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孤星】山
“爸爸,為什么那只企鵝要跑出去呀?”
“……也許它發(fā)了瘋,”他幫她把被子的角掖好,花了一會功夫才明白她問的是晚上那個視頻里的企鵝?!坝泻芏鄤游锒紩龀瞿涿畹呐e動,比如旅鼠,它們會長途遷徙到海邊然后集體跳海。對于它們來說這也許是一種生理本能,我們可能永遠也搞不清楚。”
“但我覺得他沒有瘋,他很清醒!他會認路,而且很堅定!他比其他企鵝都大一圈,肯定為了旅行做了很多準備,他是故意吃胖了,然后就出發(fā)!”
他轉(zhuǎn)到床的另一邊,輕輕坐下,看著她的眼睛。
“好吧,也許是因為它想保住自己的孩子。有一段時間我們的星球環(huán)境污染非常嚴重,你在歷史課上學(xué)過的,全球變暖啦,塑料垃圾啦,還有許多生態(tài)破壞。它的族群的生活越來越艱難,于是它就主動做出了犧牲,決定去到一個遠離族群的地方,把資源留給它的族群?!?/p>
“是這樣嗎?”
“當然?!彼p輕絞弄她淡金色頭發(fā)的發(fā)尖?!耙苍S它失去了它的孩子,所以就不想活了。這在動物界很普遍,許多母獸失去了孩子,都會想要自殺的?!?/p>
我也一樣。他在心里輕輕補了一句。
“唔……我還是覺得不太對。不過我會把它弄明白的!我以后也想去極地探險!和企鵝做朋友,我會把這些都搞明白的!”
他被逗笑了,“好吧,那我就恭候你的好消息了,極地探險家弗里斯頓女士。”
他親吻了她的臉頰。“晚安?!?/p>
“晚安~”
他笑著關(guān)燈關(guān)門,站在門后面,輕輕嘆氣。
小探險家可能永遠也不會有去往極地的機會了。情況很糟,他們很快就要去往泰拉。執(zhí)政官們在做最壞的打算。
離開家鄉(xiāng),離開族人,跨過遙遠的無法全視的荒原,向著群山。
會有那一天嗎?
他邁出腳步。
克麗斯騰邁出腳步。
七千米實在算不上很高。從這里看去,大地仍然難窺全貌,那個球體的形狀還要再數(shù)十倍的高度才能出現(xiàn)在眼中。然而這七千米,扼住了無數(shù)代人重返天空的目光。
她沒有再往窗外看一眼,從最后的分別之后。
萬星園的設(shè)備一臺臺關(guān)閉。她躺入維生艙,靜靜地等待。
嘶——呼——
原來在這里是這樣安靜。維生艙工作的聲音沒有一絲能傳進來,只有她的呼吸在艙壁間反射。原來她的呼吸也能這樣響,她一直以為自己的呼吸平穩(wěn)得無法察覺。
嘶——————呼——————
在黑暗與寂靜中,感受不到重力,好像直接懸浮在外面的深空中。寰宇群星,如此遙遠,除了星光,連它們的引力都可以忽略不計。
獨自一人。
其實要來這里,并不是為了多么崇高的目的。洛肯和帕爾維斯都認為她在追求科學(xué)圣殿的至高真理,激動地獻出自己的生命。然而她還真的沒想這么多。甚至不是為了父母的愿望。二十年了,父母的面容已經(jīng)遙遠,就像隔著艙玻璃看到的燈光,暈出柔軟的影子。
她只是想要上來。
而且沒有什么事能拉住她。
從小到大她都獨自穿行在人海中,不額外投出任何目光,也沒有什么能吸引她的注意。她始終比別人提早至少四年讀書,做沒有同齡人能理解的事,她也不理解他們。她能夠比別人提前十步看到結(jié)果,無論是理論模型,還是日常對話。交際的低效使她厭煩,她費力地閱讀文學(xué)、報紙與研究論文,看著那些作者同樣費力地調(diào)用詞句,艱難地讓段落來到想表達的意思。她實在很難理解為什么人們會這樣說話,他們?yōu)槭裁匆獙崿F(xiàn)這樣的目的。
她與他們并肩走著,卻像是遠離億萬光年。連引力都無法穿透如此遙遠的距離,沒有什么能抓住她,就像一顆星孤懸著,只有透過閃爍的星光,隱隱意識到另一些人的存在。
在失去引力的深空,只要有一點點初速度,就會前往另一條軌道的。
難道弗里斯頓不是這樣嗎?她突然有些好笑。一個怪胎孤僻行走了幾十年,如果不是遇到了他的妻子……
原來大家都是一樣的。
原來并沒有那么多特殊的事,沒有那么多特殊的意義,僅僅是想這樣做,就去做了。就像有時候回家,躺在椅子里,突然胸悶氣短,非要大聲長嘯;或者下雨了,想要沖進雨中,對著天地起舞;或者站在高樓頂端,突然想要邁出踏空的一步。
僅僅是想這樣做罷了。有的人會被拉回來,但沒有人能拉住她。
難道塞雷婭不是嗎?她為什么而來,又是為什么而出走?也沒有人能拉住她。
她想起塞雷婭,想起繆爾賽思,想起一路上許多的人。
啊,原來我們終究是一樣的。
眼皮有些沉重了,思維漸漸遲緩。艙壁兩側(cè)噴出輕柔的白霧。
該說晚安了。
他睜開眼皮,探出洞去。
肆虐的大風(fēng)暴已經(jīng)過了。在這片冰原上常有這樣的風(fēng)暴。以往族人們會聚成一團來抵御寒風(fēng),現(xiàn)在他只能自尋生路。
他還不理解求生和求死的意義,但也許比那些能理解的生物更有智慧。那些生物會以為他在尋死,然而他卻還在精明地保存體力,保存生機。
他只是一路繼續(xù)跑,向著視線的遠方,向著群山。
那群山已經(jīng)屹立在這里多少年?也許在他的爺爺?shù)臅r候?或者爺爺?shù)臓敔數(shù)臅r候?
他不能理解,就像他不理解腳下這塊供他們演化至斯的大冰塊有多厚,又有多少年。
他只是向前。
遇到冰層厚的路他就會躺下來用鰭滑行,節(jié)省體力。這樣長時間的趕路并不適合他們這一族的生理結(jié)構(gòu),他們更適合在水中游泳,雙足行走只會一搖一擺,顯得非?;km然他們自己不會覺得滑稽。
一路上他遇到過幾次,那些高大的雙足直立生物。沒人知道他們來這里干什么,既不捕食也不繁衍。他們有時會近距離摸摸族人的毛發(fā),或者把族人們捉去,很快又會放回來。大家都習(xí)慣了他們的存在,所以他也目不斜視,從他們身邊走過。
他只是向前。
他不理解,在這些兩足生物的大腦皮層中,會對這一行為做出什么樣的評價,會受到怎樣的美學(xué)沖擊。在冰藍色的蒼?;脑?,他灰黑色的背部留在后面,而頭顱只是向前,向著前方巍峨的群山。
但也許他理解——為什么不能呢?他是如此智慧和堅韌的生物。不理解只是屬于那些敬畏的旁觀者的,他們站在道途的末端,遠遠地看著他一搖一擺的背影。
他只是向前。
因為山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