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這是一位西方作家以中國古代為背景創(chuàng)作的時間旅行小說，涉及到古代周王朝和古蜀國的歷史，知識十分扎實。主角的母親是時間旅行者先驅(qū)，在任務(wù)中失蹤了，兒子繼承了她的事業(yè)，甘冒奇險，除夕前夜，回到千年以前尋找母親。作者對于時間旅行的機制也有很多創(chuàng)新描寫，3000年前的金沙江畔、成都平原，帶著模糊飄渺的美感。
一出科幻版的“萬里尋母記”，來自中國科幻迷的老朋友、加拿大科幻作家昆什肯，譯者是你們都愛的羅妍莉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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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久見人心

作者 | 昆什肯

德里克·昆什肯，加拿大科幻作家。他的短篇小說刊登在《科幻世界》《不存在》《阿西莫夫》《克拉克世界》等科幻雜志，以及其他科幻年度選集。他的首部長篇《量子魔術(shù)師》首發(fā)中文并已出版，其續(xù)作《量子植物園》也已在中國刊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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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 | 羅妍莉

校對?|?Mah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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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約10700字，預(yù)計閱讀時間18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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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lù yáo zhī m? lì, rì ji? jiàn rén xīn.)

“Just as distance tests ahorse’s strength, time can reveal a person’s he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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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七點，郭磊爬上了通向他母親公寓的樓梯。她不在。她已經(jīng)有好久都不在了，但他今天有一次發(fā)射，或許是好幾次，他們一直都有在她或他發(fā)射之前見面的傳統(tǒng)。他用鑰匙開了門。

窗簾拉著，外賣袋散落一地，猶如障礙賽場一般，味道彌漫在空氣中。他母親向來不是個愛干凈的人，可今天是除夕啊。原先至少每年的除夕，她的公寓還是干凈的，貼著春聯(lián)、擺好焚香；他們自己的桌子，還有供奉祖先的桌子也都會布置妥當，擺著年糕、橘子和面條，門外還貼著門神。母親的房間里，皺巴巴的衣服散在地板上和床上，到處都是。他什么也沒碰。他想要她的公寓帶來的這種感覺，他需要這種感覺，這是她留給他的最后幾樣念想之一了。他在沙發(fā)上坐下，將手機解鎖。他將云存儲中的一個AI模擬器連到了帶有母親笑臉的一個圖標上。靜態(tài)圖像放大，充滿了整個屏幕，圖像動了起來，面帶微笑。

“我的帥磊磊呀，”她說，“除夕快樂?！本褪沁@個女人把他拉扯大，養(yǎng)育他、教導(dǎo)他、幫他療傷，在他年紀尚幼、缺乏信心的時候助他向上。

“我今天有一次發(fā)射，所以我想趕快見你一面?！?/p>

“小心點兒，寶貝，”那上傳到云上的女人說。

“你小心點兒，”他喉嚨一陣發(fā)緊。

“我每次發(fā)射都很小心，”她自豪地微笑道，“你去的是哪個時間？”

“公元前708年的成都外圍，還是一直有問題。我的觀察設(shè)備老是出故障，后續(xù)接手的跳躍者在我安裝攝像頭的地方也找不到攝像頭?！?/p>

“是鳥吧，”她安慰道，“或者風(fēng)暴?！?/p>

模擬器里的女人所說的話源于自己的經(jīng)驗。圖標背后的那個女人是一年前上傳的，她已經(jīng)為項目擔任了24年的跳躍者了。凡是跳躍者可能會面臨的麻煩，她多半全都遭遇過。他抹了抹眼睛。他之前跟模擬器也有過這樣的對話，就像原先跟他媽媽一樣。公元前708年老是給他添亂。

“出什么事了？”手機里的女人說。

“沒什么，”他說，“我要到公元前708年去修復(fù)我安的錄像設(shè)備，然后轉(zhuǎn)向其他項目?！?/p>

“磊磊，我為你驕傲?！?/p>

這話她說過很多次了，她是認真的。但她的話里帶著種空虛。上傳保存的不過是活在過去的那個女人。存儲設(shè)備里存放著包含她所有潛在反應(yīng)的巨大數(shù)據(jù)庫，可以對當下做出反應(yīng)，但并不會真正去思考或感覺。模擬器并不是真的為他感到驕傲。他關(guān)掉了應(yīng)用程序，從門口打量著這間昏暗的公寓。

“新年快樂，”他對著空蕩蕩的家說。

七點半，郭磊進了辦公室?！俺啥伎脊艂魉烷T項目”占據(jù)了通威國際中心最頂上那四層。他們可以從這里返回幾千年前的過去，研究世界原先的本來面目。文作棟脫掉了實驗服，正等著他。

“我還以為我見不到你了呢，”作棟說，“他們提前終止了我這一班，這樣我就可以趕上去重慶的火車，和家人團聚啰?！弊鳁潧]再說什么，也許是覺得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唔，你有沒得啥子新年計劃？”

“工作，”郭磊說，“晚一點兒我會跟在貴州的叔叔和爺爺奶奶通話。”

作棟愉快地點頭認可，仿佛郭磊正是希望這樣度過除夕似的。

“嘿！”作棟說，“關(guān)于紡織品染色的新錄像你看了沒？蜀人有一整套我們根本不曉得的顏色！”

“還沒?！?/p>

“原始照片在半成品文件夾里，你完事以后看一眼哈。我很快就要往家趕了?！弊鳁澋呐d奮有種感染力。古代紡織品固然激動人心，但郭磊原先裝好的某些設(shè)備已經(jīng)拍攝到了未知的木質(zhì)弦樂器。他至今還沒能錄到奏出的音樂，但他夢想著很快就能聽到3000年前的樂曲。

他跟著作棟來到了待命區(qū)域。今天沒有安排其他跳躍者的行程。除了作棟的監(jiān)測臺以外，其他監(jiān)測臺都關(guān)閉了。他量了體溫，檢查了耳朵和條件反射情況。郭磊用不著看任務(wù)簡介，他是在收拾自己的爛攤子。在過去兩年間，他一直在古蜀國都城周圍安裝考古攝像頭和麥克風(fēng)。大多數(shù)攝像頭都提供了不錯的數(shù)據(jù)，但有些攝像頭丟失了，因此他的績效審核成績開始變差。郭磊今天不是要去設(shè)置什么新的錄像系統(tǒng)，只是要試著找到并復(fù)原一個不比口香糖大的攝像頭。

但他沒有小看這次跳躍。每一次跳躍都自有其危險之處。某些回到過去的旅行更加敏感。歷史是可以改變的，雖然通常只是微小的改變；社會力量和技術(shù)力量有自身的慣性。但歷史當中的某些部分相當敏感，這使其具有危險性?；氐竭^去以后，不管在哪里都有可能意外地讓當時的人受驚或感到害怕，這相當要命。但最關(guān)鍵的是旅行本身也可能有危險性。

他不愿去想這個。冒險是值得的。他喜歡當跳躍者，就像在他之前母親那樣。呼吸到幾千年前的空氣是一種令人深受觸動的經(jīng)歷。目睹古代的城市，聽見語言上的變遷，聞到幾千年前菜肴的氣味，追溯建筑和技術(shù)上的發(fā)展，這些都賦予了他靈感、使他更富人性。郭磊覺得自己就像是宇航員，在探索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現(xiàn)在，作棟的藥丸在他的工作站那里開了封。這些藥丸是飛越時間的關(guān)鍵。作棟往郭磊的掌心里放了一顆，又將另外兩顆塞進郭磊跳躍服上的一個衣兜里。他剛吞下藥丸沒多久，工作站就……移動了，彎曲了，仿佛正在顛倒過來。作棟查看著郭磊的瞳孔。

“起作用了嗎？”作棟說。他的聲音聽起來猶如墜落的水滴，沒有形狀，透明一片，在自由落體狀態(tài)中搖擺著。郭磊點點頭，這讓待命區(qū)域變了顏色，逐漸變藍發(fā)紫。

“聯(lián)覺啟動?！?/p>

“咱們檢查一下你的領(lǐng)航AI ?！弊鳁澱f，他引著郭磊來到房間里的發(fā)射板處，這里在防彈玻璃的范圍之外。墻壁似乎正在融化，從固態(tài)變成了液態(tài)，卻一直沒有流下來。脫離了重力。作棟拍了拍郭磊的織帶和系帶，“你的AI準備就緒了。還有三十秒。你準備好了嗎？”

“好了。”

郭磊覺得腦袋膨脹起來，失去了重量，越來越大，以作棟無法想象的種種超常方式感知著這個世界。郭磊漂浮在一個令人愉悅的知覺萬花筒中。到出發(fā)那一刻，他按下了綠色按鈕。

世界縮緊了，壓縮成一道致密的微小漩渦。然后無遮無攔的群星環(huán)繞著郭磊，冷浸浸的白，現(xiàn)在的群星，未來的群星，過去的群星，他飛速越過猶如一摞摞黑絲絨的天幕，其上灑滿了金銀掐絲般的鉆石星塵。

項目重返過去的操作基本是自動化的：機器注入并調(diào)節(jié)能量。但理智的頭腦無法駕馭這一切，也沒有哪個AI能辦到。沒有任何數(shù)據(jù)集能夠教會AI在一堆三維表中看見所有年份，并從中找到正確的著陸點。人類的頭腦也辦不到，除非借助致幻藥使大腦擴張。但在藥物的影響下，郭磊的頭腦扭曲變形，膨脹成了邏輯漩渦形成的渦流，像面團一樣膨大、折疊，讓他可以同時看透那團非自然的霧瘴。郭磊需要找到通向某一年份的路徑。他找到了。領(lǐng)航AI跟隨著郭磊的思想，結(jié)束了他們的飛馳。

然后郭磊站在高高的草叢中，貼在一棵若隱若現(xiàn)的樹的粗糙樹皮上?？諝庵袕浡绽锪钊嘶璩恋脑鹿鸷拖鹉練馕丁Ｈf物都散發(fā)出通電般的生機，帶著諧振和意味深長的氣息。群星旋轉(zhuǎn)的速度緩慢下來。他覺得……非凡，高大，與世界相連，位于某種無垠的領(lǐng)悟邊緣。

他不得不服用解藥，好讓狀態(tài)平復(fù)下來。世界朝著各個荒誕的方向傾斜，在黑暗中色彩明麗，潮濕的微風(fēng)帶著蜂蜜味，草莖無聲地相互摩擦著。他從一只藥袋里取出解藥凝膠膠囊，吞了下去。

他的意識收縮起來，剛才還那般清晰的時間和空間一下子變得模糊、冷漠、如樹皮一樣堅硬。他變小了，溫暖的世界變冷了。什么也無法讓這種導(dǎo)航藥物自然代謝，所以藥效能持續(xù)兩到三天，但大范圍的神經(jīng)損傷在短短幾小時內(nèi)就可能發(fā)生。跳躍者必須足夠自律，才能按時服下解藥。

郭磊靠在樹上，從水壺中飲了一大口。

他的夜視鏡把成都平原夜間的黑暗變成了由農(nóng)田、土路以及夯土木屋組成的低矮格子圖。一彎月亮高懸于繁星之間。金沙江蜿蜒如帶，在一月夜間的寒氣中閃爍著不真實的綠光。幾十座爐灶在夜間封了火，顫動著更為熾熱的綠芒。一股興奮之情在他心中潛滋暗長，因為被帶進了一個古老的神奇世界。遠處沉睡的那座城市便是公元前708年的古蜀國都。

“新年快樂。”他悄聲說。

他對周圍的環(huán)境進行了安全檢查。沒有熱源信號，只有古代夜晚的寧靜。平復(fù)過程給他帶來了很大沖擊，他感覺皮膚上似有螞蟻爬動。他揉搓著手臂，試圖擺脫那毛骨悚然的感覺。他開始搜索，遵循光柵模式走著，用傳感器去探測高高的草叢。他在90分鐘內(nèi)完成了整個任務(wù)區(qū)域的搜索工作。數(shù)周前，他在這里藏匿了很多設(shè)備：微型麥克風(fēng)、微型高分辨率攝像頭、多光譜望遠鏡頭、隱藏的電池、還有儲存數(shù)據(jù)的微型硬盤。他將這些設(shè)備藏在了堤岸、堤壩和農(nóng)田灌溉渠旁邊的樹上。他發(fā)現(xiàn)他的設(shè)備運行良好，跟幾個月之后交給后續(xù)接手跳躍者的狀態(tài)差不多，但他并沒有找到丟失的攝像頭。攝像頭和其他設(shè)備有時是會遭到損壞，或被雨水沖毀，或被膽大的鳥兒或老鼠弄走，但兩年來，他的設(shè)備遭遇過的不幸事件實在多得過分，項目組都快要質(zhì)疑問題是不是出在郭磊工作不力上了。

郭磊重新落回到項目發(fā)射板上。在他扭曲的興奮感知中，苔蘚爬上了墻壁，發(fā)射板皺成了波浪狀。他熱愛這個超現(xiàn)實的世界，熱愛置身于這片奇異的色彩、聲音和形狀組成的浩瀚之中的感覺，但他所受的訓(xùn)練把解藥送到了他唇邊。他吞下解藥。時間收縮了，世上的色彩消失了，聲音不再渾厚，墻上并沒有真的長滿青苔，地板也不是真的形如波浪。就像手機里的那個女人并不真是他媽媽一樣。世界變得平淡無奇。

他拖著沉重的步子離開了發(fā)射板。一般來說，待命區(qū)域工作人員會在這里見他。他聽見一個女人在待命區(qū)域罵罵咧咧。他繞過防護墻。一名年輕女子正向前弓著背坐在椅子上，頭戴耳機，手拿游戲手柄，正用三臺大顯示器中的兩臺在玩電子游戲。

?“干掉他！干掉他！你的六點鐘方向！你的六點鐘方向！”她對著耳機說。

郭磊走到她身邊：“你是負責我的工作人員嗎？”

“等一下，”她邊說邊朝一群怪物開槍。

他不情愿地拿出備用的導(dǎo)航藥丸：“我得把這個給你?！?/p>

“放控制臺上吧，”她說，“不！不！不！現(xiàn)在是你的九點鐘方向！”

她屏幕上的角色旋轉(zhuǎn)、躲避、開火。

郭磊把藥丸放進藥盒里。

“你是誰？”

她略瞥了一眼，轉(zhuǎn)了轉(zhuǎn)手柄搖桿，扮了個鬼臉：“庫詠。過去咋樣？”

“你難道不該盯著我嗎?”

她用左手保持著一股火力，一邊敲了敲右手邊的顯示器。第三面屏幕上顯示出了他的各項指示器，全是綠色。

“就因為你的緊急跳躍，我錯過了今天跟家人團聚的機會?！彼f，“頭兒們說了，要是沒什么活兒的話，我就可以在網(wǎng)上跟我的小表妹們對戰(zhàn)。他們告訴我，你沒有多少需要我的。你需要什么嗎？射左邊！他在你的五點鐘方向！”

一個怪物炸出一道色彩和寶物。

庫詠轉(zhuǎn)向他，面帶微笑：“完事了嗎？我們現(xiàn)在可以回家了嗎？”

“我搜遍了整個任務(wù)區(qū)，還是找不到攝像頭。”

“哎呦！”她氣呼呼地說，“還得四個小時！我本來應(yīng)該跟家人一起待在家里的?！彼露鷻C，從他身邊擠了過去，“我會重置發(fā)射平臺?！?/p>

她匆匆走過防護墻。他脫下織帶和發(fā)射設(shè)備，癱倒在一張休息椅上。理論上是可以立即下一次發(fā)射的，但生物化學(xué)阻止他們這樣做。當解藥的藥勁還沒過的時候，重新進入導(dǎo)航的感知狀態(tài)并不安全。庫詠回來了。

“你有什么需要的嗎？”她戴上耳機說。

“沒有?！?/p>

“他們本來可以改天再辦這事兒的，那就不至于毀掉除夕之夜，”她說著重新開始了游戲。

郭磊將頭向后仰去，閉上了眼睛。瞥見過的那浩瀚時空在視覺記憶中糾纏著他。他利用呼吸法來平復(fù)自己，讓頭腦得以休息。庫詠的話當然是錯的。因為地球所處的位置，這件事只能現(xiàn)在來辦。時間旅行是管用，但他們不能隨便去任何一個時間。只能去一時一地，而時間旅行當中最困難的部分就是在無際的時空中找到地球。

地球以大約每秒30公里的速度在一條橢圓形進動軌道上繞著太陽疾速運轉(zhuǎn)。如果郭磊跳回六個月前，地球會處在太陽的另一邊，他就會在太空中窒息。而太陽又以每秒250公里的速度繞著銀河系中心運行，與太陽極之間形成了一個奇怪的角度。這些運動在四維時空中形成了一條扭曲變形的寬闊螺旋線。跳躍者要飛越這不規(guī)則的螺旋。在理論上而言，發(fā)射設(shè)備是可以精準地推動著跳躍者像穿越時間一樣穿越空間的，但導(dǎo)航變成了無法解決的問題。所以他們在跳躍時以一年為單位，就像從一個波峰跳躍到另一個波峰。由于日月周期的幾何形狀，找到丟失的攝像頭就變成了要在新年解決的問題。

他用拇指點開手機，滑向了有他母親微笑照片的那個圖標。

“你好啊，親愛的！”她說，就像是在視頻聊天。

“嗨，媽媽?！?/p>

“你看著很累?！?/p>

“導(dǎo)航藥物起效，導(dǎo)航藥物失效?！彼f，“你知道這是怎么回事?！?/p>

“把我們折騰得太慘了。”

“沒事?！?/p>

“你吃得飽嗎？”

“飽了，媽媽。”

“多吃點面條。你要是沒時間做飯的話，面條總是很快就可以做好?！?/p>

他們以前也以有所差別的形式作過這樣的對話。模仿他母親的算法是固定不變的，就像他所訪問的過去一樣?，F(xiàn)在她并不是在對新事物作出反應(yīng)，而只是對他給予的刺激作出反應(yīng)，但感覺就像是真正的她。

“我該去弄點吃的了，媽媽?！?/p>

“我多半還有一次跳躍要做準備。過會兒打來。”

“我會的。”

她的圖像縮小，變成了眾多縮略圖當中的一個。庫詠的電子游戲在翻滾爆炸的繽紛戰(zhàn)斗中飛速運行。

“你媽媽也是個跳躍者嗎，嗯？”她向他喊道。

他沒有回應(yīng)。有那么片刻，似乎這個問題要就這么飄走了，但庫詠接著便轉(zhuǎn)過身來，臉色蒼白。

“你是郭磊，”她說，她的話音蓋過了線上的對手擊中她那個角色時發(fā)出的聲響，“我太傻了。你媽媽就是……我是說……就是郭琦?！?/p>

她站了起來，手柄垂在一只手上，一只耳朵上的耳機也拽掉了。

“對不起，”她說。

郭磊會選擇與他母親相同的職業(yè)，這并不奇怪。有數(shù)以百萬計的人都想成為跳躍者，也就是新的探索者。但郭磊心中的激情更深。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母親就會在完成跳躍之后回家，大談目睹古代世界的興奮之情。她曾經(jīng)跳躍到古代加納的平原、歐洲人接觸前的秘魯山脈、七千年前的西伯利亞大草原、以及青銅器時代波蘭的密林深處。她安裝過錄像設(shè)備，觀察過化石記錄中沒能保存下來的人和技術(shù)。

她對自己的探險經(jīng)歷充滿熱忱，曾對其中的危險不屑一顧，直到他長大了些，考慮要申請加入項目。她曾在古代蒙古被長矛擊中，曾在尼安德特人所在的法國被群狼咬傷。有一回，她在一次跳躍中失控，險些無法在兩個世紀前的時間點安全著陸。他加入了她所在的跳躍團隊，這支隊伍覆蓋了從公元前1000年到秦朝統(tǒng)一之下的中國，但主要集中在春秋時期。

去安裝設(shè)備以研究周王國人民的遷徙時，她沒有從這趟任務(wù)中返回，當時他們派出了二十個跳躍者去搜尋她的下落。他們在東周時期的每一個年份著陸，進行掃描、監(jiān)聽無線電收發(fā)器或其他遇險信號。經(jīng)過一個月的尋找，項目組得出了令人悲痛的結(jié)論：郭琦始終未能到達過去的地球。他們告訴他，她很可能由于導(dǎo)航失誤而偏離了目標，未能將她的軌道轉(zhuǎn)向任何時期的地球。他有一陣子很是煎熬，想象著她在太空中窒息而死的模樣，但有的夜里他無法將思緒轉(zhuǎn)向它處。

郭磊取了跳躍所需的三顆藥丸：一顆用于回到過去，一顆用于返程，另一顆備用。他把第一顆藥丸塞進嘴里，另外兩顆放進特制的藥袋。導(dǎo)航藥丸最初的接觸幾乎立即刺激到了他知覺的邊緣。顏色改變了，陰影鮮亮起來，聲音發(fā)生了多普勒效應(yīng)，觸覺上產(chǎn)生了刺痛感?？諝饫镉袖撹F和胡椒的味道。世界在膨脹，像只氣球一樣充盈起來，在他所知的各個維度上、朝著人類的頭腦在未經(jīng)幫助的情況下根本想象不到的各個方向膨脹。這也是他母親應(yīng)當有過的感受。

“發(fā)射次序暢通，”庫詠從揚聲器里說。

她的聲音似乎很遙遠，同時距離變得有了彈性，時間格外清晰起來。

郭磊摁下按鈕，猛然間彈射而出，穿越了宇宙。太空熾熱而明亮，太陽懸在黑暗中，似乎靜止不動，而地球則像一盞頻閃燈般忽隱忽現(xiàn)。有時地球離得很近，郭磊時而在地下，時而又在藍天上翱翔。那搏動震顫著，猶如宇宙心跳的一部分。他的精神狀態(tài)發(fā)生了改變，透過頻閃、透過令人眼花繚亂的選擇，他看到了一條路——這是AI無法看到的——那條路一直通往公元前708年的古蜀王國。

他出現(xiàn)在黑夜中。在他離開后的三個小時里，層云密布，遮蔽了群星?？諝饬钏姆尾扛械揭魂嚭猓@綠色的氣息帶著生機。如此美麗，如此遠超真實。他想感受一下這種感覺，為了自己，也為了他母親。郭磊緩緩轉(zhuǎn)過身，雙臂大張，頭顱高昂，感受著古代的夜晚。

那座沒有城墻的城市坐落在一公里外，那里住滿了沉睡的人，他們燒制陶器、塑造青銅器、雕琢玉器、碾磨谷子，他們在這個時代活著、愛著、笑著，也僅僅是在這個時代。但這座安靜的城市是件渺小之物，在浩瀚時空中轉(zhuǎn)瞬即逝。正緩緩轉(zhuǎn)身的郭磊停下來，面對著河谷邊緣低矮的山巒。在這種與世界相連的感受中、想象著世界跨越時間與空間的感受中，山巒似乎變得更穩(wěn)固了、更有意義了。他以前從來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也許是因為他從來沒有在這種狀態(tài)下停留多久。這些山巒擁有超過其硬度和體積的分量。它們的存在……有所不同。不像眨眼間便消失了的城市、人民、河流和樹木，山巒具有一種跨越時間、永恒不變的堅固性。不僅未來如是，過去亦如是，在人類出現(xiàn)之前便是如此。山巒在時間上的無限打動了他，在導(dǎo)航的感知中，幾乎沒有什么東西給過他這樣的觸動。從前由于忙著完成任務(wù)，他沒顧上欣賞那些更加美麗的事物。這感覺像是種撫慰。

解藥觸到唇邊，他把藥吞了下去。他下降了，他變小了，他收縮了。他掃描著這片區(qū)域，以搜尋熱能標記。夜晚依舊寒涼。他向埋在樹下的硬盤和服務(wù)器發(fā)送信號。有反應(yīng)，但設(shè)備清單發(fā)出了一道警報。郭磊下載了報告。有一個麥克風(fēng)離線了。

這個功能強大的麥克風(fēng)原先安裝在200米外的一棵樹上，用來監(jiān)聽再隔了200米開外的一座農(nóng)舍里的遠距離對話。這是一項語言學(xué)研究的一部分。他傾聽著麥克風(fēng)最后傳來的聲音，聽到了可怕的撬動聲，仿佛一小時前有只嚙齒動物把它給扒開了?？墒钱斔o聲音作備份時，他卻聽到了有節(jié)奏的腳步聲和聽著像是人類呼吸的聲音。

他走到原先安裝麥克風(fēng)的那棵樹前，樹在他的夜視鏡里閃爍著綠光。萬籟俱寂。農(nóng)舍在紅外線下顯得很溫暖，升騰起明亮的煙霧。四下無人，樹上沒有半點聲音。他跳上一根樹枝，借勢翻到更高處，爬到了離地面約有5米的地方，他先前就是把麥克風(fēng)裝在這里的，在一根樹枝的彎曲處下方。麥克風(fēng)不是離線，而是不見了。說不定是被當時的人發(fā)現(xiàn)了。有時是會發(fā)生這種事。他們制造設(shè)備的所有部件時采用的都是壽命不超過十年的生物可降解元件，借此來管控這樣的風(fēng)險。但即便如此，如果當時的人發(fā)現(xiàn)了他的部分研究設(shè)備，他也必須將情況上報，很可能還得把整個場地清理干凈，幾十年內(nèi)不再使用。

不過在正常情況下，就算有人發(fā)現(xiàn)了設(shè)備，時間也應(yīng)該是在白天才對。那人半夜跑到這兒來干什么呢？從這么高的地方望去，有相當隱約的溫暖點——腳印——離樹而去，但不是走向那座農(nóng)舍，而是朝著山中而去。山上也有人住。青城山終有一天會為道教的建立做出貢獻，并以山上的寺觀而聞名。但迄今為止，這還是個未經(jīng)研究的區(qū)域；冥想的修行者很少能用來拍成引人入勝的視頻。

他悄無聲息地爬回到地面上。自從他在此安裝了設(shè)備的兩年來，這處場地除了給他添麻煩之外，簡直讓他一無所獲，雖然他獲得了一些不錯的數(shù)據(jù)，但他原本所抱的希望遠不止于此：他盼著音樂、食譜、禱歌和儀式。他們說不定會讓他把這里徹底清理干凈的，這感覺像是挨了一腳。

他啟動了系帶上的搜索傳感器，離開任務(wù)區(qū)域，往青城山而去。他花了一個小時來掃描草地和曠野，然后又回到場地中心，服用了導(dǎo)航藥丸，然后跳躍回家。

直到他深深沉浸在令人暈眩的超現(xiàn)實、超理性而又次理性的欣快之中，掠過黑暗的時空，地球在他的視野中忽隱忽現(xiàn)地閃爍著光芒，這時他才對自己的研究場地里發(fā)生了什么有了點想法。這想法太過驚人，以至于他一時竟遺忘了穿越時間之路。他重新調(diào)整了方向，找到了當下，突然就落在了發(fā)射板上。他服下解藥，沖進了待命區(qū)域。

庫詠半站半坐，肩膀傾斜了45度，以配合傾斜的游戲手柄?！敖诱?！受死吧！”她沖著麥克風(fēng)說。

“庫詠！”他搖晃著她的肩膀說。

她咕噥了一聲，朝另一邊扭過身子，一面操控著自己的角色?！熬痛谀莾骸彼Ьo牙關(guān)道。

“庫詠！”

她泄氣地吼了一聲，把手柄收了起來。她的角色開始死去。她猛地摘下耳機。

“對不起。怎么樣？”

他面對著她坐下。她一屁股陷進椅子里。

“我沒找到攝像頭。我想是有人在偷我的東西。”

他播放了那段錄音。聽到像人類呼吸聲和腳步聲的部分時，她只是困惑地皺起了鼻子。

“是腳步聲？”她說。

“我想說句瘋話，”他說，“萬一那是我母親呢？”

她皺起了眉頭：“怎么會呢？”

他覺得在從導(dǎo)航藥丸的致幻影響中平復(fù)下來后，自己正在忘卻那個想法。他原先產(chǎn)生了這個想法，盡管很模糊。

“她不是要去周王國嗎？”庫詠說，“隔著幾百公里呢。那附近是有安全點的。她旅行的年代到底對不對？”

她的問題提得一針見血。

“她是要去公元前640年，在周王國的外圍地帶安裝設(shè)備?！彼f，“一個導(dǎo)航失誤，一次偏離，著陸時間很容易就會過遲或過早。如果失去了控制，第一件事就是停下來調(diào)整自己的方向?！?/p>

“但在周地還有安全的地方，她本來可以在那里等著啊?！?/p>

“如果她降落的時間太早或太遲，可能就根本沒有安全點了，”他說。

“而她又不知道其他地方所有的安全點，”庫詠說，“那她為什么不發(fā)信號呢？”

郭磊滿懷希望地說：“設(shè)備故障可以解釋導(dǎo)航失敗和她無法發(fā)出信號的原因?！奔幢闶窃谒约郝爜?，這話也說得太滿懷希望了點，“她只知道一個地點、一個時間。她了解我在成都沖積平原開展的研究。她知道我回到這里來了，我的設(shè)備出了問題，我必須得反復(fù)進行跳躍，以作維護。因為那些山的緣故，她可以找到蜀國。山不會變?，F(xiàn)在窗外也還是那些山?！?/p>

“她走不了幾百公里吧，”庫詠表示，“她會被人抓住，會被捕吧？”

“她可以晝伏夜出。庫詠，你可以授權(quán)我返回，你有這個權(quán)限?！?/p>

“我只是個待命區(qū)域的臨時工，”她驚慌地抗議道，“我不能那么做?！?/p>

“一名待命區(qū)域工作人員可以授權(quán)進行一次跳躍?！?/p>

“可是對于……你沒有證據(jù)，”她難過地說，“如果真是她，而且她又知道你在那里的安裝情況，她直接留個消息不就行了?！?/p>

這太復(fù)雜了，他用正常的思維沒法考慮這一切。他覺得自己有些泄氣。庫詠是對的。他正處在應(yīng)對真實世界所用的理性思維和飛越時空所需的超現(xiàn)實思維之間的那片地帶。她把一只手擱在他肩上：“你媽媽的事我很難過?！?/p>

“我沒找到攝像頭，而且我的場地有被人胡亂搗騰過的跡象，”他說，“我必須去清理場地。你同意嗎？”

她嘆了口氣。她看上去極不自在，但她原本就是被雇來充當節(jié)日期間的待命區(qū)域工作人員的。她很可能正在盤算，假如在除夕之夜，她因為操作手冊上有說明的某件事去打擾她的主管，在績效評估中會得到怎樣的考評結(jié)果。郭磊雖然沒有關(guān)于他母親的證據(jù)，卻有場地被折騰過的證據(jù)。待命區(qū)域工作人員不得不批準。她猛地嘆了口氣。

“我會重置發(fā)射平臺，”她說。

悲痛有著某些非理性的特質(zhì)、刺痛靈魂的特質(zhì)。在本該只覺悲傷之處，有時卻會出現(xiàn)沒有目標的憤怒，對自己、對逝去的人、對雇主、對整個宇宙的憤怒。又有些時候，缺乏理智的希望像騙子一樣悄然出現(xiàn)，讓人感到快樂，然后又把它奪走。在抱著虛幻希望的時候，他想象著母親還活著，在某個地點、某個時間，違背一切邏輯地活了下來，直到找不到她的緊迫感讓他急得發(fā)瘋。最痛苦的是，有時他會短暫地忘記母親已經(jīng)不在了，他驚嘆于這世界的美麗，驚嘆于所有民族豐富的歷史，驚嘆于他們創(chuàng)造的食物、工具、家園和歌曲，而在這些得以喘息的時刻過后，負罪感便壓倒了他。

飛越時空之時從來都不是真正進行思考的時候。這種時候注意力膨脹、意識傾斜，對群星、太空和地球有著恍惚的熟悉，仿佛這一切都是隔著一段距離體驗到的，就像在電子游戲或者手機模擬器里一樣。他自己內(nèi)心的悲痛讓他的心臟打結(jié)，當導(dǎo)航藥丸扭曲了全部知覺時，他能清楚感受到所有的痛苦，這顆心可以自己編造一些想法，結(jié)束痛苦的想法。所以他才把他的推測告訴了庫詠。所以她才盡量禮貌地告訴他，他純屬胡思亂想。

兩小時后，他返回了發(fā)射區(qū)，帶著拆除他的研究現(xiàn)場的命令。他按下綠色按鈕，穿越了一個普通人無法想象的空間。地球在他身旁閃爍著，閃爍著遠去，幾十次、幾百次、幾千次，此時他找到了穿越浩浩千百年的道路，找到了他需要的那一年。

他著了陸，踉踉蹌蹌地走到那棵樹前，屏住呼吸，努力保持平衡。離天亮只剩一個小時了，他得趕在天亮之前離開這里。城里和農(nóng)家起得最早的人在黎明前就該起床了。他應(yīng)該立刻服下解藥，從被改變的認知中走出來，看見世界的本來面目?？伤€沒有完全準備好放棄這如夢似幻的卷曲邏輯，還有沖積平原邊安詳而又亙古不變的群山之景。

他朝著群山走去，靴子踏在草叢中，顏色發(fā)黃，吹拂在他臉頰上的風(fēng)帶著香料味，夜間空氣中的氣息讓人鼻子癢癢。他原先推測，不知怎么回事，他的母親或許活下來了，到了這里，因為她知道他會在這兒。想象一個不屬于這個時代的孤身女子步行穿過群山平原，花了幾個月走到了蜀國，這很荒唐。但如果她當真這么做了的話，就不可能給他留下消息。這一點就算庫詠不明白，他也是明白的。

在他身后，那座城市仍在沉睡，但紅外圖像顯示有些房屋正在變暖。也許在回到墊子和毯子上多呆一會兒之前，人們正往爐灶里添柴。家庭，所有的家庭。他已經(jīng)走出了一段距離。通往山里的路還遠，但在平原上，在前面很遠很遠的地方，他看見有個人影在走。他本該轉(zhuǎn)過身去、服下解藥、進行安全掃描的；可是相反，他卻緊緊抱著這種愿意相信瘋狂得不合邏輯的可能性的狀態(tài)不放。

他奔跑起來。堅定的腳步，發(fā)出砰砰的悶響，感覺腳下綿軟、足音響亮，每落下一步都令世界震顫。距離縮短了。在他腦海中，亦或是在現(xiàn)實中，他拿不準。在導(dǎo)航藥物的影響下，世界卷曲起來，他仿佛是在碗底跑動。時間慢下來，似乎根本沒有流逝，他感覺有奇怪的幾何圖形將他和那個步行的身影連在一起。天色微明。那人影越來越近，轉(zhuǎn)過身來。

那是一名身著粗麻長袍，披頭散發(fā)的人，渾身上下臟兮兮的。郭磊喘著粗氣，一個再過27個世紀都不會出生的人，站在一個在郭磊那個時代消失得無跡可尋的人面前。那個身影走近了，在黑暗中注視著他。

“郭磊？”她問。

“母親？”他說。那張臉上閃爍著種種色彩，不似真實，發(fā)出怪異的光芒，如同鬼魂。他服下解藥。世界縮小了，顏色黯淡了，聲音靜默了。他雙手顫抖。他讓導(dǎo)航藥物保持起效的時間太長了。那個人影靠近了，幾乎辨認不清。

他打開昏暗的紅燈，看見了她。她看上去像個沒胡子的窮苦男人，這身打扮沒有引人注意。

“母親，”他說。

“你找到了我。”

“你留下了信號，”他說。

“是啊?！?/p>

庫詠曾說，假如他母親當真活下來了，假如她走了這么遠的距離，來到了一處仍在使用中的項目場地，她就應(yīng)該寫條信息。但她不能這么做。他在這里安裝設(shè)備已經(jīng)有兩年了，從來沒有見過任何書面信息。如果他母親真寫下了信息的話，就會產(chǎn)生某種祖父悖論。

但是，作為一名有數(shù)十載經(jīng)驗的熟練跳躍者，他母親想出了另一個計劃。她開始偷他的設(shè)備，逼著他回來，進行調(diào)查，一次又一次地跳躍，但直到現(xiàn)在也始終不足以構(gòu)成關(guān)停場地的理由。早在她迷失于時間中之前很久，當他還在跟她一起吃午飯、一起歡慶節(jié)日的時候，他就一直在跟她說起他設(shè)備丟失的問題，當時他們兩人都還沒明白是她一直在這么做，沒明白這些就是她求助的信號。

“我送您回家，”他擁抱著她說，“新年快樂?！?/p>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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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 孫薇

題圖 | 《大蜀道》截圖

主視覺 | 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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