樹；將到時，影度回廊。仙袂乍飄兮，聞麝蘭之馥郁；荷衣欲動兮，聽環(huán)佩之鏗鏘。靨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綻櫻顆兮，榴齒含香。纖腰之楚楚兮，回風(fēng)舞雪；珠翠之輝輝兮，滿額鵝黃。出沒花間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飛若揚。蛾眉顰笑兮，將言而未語；蓮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羨彼之良質(zhì)兮，冰清玉潤；羨彼之華服兮，閃灼文章；愛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態(tài)度兮，鳳翥龍翔。其素若何？春梅綻雪。其潔若何？秋菊被霜。其靜若何？松生空谷。其艷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龍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應(yīng)慚西子，實愧王嬙。吁！奇矣哉，生于孰地，來自何方？信矣乎，瑤池不二，紫府無雙。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甲眉：按此書凡例，本無贊賦閑文，前有寶玉二詞，今復(fù)見此一賦，何也？蓋此二人乃通部大綱，不得不用此套。前詞卻是作者別有深意，故見其妙。此賦則不見長，然亦不可無者也?！?/p>

　　寶玉見是一個仙姑，喜的忙上來作揖問道：“神仙姐姐，【甲側(cè)：千古未聞之奇稱，寫來竟成千古未聞之奇語。故是千古未有之奇文?！坎恢獜哪抢飦?，如今要往那里去？我也不知這里是何處，望乞攜帶攜帶?！蹦窍晒眯Φ溃骸拔峋与x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虛幻境警幻仙姑是也。【甲側(cè)：與首回中甄士隱夢境一照。】司人間之風(fēng)情月債，掌塵世之女怨男癡。因近來風(fēng)流冤孽，【甲側(cè)：四字可畏】纏綿于此處，是以前來訪察機(jī)會，布散相思。今忽與爾相逢，亦非偶然。此離吾境不遠(yuǎn)，別無他物，僅有自采仙茗一盞，親釀美酒一甕，素練魔舞歌姬數(shù)人，新填《紅樓夢》【甲側(cè)：點題。蓋作者自云所歷不過紅樓一夢耳。】仙曲十二支，試隨吾一游否？”寶玉聽了，喜躍非常，便忘了秦氏在何處，【甲側(cè)：細(xì)極】竟隨了仙姑，至一所在，有石牌橫建，上書“太虛幻境”四個大字，兩邊一副對聯(lián)，【甲側(cè)：士隱曾見此匾對，而僧道不能領(lǐng)入，留此回警幻邀寶玉后文?！磕耸牵?/p>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炯讑A：正恐觀者忘卻首回，故特將甄士隱夢景重一滃染?！?/p>

轉(zhuǎn)過牌坊，便是一座宮門，也橫書四個大字，道是“孽海情天”。又有一副對聯(lián)，大書云：

　　　　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

　　　　癡男怨女，可憐風(fēng)月債難償。

寶玉看了，【甲眉：菩薩天尊皆因僧道而有，以點俗人，獨不許幻造太虛幻境以警情者乎？觀者惡其荒唐，余則喜其新鮮。有修廟造塔祈福者，余今意欲起太虛幻境以較修七十二司更有功德?！啃南伦运嫉溃骸霸瓉砣绱恕５恢螢椤沤裰椤?，又何為‘風(fēng)月之債’？從今倒要領(lǐng)略領(lǐng)略?！睂氂裰活櫲绱艘幌耄涣显绨研┬澳д腥敫嚯亮?。【甲側(cè)：奇極，妙文！】當(dāng)下隨了仙姑進(jìn)入二層門內(nèi)，只見兩邊配殿，皆有匾額、對聯(lián)，一時看不盡許多，惟見有幾處寫的是：“癡情司”、“結(jié)怨司”、“朝啼司”、“夜哭司”、“春感司”、“秋悲司”?！炯讉?cè)：虛陪六個?！靠戳耍蛳蛳晒玫溃骸案覠┫晒靡业侥歉魉局杏瓮嬗瓮?，不知可使得？”仙姑道：“此各司中皆貯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子過去未來的簿冊。爾凡眼塵軀，未便先知的?！睂氂衤犃?，那里肯依，復(fù)央之再四。仙姑無奈，說：“也罷，就在此司內(nèi)略隨喜隨喜罷了。”寶玉喜不自勝，抬頭看這司的匾上，乃是“薄命司”【甲側(cè)：正文】三字，兩邊對聯(lián)寫的是：

　　　　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為誰妍？

寶玉看了，便知【甲側(cè)：“便知”二字是字法，最為緊要之至?！扛袊@。

　　進(jìn)入門來，只見有十?dāng)?shù)個大櫥，皆用封條封著?？茨欠鈼l上，皆是各省的地名。寶玉一心只揀自己的家鄉(xiāng)封條看，遂無心看別省的了。只見那邊櫥上封條上大書七字云：“金陵十二釵正冊”?！炯讉?cè)：正文題?！繉氂駟柕溃骸昂螢椤鹆晔O正冊’？”警幻道：“即貴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冊，故為‘正冊’。”寶玉道：“常聽【甲側(cè)：“常聽”二字，神理極妙。】人說，金陵極大，怎么只十二個女子？如今單我們家里，上上下下，就有幾百女孩子呢?！薄炯讉?cè)：貴公子口聲?！烤美湫Φ溃骸笆∈∨庸潭啵贿^擇其緊要者錄之。下邊二櫥則又次之。余者庸常之輩，則無冊可錄矣。”寶玉聽說，再看下首二廚上，果然寫著“金陵十二釵副冊”，又一個寫著“金陵十二釵又副冊”。寶玉便伸手先將“又副冊”櫥門開了，拿出一本冊來，揭開一看，只見這首頁上畫著一幅畫，又非人物，亦非山水，不過是水墨滃染的滿紙烏云濁霧而已。后有幾行字跡，寫道是：

　　　　霽月難逢，彩云易散。

　　　　心比天高，身為下賤。

　　　　風(fēng)流靈巧招人怨。

　　　　壽夭多因毀謗生，多情公子空牽念?！炯讑A：恰極之至！“病補雀金裘”回中與此合看?！?/p>

　　寶玉看了，又見后面畫著一簇鮮花，一床破席。也有幾句言詞，寫道是：

?　　　　枉自溫柔和順，空云似桂如蘭。

　　　　堪嘆優(yōu)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炯讑A：罵死寶玉，卻是自悔?！?/p>

寶玉看了不解。遂擲下這個，又去開了“副冊”櫥門，拿起一本冊來，揭開看時，只見畫著一株桂花，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干，蓮枯藕敗。后面書云：

?　　　　根并荷花一莖香，【甲夾：卻是詠菱妙句。】平生遭際實堪傷。

　　　　自從兩地生孤木，【甲夾：拆字法?！恐率瓜慊攴倒枢l(xiāng)。

寶玉看了仍不解。便又?jǐn)S了，再去取“正冊”看。只見頭一頁上便畫著兩株枯木，木上懸著一圍玉帶，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也有四句言詞，道是：

?　　　　可嘆停機(jī)德，【甲夾：此句薛。】【戚：樂羊子妻事。】堪嘆詠絮才，【甲夾：此句林?！?/p>

　　　　玉帶林中掛，金簪雪里埋?！炯讑A：寓意深遠(yuǎn)，皆非生其地之意?！?/p>

?寶玉看了仍不解。【甲眉：世之好事者爭傳《推背圖》之說，想前人斷不肯煽惑愚迷，即有此說，亦非常人供談之物。此回悉借其法，為眾女子數(shù)運之機(jī)。無可以供茶酒之物，亦無干涉政事，真奇想奇筆?！看獑枙r，情知他必不肯泄漏，待要丟下，又不舍。遂又往后看時，只見畫著一張弓，弓上掛一香櫞。也有一首歌詞云：

?　　　　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

　　　　三春爭及初春景，【甲夾：顯極?！炕⑼孟喾甏髩魵w。

?后面又畫著兩人放風(fēng)箏，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狀。也有四句寫云：

?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運偏消?！炯讑A：感嘆句，自寓?！?/p>

　　　　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fēng)一夢遙?！炯讑A：好句！】

?后面又畫幾縷飛云，一灣逝水。其詞曰：

?　　　　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

　　　　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云飛。

?后面又畫著一塊美玉，落在泥垢之中。其斷語云：

?　　　　欲潔何曾潔，云空未必空。

　　　　可憐金玉質(zhì)，終陷淖泥中。

?后面忽見畫著個惡狼，追撲一美女，欲啖之意。其書云：

?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甲夾：好句！】

　　　　金閨花柳質(zhì)，一載赴黃粱。

?后面便是一所古廟，里面有一美人在內(nèi)看經(jīng)獨坐。其判云：

?　　　　堪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妝。

　　　　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炯讑A：好句！】

?后面便是一片冰山，上面有一只雌鳳。其判曰：

? ? 　　　凡鳥偏從末世來，都知愛慕此生才。

　　　　一從二令三人木，【甲夾：拆字法?！靠尴蚪鹆晔赂?。

后面又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紡績。其判云：

?　　　　勢敗休云貴，家亡莫論親。【甲夾：非經(jīng)歷過者，此二句則云紙上談兵。過來人那得不哭！】

　　　　偶因濟(jì)劉氏，巧得遇恩人。

后面又畫著一盆茂蘭，旁有一位鳳冠霞帔的美人。也有判云：

? ?　　　桃李春風(fēng)結(jié)子完，到頭誰似一盆蘭。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炯讑A：真心實語。】

?后面又畫著高樓大廈，有一美人懸梁自縊。其判云：

?　　　　情天情?；们樯恚榧认喾瓯刂饕?。

　　　　 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

?寶玉還欲看時，那仙姑知他天分高明，性情穎慧，【甲眉：通部中筆筆貶寶玉，人人嘲寶玉，語語謗寶玉，今卻于警幻意中忽寫出此八字來，真是意外之意。此法亦別書中所無。】恐把仙機(jī)泄漏，遂掩了卷冊，笑向?qū)氂竦溃骸扒译S我去游玩奇景，【甲側(cè)：是哄小兒語，細(xì)甚。】何必在此打這悶葫蘆！”【甲側(cè)：為前文“葫蘆廟”一點?！?/p>

　　寶玉恍恍惚惚，不覺棄了卷冊，【甲側(cè)：是夢中景況，細(xì)極?！坑蛛S了警幻來至后面。但見珠簾繡幕，畫棟雕檐，說不盡那光搖朱戶金鋪地，雪照瓊窗玉作宮。更見仙花馥郁，異草芬芳，真好個所在?！炯讉?cè)：已為省親別墅畫下圖式矣?！坑致牼眯Φ溃骸澳銈兛斐鰜碛淤F客！”一語未了，只見房中又走出幾個仙子來，皆是荷袂蹁躚，羽衣飄舞，姣若春花，媚如秋月。一見了寶玉，都怨謗警幻道：“我們不知系何‘貴客’，忙的接了出來！姐姐曾說今日今時必有絳珠妹子【甲側(cè)：絳珠為誰氏？請觀者細(xì)思首回?！康纳昵皝碛瓮?，故我等久待。何故反引這濁物來污染這清凈女兒之境？”【甲眉：奇筆攄奇文。作書者視女兒珍貴之至，不知今時女兒可知？余為作者癡心一哭，又為近之自棄自敗之女兒一恨?！繉氂衤犎绱苏f，便嚇得欲退不能退，【甲側(cè)：貴公子不怒而反退，卻是寶玉天分中一段情癡?！俊酒荩嘿F公子豈容人如此厭棄，反不怒而反欲退，實實寫盡寶玉天分中一段情癡來。若是薛阿呆至此聞是語，則警幻之輩共成齏粉矣。一笑?！抗X自形污穢不堪。警幻忙攜住寶玉的手，【甲側(cè)：妙！警幻自是個多情種子?！肯虮婃⒚玫溃骸澳愕炔恢航袢赵鶚s府去接絳珠，適從寧府所過，偶遇寧榮二公之靈，囑吾云：‘吾家自國朝定鼎以來，功名奕世，富貴傳流，雖歷百年，奈運終數(shù)盡，不可挽回者。故遺之子孫雖多，竟無可以繼業(yè)?！炯讉?cè)：這是作者真正一把眼淚。】其中惟嫡孫寶玉一人，稟性乖張，生性怪譎，雖聰明靈慧，略可望成，無奈吾家運數(shù)合終，恐無人規(guī)引入正。幸仙姑偶來，萬望先以情欲聲色等事警其癡頑，【甲側(cè)：二公真無可奈何，開一覺世覺人之路也?！炕蚰苁贡颂雒匀巳ψ?，然后入于正路，亦吾兄弟之幸矣?！绱藝谖幔拾l(fā)慈心，引彼至此。先以彼家上中下三等女子之終身冊籍，令彼熟玩，尚未覺悟。故引彼再至此處，令其再歷飲饌聲色之幻，或冀將來一悟，亦未可知也?！薄炯讉?cè)：一段敘出寧、榮二公，足見作者深意。】

　　說畢，攜了寶玉入室。但聞一縷幽香，竟不知其所焚何物。寶玉遂不禁相問，警幻冷笑道：“此香塵世中既無，爾何能知！此香乃系諸名山勝境內(nèi)初生異卉之精，合各種寶林珠樹之油所制，名‘群芳髓’?！薄炯讉?cè)：好香！】寶玉聽了，自是羨慕而已。大家入座，小丫鬟捧上茶來。寶玉自覺清香味異，純美非常，因又問何名。警幻道：“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靈葉上所帶之宿露而烹。此茶名曰‘千紅一窟’?！薄炯讉?cè)：隱“哭”字?！繉氂衤犃?，點頭稱賞。因看房內(nèi)，瑤琴、寶鼎、古畫、新詩，無所不有，更喜窗下亦有唾絨，奩間時漬粉污。壁上也有一副對聯(lián)，書云：

?　　　　幽微靈秀地，【甲夾：女兒之心，女兒之境?！?/p>

　　　　無可奈何天?！炯讑A：兩句盡矣。撰通部大書不難，最難是此等處，可知皆從無可奈何而有?！?/p>

? ? ? ? ?寶玉看畢，無不羨慕。因又請問眾仙姑姓名：一名癡夢仙姑，一名鐘情大士，一名引愁金女，一名度恨菩提，各各道號不一。少刻，有小鬟來調(diào)桌安椅，設(shè)擺酒饌。真是：瓊漿滿泛玻璃盞，玉液濃斟琥珀杯。更不用再說那肴饌之盛。寶玉因聞得此酒清香甘冽，異乎尋常，又不禁相問。警幻道：“此酒乃以百花之蕊，萬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鳳乳之麯釀成，因名為‘萬艷同杯’?！薄炯讉?cè)：與“千紅一窟”一對，隱“悲”字?！繉氂穹Q賞不迭。

　　飲酒間，又有十二個舞女上來，請問演何詞曲。警幻道：“就將新制《紅樓夢》十二支演上來?！蔽枧畟兇饝?yīng)了，便輕敲檀板，款按銀箏。聽他歌道是：

?　　“開辟鴻蒙……”【甲夾：故作頓挫搖擺?！?/p>

?方歌了一句，警幻便說道：“此曲不比塵世中所填傳奇之曲，必有生旦凈末之別，又有南北九宮之限。此或詠嘆一人，或感懷一事，偶成一曲，即可譜入管弦。若非個中人，【甲側(cè)：三字要緊。不知誰是個中人。寶玉即個中人乎？然則石頭亦個中人乎？作者亦系個中人乎？觀者亦個中人乎？不知其中之妙。料爾亦未必深明此調(diào)，若不先閱其稿，后聽其歌，翻成嚼蠟矣?！薄俊炯酌迹壕檬莻€極會看戲人。近之大老觀戲，必先翻閱角本?！磕慷闷湓~，耳聽彼歌，卻從警幻處學(xué)來。說畢，回頭命小丫鬟取了《紅樓夢》原稿來，遞與寶玉。寶玉接來，一面目視其文，一面耳聆其歌曰：【甲眉：作者能處，慣于自站地步，又慣于陡起波瀾，又慣于故為曲折，最是行文秘訣?！?/p>

?　?。鄣谝恢Аぜt樓夢引子］開辟鴻蒙，誰為情種？【甲側(cè)：非作者為誰？余又曰：“亦非作者，乃石頭耳。”】都只為風(fēng)月情濃。趁著這奈何天，傷懷日，寂寥時，試遣愚【甲側(cè)：“愚”字自謙得妙！】衷。因此上，演出這懷金悼玉的《紅樓夢》?！炯讑A：讀此幾句，翻厭近之傳奇中必用開場副末等套，累贅太甚。】【甲眉：“懷金悼玉”，大有深意?！?/p>

?　?。鄣诙АそK身誤］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諏χ?，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炯酌迹赫Z句潑撒，不負(fù)自創(chuàng)北曲?！?/p>

?　?。鄣谌Аね髂迹菀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須化？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jīng)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寶玉聽了此曲，散漫無稽，不見得好處，【甲側(cè)：自批駁，妙極！】但其聲韻凄惋，竟能銷魂醉魄。因此也不察其原委，問其來歷，就暫以此釋悶而已?！炯酌迹好?！設(shè)言世人亦應(yīng)如此法看此《紅樓夢》一書，更不必追究其隱寓?！恳蛴挚聪碌溃?/p>

?　　［第四支·恨無常］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眼睜睜，把萬事全拋；蕩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鄉(xiāng)，路遠(yuǎn)山高。故向爹娘夢里相尋告：兒命已入黃泉，天倫呵，須要退步抽身早！【甲夾：悲險之至！】

?　　［第五支·分骨肉］一帆風(fēng)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挚迵p殘年，告爹娘，休把兒懸念。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牽連?！酒荩禾角渎暱谌缏??！?/p>

?　?。鄣诹А分斜蓠唏僦?，父母嘆雙亡。【甲側(cè)：意真辭切，過來人見之不免失聲?！靠v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yǎng)？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霽月光風(fēng)耀玉堂?！酒荩嚎芭c湘卿作照?！繌P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準(zhǔn)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終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這是塵寰中消長數(shù)應(yīng)當(dāng)，何必枉悲傷！【甲眉：悲壯之極，北曲中不能多得。】

?　?。鄣谄咧Аな离y容］氣質(zhì)美如蘭，才華阜比仙?！炯讉?cè)：妙卿實當(dāng)?shù)闷稹！刻焐晒缕私院?。你道是啖肉食腥膻，【甲?cè)：絕妙！曲文填詞中不能多見?！恳暰_羅俗厭。卻不知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甲夾：至語?！靠蓢@這，青燈古殿人將老，辜負(fù)了，紅粉朱樓春色闌。到頭來，依舊是風(fēng)塵骯臟違心愿。好一似，無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須，王孫公子嘆無緣。

?　?。鄣诎酥Аは苍┘遥荨酒荩骸霸┘摇鄙霞右弧跋病弊?，真新真奇！】中山狼，無情獸，全不念當(dāng)日根由。一味的驕奢淫蕩貪還構(gòu)。覷著那，侯門艷質(zhì)同蒲柳；作踐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嘆芳魂艷魄，一載蕩悠悠?！炯讑A：題只十二釵，卻無人不有，無事不備?！?/p>

?　?。鄣诰胖Аぬ摶ㄎ颍輰⒛侨嚎雌?，桃紅柳綠待如何？把這韶華打滅，覓那情淡天和。說什么，天上夭桃盛，【戚：此休恰甚?！吭浦行尤锒唷５筋^來，誰把秋捱過？則看那，白楊村里人嗚咽，青楓林下鬼吟哦。更兼著，連天衰草遮墳?zāi)?。這的是，昨貧今富人勞碌，春榮秋謝花折磨。似這般，生關(guān)死劫誰能躲？聞?wù)f道，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jié)著長生果。【甲夾：末句開句收句。】【戚：喝醒大眾，是極。】

?　?。鄣谑Аぢ斆骼郏輽C(jī)關(guān)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炯讉?cè)：警拔之句?！可靶囊阉?，死后性空靈。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蕩悠悠三更夢?！炯酌迹哼^來人睹此，寧不放聲一哭？】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甲夾：見得到?！?/p>

?　?。鄣谑恢Аち粲鄳c］留余慶，留余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人生，濟(jì)困扶窮，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減，上有蒼穹。

?　?。鄣谑Аね砩厝A］鏡里恩情，【甲夾：起得妙！】更那堪夢里功名！那美韶華去之何迅！再休提銹帳鴛衾。只這帶珠冠，披鳳襖，也抵不了無常性命。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要陰騭積兒孫。氣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腰懸金??；威赫赫爵祿高登，昏慘慘黃泉路近。問古來將相可還存？也只是虛名兒與后人欽敬。

?　?。鄣谑Аず檬陆K］畫梁春盡落香塵?！炯讉?cè)：六朝妙句?！可蔑L(fēng)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妙j墮皆從敬，【甲側(cè)：深意他人不解?！考沂孪鍪鬃飳?。宿孽總因情?！炯讑A：是作者具菩薩之心，秉刀斧之筆，撰成此書，一字不可更，一語不可少?！?/p>

?　　［第十四支·收尾·飛鳥各投林］【甲夾：收尾愈覺悲慘可畏?！繛楣俚?，家業(yè)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炯讉?cè)：二句先總寧榮?！坑卸鞯?，死里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yīng)。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幸?？雌频模萑肟臻T；癡迷的，枉送了性命?！炯讉?cè)：將通部女子一總?！亢靡凰剖潮M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甲夾：又照看“葫蘆廟”。與“樹倒猢猻散”反照?！?/p>

?　　歌畢，還要歌副曲?！炯讉?cè)：是極！香菱、晴雯輩豈可無，亦不必再?！烤靡妼氂裆鯚o趣味，因嘆：“癡兒竟尚未悟！”那寶玉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覺朦朧恍惚，告醉求臥。警幻便命撤去殘席，送寶玉至一香閨繡閣之中，其間鋪陳之盛，乃素所未見之物。更可駭者，早有一位女子在內(nèi)，其鮮艷嫵媚，有似乎寶釵，風(fēng)流裊娜，則又如黛玉?！炯讉?cè)：難得雙兼，妙極！】正不知何意。忽警幻道：“塵世中多少富貴之家，那些綠窗風(fēng)月，繡閣煙霞，皆被淫污紈绔與那些流蕩女子悉皆玷辱。【甲側(cè)：真極！】更可恨者，自古來多少輕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為飾，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戚：“色而不淫”四字已濫熟于各小說中，今卻特貶其說，批駁出矯飾之非，可謂至切至當(dāng)，亦可以喚醒眾人，勿為前人之矯詞所惑也?！看私燥椃茄诔笾Z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會，云雨之歡，皆由既悅其色，復(fù)戀其情所致也?！炯讉?cè)：“好色而不淫”，今翻案，奇甚！】吾所愛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薄炯讉?cè)：多大膽量敢作如此之文！】寶玉聽了，唬的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懶于讀書，家父母尚每垂訓(xùn)飭，豈敢再冒‘淫’字？況且年紀(jì)尚小。不知‘淫’字為何物。”【甲眉：絳云軒中諸事情景由此而生?！烤玫溃骸胺且?。淫雖一理。意則有別。如世之好淫者，不過悅?cè)菝?，喜歌舞，調(diào)笑無厭，云雨無時，恨不能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甲側(cè)：說得懇切恰當(dāng)之至！】此皆皮膚淫濫之蠢物耳。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癡情，吾輩推之為‘意淫’?！炯讉?cè)：二字新雅?！庖郑┬臅豢煽趥?，可神通而不可語達(dá)?！俊炯讉?cè)：按寶玉一生心性，只不過是體貼二字，故曰“意淫”。】汝今獨得此二字，在閨閣中，固可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今既遇令祖寧榮二公剖腹深囑，吾不忍君獨為我閨閣增光，見棄于世道，是特引前來，醉以靈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將吾妹一人，乳名兼美【甲側(cè)：妙！蓋指薛林而言也。】字可卿者，許配于汝。今夕良時，即可成姻。不過令汝領(lǐng)略此仙閨幻境之風(fēng)光然如此，何況塵境之情景哉？而今后萬萬解釋，改悟前情，將謹(jǐn)勤有用的工夫，置身于經(jīng)濟(jì)之道?！薄酒荩赫f出此二句，警幻亦腐矣，然亦不得不然耳?！空f畢，便秘授以云雨之事，【戚：這是情之未了一著，不得不說破。】推寶玉入帳。

　　那寶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囑之言，未免有陽臺、巫峽之會?！酒荩喝绱朔矫饫圪??！繑?shù)日來，柔情繾綣，軟語溫存，與可卿難解難分。

　　那日，警幻攜寶玉、可卿閑游。至一個所在，但見荊榛遍地，【戚：略露心跡?！坷腔⑼骸！酒荩簝礃O！】試問觀者此系何處。忽而，大河阻路，黑水淌洋，又無橋梁可通。【甲側(cè)：若有橋梁可通，則世路人情猶不算艱難?！繉氂裾詮厢?，只聽警幻道：“寶玉休前進(jìn)，作速回頭要緊！”【甲側(cè)：機(jī)鋒。點醒世人。】寶玉忙止步問道：“此系何處？”警幻道：“此即迷津也。深有萬丈，遙亙千里，中無舟楫可通，【戚：可思?！恐挥幸粋€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撐篙，不受金銀之謝，但遇有緣者渡之。爾今偶游至此，設(shè)如墮落其中，則深負(fù)我從前一番以情悟道、守理衷情之言矣。”【戚：看他忽轉(zhuǎn)筆作此語，則知此后皆是自悔?！繉氂穹接匮裕宦犆越騼?nèi)水響如雷，竟有一夜叉般怪物竄出，直撲而來。嚇得寶玉汗下如雨，一面失聲喊叫：“可卿救我！可卿救我！”慌得襲人、媚人等上來扶起，拉手說：“寶玉別怕，我們在這里！”【戚：接得無痕跡。歷來小說中之夢未見此一醒?！?/p>

　　秦氏在外聽見，連忙進(jìn)來，一面說：“ㄚ鬟們，好生看著貓兒狗兒打架！”【戚：細(xì)，又是照應(yīng)前文?！坑致剬氂窨谥羞B叫：“可卿救我”，【甲側(cè)：云龍作雨，不知何為龍，何為云，何為雨?！恳蚣{悶道：“我的小名這里沒人知道，他如何從夢里叫出來？”正是：

　　　　一場幽夢同誰近，千古情人獨我癡。

?　　【戚總評：將一部全盤點出幾個，以陪襯寶玉。使寶玉從此倍偏倍癡，倍聰明倍瀟灑，亦非突如其來。作者真妙心妙口，妙筆妙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