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陳述

她死了。

猝然驚醒，我沒來由地想到。

田里沒有蛙叫，小院沒有燈星，連風(fēng)雨都不聲不響。黑黝黝的荒野上闃寂彌漫，沒有任何死了人的征兆。

但我知道，頭頂閣樓里多了具尸體。

我當(dāng)然知道。

她曾是我的母親。

我無數(shù)次夢到那個夜晚，夢見自己醒來，從此孤苦無依。一層層擺脫所有夢境后，我總是會站在十字路口正中，頭頂是孤苦無依的月亮，形狀因時而變。褪去繁華，城市安靜的有些古怪。

一場夢游。

麻木掃視四周，回家的路在腳下漸漸縮短。經(jīng)過之處，世界緩緩融化成一攤爛泥，骯臟惡臭。

我打起精神，用眼睛仔細(xì)看了看，確認(rèn)世界在融化只是我的幻想。

到家洗了個澡，熱水化開凝固血跡，順著指尖淌進(jìn)下水道。

睡吧，明天還是星期一。工作日。

要恰飯的嘛。

我對自己說。

二、筆記

夜行至無人之境

晚風(fēng)帶著腐臭

我獨(dú)自驅(qū)趕風(fēng)聲

獨(dú)自隨波逐流

腳下枯葉根植污水

綻放，綻放著腐朽

若是嬌艷花朵

腐臭也將視為馨香

昏黃凄冷

街燈，將游魂照透

萬家燈火多遙遠(yuǎn)

可月光也退讓了

只好躬身

藏身光暗之間

陰影之中

以何為名？

來者以何為名？

誰發(fā)出了邀請，

又引你到此處？

來者是客

狂歌痛飲吧

否則其罪當(dāng)誅

鬼魂的巡回舞會

邀請孤獨(dú)的不眠者

小心

小心街道的角落

倀鬼的怯弱

請在午夜前入夢

莫貪戀群星

失格的犧牲啊，切記

明天，還是星期一

三、陳述(二)

可能是九歲？記不清了。

我在那天失去了母親。

可以說幸運(yùn)，酒精早已毒死她的男人。

也可以說不幸，她剩下了幾個錢。

旁人看來故事或許引人憤慨且有些狗血，但對當(dāng)事人來說，他只會麻木于他們的爭吵他們的嘴臉?biāo)麄兊奶撉榧僖狻?/p>

至少我已然麻木。

寄人籬下，又是九年。

我不恨他們。你知道，我自找的。

但那些親戚的冷笑時常讓我想起魯迅，想起瘋子眼里寒徹骨的月光。我只能比任何人更努力，偷偷勤工儉學(xué)，試圖逃離那個村莊，逃離飼養(yǎng)我的人們。

我的老師，一個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他像神父一樣幫助了我，像一個中世紀(jì)的高潔的虔誠的神父一樣。

最終我如愿以償，拋棄了故鄉(xiāng)。

現(xiàn)在，如你所見，這是我生命中最可悲的決定。

四、故事

“早上好，”她說，元?dú)鉂M滿，“今天也早到了嗎？”

對方點頭回應(yīng)，面帶微笑：“嗯。早上好?！?/p>

打過招呼，女孩坐到工位上，借著隔板的遮蔽再不控制表情。她笑得很燦爛，本就漂亮的臉愈發(fā)明媚。

前輩永遠(yuǎn)一副讓人如沐春風(fēng)的樣子。她想。風(fēng)度翩翩又善解人意，而且...嗯，長得好生俊俏！

大概...很招人喜歡吧。

說起來，姐妹們(男女不限)對他印象都超好的，我是不是該有點危機(jī)感？

今晚請他吃飯？嗯...他一直支持AA，這也不會讓他擔(dān)心欠人情。

加油！開了口就是勝利！

“那個...”她探頭，半張臉躲在隔板下。

聽完女孩的提議，他愣了片刻，旋即恢復(fù)笑容：“好啊?！?/p>

第二天，他還是早早來到公司。

可過了很久，他也沒有等到昨晚相談甚歡的女孩。

四周后，她的工位上換了新人。

五、筆記(二)

十六字令

憐。一見佳人知媚妍。千般望，卻怕不成眠。

搗練子

江又靜，月還清。獨(dú)看長明坐復(fù)驚。萬里無云君莫喜，不知來日是陰晴。

六、故事(二)

一宗命案遞到王警官面前。

“我舉報一起命案。尸體至少在這里放了個把月。”電話對面這么說。

“先生，你在哪兒？”接線的小伙子立馬就急了。

“我家?！睂Ψ秸f。

王警官聞言，當(dāng)即領(lǐng)人奔赴案發(fā)地點。

很普通的公寓。

屋主打開了門。普通上班族，穿著廉價西裝，連皮鞋都沒有換下。

讓人想起《斜陽》中的“母親”。

令人作嘔的味道飄出屋外。

“死者在哪兒？”

“最里面。她是我的同事。我應(yīng)該就是兇手?！?/p>

“你說啥??？”

“總之，請先把我拷起來吧?！?/p>

她在里屋，主臥隔壁，已經(jīng)高度腐爛，發(fā)黑而惡臭。

自稱兇手的男人，眼中的茫然與悲哀依舊揮之不去。

七、自述(三)

這樣，近來的死人就找著怨府了。

還有我的母親。

那個女人并不比她丈夫溫柔。她不喝酒，但發(fā)起瘋來仍然...令人印象深刻。

所以，“他”做了我不愿做的事。

她死了啊。

雖然我沒有印象，可她終究是死了，因為我。

啊(笑)，也是，這聽起來像狡辯。我們重新編個故事吧，絕對能定我死罪的那種。

不行？

算了，我也覺得，這樣的故事其實足夠了。

八、

這時，他才意識到，一個多月以來，這間屋子一直飄滿了惡臭。

是“他”不愿讓他發(fā)現(xiàn)？

但為什么自己現(xiàn)在發(fā)覺了呢。

推開房間門，蟲類落荒而逃。

她已經(jīng)爛得不成人樣。沐浴露和洗發(fā)水的香氣，也再聞不到了。

他一步步靠了過去，腳下不知什么東西黏糊糊的。男人不愿去想。

原來是這樣啊。他如夢初醒。

真是庸俗。三流故事。

揮手打開飛蟲，他仔細(xì)辨認(rèn)著她的臉，猜測著嘴唇的位置。

他躬下身。

幾只蒼蠅搖搖晃晃飛起，落在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