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洗濯

卻言蕩妖陣乃是各派陣法配合而成，幾位道爺無法使出真炁，就將竅門教給鐵河。期間，明宗帶僧兵圍著山麓豎起一百二十八面禁法旗，趺坐念降魔咒。道門弟子則回營歇下，恢復(fù)精神，以待時(shí)機(jī)。三天后，清晨，鐵河收回功法，問賬內(nèi)眾人：“清虛門陣法如何得？”周鮮道：“齊娘子有真炁化形之仙術(shù)，或可相助。”說時(shí)，看向身旁孫鼎。孫鼎道：“看我干嘛？只要小子舍得婆娘，我還舍不得徒弟么?！辫F河道：“我去問一問?！逼鹕碜呦蛲忸^。端木遙于門前攔住他，說道：“此去兇險(xiǎn)，河兒為何不悲？”鐵河道：“我祖師爺說，安時(shí)而處順。事物自有定數(shù)，我雖有些害怕哀傷，但想起妖道再不能為禍，甚安?！倍四具b垂下手，目送鐵河掀簾出去。幾位道爺相視嘆息，心中已有打算。

齊玲隨鐵河入帳，問道：“我該如何協(xié)助？”周鮮道：“古籍中所述，清虛結(jié)弒神陣，馭其中真炁人形護(hù)衛(wèi)蕩妖陣?！倍四具b捧來書本，指出文字給齊玲看。俏娘子細(xì)看過，說道：“自然愿意，承道爺指教?！辫F河拱手道：“還請各位道爺命我節(jié)制門下弟子?！敝荃r道：“小子品行，道門皆看在眼里，今日除妖，在所不辭?！彪S即帶李雨風(fēng)、端木遙、陸五味走出帳篷，聚集弟子于轅門外，又各挑十名出色弟子，喚近前來吩咐一番，交給鐵河指揮。竹云觀弟子入門不久，法術(shù)尚未熟稔，陸五味帶九人親自上陣。鐵河拱手道：“承各位相助。”眾人拱手道：“斬妖除魔，道門本分?！敝螅S鐵河演練起來。

三五天后，陣成。齊玲盤坐于幕下，閉目運(yùn)行白虎真炁。真炁飄出門外，漸凝聚成一個半透明巨人，視之人欲傾，有百丈高。巨人緩行至木墻前，謹(jǐn)慎邁過，又走出幾十仞，奔向清虛山之巔。其所過處，樹木皆倒伏，且一步一響，大地震動。鐵河攜眾遠(yuǎn)遠(yuǎn)跟隨。兩刻鐘后，小郎君停在后山禁地洞口五十丈外，命道：“竹云觀列前，東來門壓后，赤霄派與神雷派各為左右?！北姷茏影戳钚惺?，擺好陣形，將鐵河圍在中間。忽然，石門大開，黑暗中飛出一柄劍，直刺來。陸五味與弟子立即使出金光罩。金光大亮，覆蓋人形，似一堵金色墻壁。飛劍觸之，彈向洞內(nèi)。鐵河道：“快誦法咒，封印此處?！睎|來門弟子趺坐下，掌心朝上，兩手相疊置于腹前，異口同聲，念誦起來。冷風(fēng)乍起，刮過樹林，揪枝扯葉，熱氣隨之翻騰。洞中傳來聲音：“你等尋死，何苦念經(jīng)？”鐵河喝道：“鳥人！躲在暗處不敢見光，出來受死！”話音落，洞口兩邊閃出兩道白光，沖向蕩妖陣兩翼。赤霄派陣中十人蹬腿彈出，留一串殘影。只聽鏗地一聲，那白光一滯，退出丈外站定，正是王無心。神雷派得陣中咒語加持，可用真炁，當(dāng)即念出雷法咒語，同時(shí)推出一掌，銀雷匯合，打中敵人。李濡被電得全身肌肉緊繃，待挨過勁，咬牙罵了幾句。鐵河道：“神雷聽令，女賊該是有避雷之法，打得她叫苦為止。”神雷派弟子稱“諾”，繼續(xù)攻勢。李濡又硬抗幾下，覺身上酸痛，再受不了，只能躲。王無心看著赤霄眾人，鬢邊滑下兩道汗。鐵河道：“赤霄聽令，后發(fā)制敵，護(hù)陣要緊。”赤霄弟子承命，橫劍于胸前，緊盯王無心。子敬道：“果真有幾下……”原是巨人一腳踢在山洞上方，震得這人說不出話來。鐵河笑了下，看著洞內(nèi)，大聲說道：“你再說呀！”巨人又踹了幾回，擂上幾次，一時(shí)大小巖石紛紛滾落下來。風(fēng)輕柔，漸起薄霧，從遠(yuǎn)處望去，清虛后山俱在其中，縹緲可見。李濡躲過雷電，叫道：“師兄回來！”躥進(jìn)山洞中。銀雷跟之徑入，忽折返，打在金光墻上，爆而滅。王無心乘剛才火光出現(xiàn)之時(shí)，奔向山洞，眼見還有幾步，卻瞧到一點(diǎn)白芒，即刻擋下，飛出墜地。赤霄弟子群起圍上，舉劍去刺。王無心手中弒神劍自動浮起，一旋，白色環(huán)形劍氣急速擴(kuò)開。赤霄弟子眼快手更快，格住劍氣，往后滑出六七尺。鐵河看見高木，喚道：“高師兄?！备吣镜溃骸皫煹埽襾硗砹恕！彪S即殺向王無心。王無心早起身握劍，迎上去。倆人動作極快，兵器交接，清脆聲響連連。斗過十回合，王無心慢了下來，叫道：“師傅救我！”高木一劍中的，穿胸而過，沉聲道：“這是還當(dāng)年殺我?guī)煹苤??！笔稚弦粩Q，拔出劍來。王無心倒地，血流如注。忽然，洞中飛出一縷綠光，飄入他鼻孔中。死人頓時(shí)睜眼，提劍戳向高木咽喉。高木側(cè)身躲過，順勢一推。敵仆倒在地，立即爬起，邊跑向山洞，邊吼道：“師父！”高木道：“由他去吧?！睆囊陆罄锶〕瞿ú纪兄笞ι硪徊?，扔了布，收回鞘，走至鐵河旁邊，說道：“得知師弟在此，特來相助?！辫F河拱手道：“多謝師兄。還有一會，等霧氣濃郁，就可封印妖道?！备吣净囟Y道：“我自領(lǐng)赤霄弟子護(hù)法。”鐵河道：“如此甚好?！备吣揪皖I(lǐng)赤霄弟子回到陣位。

霧氣愈發(fā)濃厚，抬手隱約可見掌紋。涼風(fēng)緩吁，含草木味道，凝一地露水，恰似清晨時(shí)分。東來門弟子念咒聲漸聚為一，仿若從天上傳來。鐵河身上有個透明鐵河，浮起半尺，望著蒼穹，面露痛苦之色。鐵河眉攏如峰，咬死牙齒，全身冒汗，衣裳俱濕透。他尋思：“看來是如書中所說，陣眼元神不存。嗬，玲兒你在哪？不行，哭了豈不是很沒面子？”閉上眼，淚和著汗，滾滾落。子敬走至山洞亮處，兩手憑空搓出個白光球，擲向蕩妖陣，觸而返，炸塌山洞，土石堵住了洞口。鐵河張口幾回，說道：“這倒好，省卻一番功夫?！标懳逦逗透吣炯氨姷茏佣伎聪蛐±删?，露出擔(dān)憂憐惜神情。鐵河道：“目視前方，不可輕敵?！北娙瞬辉偾疲阃蕉?。巨人凝視著鐵河，過了會，忽轉(zhuǎn)身倚山背對。半個時(shí)辰后，東來門弟子停止念咒，都站了起來。那元神已離開肉體，懸在半空中，忽離忽合。鐵河肉身呼吸微弱，一動不動。沒誰能說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只有望著。巨人變?yōu)榧t光球，飛向營寨。齊玲收回真炁，說道：“我想歇息?！蓖鯌延竦溃骸班??！弊叩介T外，放下簾子，站在邊上，嘆口氣。齊玲兩眼無神，眨也不眨，摸到床邊坐下，脫去鞋子躺好，蓋好毯子，望住幕，閉上眼，很快入睡。山上，陸五味見霧氣不再流動，就收回陣法，說道：“成功了?！备吣驹囘^鐵河鼻息，皺眉說道：“沒了?！标懳逦短F河元神，說道：“我等帶回去，好生安葬?！闭f到這，垂首抹淚。高木擦擦眼，說道：“好?！本拖律侥脫?dān)架。倏然間，一道白光從天而降，落在鐵河身上，轉(zhuǎn)瞬即滅。

王懷玉見眾人走來，上前問道：“我妹夫呢？”陸五味搶在高木之前說道：“沒了，什么都沒了?！痹捔T，嘆息搖頭。王懷玉問道：“真的？”高木吸吸鼻子，喉結(jié)提一下，說道：“真的?！蓖鯌延褡炖锉某鲆还蓺?，眼眶瞬時(shí)紅了，說道：“妹夫這么好，怎么沒了？”淚流不止，抓袖擦拭。陸五味和高木相視一眼，一個搓龍須，一個用拇指捋著一撇胡子。陸五味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李褐死了?！蓖鯌延竦溃骸澳闫拍锼懒?！還罵我。妹妹和妹夫多不容易，你倒好，沒事人一樣。”陸五味道：“東來大弟子，走，我們幾個進(jìn)屋詳談?！卑肼飞嫌龅叫l(wèi)辰通和李褐，也請到帳內(nèi)了。入夜，齊玲醒來，坐了好一會，出去散步，恰逢王懷玉走來，就問：“事情了結(jié)了嗎？”王懷玉道：“了結(jié)了。”說著，淚涌如泉，緩了會，又道：“妹妹你要撐住?！饼R玲道：“死了就死了唄，我已經(jīng)想通了。”懷玉道：“你傷心就哭幾聲，這樣憋著不好?！闭f著抹著臉。齊玲道：“自然這樣，我能怎辦？”負(fù)手踱出營寨，徑往河邊。王懷玉柳眉齊上揚(yáng)，擦干眼瞼，走進(jìn)一頂帳篷。帳內(nèi)，吳萱說道：“若是元神尚存，我還可以醫(yī)治，如此這般，回天乏術(shù)矣。”她用袖子點(diǎn)點(diǎn)眼瞼，見眾人無甚哀容，說道：“你等竟不悲傷，果真是道門弟子，看得開?！毙l(wèi)辰通要說話，被陸五味攔下。高木道：“你今天給道爺和眾師弟療養(yǎng)，耗費(fèi)許多真炁，早些歇息吧?！眳禽娴溃骸澳闼弥剑R姐姐都不知道去哪了，我去找齊姐姐去?！币袈?，往外去，又看高木跟過來，仍邁著步子，說道：“我又不是小孩子，總是跟著我。”高木道：“你對這里不熟悉，亂跑迷路了怎辦？”吳萱道：“我不要你管?！北蛔プ⊥笞?，不耐煩道：“干什么呀？你放開我。”高木道：“狐仙，再耍小性子我不理你了?！眳禽娴溃骸澳且院竽銊e理我，每天粘著我，煩?！备吣镜溃骸岸冀Y(jié)婚了，還是孩子脾氣，難怪和齊娘子投緣，你們?nèi)齻€全是倔驢。走?！闭f著，拽著吳萱往回挪。吳萱自然不肯，卻沒她高哥哥力氣大，腳在地上滑。高木帶吳萱走進(jìn)帳篷，對懷玉說道：“王大姐，你看看你妹妹?！睉延衩蜃煲贿?，起身走過去，對吳萱說道：“好妹妹，講情義，你且坐下聽我好好給你講?！逼渌诵α?。吳萱見狀，蹙眉張嘴，撓撓頭。

夜里涼，凸月映云，風(fēng)輕氣清，葉婆娑。齊玲漫步至河邊一棵樹邊，坐而抱膝，看天，看山，看水面，忽眼瞼一抖，眥涌四道淚，連連綿綿，又合流，面上已是白光閃閃。她沒什么表情，用指撇一撇右臉，揉一揉左臉，張口唇顫，閉上咬住牙，喃喃道：“我再不兇你了?！痹捖?，“咦”地一聲哭出來，低頭髻頂膝，嗚嗚落淚。過了好一會，俏娘子抬起頭，望見對岸有個高大人影，眨眨眼，又合上搓一搓，定睛細(xì)瞧。她道：“阿河?！碑?dāng)即站起來，揮手呼喚。人影瞬間不見，一片黑茫茫。齊玲猛吸鼻子，笑道：“騙我?！贝蠼械溃骸鞍⒑?，你出來——”回音低回，陣陣滅，驚起幾只鳥兒，學(xué)著大叫“阿河”，遠(yuǎn)去了。河面起了皺，月影起伏，似是要融化一樣。齊玲何等聰慧，卻道：“夢幻泡影?！笨捱筮?，又坐下，望著河，發(fā)癡。許久，營寨里僅有三五處火光，哨兵擎著火把穿行在帳篷之間。俏娘子臉蛋雪白，眼瞼紅了一片，像血。她脫去布鞋，起身走至淺灘。水很涼，趾頭撥動幾回，邁開步子，至水沒膝，低首解腰帶，忽然，眼前腰上出現(xiàn)一只大手。齊玲緩抬首，視線經(jīng)過對方胸前濃密長須，頓在嘴上。鐵河抓緊齊玲小手，說道：“玲兒?！饼R玲笑道：“我馬上去見你?！庇挚聪蛐±删劬?，表情僵住，旋即斂容微笑道：“跟真的一樣?！辫F河道：“玲兒，我錯了。”齊玲道：“你有什么錯？太史公曰：‘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氵@樣兒女情長，哪算是英雄好漢？”鐵河動容，說道：“我，我是真的。”齊玲道：“你手冰涼，估計(jì)是我腦子里的。”鐵河無言。齊玲望向腰帶結(jié)，胳膊掙扎幾下，說道：“你快放開呀，讓我去見阿河?！奔钡贸槠饋?。鐵河手上更用力，另一臂摟住齊玲肩膀，說道：“玲兒，你好蠢。”齊玲道：“你才蠢?！币蝗蛟诶删靥派?。鐵河笑道：“看來騙不了你嘛。”齊玲擦干淚，說道：“敢這樣騙我，要你好看。”鐵河笑問道：“你什么時(shí)候發(fā)覺的？”齊玲道：“眼神。我也不知道，感覺就不像幻覺?！辫F河道：“水多冷，來。”橫抱起妻子，到岸邊坐下。齊玲坐他懷里，噘嘴道：“你們合起來騙我?！辫F河道：“我剛恢復(fù)過來，沒想到你做這傻事?！饼R玲道：“噢，還記著呢。我是準(zhǔn)備洗澡的，之后找個有權(quán)有錢的英俊小郎君生個孩子，不，生一堆，氣死你?！辫F河笑道：“頂多做個妾嘛，哪有給我做正室好？”齊玲伸手扭了丈夫耳朵，嗔道：“氣死我哩?！辫F河笑呵呵，前傾脖子，在妻子嘴上點(diǎn)一下。齊玲當(dāng)即開口笑了，兩個酒窩含著月光，閃閃亮。鐵河笑道：“誰叫你說難聽話，說什么再找一個，就要你哭。”齊玲道：“我……”卻又被親上，就抬起胳膊勾住丈夫脖子。吻了會，鐵河腦袋向后一仰。四唇相分，發(fā)出“?！钡匾宦?。齊玲聽了發(fā)笑，問道：“你沒吃飯？”鐵河咂咂嘴，說道：“你也是。”齊玲手背遮嘴，笑道：“好惡心。”嘻嘻笑。鐵河道：“大姐說你沒吃晚飯，我就帶了吃的?！闭f著，從腰帶上取下個布袋。齊玲拿過來，坐到鐵河身邊，鋪開外面一層，看見兩個油紙包和一袋酒，又拆了線，掀開紙，擰出個雞腿遞給丈夫，說道：“吃?！贝龑Ψ浇舆^，拿起酒囊拔去塞子，吞了幾口，贊道：“痛快！”又把酒囊給郎君拿著，捧起燒雞啃起來。鐵河咬口肌肉，說道：“我還伺候你吃飯。”齊玲嘴里轉(zhuǎn)著雞翅，吐出骨頭，說道：“你活該。你總該解釋、解釋為何騙我的。”鐵河道：“剛才說了呀。”齊玲努起嘴，微開，等鐵河喂了酒，咽下說道：“別以為這樣我就原諒你了。”音落，咬下個雞腿吃。鐵河道：“你慢點(diǎn)吃。嘿，是祖師爺救我。當(dāng)時(shí)一道白光落下，元神重回肉身，但尚需調(diào)息恢復(fù)，就耍了這招嘍?！饼R玲唇間露截雞骨，轉(zhuǎn)頭看向丈夫，使個眼色。鐵河笑著搖搖頭，取出骨頭扔了。齊玲嚼著說道：“你再這樣饒不了你?！辫F河喝口酒，說道：“我看對岸那片草叢不錯。”齊玲道：“對，要你綠得茂盛。”鐵河道：“你敢嘍。”齊玲撇嘴道：“我有什么不敢的，還敢頂嘴！”一拳呼在丈夫背上。鐵河沒動，身上肌肉被打得抖兩抖，卻喂妻子喝酒。齊玲道：“這才像樣?！辫F河干笑幾回，說道：“太兇了呀，溫柔些么?！饼R玲道：“嫌棄了，知道嫌棄了，很好嘛?！痹挍]，“嚶”地一聲哭了。鐵河連忙撫妻背，安慰道：“啊喲，哭什么呀？剛打了我呢。好玲兒，你別難受哩，多矯情?！饼R玲抹了淚，一腳踹到丈夫股上。鐵河笑道：“虧你還大我?guī)讱q，嬌滴滴，倒像是娶了個小娘子?！饼R玲道：“你又說我年紀(jì)比你大。”啜泣兩三下，放了燒雞，揪來另個燒雞上的腿，低頭小口吃。鐵河笑道：“這有什么？我這嫩草還給你吃了，不虧?！饼R玲笑了，看著丈夫說道：“對，我賺了?！辫F河見妻子涕泗橫流，皺眉笑道：“哪來的野丫頭？”用袖子給她擦凈。齊玲撒了氣，柔聲笑道：“郎君對我真好?！辫F河道：“臭脾氣，還想偷漢子?！饼R玲道：“誰說的，我可沒說?！辫F河自是笑著不說話。吃了酒肉，倆人便生了堆火，歇息了。

次日，齊玲略睜眼，見天色微明，捂嘴打個哈欠，又捏起身上蓋著的衣裳嗅一嗅，不禁笑了，之后坐起裝束好，挎著郎君上衣，走至河邊，說道：“阿河，早上冷，你穿上呀。”鐵河光著膀子，正練本派養(yǎng)生功法，說道：“無妨。睡得如何？”齊玲笑得露出一排貝齒，說道：“自然舒服?！彪S后也在一邊演起赤霄功法。旭日霞光悠悠起，曉月蟾彩翩翩落。他倆歇下，于河邊洗漱畢，并肩望東方一片金光，頓生欣喜之情。鐵河贊道：“嘿呀，好亮！”齊玲覷著眼，睫毛泛著光，笑道：“我好開心?！辫F河道：“走，回營吃飯。”拿了上衣穿上。齊玲上前笑道：“我?guī)屠删齺怼！辫F河笑道：“我可消受不起?！饼R玲將衿帶縛好，邊束腰帶邊說道：“怎么會呢？”打個蝴蝶結(jié)，拎出胡須至衣襟外面，又捋順，說道：“好了，走吧?！闭f著，挽住丈夫胳膊。鐵河邁開步子，說道：“熱呀?！饼R玲笑道：“這個胳膊抱著多得勁，我都想咬一口?！辫F河道：“來嘛?！饼R玲拍了丈夫屁股，又說些情話。倆人一路閑聊，進(jìn)了營寨，回到居處端來早飯吃。早飯簡單，半個鍋盔，一碗粟米粥，一碟黃豆醬。外面軍士往來，腳步快而穩(wěn)。齊玲撕下一塊鍋盔，問道：“你瞧，都急匆匆的，有什么事么？”鐵河道：“我去問一問?！背隽碎T，走向一名甲士，拱手笑道：“大哥留步。這里人來人往，是為何事？”甲士見是鐵河，叉手行禮，笑道：“將軍下令收拾行裝，要凱旋回府哩?！辫F河又拱手道：“原是這樣，多謝大哥相告?！奔资孔允腔囟Y，卻道：“道長，我有一事，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辫F河道：“但說無妨。”甲士笑了笑，腆然道：“可否摸我頭頂，沾沾仙氣。”鐵河一愣，微笑道：“我是道士，不是神仙，無什么仙氣?！壁s緊拱手告別，溜回帳篷里。甲士皺眉抓一抓項(xiàng)，思及差事，離開了。鐵河把這件趣事講給齊玲聽。齊玲笑道：“人要生氣哩，你摸一下怎么了？”鐵河道：“我沒仙氣啊，摸了騙了不好。”齊玲笑道：“我就說你是個榆木腦袋。說些好話怎么了？你好我好，一天心情好?！辫F河道：“你那是騙人，那位甲士比我年紀(jì)大，我這一摸，羞不羞?！钡皖^嘴沿碗邊旋著吃粥。齊玲撕下一塊鍋盔，蘸了醬吃一口，笑道：“也是啊。我家阿河真乖巧?！辫F河道：“滾。”轉(zhuǎn)頭一瞧，見鍋盔只剩巴掌大小，說道：“玲兒，早上吃這么多嘍?！饼R玲道：“嫌我吃得多呀?！痹捖洌熘溉c(diǎn)丈夫腦袋。鐵河后傾身子躲開，說道：“別動手，女兒家矜持些，野人一樣?！饼R玲收回手，說道：“沒良心，這樣罵我?！闭f著，嘟了嘴，眸子里起層霧。鐵河道：“哎喲，我錯了，為夫錯了。”站起些，兩指夾住婆娘鼻子拉一拉。齊玲當(dāng)即縮脖聳肩，閉眼咧嘴笑。鐵河坐好，說道：“吃，別搞你女子那套。”拿了鍋盔，大口吃起來。齊玲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亦不多言。

飯后，他倆洗凈碗筷還了，走向道爺休息之處。齊玲一進(jìn)帳篷，高木、吳萱、王懷玉、李褐、陸五味、衛(wèi)辰通紛紛低頭躲避目光。周鮮、孫鼎、端木遙、李雨風(fēng)都看向門口那對天作之合，目光中有欣賞贊許之意。俏娘子對王懷玉說道：“喲，大姐，都在呀?！彪S后來到孫鼎面前，叉手欠身道：“弟子見過師父。”又朝各位道爺行禮。孫鼎很高興，對同輩人說道：“我徒弟不錯吧?！崩钣觑L(fēng)道：“給你撿著了，我撿著個莽夫?！敝敢恢感l(wèi)辰通。孫鼎笑道：“老李言重喲，小衛(wèi)亦是天賦絕倫。哎，可比不過我這個關(guān)門弟子呀?！敝荃r道：“我孫師兄教此良徒，也是僥幸。”端木遙看眼李雨風(fēng)，笑著對周鮮說道：“我看你嘴上說得好聽，心里美得很。”眾人一陣哄笑。鐵河拱手道：“不才見過各位道爺?！钡罓攤兾⑿χ灶h首。周鮮道：“算起來，我們幾個都教過你。一開始，我還有些顧慮，怕有了本事變壞。如今看來，張子教得很好，也不枉費(fèi)我等一番功夫?！倍四具b道：“你倆別站著，坐著聽?！辫F河和齊玲就并肩跪坐下。周鮮道：“我等喚門下弟子來，是為商議一件要事?！?/span>

一刻鐘后，那倆前后出門，緩行至河邊。齊玲道：“此事難為，我……”鐵河道：“你看陸大哥，汲汲皇皇，如饑似渴。他是有心之人?！饼R玲道：“我贊同你?！睜科鹄删笫帧ｈF河道：“主脈之位，佳釀蜂蜜，爭來奪去，只為甘甜。我只為一瓢一飲，何苦墮入泥淖?！饼R玲道：“我看道爺另有打算，期望能平穩(wěn)承繼。大不了我倆離開祖庭，入深山當(dāng)野夫妻算了?！辫F河笑道：“說的什么話？野夫妻是何意？”齊玲笑露玉齒，說道：“這樣說是有點(diǎn)不對哦。那就叫神仙眷侶。如何？你打獵來我采果?！币袈洌箫L(fēng)乍起，扯去片片綠葉，攜之翻卷飛舞，撲背來。鐵河笑道：“最后變成猿猴，吱吱叫，互抓虱子。”說著，拿開婆娘發(fā)上葉子。齊玲彎眉蹙，單手托臉，說道：“那怎么辦？我這么美，變成那樣多丑。”鐵河道：“我已有主意。”齊玲道：“說來聽聽?！辫F河道：“其實(shí)沒那么嚴(yán)重。我倆在山上好生過活就是。我耕田，你織布，牛郎織女都沒我倆快活?！饼R玲道：“那肯定?？上б堰^了乞巧節(jié)哩。你看人家，送朵花也算是心意。你倒好，什么都沒有，拿我當(dāng)糟糠?！辫F河道：“越來越矯情?！笨吹缴磉咃h過一朵花，伸手抓住，放在婆娘面前，說道：“這行不行嘍?！饼R玲又嗔又喜，似笑非笑，說道：“缺了好幾瓣，我也不喜歡紫色的?！辫F河道：“沒櫻花，沒桃花，菊花也沒有。玲兒要什么花，我變個給你?！饼R玲斂容道：“你變來?！辫F河道：“閉眼?！饼R玲忍著笑，說道：“想親我?！辫F河道：“玲兒最壞了，總想著干壞事。”齊玲道：“你才是。”掐了郎君腰，停步閉眼。鐵河摟妻入懷，令其耳貼胸口，說道：“好了?！饼R玲睜開眸子，說道：“花呢？”鐵河道：“聽吧?！饼R玲屏息聆聽，遮嘴笑了，說道：“好多，有山上那么多?！辫F河笑問道：“什么顏色？”齊玲道：“五顏六色，暖暖的，香香的?！辫F河放開手，說道：“可以了?！饼R玲道：“我還要看一會?！辫F河笑問道：“彎著腰不難受么？”齊玲道：“不知道坐下呀?！辫F河就坐下了。齊玲坐他股間，繼續(xù)聽，又笑道：“嘿嘿，起風(fēng)了，嘩啦啦響。”鐵河道：“我看是你瘋了。”齊玲嘴唇一皺一扁，笑開了花。

虎賁2023.8.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