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地之春（八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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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張云雷受傷，他原本就將流產(chǎn)的“”話不說劫了楊九郎就回宮”的計劃真的就流產(chǎn)了，但他死活不肯住干凈整潔的客棧，非要攛掇著阿貍帶他回他們鄉(xiāng)下那個小破磚瓦房。

楊九郎想，那房子雖然破些，但終究五臟齊全，至于張云雷那些侍衛(wèi)們，陳芳大約能自行解決——關(guān)鍵是實在齁不住兩個張三歲的嬌音！

本來家里的壁爐就是為了阿貍砌的，隨著阿貍一天天長大，身體健壯了許多，這個冬天楊九郎已經(jīng)減了白天的柴炭，但這會兒張云雷住下了，一直窩在被褥里并嚷嚷著要他陪著暖床……阿貍都羞了他父親好幾次，可這人毫無悔改，真是……

楊九郎索性燃了壁爐，且燃得旺旺的，看他還有什么說嘴！

阿貍都嫌屋子里熱，拉著陳芳去屋子后頭的菜園里堆雪人，房間里又剩他倆。

“哎呦，九郎，我剛好像扯著了，你來幫我看看傷口是不是崩裂了？”張云雷窩在一團被他揉皺的棉被里，皺著眉可憐兮兮地看著正燒水的楊九郎，那兩汪深墨真是顫巍巍氳霧，讓人一見便要被深吸進去，無法自拔。

楊九郎看了一眼便回身盯著快咕咚冒泡的銅壺，準(zhǔn)備不予理會——近年來，阿貍都不太玩這種裝可憐的把戲了！

“九郎……”尾音翹上天，鳳眼圓睜又氳起更深層水霧，愣是將一雙明眸妝點得更加山花海霧，可惜——楊九郎堅決不看！

“九~郎……哎呦！”音調(diào)簡直不能聽，卻又伴隨了一陣“骨碌碌”滾肉的聲音，楊九郎一驚，扔下手中的銅壺轉(zhuǎn)身去看，那人竟只裹著中衣從床上踉蹌跌落，幸而一部分棉被已經(jīng)鋪陳在地上，不至于讓粗糙的青磚蹭傷他的肌膚。

“您就不能消停些！”語氣里帶著嗔怪，手腳卻麻溜地將人抱起、平平穩(wěn)穩(wěn)放到床上，并將依舊絲滑光亮的被子拍干凈給人蓋上……

人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楊九郎左手的一根小指——這人！知道拽小手指更容易控制人！

“你不理我……你……不對我負(fù)責(zé)了？”他將楊九郎的手指拽到胸口，那雙可憐兮兮的眼睛跟阿貍簡直如出一轍，只是阿貍真的長大了，懂事了，不會再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騙吃騙喝，但這人……真是越活越回去！

“皇上，您有傷在身需要靜養(yǎng)……”這點子外傷其實不算這么，楊九郎只是想編一個讓他安靜休息的借口，當(dāng)然，他也確實受驚了，能安安穩(wěn)穩(wěn)休息一陣也是對他好！

“你別騙我，”張云雷一手緊拽著楊九郎的手指，一手緩緩從他細白的手背摸上去，握住他的手腕在內(nèi)側(cè)的軟肉上輕輕摩挲，“我這點傷在你眼里根本沒什么，你就是不想理我，厭煩我，才一門心思想讓我睡覺……”說著還一臉幽怨。

“您、您千金之軀……”被說中心事，楊九郎兀地面頰發(fā)燙，一直燙到耳朵尖兒通紅，只好十分笨拙地想了個理由，“您受傷經(jīng)歷少，還是好好休息放松一下，才不容易被夢魘住……”

“所以才要你陪我……”張云雷又將手往里伸了伸，心里贊嘆這憨憨肌膚白嫩柔滑，雖只薄薄一層，下面便是蘊著青筋的堅實肌肉，但總叫人欲罷不能，“你在我身邊，我才能睡得安心……”

真是自己挖坑往里跳！

楊九郎真懊悔自己尋了這么個拙劣的借口！

“那……皇上快些睡，我在您旁邊坐著……”楊九郎不再找借口——不管如何，讓他安安靜靜睡過去，他就能早些脫身！

張云雷卻拉開被子：“你躺進來，我抱著你睡！”

“……”永遠也別想與狐貍討價還價，一不小心就能被他繞進去！

最后，楊九郎溫好銅壺里燒開的水，躺進了張云雷的被子，被張云雷八爪魚般的緊抱著“陪”人歇了個覺兒——人還算老實！

楊九郎心里嘆氣——以前不見著他還可以，就這么有阿貍伴著生活下去也很好，將來用剩下的銀子給阿貍置辦一個小買賣，再給他娶房媳婦兒，他這一生也就平淡圓滿了。

可是見著他……

雖然理智上覺得不該回京，但實際操作起來……只要他不同意，這就是個大麻煩！況且，只有他自己知道，深埋心底的感情有些壓不住，總在蠢蠢欲動，也就無法再用強硬的拒絕來維系自己表面所為的“自尊”……

所以……

張云雷經(jīng)歷了一番“波折”，終究成功將楊九郎拐回鎮(zhèn)國公府，且國公府有后，阿貍封鎮(zhèn)國公世子，大名楊謙——所謂“謙謙君子，用涉大川”，大吉。

楊九郎沒想到張云雷竟然十分大方地讓阿貍姓楊——他一點不介意阿貍姓張，甚至從來沒想過阿貍會姓楊，世俗本就該如此，況且他提出要讓阿貍“閑散一生”時，張云雷可是抵死不從——他以為，張云雷會強硬地要阿貍進宮，跟著鴻學(xué)大儒學(xué)詩學(xué)禮，學(xué)一切皇子該學(xué)的東西，但，他竟只是指派了宋千里的一個學(xué)生駐鎮(zhèn)國公府做西席，每日教阿貍識字練字，讀些有趣的人物傳記和小故事，與那些皇子小時候要學(xué)的可相去甚遠，甚至比不上他楊九郎小時候?qū)W得東西！

不過很快張云雷便露了他的“獠牙”——

“九郎，阿貍在府上開心嗎？”一日下朝之后，楊九郎慣例陪張云雷用膳，張云雷“不經(jīng)意”問。

楊九郎對如今張云雷的安排十分滿意：到底他還是能尊重他的意愿，身為帝王的他能做到這一點是真不容易！

“皇上欽點的這位老師確實不錯，阿貍學(xué)得十分歡快，精益了不少……”

“過些時候春闈將開，宋千里忙得團團轉(zhuǎn)……”水墨般的眼仁兒瑩瑩一晃，眼尾就盛出千般風(fēng)情，晃得楊九郎竟一點沒覺察那人的手已經(jīng)緊緊拽住他幾根手指，身子也往前湊了不少，離他越發(fā)近了。

“你府上那位關(guān)一鳴本是他的得力助手，他想借回來用用……但到底……你也知道宋千里的脾氣，他有些抹不開面兒，不好意思將人從你手里要回去……”

楊九郎明白張云雷的意思，大約是宋千里怕他認(rèn)為把自己的學(xué)生要回去會耽擱阿貍的課業(yè)，遂淡淡一笑：“宋大人也真是，這有什么，阿貍不過開蒙，停幾天自行練練字也無妨，況且我盯著呢，阿貍還算是聽話的?！?/p>

“不，不……”水墨暈染的眸子微微一閃，像是兩盞墨猝不及防一碰，晃出令人心動的墨香——人，已經(jīng)緊挨著楊九郎，“我是想，那關(guān)一鳴只管進宮幫忙，阿貍這幾天也住進宮來，關(guān)一鳴每天抽出一兩個時辰指點阿貍總是可以的……”

“倒是也可以……”楊九郎想著，張云雷對阿貍是極盡喜歡差點上天摘星、下河攬月，每日總是抽出時間晃一趟國公府，要與阿貍笑鬧上個把時辰，甚至……甚至恬不知恥地“留宿”，咳，因著這事兒，坊間可流了不少傳聞，甚至有說慶帝是個坤澤——

哦，這里插一句，外人知道阿貍是鎮(zhèn)國公世子，是楊九郎楊統(tǒng)領(lǐng)的孩子，一些知道內(nèi)里的像劉春山、賢羽、賢珠、薛用、陳芳等自然不會張口亂說，至于宋千里、吳錦安這種一知半解的，只知道當(dāng)年世子爺站隊十分正確選擇了淏王，并沒有十分清楚他們倆的關(guān)系，自然也聯(lián)想不到阿貍與張云雷的關(guān)系，而那些知內(nèi)里、心中不忿的，這些年大多一個個被張云雷清理干凈，剩下的也就是那種不敢多開口的！

所以，張云雷覺得若是楊九郎不肯進他后宮，那阿貍還是待在鎮(zhèn)國公府比較好，少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即便像現(xiàn)在有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也不敢舞到他們正主面前，這樣挺好！

以至于坊間就傳出了“慶帝是個坤澤”的說法！

好嘛，也確實，楊九郎哪兒哪兒都看不出像是個坤澤！

然后慶帝陛下看上的年輕穩(wěn)重的新晉鎮(zhèn)國公，所以“夜夜”私會鎮(zhèn)國公——就這一點張云雷覺得很委屈，哪有“夜夜”，他也想“夜夜”來著，可惜那個憨憨不給機會！

所以，他就想了個辦法——

“阿貍，可離得開你？”

熱息穿透耳膜燒到腦仁兒，楊九郎頓時有些暈乎，下意識接話：“唔，這么說倒是也不怎么離得開……”

“那你也宿進宮來……”

“唔，也好……”

話音未落，一雙軟唇便侵襲上來，帶著絲絲甜蜜見縫插針：“就知道你一定會答應(yīng)……”

唔，答應(yīng)？答應(yīng)什么？

嗯？

宿……宿進宮來？這……

“唔……皇、皇上……這不合規(guī)矩！”左避右閃，終于得以說句完整的話。

一旁的賢珠賢羽面面相覷——這簡直沒眼看！她們的皇帝陛下如水蛇一般纏上坐得大馬金刀的楊統(tǒng)領(lǐng)，簡直……簡直比、比pachuang的妃子還會！

因張云雷蹭坐上去的時候只坐了楊九郎的一條右腿，重心有些不穩(wěn)，擔(dān)心得楊九郎還一手?jǐn)堉难苑浪粝氯ァ@人總是這樣不管不顧，一點都不考慮自己的安全！

張云雷毫無顧忌地貼著楊九郎，只管各種占便宜：這憨憨，總是會護著他，首要考慮他的安全！

總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沒毛??！

“怎么就不合規(guī)矩？我跟你什么關(guān)系？”張云雷嬌嗔著板起臉，“也就是你硬挺著不肯宿在宮中！你就當(dāng)可憐可憐我，天天被宋千里他們抓著批這個、批那個，干坐幾個時辰，還得跑那么遠到國公府看阿貍……”

“阿貍都跟你姓了，你還不滿足，還總吊著我……”說得真是“合情合理”，讓楊九郎無法反駁，“我什么都讓著你，你總不能這般得寸進尺，進宮住幾天也拿這么多說辭搪塞我！”

堅實的大腿努力維持著一個人的重量和穩(wěn)定，可坐在其上的人還扭著腰不安分，讓他不得不摟緊了人腰身將人固在懷里：“我……”

他很想像人一樣張嘴就來許多有的沒的大道理，可奈何腦瓜中空空如也，根本不知怎么拒絕，“我……我并沒有得寸進尺……”想了半天也只是這么一句蒼白無力的控訴。

張云雷長臂一勾將人脖頸勾住，整個人都掛貼在楊九郎身上，樣子十分放松，一根手指還緩緩繞著楊九郎頸后翹出的一撮毛發(fā)：“你想想我身上的幾處傷疤，是不是都跟你有關(guān)系……”似是自言自語，“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讓你心里知道，你在我這兒真的怎么都可以，可也總得為我考慮考慮……”

說得好心酸委屈，不明就里的都以為是楊九郎渣得處處拿捏他！

說著又將小巧圓潤的下巴擱到人肩膀淡淡道：“我到底是一國之君，萬萬人之上，可在你這兒卻是一點兒也做不了主……她們這些潛邸的丫鬟見慣了還好說，那些新添的或是宮里的老人兒該怎么看我？連個身邊人也拿捏不住，可不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昏君……”

這兩片嘴皮子絮絮叨叨，片刻也不停，好像真就都是他的理兒！

賢羽和賢珠簡直太佩服自家皇帝陛下了，沒理也被他說出十分理兒來——有這張嘴，確實也該他做皇帝！

“這真的不合規(guī)矩……”楊九郎也不知自己在堅持什么，但他隱隱有個預(yù)知，若是自己果真在他宮中宿下，那就再也出不去了——他就如潰堤的蟻穴，一點一點，潛移默化，千里之堤也終將潰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