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門外廊子里，短靴的踏踏聲漸淡去。屋里安靜得只剩下耳邊空氣的流動還有短促的呼吸聲。

? 耳朵緊貼在隔音實在夠差的木門上，炸屏住呼吸，聽見腳步聲消失在轉(zhuǎn)角處，他踮起腳尖就跑到窗邊。猛地推開窗戶，窗框和玻璃的銜接處“咔嚓”了一聲，把炸嚇得一哆嗦。

? 向外敞開的窗戶通向的是另一個世界，與房里的陰暗潮濕形成強烈反差，撲面而來的是春天的涼風和櫻花花瓣，打在臉上，拂過炸的心臟，引起莫名一顫。

? 樓下客廳傳來大門開啟的聲音，炸咬咬下唇，深吸了幾口帶著櫻花香的空氣。

? “呼~華先生這下應(yīng)該走了吧？”噗，心竟然靜不下來。

? 他一手按在窗框上，咻一聲翻窗出去了。

? 身手不凡的人兒沿著墻外的梁子貼墻行走，利索的步伐三步并作兩步地來到隔壁房的窗戶前，再深呼一口氣，掏出兩根鐵絲開始動手撬鎖。不出半分鐘炸已經(jīng)輕松搞定，扭頭瞥了兩眼樓下院子里的櫻花樹，拉開窗戶翻身進屋。

? 輕輕落地以后再一個前滾翻，身子就落入一片黑暗中。

? 炸兩只眼睛眨啊眨，充滿不屑和嫌棄的“叱”了一聲，接著摸黑來到辦公桌邊，自信可以摸出什么東西來然后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里而不留痕跡，令他懊惱的是他竟然什么都看不清。

? 嘶，難不成呆在這里這小半個月的，技能也減弱去了。

? 屋里有異樣的氣息，他不是沒感受到，但想著人都把車開走了，家里不可能再有人……那只能是自己多慮了。

? 他又在心底嫌棄了一陣，想都沒多想的摸黑到墻邊，伸手亂拍尋找著電源開關(guān)，胡摸了一陣終于按下開關(guān)。

? 燈亮了，炸還來不及竊喜，一轉(zhuǎn)過身就撞上一堵硬邦邦的墻。

? ……？？？

? 臉貼在那堵墻上好一會，炸感覺不對勁，越想越奇怪，這堵墻竟然有點軟又有點硬，有溫度，還散發(fā)著一股不濃不淡的香氣，聞起來還挺舒服的。嗯……靠著，感覺還不錯……

? 一抬頭，不得了。

? ?。?！導演這什么劇本！??！

? 炸一驚覺大事不妙，貓著身子夾著尾巴就要逃走，卻被那人長手一伸抓住了后領(lǐng)。

? 被扼住命運的后頸皮一時無法掙脫，炸只好僵著笑，轉(zhuǎn)過頭，對上一張精致的臉。那拎著自己后領(lǐng)的人，正面無表情地盯著他，那雙眸子剪紙像幾把刀子向自己刺來。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炸心想自己應(yīng)該早死了好幾百回了。

? 他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聽見自己嘰嘰吐出幾個不完整的詞句企圖做無謂的掙扎……

? “華…風哥好啊。”

? 颯冷冷的，沒有說話，繼續(xù)盯著他。

? “…呃……風哥不是 出門了嗎…？”

? “所以，我前腳剛走出大門你就竄進我的辦公室來？嗯？”颯的表情從來不多，冷冷清清的，一點都不惱怒，那雙眼睛卻把炸給盯得直發(fā)顫。

? “啊…呃…這…風哥不用去上班嗎？”炸仍舊頑強地嘗試掰開話題，聽著自己蒼白的解釋也覺得沒藥救。他大腦還在高速旋轉(zhuǎn)思考脫身的可能，下一秒就被颯反手一甩，按在墻上。

? 溫熱的呼吸打在自己的鎖骨處，那頭卷毛發(fā)靠得很近，幾乎快碰上自己的鼻梁……炸只覺得大腦發(fā)白，頭皮發(fā)麻，心里那只突然活躍起來的小鹿不知撞死了沒有。他想反抗卻被那人死死鎖住，兩只手腕被颯牽制住，扣在墻面上。炸吃痛，抿著嘴，雙雙眼神對視著，也不避開。

? 炸突然變得懵懵的，盯望著颯深邃的眼神心想著：這樣也不賴嘛…

? 呸呸呸！瞎想什么呢？！

? 他連忙避開對視，臉頰上爬上不自然的紅暈。溫熱的氣體持續(xù)打過來，颯磁性的冷音在自己耳邊炸開：

? “說，為什么來我的房間。”

? 炸開始發(fā)顫，上一秒還企圖掙扎的雙手突然就松軟下來，眼神飄忽也不敢和颯對視。“我我…我…我就是想呃趁著風哥還沒回來，先躲進來給風哥做個驚喜嘛…沒想到…啊哈哈哈……”毫無說服力的辯詞，笑聲聽起來都尬，炸意識到以后認命的住嘴，別過頭。

? 擒住他雙手的颯頓了頓，喉結(jié)極其性感地滾動了一下，唇角逐漸上揚，翹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 炸的腦子遽然又炸開。

? 我滴媽媽他笑了他笑了！華先生笑了！萬年冰山華先生笑了！??！好好看怎么辦！？

? ……

? 又瞎想什么呢，炸著實想把自己的腦子砸爛。

? 顯然颯沒想過自己笑起來會禍害萬千，嫵媚地撫一下唇角，笑容沒有退去，清淡的聲音一字一字敲在炸的腦弦上。

? “哦~給我驚喜嗎？”

? 炸沒有答話，也不敢再看他。

? “是什么樣的驚喜呢，我很感興趣呢~”

? 颯揚著妖嬈的笑容，自顧自說著：“那，為什么不等我快回來了才躲進來呢…？”

? “我…呃…不就是因為不知道風哥啥時候會回來嘛……哈哈…所以就…你知道的，提早進來準備了……啊哈哈哈……”

? 炸覺得自己就要撐不下去了，可颯并不打算就此放過他，繼續(xù)帶著媚笑審問：“那，為什么翻窗而不走正門呢？”

? “哈…”炸的臉瞬間刷白了，硬扯的笑容消淡，然后就聽見幾個出賣自己的字眼從自己嘴里吐出來。

? “不就是怕走廊有監(jiān)控嘛?！?/p>

? 颯的笑容變得意味深長。炸一百萬顆心那可是晃得不得了，深怕自己是不是見不著明天的太陽了，閉上眼睛對策也不想想了，滿腦子專注于自己會有什么死法，腰斬還是五馬分尸什么的，颯卻松開了他。

? 炸一臉呆樣地看著颯，他臉上的笑容已經(jīng)無影無蹤，冰冷冷的表情與往常無異，盯著都讓人背脊發(fā)涼。

? “出去?！?/p>

? 炸愣了兩秒鐘，反應(yīng)過來，像是找打很好的借口，于是甩開門頭也不回地逃走了。殊不知颯看著他落荒而逃的樣子再次揚起一個微笑。

(1.5)

? 炸躲在自個的房里好幾個小時，對策想不到，任務(wù)完成不了，肚子又餓的不行，卻也沒敢開門溜出去覓食。隔壁就是華先生的辦公室，是不是傳來翻動文件和敲擊鍵盤的聲音，鬧得炸選擇睡個午覺逃避現(xiàn)實卻一直發(fā)噩夢……夢見颯把自己摁在墻上的那幅場景，臉頰又開始燒起來。

? 好不容易，終于聽見清亮的開關(guān)門聲，腳步聲遠去，隔壁房的動靜消停下來。炸等了半個小時而再也沒有聽見任何聲音，心想華先生這個點應(yīng)該是下樓煮飯去了。他剛打算溜出去，馬上聽見颯的皮靴特有的踏踏聲傳過來，炸一個機靈，不知怎么的就想到躲進被子里裝睡。于是翻身上床，鉆了進去。

? “叩叩”

? 自以為做好心理準備的炸還是嚇得差些跳起來。

? “叩叩叩”

? 敲門聲聽著沒有絲毫的不耐煩，但炸依舊沒有回應(yīng)，扯過被褥蓋過自己。

? 門柄被轉(zhuǎn)開了，也忘了是炸沒有反鎖還是颯帶著房間的鑰匙，颯就這樣輕而易舉地進入房里。

? 看見蜷縮在床上背對著自己的人兒，被褥上方露著幾根頑固的炸毛，颯能夠感知到對方在裝睡，卻不打算說破。他笑了笑，把食物放到床頭的矮柜上，口吻是自己從未察覺的溫柔：“晚飯我放這了，睡醒了記得吃，別憋著自己胃疼?！?/p>

? 颯不做停留，轉(zhuǎn)身離去，盡可能安靜地掩上門，卻聽見對方悶悶的聲音從被子里傳出來：

? “…謝謝”

? 颯愣怔一下，不自覺露出會心一笑才把門掩上。“不用謝?！?/p>

??颯離開后，炸悶在被自己感覺自己渾身燥熱，天靈蓋像在冒煙一般。他翻來覆去始終沒有達到散熱效果，只好坐起來，搓搓自己凌亂不堪的炸毛，發(fā)楞了一兩秒，才伸手去拿矮柜上的飯碗。

? 那只手驟然停下，眼睛盯著飯菜，感覺到心腔滿是沸騰的血液。

? …米飯、西紅柿炒蛋、燜牛肉……碗里還精心擺上幾朵色澤鮮艷的櫻花。

? 區(qū)區(qū)這點時間里，華先生已經(jīng)熟知并牢牢掌握自己喜歡吃什么…

????我是不是真的離不開了，是不是真的把自己留在這里了。

? 他越想越不對勁，華先生什么時候能是好人了？？小心地用筷子翻開幾朵櫻花定睛一看，果不其然，下頭非常陰險地擺了一坨青菜。

? 炸的腦子里，煙花炮竹滿天齊放。

? 草?。。。?！這個險惡的人類讓自己吃草！！…就知道華先生不可能那么善良…$@^#*$(%

? 炸憤憤地將所有青菜挑走，免得玷污了其余的美味，盤腿坐在床上打算開餐，一個念頭卻一閃而過，

? 華先生好像有潔癖，不喜歡人在床上吃飯……

? ……

? 管他呢！

? 一個讓我吃草的男人還管他潔不潔癖干嘛呢！作繭自縛…炸撓撓腦子就想把奇怪的念頭拋開。

? 可剛吃了兩口，溫度尚存的飯菜滑入食道通到胃里，自小對溫度是去感知的炸瞬間就心動不已。一股暖流貫穿血脈涌上心頭，遍布全身，他卻強制自己把感動壓制下去。

? “不應(yīng)該有多余的感情?！彼丈竦剜?。

? 況且，華先生也不見得能是什么好人。

? 炸擦看莫名有些紅潤的眼眶，覺得心里堵堵的，右手探入兜里抽出那張早變得不成形的字條，放在眼前再一次細讀。

任務(wù)欄：

【目標人物：華立風（巨鹿集團總裁，不朽組織掌門）】

【任務(wù)內(nèi)容：盜取有關(guān)本組織信息的磁盤，必要時滅口】

【任務(wù)期限：兩個月】

? 在這之前炸已經(jīng)把這條簡單得不像話、與先前的上千單任務(wù)相較起來簡陋得可憐的任務(wù)單反復(fù)念過兩百零六遍，讀完第兩百零七遍，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正慢慢侵蝕著自己的內(nèi)心。

? 可怕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在猶豫什么。

? 時限為兩個月，至今還剩下不過一個月的時間，不多不少，他必須趕緊想到對策。因為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炸覺得自己好像在這泥沼里越陷越深了。

?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 打從初次見面，他已經(jīng)下意識將華先生與其他的任務(wù)對象劃分成兩等人。再也不是說殺就下得去手的那般。

? 矮柜上突如其來的一陣震動，炸反射性抓起了手機，屏幕上顯示著組長的來電，炸眉頭緊鎖，不知何時開始顫抖的手指劃過接通。

? “08042，”

? “在?！?/p>

? “…任務(wù)時限剩下多少你該清楚的吧?！?/p>

? “30天?！闭忝銖姀娍酥谱÷暰€的顫抖。

? “進度如何？”

? “…還不錯?！?/p>

? “還不錯是什么意思？！”對方的語氣帶上了不滿。

? “組長，你別逼我?！闭ㄉ钗豢跉庾屪约烘?zhèn)定，這時候的他實在不想和別人吵架?！拔易杂刑幚矸绞剑蟛涣四銈儾恍湃挝冶銚Q個人來執(zhí)行任務(wù)。反正我早就厭倦了?！?/p>

? “……”

? “你這是什么口氣？你是組織最高級別的殺手，這可是SS級任務(wù)，不委派你派誰？你總該明白任務(wù)的重要性?！?/p>

? “所以我才說了讓你們別催我。任務(wù)完成不了，我會自行回去領(lǐng)罰?！?/p>

? “我說過這個任務(wù)不能不完成！它關(guān)乎著咱組織的存亡，你總該知道的，沒有組織就沒有你們這些殺手——08042！”

? 炸討厭別人這樣叫他，如此冰冷冷的——08042。

? 絲毫沒有溫度可言，用一串數(shù)字來代表一個個體，渺茫性、可比性、可取代性，區(qū)區(qū)一條代碼為你標榜上你的名號，讓你至死都離不開這個身份，好比一個貨品、一款交易品，不再是活生生的人。

? “我又不是自愿的?！?/p>

? “你”

? “好了說夠了，我會完成任務(wù)然后回組織，記住你們答應(yīng)我的?！?/p>

? “08”

? “滴——”炸掛上了電話，把手機摔到床頭去，長呼一口氣，再看膝蓋邊的晚餐，早已經(jīng)被吹涼了。他的心也一樣，一樣無處安放。

? 組織為了這項任務(wù)不知道來催他多少次了，進度依舊為零。

? 他唯一做到的就是成功接近華先生，其余，那磁盤長啥樣子、被颯存放在哪里，一概一無所獲。

? 炸嘗試平復(fù)自己的情緒，迅速扒完剩下的冷飯菜。他刻意避開所有綠色蔬菜，把飯粒吃得一干二凈，吃完了酒吧碗隨手放在矮柜上，倒頭就睡。

? 隔了一段時間后，颯走入房里，看見小小的人兒在床上縮作一團，被子也沒蓋上。

? 颯靠過去默默替人掖好被角。當他看見那一小團炸毛在夢中微微顫抖，幾乎是難以察覺地嘆了一口氣，伸手，揉了揉他的頭毛。

? 颯轉(zhuǎn)身離開前收走了只剩下一片綠意的瓷碗，關(guān)上門，伴著靴子的踏踏聲離開了。

? 炸其實早在颯進來的時候就醒了，颯揉他頭毛時他渾身發(fā)涼，咬緊牙根強迫自己不出聲，等到門關(guān)上，腳步聲離去，他睜開眼，愣住了許久，枕頭早被浸濕。

? 那時他還不知道眼淚是什么。

by//世界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