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信備份
人現(xiàn)在是套著滯重的羈軛爬行,
但是有力量沿著最美的軌道行進......
請快點,哦,請快點,新的創(chuàng)世時刻——
請向下微笑,甜蜜的黃金時代!
——荷爾德林
從我開始
在這兩年間,我不斷地嘗試在人們歸之于“哲學”名號的全部領域中充實自己,試圖以未曾有過的毅力與敏銳來閱讀與觀察。我來者不拒、不問流派...在這個過程中,“追問”成為了唯一的目的。在此期間,我感受到了如獲至寶般的喜悅與訝異,感受到了身處巨人的戰(zhàn)爭中的激昂與輝煌,但更是感受到了痛苦與困惑以其無邊的力量把握了我——除去理解與勞累的艱難外,更有對我們生存境況之憂慮從世界的各處涌現(xiàn)、有對哲學本身存在的意義之質問在心中幽靈般飄蕩:難道我們能對這一切視而不見?在肥沃的土地上生長著的居然只是毒草與雜類?玫瑰去哪兒了?漿果去哪兒了?莊嚴的榕樹與熱情的棕櫚去哪兒了?
?
抽象的虛無
在這幅圖景下,我們所要做的事情是再清晰不過的:去發(fā)現(xiàn)毒草的共性與個性,然后從這兩方面將其徹底地從時代的園地中拔除——而其遺留倒有可能轉化為有用植物的養(yǎng)料。
從其抽象的共性來看,我們所應當擊垮的一切都深深地根植于某種虛無之中——這種虛無,作為哲學從創(chuàng)生之初就面臨的最大敵手,從未放棄吞噬人們的任何機會。在不同的時代,虛無以不同的形象出現(xiàn)在哲學的反面,而哲學也必須借助其力量來戰(zhàn)勝它。直到黑格爾發(fā)現(xiàn)了這種隱秘的機制:一方面,他開始積極地(對應懷疑論)利用“否定性的力量”,公開地將敵人(虛無)的力量引導至了精神——至少是人類主體的一方;另一方面,他約束了虛無,將懷疑與否定限制住,為其指明了運動的方向,在理性的、清晰的概念之中產(chǎn)生了帶有必然性的運動。上述的兩個方面是緊密相連的壯舉。
但是黑格爾的學說必將出現(xiàn)裂痕,所有利用虛無所填補的、概念間的縫隙最終都會綻裂,更不用說其辯證運動的起源是否建立在堅實的基礎上了。
分析哲學的角色(或者說,邏輯學與維特根斯坦哲學的角色)應當是追問否定運動的正確方向:為何“白”的否定是“黑”而不是“無色”(或反之)?“無色”究竟在語法上是不是一種顏色?在這類意義上來說,分析哲學真正地限制了虛無,將其規(guī)訓為一股被控制著的力量,在分析哲學的規(guī)訓下,我們才能將虛無的力量重新對準其自身。分析哲學家們鞭打我們的脊背并非出于無情,而是為了勉勵我們向著真理而不偏移。
而對于辯證運動的幾個起點,則不應當逃避至另一個語境中對其降下批判,而是該直面其似乎無可辯駁的正當性,在它們自己的戰(zhàn)場上將它們擊潰——我所意指的是“存在”(作為《邏輯學》的起點)于“感性確定性”(作為《精神現(xiàn)象學》的起點)。馬克思與海德格爾都從感性學說開始了對于黑格爾的批判(用具、因緣與工作場地),但是海德格爾看見了黑格爾乃至之前大部分哲學的起源缺陷并通過批判將這種缺陷暴露在我們的視野(Horizont)之中:在理性上我們對“存在”一無所知,但我們卻堅持在理性的語境中談論“存在”。
當然,海德格爾更抓住了傳統(tǒng)時間觀的問題,并正式開啟了哲學的時間轉向......在此我們足以看見:歐陸哲學也沒有錯過哲學的重要課題,相反,它與分析哲學相輔相成,構成了對黑格爾哲學的起源與運動方式的批判,甚至還構成了對“起源-運動方式”這種機械論系統(tǒng)哲學觀的元批判。
到此為止,我們不應該說:黑格爾被后人所無情地擊垮,他的一切只是癲人的狂想。相反,我們有一切理由正當?shù)卣f:黑格爾,作為明確把握住哲學最大敵人的哲學家,其豐富的遺產(chǎn)既沒有被后人拋棄,也沒有被后人不假思索的繼承(這可能比前者危害更大)。后來的偉大哲人們不辱使命,不僅抓住了二十世紀前中葉的時代精神,更緊緊地把握住了一般哲學的真正精神——對抗虛無。
虛無,如同是海中之大礁石,在華而不實的波濤泛濫時便隱而不顯,只有在時代運動陷入危機與停滯時才冒出海面。而在這個時代,我們發(fā)出“對抗虛無”的呼聲這件事絕非偶然——并非我們在呼喚什么,而是將要停滯的時代和對處于泥沼中的人們的傷悲在呼喚我們:“不要讓他們落入虛無!”
我們必須將自己貼的離虛無更近,將它能為我們所用的力量收集起來。所以,我們必須準確地找到它——但這并不容易,因為“存在”與“虛無”是一對最難以把握的范疇。為此,我們也許得從生存、生命出發(fā),但是不能終止于生存、生活;我們要感受存在,但是不能終止于感受與存在;我們要重新審視我們的語言,但是連這審視也必須重新被審視......是的,伴隨著巨大的危機感,新的批判時代來臨了。但我們不能將批判化為完全的、后現(xiàn)代的摧毀力量,而是要建立新的秩序——我們不能只“到空無一物的新世界中去”(因為世界中不能空無一物),而是“到空無一物中去建立新的世界”。
我們應當繼承現(xiàn)象學家與存在主義者的工作,也要繼承前人的所有工作。為了對抗具有最大力量的敵人,我們要拿出所有的武器:一切哲學、自然科學與藝術都要被考察然后引導以朝向這個戰(zhàn)場,而歷史性將成為將它們聯(lián)系在一起的牢固紐帶。
可是,在回顧了這樣一條哲學史的簡要線索之后,有任何的方法論出現(xiàn)了么?我們究竟問出了什么?難道我們不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樣用語言的箭矢去企圖射中一個不存在的事物么?難道我們不是遇到了海德格爾和存在主義者們所面臨的問題么:它是什么?
我想,即便我們反問億萬次,這個時代的所有人都還是能感受到虛無的力量。有人會因此獲利,有人會因此衰敗,但是有人會為了除虛無以外的一切而不對其妥協(xié)——這就是我認為的、一部分哲學工作者的使命,也是,允許我再次使用海德格爾的語言,我們的天命。
至少我們【此在】存在,這就是方法論的第一綱領(胡塞爾)。第一步:對于存在,存在是什么?【W(wǎng)hat is being for its being?】(海德格爾)第二步:定義(定義這個動作)與定義的定義是什么?【W(wǎng)hat is ‘is’?and what is is’s ‘is’?】(海德格爾、維特根斯坦)第三步:存在的辯證對立范疇是什么?是不是無【Das Nichts】?(海德格爾、維特根斯坦、黑格爾)
?
具體的虛無
擁有了黑格爾、海德格爾、雅思貝爾斯等等前人的經(jīng)驗,我們的大體方法將不是空穴來風,但更重要的是:我們處于一個虛無的時代,這雖然是一件至壞的事,卻也為我們的工作提供了相當?shù)谋憷?。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時代源源不斷地為我們提供質料。
虛無在各個時代的、已知的表現(xiàn)形式:無意義論、不可知論、私人語言等等。虛無在這個時代的、隱秘的表現(xiàn)形式:極端民族主義、極端自由主義、科技至上主義、拜金行為等等。奇異的是,前者可以是溫和的,而后者在程度上只能是極端的——因為前者的虛無本質無論在任何量上都暴露無遺,反而散露出無所畏懼的厭世風范,而后者必須通過自己的極端性、煽動性與“眾言”【Das Gerede】來掩飾自身的空洞——后者迫切地將自己擠入世界之中,以吞噬嘗試滿足自己的虛無。更加奇異的是,前者和后者本質上都是集體自殺,而最后的結局都是歸于虛無。不過,有了前車之鑒,我們這次不會再落入瘋狂思潮的陷阱,不會錯把虛無的爪牙當做對抗虛無的勇士......
但是沒有接受過哲學訓練的各地的人們有可能又會被欺騙(這很可能在這個時代大規(guī)模發(fā)生),而我們的具體使命就是要拒斥這樣的欺騙,不論是理論上的,還是真實的、處在社會之中的。
“問題不只在于解釋世界,更在于改造世界?!?/p>
?
至我結束
篇幅所迫,對問題的考量到此為止:辯證的圓圈從抽象的我的感受開始,而終止于我要做的具體的事。我盡量將我所認為的、應當做到的事和其根據(jù)簡要地表達了。由于我對于哲學的認識尚處膚表,也未能包括她的甚至一小部分的歷史,所以我對上述文本的原創(chuàng)性與深度并不抱奢望。
但更重要的是:若您看完此文多了一點感觸或靈感,我就已經(jīng)感到莫大的榮幸,進而追求更高的真理,并以此孜孜不倦之追求為生命。
?
祝福這將溢的杯兒罷!使這水呈金色流泛出來,把你的祝福的回光送到任何地方去罷!
看呵,這杯兒又會變成空的,查拉圖斯特拉又會再做人了。
——查拉圖斯特拉之下山如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