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愛意(1)
1.
許沁變了。
宋焰站在陽臺上,夜幕之下的城市依舊燈火通明,他回頭看著臥室,那張雙人大床上空落落的。
許沁變得不正常了,她在莫名其妙的恨他。
宋焰開始思考起來,許沁究竟是什么時候變成這樣子的。
似乎是生下宋知許后開始變的?
許沁本來就有抑郁癥,孟家的壓抑是她的病因,所以他把許沁救了出來,而許沁和他在一起也確實沒有那么壓抑。
至少在他看來是如此。
宋焰自認為他做得很好,孟家那種只認錢的地方,沒有人情,許沁就不適合和他們這群人生活。
但付聞櫻畢竟是許沁的養(yǎng)母,許沁孝順,所以即便他并不喜歡孟家,但看在許沁的面上,他還是愿意每逢節(jié)假日適當?shù)耐庠S沁的請求,陪她回孟家吃頓飯。
畢竟許沁是個很聽話懂事的女人,無論是床上,還是床下,都很乖。
但是這樣的乖巧從他們的女兒出生后,便開始變淡了。
宋知許出生后,許沁的狀態(tài)很不好。
剛生完孩子大概半個月,宋焰終于向上級請了幾天長假照顧她,走到病房門口,他還未打開門,隔著玻璃便看到了許沁的異?!?/p>
護士將孩子抱到許沁面前,臉色平靜的女人看到孩子時倏地變了臉,似是見到了畢生最痛恨的東西,她滿臉恐懼的撇開臉,隨即她彎下腰,趴在床邊干嘔起來。
宋焰見到連忙打開門沖了進去,與此同時許沁也出了聲,“把她抱走!”
幾乎是吼出來的,孩子也哭了起來,宋焰愣在原地,都不知該看看哪個。
恨意。
他聽出了許沁話中的恨意。
可是……許沁為什么要恨孩子?
許沁吐出了一肚子酸水,脫力的趴在床邊,再次抬起頭來,宋焰看到她臉上全是淚水,二人對視,許沁的眼睛里有一絲的迷惘,她皺著眉,似乎有些不認得他。
護士已經(jīng)抱著孩子放進了育嬰箱,并離開了房間。
宋焰抬腳走到許沁身邊,他居高臨下的看著此刻略顯狼狽的妻子,皺眉問道,“你怎么了?怎么沖孩子發(fā)火?”
他有幾分譴責的意圖。
往往這時候,許沁會很快向他認錯,以此來安撫他。
可這次,妻子卻是一反常態(tài),她坐起身來,那雙眼睛里的淚止不住的流,連嘴唇都在抖,似乎是個弱者,可宋焰感受不到許沁有絲毫要認錯的態(tài)度。
“我給你生了一個孩子,你開心嗎?宋焰?”
她問。
她的聲音都在抖,大滴大滴的淚順著臉頰流下來,滾落在衣服或是被子上,然后暈染出深色的淚花。
宋焰覺得許沁說話令他很不舒服,可他又說不出來不舒服在哪里,只知道許沁那股子倔勁兒又上來了。
他想說些什么,病房的門被打開了。
幾個醫(yī)生帶著自己手下的學生走了進來。
醫(yī)生說是要查看許沁的狀態(tài),宋焰只好在房門外等待。
“有可能是生產(chǎn)帶來的產(chǎn)后抑郁癥,導致病人情緒有些不穩(wěn)定,你們家人要多留心產(chǎn)婦的狀態(tài),這個時候她是很敏感很脆弱的?!贬t(yī)生如是說。
脆弱?宋焰想了想,似乎有點,許沁剛剛哭的那么夸張,看來是產(chǎn)后抑郁沒錯了。
畢竟她以前就有抑郁癥。
既如此,他是男人,便大方點,處處讓著許沁順著她不就行了。
他整理好心情,再次進病房去面對妻子,這時的許沁已經(jīng)恢復了平靜,女人正望著窗外的天空,不知是在發(fā)呆,還是在思考。
“許……”宋焰剛開口叫她,名字還沒說完。
“164次?!?/span>許沁突然說道。
宋焰愣了一下,“什么?”
“什么164次?”
許沁轉(zhuǎn)過頭,眼睛無比清醒,冷著一張臉,卻問了個毫不相干的問題,“宋焰,如果有一天,你只是睡了一覺,醒過來后,卻發(fā)現(xiàn)時過境遷,你心愛的人不是你的妻子,你會生氣嗎?”
什么亂七八糟的問題?宋焰心想,卻沒說出來,他知道許沁現(xiàn)在是產(chǎn)后抑郁,胡思亂想也很正常,他尋思著要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還沒思考,許沁突然笑了,她并沒有要他回答,“真是個蠢問題?!?/p>
“你怎么可能遭遇這些呢?”
許沁閉上眼睛睡下了。
后來,他們回了家,許沁搬出了主臥,請了個月嫂來照顧孩子。
她和孩子也不住一屋,自己照顧自己。
宋焰對許沁這種做法有一定的不滿,但考慮到醫(yī)生的囑咐,便安慰自己許沁是產(chǎn)后抑郁,他作為男人就要對自己的女人寬容點,尤其是個病人。
這件事很快宋焰就拋擲腦后了,他只請了五天的假,還要回去消防站,所以家里還是交給許沁打理的。
他的工作注定了不回家是常事,但每周還是會抽點時間回家看看母女二人。
每次回家,永遠是月嫂守在宋知許的窗前,許沁基本在忙自己的事,很多時候都不太理睬他。
要給抑郁癥患者多點時間,他這么想著。
等許沁好了,看他怎么治她。醫(yī)生說了,產(chǎn)婦的產(chǎn)后抑郁基本就在產(chǎn)后4個月內(nèi),他就再等四個月。
宋焰想的很簡單,先不提許沁她本身就是個醫(yī)生,有過治療抑郁癥的前例,這次的產(chǎn)后抑郁成功治愈應該也沒有太難。
男人和女人之間就那么點事,他再忍忍,到時候非得好好折騰許沁,用來懲罰她這段時間的不聽話。
事情本該是這樣發(fā)展的,但卻沒能如他所愿。
許沁這次的倔勁兒太大了,他和許沁吵了一架。
大概日子已經(jīng)過去半年了,這半年來,許沁對他的態(tài)度都很冷淡,對宋知許亦然是,也一直沒有搬回主臥。
以前那個照顧孩子的月嫂,許沁自作主張給人家開雙倍的工資,讓月嫂專門照顧宋知許。宋焰聽說這件事后,有些吃味,回去與許沁說起這件事,被許沁一句”專業(yè)人干專業(yè)事,我出錢。”給懟了回去。
宋焰當時雖然沒說什么,但是這件事兒一直在他心上放著。
而今天他回家,看到那個阿姨的身影變成了另一個阿姨,有些疑惑。
“怎么換人了?”他問許沁。
“趙阿姨兒子結(jié)婚,回去三天,她介紹了一個熟人過來幫著照顧宋知許。”許沁不冷不淡的說,連頭也沒回,繼續(xù)給花里澆水。
宋焰見到許沁這態(tài)度,火騰的一下就上來,他像個被點燃的炮仗,“就因為她回去三天,所以你就雇了個新的阿姨!!"
宋焰一把奪過許沁手中的花灑壺,扔到地上,怒目呵斥,“許沁!你到底在發(fā)什么瘋???這半年來我對你一忍再忍,你蹬鼻子上臉是嗎?孟家沾給你的那點冷血刻薄勁又從你骨子里浮出來了?”
“你別太過分了!”
“天天宋知許宋知許的叫,她到底是不是你女兒!”
“趙阿姨就回去三天,就三天,你都不愿意照顧她?你配當她的媽媽嗎?她從出生到現(xiàn)在,你抱過她嗎?你有對她笑過嗎?她半夜哭的時候你連房門都不出,你這樣的人,你生什么孩子!?”
“自作主張搬出房間,不讓我碰,裝的跟個貞潔圣女一樣,你又不是沒被我上過!”
宋焰暴怒的將他這半年來的不滿統(tǒng)統(tǒng)發(fā)泄出來,吼的幾乎能把許沁的耳朵震麻。
而對待激動的無法自控地他,許沁卻仍是一副無動于衷的姿態(tài),宋焰大口喘著氣,被許沁那雙涼薄的眸子盯著,竟有了幾分恐慌。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許沁,以前他甚至只要有點不滿,許沁都會關心的看著他,擔憂他的狀態(tài);若是許沁惹怒了他,也會委屈但又很乖順的趕緊安撫他。
哪里會有現(xiàn)在這個樣子,定定的站在他面前,那雙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淡漠。
她那么冷靜,那么坦然,絲毫不為他的暴怒感到羞愧和委屈,顯得他的所有憤怒都像個笑話。
“你為什么不說話?”宋焰沉聲發(fā)問,他覺得許沁在看他的笑話。
“我不想的。”許沁說道,她那張淡漠的面具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波動,幾乎是話音剛落的瞬間,許沁就變了樣。
只見她渾身都發(fā)著抖,她大口大口地呼氣、吸氣,胸腔起伏的速度快的像是即將窒息的人忽然得到了空氣,宋焰看到許沁的眼淚又出來了,她就像是壓抑著什么東西,卻又無法控制。
宋焰連忙抱住許沁,想要安撫對方。
卻沒想到剛把人摟到懷里,許沁的身子忽然僵住,但只是瞬間,下一刻他就被猛地推開,他沒有防備,女人幾乎是用了全部的力氣,宋焰向后退了好幾步。
他再轉(zhuǎn)頭望過去,對上了許沁那雙裝著恨的眸子,那是赤裸裸的、能讓人瞬間窒息的恨。
“你真好命啊,宋焰!”許沁哭道,“那么多次,我還是被綁在這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恨不得殺了你,殺了宋知許,殺了我自己??!”
許沁紅著眼睛咬牙切齒的看著他,宋焰一時半會被許沁這瘋魔的樣子嚇住了。
然后他看到許沁又恢復了平靜,自嘲的笑著,透過他不知道在看誰,只是笑,眼淚不斷涌出,可她卻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我一直在壓抑我自己,我想,你是無辜的吧,你畢竟什么都不知道?!?/p>
“我的恨也不該發(fā)泄給你,可我又覺得不公平?!?/p>
“憑什么呢?”
許沁淡淡道,“憑什么我這么痛苦?憑什么我失去了那么多,還不能恨你?”
看著這樣的許沁,宋焰想,她是真的瘋了。
“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變成這樣,許沁,你總是這樣,喜歡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把自己憋出毛病后就來指責別人,這是你自己的問題?!彼窝嫠闶腔謴土死碇?,厲聲道,“你既然喜歡憋著,那你就繼續(xù)無理取鬧,別指望我會哄你,你自己好好冷靜冷靜吧?!?/p>
宋焰說完后便離開了花園,自此后,整個下午,直到晚上,他都沒有見過許沁。
他煩躁的恨,從口袋里拿出煙點火,放進了嘴里。
以前答應了許沁戒煙,但是這半年來二人的感情并不怎么好,許沁單方面的冷著他,他總得找個法子緩解情緒,思來想去,還是抽起了煙。
他頭腦簡單,決定晾晾許沁,這半年來一直哄著讓著女人,才讓對方有些恃寵而驕,他晾上對方一段時間,最后還是得來找他求和。
宋焰也沒想到,許沁并不是恃寵而驕。
2.
許沁是體會過半夢半醒的睡眠的,那是一種混沌的狀態(tài),睡醒后并不會有產(chǎn)生補充睡眠對勞累的緩解,相反,她的精神狀態(tài)會很累。
與宋焰如愿在一起后,許沁并不踏實。
她的不踏實并非來自孟家,付聞櫻雖然仍不太喜歡與宋焰相處,但已經(jīng)懶得去管他們二人的事,而孟宴臣也出國去發(fā)展國坤的海外業(yè)務,三人之間也不再有過多的牽扯。
與宋焰在一起待著的時候,她覺得甜蜜而滿足,但宋焰一旦去了消防站,而她如果沒有手術(shù)要做,閑暇時間,她會產(chǎn)生一種虛浮感。
組內(nèi)的護士們經(jīng)常一起聊天,偶爾就會聊到些家常。
“許醫(yī)生,你小時候是不是不怎么玩丟沙包這種游戲???”護士們問道。
“許醫(yī)生肯定是經(jīng)常出入游樂園的啦,有個完整的童年?!?/p>
許沁想說不,哥哥也經(jīng)常陪著她躲著媽媽玩,然而話到嘴邊,許沁卻有些迷茫,她和孟宴臣,有過這樣快樂的日子嗎?
應該是有的吧。
疑惑在心中埋下種子,那顆種子便開始成長,生根發(fā)芽,隨即散枝。
許沁開始覺得生活有種掙扎感,她的生活也在半夢半醒。
她開始回想過去的事情,所有開心美好的事情幾乎都是和宋焰在一起的,宋焰那么美好嗎?
可是她和宋焰之間的糾葛并非只有好的一面,也有壞的一面。
奇怪了?怎么想起以前兩個人吵架、被宋焰罵高高在上、被他暗諷的那些日子,她竟然也會覺得開心呢?
奇怪?
許沁的心中升起一絲恐慌感,她眼前一花,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畫面,轉(zhuǎn)瞬即逝。
是她剛到孟家時,和孟宴臣睡在一起的畫面。
哦,她想起來了。
她剛到孟家,不習慣,一個人面對著那么大的房間,她很怕,但她也有些害怕媽媽,所以去找了哥哥,哥哥護著她睡覺。
她那晚睡得特別安心,之后的一段日子,孟宴臣都是陪著她一起睡的。
那是很重要的時光,孟宴臣的保護和關照,如暗夜之中的月光,溫暖著她。
“哥哥……”許沁呢喃著,滿臉茫然,她的腦袋忽然一疼,回憶戛然而止。
她揉著腦袋,忍著劇痛回想著過去的事情,腦海中卻出現(xiàn)的是宋焰。
【咔噠!】
是大門打開的聲音,宋焰回家了。
許沁瞬間從沙發(fā)上跳起來,朝著宋焰跑去,滿臉興奮,二人擁抱。
“想我嗎?”宋焰問他。
“想!”許沁笑瞇瞇的點頭。
孟宴臣的事情完全被她拋擲腦后,她的腦袋也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