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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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肝蟲臂久蕭疏，只惜胸前幾蠺蝕，雖妄人間略分解，秦皇漢武又如何？

古來強者之為妄徒多矣，造乎人史之初，貫乎終古之后，挾刀兵之勢，誑奇巧三水?之技、雕龍之辯，其近應風雨，其遠似鬼神，不知紀極，虛洞無物，猶爆發(fā)破落戶，飾文以雕采，狂勃不受裁而已。真狂生者，單寒骨相，蓬門秋草，不乞風情，即知花無知，月無聊，酒無靈，亦知林以風曳而籟若笙竽，泉以石礙而淙如鐘鼓，春陽照空而花英亂發(fā)，秋涼蕩階而蟲股泣聲。年少狂者輕？李白愁志酒托仙？人老太疏狂？唐寅孤死寥人問？兵敗眠血草，馬驚鬼怨哭，縱使天公箝恨口，癲狂甚！扼殺白額虎，滿射西北狼，御劍乘風來，恩仇長笑去。無能猶尙弗能自已，豈以人而無情也哉！古來若無真情性，何尋千金濡酒墨？化斷腸？

狂生！不矜小節(jié)，默語無常，于人所不能之境，做人所不為之事，無懼旁觀笑，無需人看穿，管他三綱五常，清規(guī)戒律，世風例俗！之于詩文，唐律詩之律，為法律之律，非音律之律也。嚴羽曰：“詩者，吟詠性情也?！痹姺钱愇铮巳酥念^忽然之一聲耳，不問婦人孺子，晨朝夜半，莫不有之，章無定句，句無定字，何須五律七律，八股制義？五四運動之后，倡白話文，所說即所寫，切實名透，一目了然。然人生而分異，非極左則極右。在白話文里就不能寫文言？就不能引古潤今？中文里面就不能寫洋文？To be，or no to be?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夫千乘之王，萬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猶患貧，而況匹夫編戶之民乎。律詩也罷八股也罷，白話文也罷文言文也罷，中文也罷洋文也罷，皆有其利。此利并不只指金錢，也包括主義、勢力、文化屬性和其他方方面面。而我們普通人，往往就束縛在這“方方面面”當中。跳出這束縛的某些人，我們稱之為狂人，或瘋子。

但狂人，不是瘋子，也不是失去心性，毫無理智，西方傳說中的Berserker。魯迅《狂人日記》中的我，乃是瘋子，是借此形象表達揭示作者想表達的思想的物件?！犊袢巳沼洝匪梃b的芥川龍之介的《某傻子的一生》（亦譯《侏儒的一生》）中的他，則是另類，有努力有掙扎而終究失敗的人生?？袢?，是那種生就有笑的才華，以及世人都瘋了的感覺的天才，也是那種為世人所不能理解、為世人所不能容之人。這種人有著強烈的執(zhí)念，或是過于先進的理念，或是過于強烈的情感，他執(zhí)著他掙扎，為之連身家性命都可不顧。比如路翎《英雄的舞蹈》筆下的說書人，你若看現(xiàn)在網(wǎng)上的和教科書里的版本（刪減版），那他就是一個瘋子，你若看原版，那他就是一個狂人，一個苦惱過、掙扎過、退縮過，在絕境中燃燒生命的，真真切切的人。

何為狂人？擁有力量和權(quán)力的人的狂只不過是肆無忌憚的一種狂暴，擁有某種或某方面極高技術(shù)的狂只不過是恃才傲物、矜才使氣，皆為妄徒。失去心性的狂只是一種心理防御機制導致的結(jié)果，毫無理智的狂或不過是無能狂怒，或是行尸走肉。與之相對，狂人是最具有人性人情之人。即使老天爺把他的嘴堵住，連哀嘆都不給的時候，還能為了愛恨情仇不顧一切，把天撕開，發(fā)出吶喊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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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