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宋扶琴師進了院子，讓他安靜地曬太陽。

他能夠感覺琴師很虛弱。

“是那天回來病倒的嗎？”阿宋愧疚地問，后悔那天丟下他一人。

琴師輕輕搖頭：“與你無關?！?/span>

阿宋又生氣了，但他不知是琴師的氣還是自己，最終，也不過說了句：“起風了，回屋吧?！?/span>

琴師緩緩站起身，伸手想牽他，阿宋見狀，雙手搭了過去，琴師緊緊牽上了，被帶回屋。

阿宋扶他躺下，等琴師睡著，阿宋便坐在一旁，靜靜看著他的臉發(fā)呆，不覺陷入這人真好看的感慨中。

可這么好看的人，卻雙目失明，阿宋指尖輕輕落在他的眼眶，再次感慨上天不公。

在阿宋細心照顧下，琴師三日后便已康復。

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相處，獨來獨往的琴師，似乎已經(jīng)習慣了阿宋的陪伴，

臨近正月，城內一些有名望的府上陸陸續(xù)續(xù)舉辦宴會，琴師收到的邀請也應接不暇。

那些聽他彈琴的大戶人家，都驚嘆他的技藝，甚至邀請他留作府中西席，不必再為生計疲于奔波。

可琴師都拒絕了，他并不愿費精力去教人。

“齊師傅，這些年貨你收下，我爹讓我拿來給你?！?/span>

阿宋見隔壁姑娘又來獻殷勤，心里不太開心，之前他因為偷偷捉弄過她，被琴師訓斥了一頓。

阿宋心知這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對你別有用心?！卑⑺沃赋鍪聦崱?/span>

“她沒惡意?！?/span>

琴師秉著遠親不如近鄰的理念生活，對于幫助過他的人，他一直心懷感激。

阿宋難以置信：“莫非，你也看上她，對她見色起意了？”

琴師無奈：“阿宋，我看不見的?！?/span>

“哼！”

“若你不想要，我還了便是?！?/span>

"不要白不要！”

琴師又搖頭，面露嘲色，笑他像個孩子。

小年那天，阿宋鬧著要去街上，說是給琴師選新衣服。

琴師前些日子太過忙碌，閑下來便有一絲懶散，小聲推脫著。

“衣服好看與我，沒區(qū)別的?！?/span>

“去嘛去嘛，很熱鬧的街上?！?/span>

琴師拗不過他，無奈答應了。

兩人到了街上的店鋪，旁人看不到阿宋，而琴師又看不見衣服，阿宋便悄悄在他耳邊說哪一件好看，哪一件很合適。

琴師試了兩件，一旁的阿宋直呼妙哉，于是便都買下了。

“阿宋，你有什么想買的嗎？”

阿宋：“有啊，很多呢，但我不能吃又不能穿，買了也浪費?！?/span>

琴師笑著說：“買吧，吃不完我吃?！?/span>

阿宋嘻嘻笑著，拉著琴師地手就往街上走：“那猴子模樣的糖人我想要，還有冰糖葫蘆，我雖不曾嘗過，但聽說酸酸甜甜，特別爽口好吃，我要是個人該多好呀！”

琴師跟在后面不言語，不過是默默地將阿宋停下的鋪子都買了一遍。

“阿宋，我們該回去了?！鼻賻熾S著手中東西逐漸增多，又見阿宋并沒有停止的意思，善意提醒道。

“還有那個?！卑⑺沃钢慌缘挠衿麂佌f，“給新衣服買個配飾吧？”

琴師嘆了嘆氣：“走吧?！?/span>

阿宋每天嘰嘰喳喳，很開心圍著在師身旁，好不熱鬧，這種融洽的氛圍，一直持續(xù)到了除夕。

琴師心里暖意盎然，在此之前，除了師父，沒人陪他過除夕春節(jié)，而今年，似乎不一樣了。

除夕當天，阿宋催促著琴師換上新衣服，一早開始便忙忙碌碌，雖然只有一人吃飯，但他們依舊準備了兩人份的吃食。

阿宋笑呵呵地盯著琴師，希望能長長久久地陪著他。

晚上，依照習俗，是要守歲的。

琴師靜靜地彈琴，阿宋在旁默默看著，琴聲悠揚又歡快，令人無比愉悅。

阿宋在琴音的催眠中，心神恍惚，在他思緒完全渙散前，縈繞的琴聲忽然急轉直下，洶涌的憂郁撲面而來。

他看向琴師，隱約感到一陣濃到化不開的惆悵包裹著他，轉眼落在眉梢上。

阿宋驚起，擔憂地看著眼前人。

“怎么了？”

琴師閉上眼睛，曲畢才緩緩開口。

“阿宋，你相信輪回嗎？”

阿宋愣愣地看著他，半晌明白后，眼上染了濕意。

“我幼時在一處邊陲小鎮(zhèn)過活，六歲那年父母死于戰(zhàn)亂，之后遇到師父，被他帶回家，師父是將軍，武功好，有很多姑娘喜歡，最后一次上戰(zhàn)場前，家人剛為他定下一門親事?！?/span>

“那女子師父與我提過，將門虎女，卻不失溫柔善良，師父還小聲地說很喜歡，她第一次來是給師父吊唁，別人也說她漂亮，和師父郎才女貌，般配得很，她卻在師父頭七那天，拿著師父的劍，在墓前殉情了。”

“將軍府后繼無人，被朝廷收回，我也無家可歸，開始漂泊?！?/span>

“師父待我如親子，卻不愿我入籍，他說入了籍，我就沒得選，所以師父從不教我武功，只希望我舞文弄墨，做個文人?！?/span>

“我跟師父說喜歡彈琴，他便請了京中最好的琴師，每次聽我彈琴，師父都贊不絕口，我便會開心一整天。”

盡管琴師沒有哭，可阿宋知道，他很傷心。

“可師父卻不知道，我心里更渴望與他并肩作戰(zhàn)，征戰(zhàn)沙場……”

“他的腿傷也是戰(zhàn)場落下的，天氣惡劣時會更嚴重，有時候疼得說不出話，我不會醫(yī)術，幫不了忙，他說喜歡聽我彈琴，沒有煩惱，我便遂了他的意，這么一直彈下去……”

……

夜已深，琴師縮著脖子說冷，阿宋紅著眼雙手從背后環(huán)上他，無聲安慰。

二人互相依偎著，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