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話題

《小星》是《詩經(jīng)》當(dāng)中篇幅極短的一篇。關(guān)于這首詩的主旨，古往今來，評論家們頗多爭議。有人說它寫的是一個大老婆和小老婆和諧共處的故事，有人說它寫的是一個下級官吏辛苦奔波的經(jīng)歷，我卻覺得，它寫的是一個像《半生緣》那樣的關(guān)于兩個人的故事。

世均：今天又下雪了，我好像看見一個像曼楨的女人，可是轉(zhuǎn)眼之間，她已經(jīng)不見了。也許是種幻覺，因為我一直不能忘記她……；

曼楨：我想每一個人到老都總會有兩三件事情拿出來講的。如果我跟世均真的結(jié)了婚，生幾個孩子，那一定不會是個故事了……

我第一次看到許鞍華導(dǎo)演的這部《半生緣》應(yīng)該是15年前的事兒了。那年的冬天，我為了備考研究生，蝸居在校外的出租屋里溫書。向晚的時候，偶然逛到街口的“大樹碟行”去租了一張盜版碟，就是這部《半生緣》。

大學(xué)四年，我像這樣看過了一千多部電影，到今天還能記起來的已經(jīng)屈指可數(shù)，但這部《半生緣》我一直記得。因為它講了一個好故事：一對性格、經(jīng)歷截然不同的戀人無助地行走在兩條近乎平行的人生軌跡上。他們無力對抗命運的捉弄，卻在漫長的分離中心心念念牽掛著對方。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很少再看電影。不僅是因為忙，更是因為我的生活和工作習(xí)慣：在我走過的半生中，那些能被我認(rèn)真對待以至堅持多年的事情，只是因為愛好，只是因為它們已經(jīng)融入我的生活，成為不可分離的一部分。

故此，自從走上了文學(xué)研究的專業(yè)道路以后，我便開始著意培養(yǎng)自己讀書的興趣，從前經(jīng)常把玩的電影也就慢慢兒地放下了。就像顧曼楨和沈世均在分散之后的14年里各自漂泊一樣，看過這部《半生緣》之后，15年間我竟然再也沒有看過了。

直到最近，因為讀到一首小詩，才又次想起了它。

嘒彼小星，三五在東。肅肅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

嘒彼小星，維參與昴。肅肅宵征，抱衾與裯。寔命不猶。

——《詩·召南·小星》

關(guān)于這首小詩的主旨，《毛詩傳》的分析令人費解——可能是我資質(zhì)太過魯鈍吧，我實在無法參透《毛傳》為什么會說這首詩寫了一個家里的大老婆和小老婆和諧共處的故事。

我更愿意相信《韓詩外傳》的說法。這首小詩是感嘆一個下層官吏因為家貧親老而不得不在仕途上勞碌奔波，所謂“肅肅宵征，夙夜在公”，正是他的辛酸與無奈。

詩旨照這樣一解本來已經(jīng)清楚了，可仍有一個小小的疑礙會出現(xiàn)在“抱衾與裯”一句上。這一句的主語到底是誰呢？郭晉稀先生解釋說：

謂“抱衾與裯”一句，指行人所攜之“幞被”，或役夫所攜之“行帳”，則似是而實非。他們注意了句中“衾裯”兩字，在“衾裯”兩字上做文章，不知道“抱”即古“拋”字。

（中略）詩言“抱衾與裯”者，說征人役夫“肅肅宵征”，拋卻家室之樂，夫妻之愛也。

唐人李商隱詩云：“為有云屏無限嬌，鳳城寒盡怕春宵。無端嫁得金龜婿，辜負(fù)香衾事早朝”。說李詩是從《詩·雞鳴》“蟲飛薨薨，甘與子同夢”蛻化而來，可。說李詩從《小星》“抱衾與裯，寔命不猶”發(fā)展而來，亦可。

——《先秦詩鑒賞辭典》

據(jù)郭先生的說法，“抱衾與裯”的主語是這名辛勞的官吏。他顧得了國事，便顧不了家事。于是乎，拋家舍業(yè)，離妻別子的內(nèi)疚便油然而生。詩文中的“抱”字正與“拋”字同義。

這樣理解當(dāng)然也不為不通?？墒俏铱偢杏X這首詩在周代很有可能是以賡歌相和的形式演唱的，即由男聲和女聲前后相繼，各唱一章。

詩的首章說“夙夜在公”，這可以被視為男聲唱腔的標(biāo)志。男子既然從早到晚都被冗繁的公務(wù)纏住，回不了家，當(dāng)然家里的太太便會感嘆“抱衾與裯”，孤獨寂寞。

所以轉(zhuǎn)入次章，換用女聲來抒發(fā)她的苦悶。“抱”字的主語如果是家里留守的太太，自然也就不需要用字形異寫來迂曲作解，釋之為“拋”了。

照這樣一想來，詩歌的兩章會自然而然浮現(xiàn)出一個精巧的結(jié)構(gòu)：男聲與女聲不約而同地唱著“寔命不同（猶）”——我們彼此的命運真不一樣呀！

可仔細(xì)想想，他們兩位，雖然有人曉行夜宿、盡瘁公事，有人卻獨守空閨，寂寞相伴。但無奈地行走在兩條并行線上的他們，不正像曼楨和世均那樣彼此思念，相互掛懷嗎？

參考文獻：
孔穎達《毛詩正義》；
竹添光鴻《毛詩會箋》；
張洪海輯著《詩經(jīng)匯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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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晉公子

排版|奶油小肚肚

圖片|網(wǎng)絡(lu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