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若文

《狂飆》電視劇中眾多人物形象鮮明、活靈活現(xiàn)，即使一些出場不算多的徐江、小混混李宏偉等，都是形象多棱多彩，豐滿真實。最讓人矚目的，首推張頌文扮的高起強與高葉的陳書婷了。筆者認定，二人的最亮點是無臺詞表演。

●無臺詞表演，在影視劇中的地位格外重要

影視畫面上，人物語言在陳述故事、交待情節(jié)上唱著主角，這就是劇本為何基本都是人物語言的緣由所在。人物語言的表達，少不了語調(diào)的快慢、語氣的輕重、行腔的高低、口齒的清晰，姿態(tài)呀、表情呀也不能缺位，因它們是語言表達有力的輔助。無臺詞表演，語言不參與，少了主角，僅靠輔助手段表情、尤其眼神傳情達意、揭示內(nèi)心。一個演員的實力究竟怎樣？無臺詞的表演方顯高低。第7集，高葉扮演的陳書婷在仰視鏡頭中的二層樓梯口，一雙手臂平行搭在胸前那么一站，首次露面就氣場壓人：顏值、表情、姿態(tài)、裝束和背景諸多元素的融合，綻放出了這位闊太太的高雅、超俗。不需語言，也不需動作，就將觀眾俘獲到了她的身邊。接著挺胸昂首地下了樓梯，瞥也不瞥二位警察一眼，一腳將地上的兒童玩具遠遠踢在一邊，且是響響地，對警察的不歡迎，一點也不掩飾。接下來，給客人讓也不讓座，就自己不客氣的仰坐沙發(fā)上，一種貴夫人滿滿的傲慢。觀眾還沒有領略她的金聲玉音就已受到強烈的情感刺激：這位女人不好惹也不一般。當警察安欣留給她電話號碼時，她兩指頭上下翹著理也不理；兩位警察離開后，她順便將安欣留著電話的紙條揉后扔進廢紙簍里，不信任、不配合警察調(diào)查的態(tài)度就亮給了觀眾。這一集快結(jié)尾時，不肯放棄的安欣又找陳書婷，她正在門前的院子里看書，愛理不理的，安欣就談起她的孩子在外邊玩耽誤上學，陳書婷略略抬頭，兩眼一瞥，僅用四個字反詰：“管得著嗎？”當安欣說到孩子“不應該跟你在一起東躲西藏”時，陳書婷凝視了，神態(tài)定格于瞬間，呈現(xiàn)出的是她在思考，接下來頭微微一歪，眼睛微閃，嘴角攏了一下，露出輕微的笑容，體現(xiàn)了對警察安欣由不理到接納的心態(tài)轉(zhuǎn)變。當發(fā)現(xiàn)小孩不在身邊的一瞬間，直到安欣將他領回來，在少得可憐的對話間歇之際，她的幾個面部表情特寫鏡頭出現(xiàn)在屏幕：有孩子不見時的驚嚇，多處找而不見時的著急，孩子歸來時的驚喜，對領孩子歸來的安欣的感激，還有對孩子亂跑的憤怒。最顯現(xiàn)的，是對安欣這位警察的感激后猜疑心與不信任的丟棄。這些無臺表演就為情節(jié)的下一步開展，做好了鋪墊。無臺詞表演，張頌文扮演的高啟強也有很多很多：喜、怒、哀、樂常掛臉上，時不時出現(xiàn)的低頭深思、動也不動地凝視、平靜中突然露出的笑容、兩眼瞪圓后的憤怒等等，都在向觀眾做著無聲的訴說、告白。好的演員，善于給自己制造無臺詞的空間，并能充分利用這一金貴的空間盡情地將內(nèi)心向觀眾充分地袒露。觀眾特喜張頌文、高葉，緣于他二人均能在這方面顯出手段。這足以說明，無臺詞表演，在影視劇中的地位格外重要，也不可缺少。因篇幅所限，拙文只將無臺詞情境中張頌文的表情、高葉的眼神展示一番。

●高啟強扮演者張頌文的表情

張頌文的表演被大家津津樂道的多了去了，其中有三處最為光亮。凡大家說到的，拙文不再重復。緣于這三處很有看點的無臺詞表演，似乎少有人提及，拙文啰嗦幾句：

第一個看點：39集中，當高啟強和警察的一起制服要將黃瑤扔到樓下的過山峰之后，養(yǎng)女黃瑤當著高啟強的面高舉證據(jù)，向安警官說：“說我要舉報陳高啟強所有犯罪的事實?！备邌妰裳坫读艘幌隆＞驮诮饩认碌膭偛?，養(yǎng)女含著熱淚與自己緊緊擁抱一起的，怎么說翻臉就翻臉？高啟強將眉頭一皺，然后頭歪向另一方，顯出驚奇。因為在他的手下，弟兄們沒有一個不忠于他的，怎么養(yǎng)了這么多年并像親女一樣對待的一個女孩子，能夠背叛自己？驚奇中含著不解！然后兩次特寫鏡頭，是高啟強凝視著黃瑤，一臉的無奈，在呈現(xiàn)著內(nèi)心的復雜。他兩眼里面沒有閃出兇光，也沒有反問，更沒有舉起拳頭對“白眼狼”揍一拳的恨透。也許有，但深藏心底。目睹著養(yǎng)女的離開，他半天一動不動，喻示著他對養(yǎng)女仍是不解。他也清楚自己將面臨什么，沒有反抗或者賴著不走的愚蠢舉動，而是在安欣攙扶下，瘸著腿一步一步就范。這正是在社會上層混跡多年有頭有腦的黑惡頭子的個性：輕易不會失態(tài)。張頌文對角色把握，很是到位。

????第二個看點：39集安欣給身陷囹圄的高啟強在大年夜送來餃子，勾起了高啟強對2000年安欣給他送餃子的回憶。然后用手將餃子送入嘴里慢慢嚼著，暫短的眉頭一皺，表達著內(nèi)心的五味雜陳。除了咬肌動一動外，臉面僵硬，目光癡呆。咀嚼餃子，至少嚼出三種味兒：一是咀嚼著他自己的人生：2000年安欣大年夜給他送餃子時，他還是一個單純而善良的小商販，而到這一次吃餃子時，已經(jīng)成了社會罪人。二是咀嚼著坐在對面的安欣：正是他，執(zhí)著地盯著自己，絲毫沒有放過，直把自己送入死牢，能怪怨這位鐵面好友一點面子不給？人家恪守職業(yè)，有什么可怪怨的？三是咀嚼他與安欣的關(guān)系：人家多次提醒、多次勸解，只怪自己拒絕了好友的好心，也就拒絕了自己的生路！僵化的表情，掩蓋不了波浪翻滾的內(nèi)心。與這一看點緊相連的，是警察喊他“時間到了，該走了?！彼麅裳酆瑴I，呼吸緊迫，然后渾身無力的從床上移動到床邊，離開牢房時一臉慼容、兩腿踉蹌。一代梟雄，平日殺人毫不手軟，但當法律鐵拳砸在自己頭上，也表現(xiàn)出他作為人同樣有著怕死的一面，這才是真實人性的呈現(xiàn)。

第三個看點：這是一個最有看點的看點。26集中，當?shù)艿芨邌⑹_向警察李響，導致二人墜下樓時，第一個是特寫鏡頭，是高啟強兩手扒著陽臺欄桿往下一瞧，隨著一聲狂吼，發(fā)瘋似返身立即下樓，這是樓上僅剩他一個人的情況下真情的流露，既有對弟弟舍車保帥舉動的驚嘆，又有對弟弟可能丟命的傷情。第二個鏡頭就開始假裝了。這個是全鏡頭：警察和眾人圍向帶著血跡平臥地面的兩人時，高啟強在背景中出現(xiàn)了，白色服裝在眾人夾縫中很是顯眼。他低著頭，步履蹣跚地下著臺階，有氣無力的樣子。第三個特寫鏡頭是李響被拉去搶救而弟弟被確認死亡，他稍一哀傷便裝做無事人一樣，兩眼無神地望著遠方，接著是粗聲出著氣，左手不住地往后梳著頭發(fā)，然后無意地搖搖晃晃只挪幾步，就跌倒在一個桌旁，顯露出對弟弟獻身的內(nèi)心傷痛，他被扶起時又恢復了故作的鎮(zhèn)定。為了不辜負弟弟的命白送，此時有了一句表白：說是弟弟販毒，他自己報的警。第四個特寫鏡頭，一本正經(jīng)地又一句臺詞“我現(xiàn)在就回去了”后轉(zhuǎn)身離開，意思是弟弟罪有應得，他不值得留戀，也不想善后，界線劃得很清。第五個特寫鏡頭，離開時兩次回頭，扭過頭背著眾人眼皮又閃了閃，傷痛實在難以掩飾。張頌文既裝到該裝又流露到所應流露，尺度的把握十分到位，這就是高超的演技。這些，他都在無臺詞中拿捏得恰到好處。

導演透露，在拍攝過程中，張頌文強大的觀察生活的方法讓他震驚?！八苎杆俑钪腥舜虺梢黄涝趺戳?。他化完妝就溜達，隨時隨地在觀察?！币蛴性敿氂^察，才能把握生活的本來，才能在無臺詞表演中達到逼真。

●陳書婷扮演者高葉的眼神

?????“大嫂”成為網(wǎng)絡熱詞，是對高葉扮演技巧的贊揚，形象而充分，連行家劉若英都很認可這位“大嫂”是“氣質(zhì)、氣勢、演技、美貌都齊了”。高葉高水平體現(xiàn)在諸多方面，尤其是眼神上的無臺詞表演。 在《狂飆》中，最典型的是兩類：

一類是情感反應。11集中陳書婷帶著幾位壯漢將高氏兄弟在半道上攔截后暴打一次，這是對于泄露自己信息的不守信用者的懲罰，也不排除對他兄弟倆壞了她報仇心愿的解恨。她出面了，鏡頭從慢慢行進中的腳上移到頭部，她瞧著打人場景，待打到了她認可的程度，頭擰向身旁的隨從示意收手。接下來，是她仰頭挺胸慢慢走上前來，面肌緊繃，眼睛閃了一下，一股霸氣凜然的樣子。直接面對著高啟強，搞清“你是哥哥”以后，恨勁由一開始的高啟盛身上轉(zhuǎn)到了高啟強。她頭稍微一歪，麻利地從腰中抽出黑色腰帶，眼緊盯著問了一聲“消息是你透露給徐江的？”當高啟強回答“對”以后，她將腰帶纏在高啟強脖子上，高啟強調(diào)笑著，并沒有使她心腸有一點兒發(fā)軟，在高啟強連續(xù)說幾個“沒有力”的間隙，三次特寫鏡頭放大了她瞪大的兩眼露出眼白，第二次閃出兇光，尤其第三次含著狠勁，嘴角的鼓動顯示著牙根緊咬，兩手在不斷加力。等高啟強連連咳嗽、氣喘不上來時，她微微露出得意的一笑，蘊含著懲罰后的快感，眼中帶著對不守信用行為的不屑。她的霸氣、不屑、憤恨、得意，全呈現(xiàn)了出來。16集，白小晨被解救后坐在車里，高啟強教唆兒子說警察叔叔問話時就說綁架你的是一個人。這一前一后，陳書婷白眼斜過高啟強也有三次，表達了她內(nèi)心對高啟強教唆兒子說謊，還把兒子當作棋子來用的不滿。情感反應體現(xiàn)的是喜怒哀樂，這在高葉的眼神中得到充分體現(xiàn)。

另一類是表明態(tài)度。12集，陳書婷引高啟強見泰叔，當高啟強跪在那兒被泰叔認作干兒子時，陳書婷眼神示意，高啟強立即向泰叔獻出紅包作為見面禮，此時她的立足點已由干爸轉(zhuǎn)到情人身上。20集有一段耐人看的情節(jié)：泰叔想調(diào)解高啟強和程程之間的矛盾。背景是，高啟強被抓期間，泰叔委托程程管理建工集團，工程怎么也推不動，高啟強無罪釋放之后，時間不長就將工程一切亂象擺順了，高啟強和程程二人的矛盾已也公開化。泰叔調(diào)解時，畫面是高啟強和泰叔面對面坐在長長木案各一端，中間是陳書婷執(zhí)壺斟茶。氣霧之中她瞥了高啟強一眼，投去的是一副自信的眼神。當泰叔有一件事要說給高啟強時，陳書婷掉過頭來望著秦叔，面帶笑容，右嘴角微動一下，明亮的雙眸含著期盼，想知干爸究竟站在哪邊？當泰叔說“工程要做下去……還需要程程的技術(shù)和知識”時，陳書婷臉調(diào)過來盯著高啟強，想聽他什么態(tài)度。高啟強正在思索，泰叔接著說到“你們內(nèi)斗是集團的損失”時，高啟強猛拍一下桌子。陳書婷滿含笑容表示對他態(tài)度認可，接著給高啟強遞了杯茶，暗示他飲一飲，不要這么對秦叔性急，兩次特寫鏡頭，顯示的是她直直地盯著丈夫，眼里滿含著期盼。高啟強在思考如何回答的時候，陳書婷對他是自信的目光。當高啟強表示愿意和解，陳書婷嘴兒微張，笑開了，顯示出了一種誰都能看清的滿意，也含著她對丈夫不凡才能的格外贊賞。屏幕對這一在場的女閑人不斷用著特寫鏡頭，給她的無臺詞表演予以機會，不僅次數(shù)多，而且每次時間充分。高葉也有效地加以利用，以眼神將自己內(nèi)心亮給了觀眾。

秦叔目睹程程被抓，猜疑是高啟強一手策劃。若是干爸泰叔和丈夫高啟強內(nèi)心有了隔閡，最難處的當是陳書婷自己。高啟強給泰叔解釋清楚后，轉(zhuǎn)身向在不遠處等待勸說結(jié)果的妻子張開雙臂走來時，陳書婷滿臉笑容，眼中含情，料知丈夫勸說成功，這正是她想要的結(jié)果，于是在接納丈夫的擁抱時，喜自內(nèi)心并在表情上洋溢于外。

扮演熱戀中女子孟鈺的李一桐，演技也不錯的。她用腳踢安欣的隨意，以及宣布“戀愛四條”時來回走動的大幅度動作，將這位女孩子的性格狂放表演得十分到位，但眼神的缺失讓她失分不少，最典型的是她被劫持中面對尖刀將要刺來時，眼內(nèi)缺乏恐懼。這正是她作為女一號被高葉扮演的配角陳書婷壓過頭的原由所在，也是她一直演而不火的原由所在。眼中有神無神，是表演成敗的關(guān)鍵。

作者簡介：楊若文，本名楊軍，1961年考入北京師范大學歷史系，退休前為武警工程大學教授（編審）。出版著作十多部，其中兩部被部分大學選為教材。發(fā)于《光明日報》《解放軍報》《中華讀書報》以及雜志《今傳媒》《西部學刊》等的學術(shù)論文150余篇，內(nèi)容涉及到文學、語言、歷史、社會心理學、新聞傳播學多個學科，其中在古代漢語、報刊現(xiàn)狀與報刊批評、古典小說等方面研究的論文產(chǎn)生了較大影響。十多年前提出并論證的新聞情感信息傳播，如今已成新聞傳播學領域的熱鬧話題。還出版了長篇歷史小說《天涯何處無芳草》上下冊與《宮燈》，發(fā)表過少量散文與短篇小說，現(xiàn)為文學期刊《華文月刊》“華文觀察”專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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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何金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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