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湯，一碗并不算精致的肉湯。大火熬制豬骨做湯底，打入雞蛋攪拌化開，絲絲縷縷地漂在點點油腥中。幾片油光锃亮的燉肉，冒著熱氣，被切碎的蔥花點綴少許綠色。深褐的肉湯看不見底，伴隨一聲“我開動了”，裹挾香氣與熱氣被一并吞咽口中，在舌尖味蕾上稍作停留，待溫暖柔軟觸及每一處口腔壁后，順著食道高唱凱歌而行，一直到腹部因胡椒粒的化學(xué)作用傳來陣陣暖意為止，才發(fā)覺自己靈魂尚在。

　　“呼——哈！”深秋的夜冷的嚇人，一碗熱乎乎的燉肉湯有時可以拯救瀕臨滅亡的靈魂，也能復(fù)活剛做完演講幾乎一整天沒吃東西的少女。

　　吉弔吐出粉嫩的小舌頭，長長呼一口熱氣，咂巴嘴邊掛著的湯汁。吊燈時不時閃爍兩下，表達(dá)年久失修的抗議，小店門口掛上“打烊”的牌子——仍收留最后兩位客人。

　　“之前上班路上就看到這家店了，一直想過來嘗嘗，可算被我逮到機(jī)會了！”木制一次性筷子夾起肥瘦相間的厚肉片，少女輕輕吹掉表面的香菜葉，尖牙利齒細(xì)細(xì)咀嚼后化作肉糜，幸福地咽進(jìn)肚子。

　　“真——香！欸？獺子哥你怎么不吃?。俊?/p>

　　吉弔眨巴眼睛，目光透著疑惑，望向?qū)γ娴南氯恕郎系娜鉁稽c沒動，就連多點的醬香馕也分毫未少地擺放盤中。

　　“獺子哥不舒服嗎？還是說生病了？要去醫(yī)院看看嗎？”

　　“不……不必了大小姐，在下還不餓，您先吃吧?！?/p>

　　話音剛落，腹中一陣咕嚕作響，不看氣氛地回蕩空無一人的小店，給Natural一記無聲的耳光。

　　“獺子哥，我這些夠吃的，別擔(dān)心我啦！快吃快吃！”

　　“沒關(guān)系，大小姐您快吃吧，您一整天沒吃東西了，在下……在下吃一個馕就好了！”

　　吉弔再三催促，Natural退步婉拒，伸手抓了個薄薄的馕當(dāng)做擋箭牌，但顯然，下人對主人的這番態(tài)度已經(jīng)嚴(yán)重逾矩，吉弔自然不會放過冒犯的仆人。

　　“獺子哥……”

　　“大小姐？”

　　【給我小口小口細(xì)嚼慢咽地把這碗湯和馕吃下去，不許剩下一點！】

　　“是！”

　　回過神來，已是豪飲。Natural呆呆地看著手中被喝個精光的塑料碗，心情有些微妙。平日里總是省吃儉用，一心思索如何為大小姐做好一頓飯，卻忘記自己也是青年軀殼。四處奔波尋找情報，絞盡腦汁謀劃戰(zhàn)術(shù)過后，需要補(bǔ)充的營養(yǎng)并不比吉弔差多少。

　　肉湯泡著糊狀的馕在胃中翻騰，就連呼氣都帶有殘留的肉香。眼眶……為什么會發(fā)酸？大小姐，您這是在笑嗎，明明您也沒吃飽，難道剛剛一直在看著在下吃嗎……

　　“那個，兩位客人？我們已經(jīng)打烊了，所以……能不能麻煩快點吃，或者打包也可以的?！?/p>

　　“啊抱歉抱歉！我們這就吃完！”

　　醬香馕沾著尚有余溫的肉湯，風(fēng)卷殘云地解決戰(zhàn)斗，順手打包店家贈送的幾張餡餅。

　　二更時分，周遭住家大半進(jìn)入夢鄉(xiāng)，偶有通宵達(dá)旦者仍留著燈光，透過冷暗照向荒涼的街道，與昏黃的街燈拉長兩個影子。

　　“大小姐，關(guān)于今晚的……”

　　“??！對對對，獺子哥，你覺得我今晚的演講怎么樣！我感覺比演講比賽那次更好一點！”

　　“嗯……這就是接下來要說的事了。”

　　Natural與吉弔走在歸家路上，自然而然地進(jìn)行每日的總結(jié)討論。

　　“大小姐，情感是演講中必不可少的成分，沒有感情的演講不會打動他人，若要煽動情緒，必先感動自己，這個道理我想您是明白的?！盢atural伸出一根手指，低頭對吉弔說道，“但有一樣?xùn)|西，不一定是多多益善，那就是肢體動作?！?/p>

　　“欸？可是，那不是可以加強(qiáng)視覺效果來著嘛……”

　　“沒錯，但也只是適當(dāng)。大小姐，如果肢體動作過多，觀眾的注意力就會聚焦于您的動作，而不是演講內(nèi)容本身，這一點請您注意，一個高超的演講者并不會刻意擺出肢體動作，他們已經(jīng)將動作化為演講一體。”

　　“唔，我明白了，我下次會注意的?！奔獜t點點頭，指甲在手心里劃了幾下，當(dāng)做臨時的筆記。

　　“第二點，”Natural又豎起一根手指，“我們演講的目的是什么？是為了招募有志之士，不是僅僅為了將氣氛炒熱。所以大小姐，您需要留心觀察臺下觀眾的神情，尋找共鳴者，并且在演講結(jié)束后親自去找他。如果可以，請與他保持聯(lián)系，這可能會成為潛在盟友?！?/p>

　　“嗯……我會注意的，今天確實有點興奮過頭，沒仔細(xì)看下面的情況?！?/p>

　　“還有第三點……這個和大小姐您無關(guān)，我今晚和酒吧老板稍微聊了會?！?/p>

　　“欸——老板他一直在嗎？”

　　“就在我身邊，我還以為大小姐和我點頭的時候看到了來著。”

　　二人走到自家門前，Natural一邊掏鑰匙開門，一邊看著旁邊一臉震驚的吉弔。

　　“我今天還遇到老板的女兒了！”

　　“嗯??？”

　　餡餅被關(guān)進(jìn)冰箱中，陷入不定期沉睡。Natural點開客廳的燈，耐心聽完吉弔的講述。

　　“所以說，大小姐您被老板女兒警告了？”

　　“算……是吧？不過后來我反駁她，她也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以后應(yīng)該不會……當(dāng)面把我轟下臺吧，大概？”

　　Natural鋪開白紙，繼續(xù)記錄情報，艾里芬隱瞞了他還有個女兒的事實，難怪他和自己聊得來，算是某種共情嗎？

　　“大小姐，從艾里芬和她女兒的話語中，大概可以拼湊出這樣的故事：這個酒吧曾經(jīng)是流浪漢的據(jù)點，某一天艾里芬受夠了被人欺壓冷眼的日子，黑幫與地痞更是不想讓這些社會底層人員過活下去，于是他號召并帶領(lǐng)這里的流浪漢組成了反擊隊?！?/p>

　　Natural講述著自己的猜想，面前思索的吉弔仿佛明白了什么，接過話語繼續(xù)猜測道：“我好像猜到了！流浪漢無組織無戰(zhàn)術(shù)的隊伍根本不是訓(xùn)練有素黑幫的對手，所以就算隊伍壯大，人員忠誠，但也敗在了黑幫手里。就在黑幫要找出帶頭者的時候，一個女人挺身而出，為所有人擋下槍口！”逐漸明晰的線索拼湊成一段悲壯的往事，一首慘烈的贊歌，歌頌浩浩蕩蕩的反擊隊，哀嘆走向滅亡的反擊隊。

　　“沒錯大小姐，我猜測……那個女人，可能是艾里芬的妻子，而那時，他的女兒尚在襁褓中！那之后，艾里芬為了保全剩余的隊員，建造了酒吧，每月給黑幫保護(hù)費(fèi)以求安生度日。但他還想用自己微薄之力接濟(jì)大家，所以才會收留無家可歸或生活困苦的人來當(dāng)員工。”

　　筆帽閉合，發(fā)出一聲脆響，簡易的人物關(guān)系圖繪制在尚有余地的白紙上，吉弔和Natural盯著這猜測而來的情報沉思良久。

　　“獺子哥，那我以后該怎么辦？”

　　“繼續(xù)演講，既然艾里芬壯心未泯，良知仍在，他肯定會暗中支持和保護(hù)你。”

　　“他的女兒呢？還有臺下的觀眾？”

　　Natural沉思片刻，腦海中閃過只言片語。

　　“熱忱之心，不可泯滅，關(guān)照弱者，互相幫助?！?/p>

　　燈光落幕，將棋局推入正路。我會證明的，父親，我會向您證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