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辯證

之前給惜弱開這個方子的劉大夫,也在房中,難道是他開的方子治壞了惜弱?
閭娘認同了張子語的醫(yī)術(shù),立刻就明白惜弱為何病得越來越重。
閭娘銳目如刀,投到劉大夫身上。
劉大夫驚怒:臭小子,把惜弱發(fā)瘋的過錯,都推到我身上?想誣賴我!
“張公子,你言下何意?”劉大夫,目光狠厲,盯著張子語。
張子語說,惜弱是吃了之前大夫開的藥,才病重如此,而惜弱一直是劉大夫救治,此言傳出,劉大夫以后怎么在杏林行走。
而看這樣子,閭娘也是聽信了這小子的一派胡言。
“哦,原來是你開的方子?!睆堊诱Z說道。
劉大夫強忍住一口氣,在長袖下的手緊緊攥住。
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說道:“的確是老夫開的方子。惜弱姑娘風寒發(fā)熱,又恰逢汛期,老夫用了那‘辛溫香燥散’。外感寒邪,內(nèi)傷濕滯,胸悶懶怠,又值汛期,故用‘辛溫香燥散’,驅(qū)寒散熱,順氣寬中,健脾化濕,從而治愈寒邪。請問張公子如何將惜弱姑娘譫語狂躁,推到老夫那藥的頭上?”
這話,不僅是對張子語說,也是對所有在場的人說。
姑娘家在汛期,是不能著涼的。
當時惜弱也是吃了五天的藥,燒就退了。
可是沒過兩天,突發(fā)狂語,這怎么能怪在劉大夫頭上?
“用藥看起來是沒錯的。”有的大夫附和劉大夫。
“女子汛期又染風寒,這是最妥善的治療方法。否則,非要用寒涼之藥,女子又如何承受得起?年輕人,莫要亂語?!?/p>
年紀輕輕,你哪里知道婦人的忌諱。
恐怕你連什么叫女子汛期都不知道你吧?
“別著急,我這還沒有診斷完畢呢?!睆堊诱Z笑笑說道。
剛才他只是說出了惜弱的舊病,只是希望閭娘相信他,讓他繼續(xù)診治。
看起來現(xiàn)在閭娘已經(jīng)相信,并且也把其他大夫激怒了,現(xiàn)在他就是想不繼續(xù),別的大夫也不肯了。
“張公子請!”劉大夫聲音陡然提高,沖著張子語怒道。
“張公子,還請繼續(xù)。”閭娘也緩緩說道。
張子語點頭,繼續(xù)往惜弱胸肋處按下,問道“疼嗎?”
惜弱睜大了雙目,清湛眼眸溢光流彩,轉(zhuǎn)了下,然后輕輕搖頭。她的臉已經(jīng)紅透了。
張子語看她這般配合,就知道剛才說的一番口舌管用了。
閭娘相信了她,就連惜弱也折服,配合治療,
這是好事,原因相信大夫,就是有了信仰,這病就能好起來。
接著,張子語又按了按惜弱下腹處,同樣問道“疼嗎?”
這次惜弱皺眉點頭。
脈洪且滑,但不遲;苔色干黃尖絳;腹脹拒按,但胸肋無下滿之癥。
張子語點頭,心中已經(jīng)有數(shù),人就放松起來,對惜弱笑笑“姑娘無需擔心,小疾而已,吃過藥很快就能好,今日是聚診辯證,還要有其他大夫為姑娘診脈,還請多擔待?!?/p>
惜弱有些難堪,往被子里躲了躲,沒有回張子語。
張子語起身,將位置讓與其他大夫。
經(jīng)過張子語這么一鬧,除了廖大夫和宋琰請來的大夫外,其他五名大夫?qū)堊诱Z的意見很大。
這么不懂事,應(yīng)該教訓(xùn)!
德高望重的王大夫不再自謙,等張子語起身,就立刻上前診脈。
等七名大夫診脈完畢,惜弱早已疲倦不堪。
閭娘將眾人請出了屋,去外間辯證。
“惜弱姑娘這癥,病在足少陽?!眲⒋蠓蜃钕乳_口。他情緒已經(jīng)平復(fù)了些,但憤怒未泄,語氣仍有幾分僵硬。
中醫(yī)里的足少陽經(jīng),是指膽經(jīng)。
劉大夫說惜弱的病,是因為膽出了問題。
“膽之穴皆絡(luò)于腦。膽之邪火,上攻于腦,致使腦之氣血不足,故而發(fā)狂譫語?!眲⒋蠓蛘f罷,冷冷瞥了眼張子語。
他對自己的診斷非常有信心。
劉大夫的話里,透出兩個意思:其一,惜弱的病,乃是大熱有火,膽生火,攻于腦,這從脈象上已經(jīng)證實。惜文的脈象,就是洪滑且數(shù),這是內(nèi)火炙盛,眾位大夫都切出來了;再者,惜弱氣血不足。
這兩點,毋庸置疑。
所以,劉大夫的話,非常有說服力。
其中幾位醫(yī)術(shù)稍微差點的大夫,頓時心里就沒了主見,相信了劉大夫的話。
“劉兄所言甚是”有大夫當即就認同了劉大夫的論證。
“劉師獨具匠心,我等就無法如此準確診斷”有人巴結(jié)。
其他人卻都沒有開口,只是看了眼王大夫。
“老朽也覺得,姑娘的病癥,乃是肝膽濕熱蘊遏,導(dǎo)致氣火內(nèi)郁,神明失司,才會發(fā)狂神情昏聵。先投‘龍膽瀉肝湯’治其標,再去濕熱化痰,姑娘這病就能慢慢痊愈?!蹦叽蠓蚵龡l斯理說道。
與劉大夫不同,王大夫心里并沒有那么自信。
惜弱的病癥狀上看其實沒那么嚴重。
劉大夫的辯證也沒錯。
但如果真的是病灶在膽,劉大夫的藥,應(yīng)該早就起效,治好了惜弱???
王大夫卻聽聞,劉大夫用藥七八天都不曾見效,反而惜弱病情越來越重。所以就未必病灶在膽。,所以就算是‘龍膽瀉肝湯’估計也沒什么用。
這病要是容易,就不會今日有如此多的大夫一同辯證了。
王大夫德高望重,醫(yī)術(shù)也好,可并不意味著他有著超越千年的醫(yī)術(shù)和眼光,惜弱這病王大夫從醫(yī)三十年,卻是未曾見過。
王大夫的確心下沒底。
王大夫有點后悔,不應(yīng)該收了別人五十兩銀子就來湊這個熱鬧,一不小心,估計就要身敗名裂。
“以余拙見,怕是熱入血室?!币恢睕]開口的廖大夫說道。
廖大夫并非兩浙人士,所以他和在座的諸位大夫都不熟。
廖大夫這話一說出來,大家又是微微一愣。
熱入血室,是因為經(jīng)期來潮時,血室空虛,外感的熱邪趁機而入。
氣氛猛然就一沉。
諸位大夫大約第一次經(jīng)歷這種辯診。
每個人的觀點都正確,卻偏偏重點各不相同。
到底哪個才對?
他們自己心里都沒底。
所以,少不得就要爭吵了。
有兩位大夫認同劉大夫的診斷,同意病在足少陽,乃是病在膽經(jīng);有兩位大夫同意王大夫的論證,病在肝膽,需要化痰開竅;而廖大夫的觀點,只有他自己贊同。
大家吵成了一團。
閭娘看著頭疼不已,偏偏不懂醫(yī)術(shù),阻止不得。
而在一旁立身的張子語,已經(jīng)完全被他們忽視了。
諸位大夫在爭論半天后,才發(fā)現(xiàn)這個令他們厭惡的小伙子,正站在一邊看好戲似的,令他們火冒三丈。
“張公子,剛才診脈,你最是用心,現(xiàn)在有什么高見?”劉大夫語氣不善,面帶譏諷。
剛才你對人家姑娘又摸又揉,現(xiàn)在想置身事外,一言不發(fā)?難道是現(xiàn)在沒了主意?
沒了主意還要占人家便宜?簡直下作至極。
“沒什么高見,我只是在聽你們怎么說,然后想好了反駁你們?!睆堊诱Z說話的時候,表情很認真,沒有半分輕浮。
他不是在調(diào)笑劉大夫,他只是實話實說,神態(tài)敦厚。
認真聽對方說話,好抓住對方話里的漏洞,然后加以反駁,這是辯證的技巧。
可是年輕人,你不用這么直接說出來吧?
“張公子請!快來反駁反駁我們,好讓吾等長長見識!”有的大夫沉不住氣,以為張子語是故意譏諷他們。
“是得讓你們長長見識,那你們聽好了。”張子語轉(zhuǎn)身,慢條斯理的說道。
就好像前世作為導(dǎo)師,帶的實習生,依舊理所當然。
辯證嘛,教教不會的人,這是張子語前世的本職。他肯把自己的知識拿出來分享,這是他的無私。這并不是小瞧對方,更不是彰顯自己,也不是恩惠別人,僅僅是大夫的義務(wù)。
但他這樣一來,卻也把在場的大夫,徹底惹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