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陶成道砸了砸自己那僵硬的腰、努力讓自己直起了身子來。

? 晚上山谷中刺骨的風(fēng)在毫無顧忌地砍在他的臉上、但他那凍得紅透的鼻頭里的呼吸卻越加高昂越加炙熱。

? “先生……”

? 一邊的小童還是畏畏縮縮地拽著他的粗布長袖，試圖阻止他近乎瘋子般的舉動。

? 今夜正是除夕、遠處鎮(zhèn)子上的爆竹聲也隱隱約約地順著山谷穿進陶成道的耳朵里，而這種隱約的聲音就更讓人牽扯住自己心里的留念、似乎正是在同小童一起挽留著他一般。

? “端月快要到了、你千萬記得……”

? 陶成道拍了拍小童那不知是因寒冷還是害怕而不停發(fā)抖的肩膀，但在這之后卻想不到什么值得囑托的事情來告訴對方。

? “想不出什么要告誡的、便是說明我仍未做出覺悟嗎……”

? “不、也可以說是我除此之外并無什么關(guān)注之事，現(xiàn)在只要能做到這一件事，便無憾了。”

? “也罷、你便當(dāng)這是除夕你放出的第一聲爆竹吧。”

? 陶成道下定了決心、便直直端坐在那奇形怪狀的高大木椅之上。

? 將那粗繩狠狠綁在了自己腰際、在確信綁得足夠結(jié)實后用手挽住了那在狂風(fēng)中不老實飛舞著的兩只龐大的風(fēng)箏。

? “接下來、便是最后一步。”

? “不要有什么顧慮、快去點火吧?！?/p>

? “可是、先生……這么多的火箭、若是點燃爆炸、先生你就……”

? 陶成道大笑著戳了兩下小童的腦袋：“我自然知道我的歸宿！但即便如此也只去做便是！”

? 但這大笑又何嘗不是在對他自己笑的、那戳著小童腦袋的手明明也在顫抖不止。

? 為了堅定自己的覺悟、陶成道又一次看向了那天空中那輪皎月。

? “這是足夠讓我自己感動的事情、是我追逐一輩子的事情啊。”

? “速速點火?。?！”

? 陶成道對著小童吼了出來，小童一激靈、也顧不得自己的意志，慌慌張張地爬到椅子后面、摸索到那堆疊在椅后那粗壯一捆的火箭的引線。

? “我、我點了！”

? 小童匆忙地拿出了火折子、哆嗦地引燃了引線。

? 陶成道聽到后面引線引燃后“刺啦”一聲、心里也隨著打了個顫。

? “來吧！”

? 他用著自己那已經(jīng)如老狗般枯槁的身軀大聲地嘶喊出聲，也隨著他的呼喊、椅后和椅下的火箭噴出火舌、灼燒著山谷內(nèi)的野草。

? 陶成道感受到了椅子的力。

? 雙腳稍稍浮空、身子也在隨著不穩(wěn)定的各處火箭搖搖晃晃——在他疑惑為何沒有飛起時、又是一陣火藥噴灑的聲音、雙眼頓時一陣模糊、火箭帶著他向著天空沖了出去。

? 等陶成道回過神來、他已經(jīng)聽不到小童的哭聲了。

? 他飛向了天空、

? 陶成道不敢亂動以免偏離了自己的航向、只敢稍稍抬起頭來、看向自己向往的那輪純白的、圣潔的月。

? “但是……”

? 隨著高度的增加、他心里的期愿也越來越沉。

? “沒有、沒有接近……”

? 無論他的皮膚是如何被那越?jīng)_越高的火箭撕扯到疼痛、無論他的身軀是如何被椅子下的力貫穿到麻痹——

? 月亮始終在那雙眼可見但無法觸碰的距離下釋放著光芒。

? 陶成道聽到了火箭炸裂的聲音、

? 椅子下的熱量也炙烤著自己的身體、

? “想要……到達那里啊……哪怕、是死前也好……”

? 他連想要自救的想法都沒有、只是在鋪灑的月光下一陣陣地哭泣。

?

?

?

2

? “真沒想到啊、大名鼎鼎的萬戶的后代、居然也在這么偏僻的星系當(dāng)打工狗啊。”

? 對面流里流氣的男人數(shù)著自己手里那袋沉重的代幣、在確認無誤后便收到自己包里。

? 離地球越遠的地方、地球的貨幣制度便越不適用。老萬聽說，在地球的人們都是用數(shù)據(jù)支付進行商品交易的、根本不需要這沉重陰黑的鐵幣。

? “我的錢已經(jīng)交夠了，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那個地方的坐標(biāo)了吧?！?/p>

? 老萬并不想在黑市多呆、他這種有戶籍的人在這里很容易會被議會認為非法交易活動而被處罰。

? 這是黑市里的一處酒吧，當(dāng)然這里的大部分人都不是真的來享受酒水的、而是依托這個場所做些見不得光的傭兵工作或是情報工作。

? 老萬這種做正經(jīng)工作的人也是攢了好久的工資、才得以在對方手上拿到自己想要的情報。

? “別急嘛，就像我說的、您可是萬戶的后代?！?/p>

? “我們可是想問問您的意見?！?/p>

? 隨著男人那陰陽怪氣的腔調(diào)、酒吧里那些兇神惡煞的人都從自己的工作中抽身、看向了這邊。

? “那只是傳說吧。”

? 老萬察覺到這里變得異樣的氣息、但他必須得到自己想要的情報之后才能脫身。

? “怎么會、您的戶籍是不會騙人的、這戶籍是從出生就帶有的、你背上這個血緣、那一輩子都不可能脫離它?！?/p>

? “這上面可切切實實地標(biāo)著你祖上幾百輩的名字、這可錯不了?！?/p>

? 男人顯然是通過非法途徑竊取了自己的資料、不過老萬也并不意外，這種事情在這里是家常便飯。

? 真正讓老萬感到棘手的、是現(xiàn)在他們的目的。

? 正如那男人所說、老萬確實是那位歷史上第一個逐月者的后輩、自打他出生以來便從母親那里聽說了無數(shù)次自己那向往月球的祖輩的故事。

? 作為這個世界上最為重要的歷史人物的后代、居然在距離地球最為偏遠的星系茍且偷生——這群人明顯是盯上了這一點。

? “從資料里看、你更習(xí)慣別人叫你老萬、對吧?！?/p>

? “……”

? “老萬、你應(yīng)該再了解不過了吧、自己的祖宗干了什么好事?！?/p>

? 對方嬉笑著、遞給了老萬一杯機油酒。

? 看來這次是躲不過了——老萬心里抱怨著、裝作輕松的樣子接過酒、應(yīng)答著對方的提問。

? “我的祖輩、萬戶，是歷史上第一個嘗試?yán)幂d入火箭企圖飛向太空的人?！?/p>

? “他用最簡單的方式、在椅子上綁上傳統(tǒng)的火箭或者是煙花什么玩意、利用這個沖向月亮。”

? “在這種極為危險的行為下、他也毫發(fā)無傷地回到地面，并在這之后寫出了歷史上第一篇科幻書籍《逐月記》。”

? 老萬用這個相當(dāng)官方的口吻順暢地簡述這祖輩的故事——一來是因為這故事他已經(jīng)對無數(shù)的人這樣講過、二來他自己也從未對這個故事產(chǎn)生哪怕一絲的共鳴。

? “這本書迅速在地球全球的范圍內(nèi)流行、里面講述的月面宮殿的故事引起了無數(shù)人的向往，同時書中詳盡甚至有些真實的設(shè)定也被當(dāng)做太空探索的基石理論。從那時開始、地球便開始了向宇宙擴張殖民的道路?！?/p>

? “1883年、經(jīng)歷了近五百年的時間，第一個固體高壓縮燃料火箭帶著中國的航天員進入月面、雖然并未成功折反、但之后截獲的資料證實了當(dāng)時任務(wù)的成功?！?/p>

? “自此、人類的地外探索殖民進入高速發(fā)展時期——直到現(xiàn)在?！?/p>

? 老萬一口氣吞下了那杯酒。

? “滿意了嗎？”

? “當(dāng)然——不是要你說這個的。”

? 男人漫不經(jīng)心地摳扯著自己手指關(guān)節(jié)上因為打架而留下的結(jié)痂。

? “這種歷史書上寫得明明白白的事情我們可不是不知道。”

? “我們問的是……你對現(xiàn)在這種殖民行為、就沒什么看法嗎？”

? “作為世界歷史中大英雄的后輩卻生活在如此偏僻骯臟的星系里、只能看著地球那邊的資本家們享受著不該屬于他們的青山綠水、而我們卻在這里靠吃這礦洞里的塵灰填飽肚子——導(dǎo)致這一切的甚至還是自己的祖輩。”

? “你就對著沒有哪怕一絲的看法嗎？”

? “……我不知道，我打小就和母親一起生活在這里、也沒感覺有什么的?！?/p>

? 咚！?。?/p>

? 老萬被對方狠狠地捶倒在地、那因?qū)Ψ綋笭€結(jié)痂而流出的血也和自己嘴里流出的血混在了一起。

? “你說謊?！?/p>

? 男人先前那種流里流氣的神情消失得一干二凈、留在臉上的只有痛恨和決絕。

? “既然對這種不公正沒有看法、為什么還要來向我買偷渡地球的情報？！”

? “你不也羨慕地球那邊那群肥頭豬腦的商人的生活嗎？”

? “不一樣的……我不是為了這個才回去的、我們追逐的、不是一個東西……”

? “地球、對我來說，不、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都是故鄉(xiāng)吧……”

? “哼。”

? 男人不屑地把老萬從地上拽了起來。

? “坐標(biāo)已經(jīng)發(fā)給你了，我們的交易結(jié)束?！?/p>

? “……謝謝?！?/p>

? “我不明白你在追逐所謂‘故鄉(xiāng)’有什么意義、但我們所追逐的地球、是屬于我們這些勞動者所有人的家園?！?/p>

? “老萬你即使不與我們合作、我們也會為你戰(zhàn)斗?！?/p>

? “……我只是個、混口飯吃的小人物而已?！?/p>

? 老萬無奈地笑了出來。

? 這種事情自己不能也沒辦法摻和進去、他是最清楚的。

? 帶著那些革命者為自己這種小人物流下的血跡和自己內(nèi)心的愿望、老萬走出了這間未來將成為革命第一根據(jù)地的酒吧。

?

?

3

? 陶成道最后聽到的、是自己骨肉碎裂的爆破聲。

? 他如失去了肉體一般、在那片月光下游離。

? “我、已經(jīng)成為魂魄了嗎……”

? 陶成道試圖環(huán)視四周、找到自己的肉體被炸裂之后的碎片。

? ——但發(fā)現(xiàn)的只有、月光下時隱時現(xiàn)的、宮殿。

? “唉?。俊?/p>

? 當(dāng)陶成道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身邊的風(fēng)景早已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 整個天空開始被折疊、遠處星塵的移動開始加速形成以他的視點為軸的光環(huán)。陶成道自己也再也聽不到什么聲音、也沒有了強風(fēng)帶來的寒冷、就連現(xiàn)在所觀測到的景象是否是自己親眼所見都產(chǎn)生了懷疑。

? 唯一能確信的、便是時間的流逝和那始終未變的溫柔的月光。

? 他流連在這絕景之中、連自己的存在都完全忘卻、只是以自己為中心觀測欣賞著周圍的一切。

? 隨著時間的流逝、那藏在月光之后的純白宮殿也越來越顯眼，已經(jīng)到了無法忽視其存在的地步時、陶成道才把注意力聚焦在此。

? 那是如鷹一般展翅的純白宮殿、從月面之上向這邊緩緩移動著，漸漸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感受到宮殿給自己的壓迫感。

? 宮殿的兩個翅膀噴射出比自己的火箭要沉穩(wěn)多的火焰、如鷹的頭部般的宮殿正門直接向著自己沖來。

? “神??！佛祖！或者是什么都好！告訴我吧！現(xiàn)在我的所見為何物何因！”

? “若是能得出答案！即使是死去、我也滿足！?。　?/p>

? 陶成道向著宮殿發(fā)出了呼喚、但至于他究竟是否發(fā)出了聲音、連他自己都無法搞清楚。

? “我所向往的事物！那輪月！這宮殿！究竟是什么?。?！”

? 無人回答。

? 只有那漸漸接近的宮殿。

? 不同于那始終與自己保持著距離的月亮、那座純白的宮殿在朝著自己飛來。

? 陶成道的感覺越來越扭曲了。

? 時間也逐漸變得不再連續(xù)、而是如碎片一般鉆入自己腦內(nèi)。

? 在那之中、有著各種各樣不同的、陌生的風(fēng)景、詭異的高樓和動物。這是他一生的經(jīng)歷都無法正確所描述出來的景色。

? 唯一能辨識得出的、是一個……年幼的自己。

? 穿著奇妙的、和宮殿風(fēng)格相仿的盔甲、在那陌生之中流連、勞作、生活、生存。

? “大概是神的形象、被自己的記憶套上了自己的模樣罷。”

? 陶成道不再激動地喊叫、他選擇沉靜地接受著一絲一毫的碎片。

? 已經(jīng)分不出是天空還是自己腦海的空間之中，那破碎的碎片越來越多、但順序也同樣越來越清楚——所串聯(lián)出來的、是他自己的一生。

? “自己？”

? 陶成道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困惑。

? “這些陌生的景象、自己卻能夠理解……嗎?！?/p>

? “我……還是我自己嗎？”

? 不、這些事情都無所謂。

? “陶成道”對著自己的困惑做出了否決。

? 他已經(jīng)看到了月亮。

? 是小時候自己生日自己母親花費家庭近一半的開銷才去成的月球旅行。

? 是在工作之后滿臉灰塵地在充滿臭汗的休息室里看到的電視中的月球派對。

? 是望著星圖中那最為耀眼的“earth”身旁的“moon”。

? 是自己或親眼、或間接看到過的、體會過的、了解了各方面定義的月亮。

? “我追求的事物、就是這些嗎……”

? “陶成道”滿意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 最后的最后、在他終于了解了自己最想得知的事情之后、他終于想起來當(dāng)時本來想告誡小童的話語。

? “告訴我的家人們、不需擔(dān)心我?！?/p>

?

?

4

? “就是這里了嗎、”

? 老萬一邊撫摸著手里的罐子一邊看著導(dǎo)航中的定位、距離顯示的坐標(biāo)已經(jīng)沒有多少距離了。

? 隨著地球向外殖民擴張速度的不斷增加、地球本身也成為了最為高大的存在，成為了只有最強盛的資本公司和宇宙殖民管理議會的那些所謂權(quán)利者才被允許居住的地方。

? 按老萬的戶籍、是絕對不允許進入地球的——除非花費巨額的開銷、又或是……偷渡。

? 現(xiàn)在老萬所去的坐標(biāo)、是星際中一個“看似尋?！钡暮诙?。

? 一般的黑洞往往都是被所有人避之不及的“路障”，但此處的黑洞卻成為了他們口中偷渡地球的最好路線。

? 老萬想起了在從那個情報販子那里的對話。

?

? “這個情報、說到底只是一串?dāng)?shù)字坐標(biāo)吧、為什么會只有你知道、從來沒有什么小道消息傳播呢？”

? “因為知道這個情報的大多數(shù)人、都有兩個不確定的結(jié)局?！?/p>

? “成功逃去地球、或是被吸入黑洞?！?/p>

? “但他們的結(jié)局究竟是哪一方呢、這就不是我們能了解的事情了?！?/p>

?

? 老萬稍微有些后怕了，但依然是決意繼續(xù)向前。

? “宇宙中的‘海市蜃樓’嗎……”

? 老萬并不是什么有多少專業(yè)知識的人，但他姑且也算理解得動“海市蜃樓”是何物。

? 不像在大陸上通過水汽和光線而產(chǎn)生的自然現(xiàn)象、宇宙中的海市蜃樓是完全不同于此的、平行世界的投影。

? 透過那黑洞中深沉復(fù)雜的景象、與平行世界一致的事物將被黑洞吸入其中而成為“同一件事物”，而那與平行世界中微小的反差便就存在于黑洞之中、以“海市蜃樓”的形式投影在黑洞之中。

? 而老萬將前往的那個黑洞、便是與地球相關(guān)聯(lián)的那海市蜃樓的入口。

? “即使是虛假的海市蜃樓、不試一試的話無論如何都不會成立的吧?！?/p>

? 老萬再次確定了自己的內(nèi)心，他有著寧愿拋棄生死也要到達地球的決意。

? ……

? 等老萬再次恢復(fù)了意識時、 就已經(jīng)是他穿過黑洞之后了。

? 在不知不覺直接他便已經(jīng)到達了所謂的“宇宙中的海市蜃樓”。

? “那么、地球便在這片海市蜃樓之中?！?/p>

? 他隨性地駕駛在這一片黑暗之中、不時有著一片片的碎片順著暗淡的星海流過，但他對深入其中并不感覺恐懼，因為他知道、在他被黑洞“消滅”之前、都代表著他擁有的可能性。

? 老萬駕駛的飛船是現(xiàn)在最為落后的一種、當(dāng)然在他們星系來說有這么一個代步工具就已經(jīng)算得上很好的配置了。最為老式的綜合型飛船、在經(jīng)過老萬的細致保養(yǎng)下所有的部件都保持著初始的白色、在遠處看去、就如同……

? 如同一個鷹型的純白宮殿。

? “誒？”

? “為什么、我會率先想到這種比喻？”

? 老萬感受到的違和感開始越加強烈。

? “這真的是、我的想法嗎？”

? 在飛船中的他、反而開始對飛船本身產(chǎn)生了陌生感。

? 他看到了，他自己的、或是另一個人的故事。

? 從出生開始、沉迷于火器的制作、被皇帝賜名、最終到……被火箭炸死而結(jié)束。

? 這是、萬戶的故事、這是屬于萬戶的一生的經(jīng)歷。

? 但此時、卻被屬于萬戶后代的老萬所觀測到了。

? 不同時代的兩人、此時在海市蜃樓中產(chǎn)生了交點。

? 或者說、發(fā)生了重合。

? “對我展現(xiàn)的海市蜃樓、是來自過去的地球的情景嗎……”

? “這樣的話倒也能理解、為什么這么確定我是萬戶的后代了?！?/p>

? “作為他后代的我將成為萬戶本人啊?！?/p>

? “但也無所謂、只要可以回到地球、我什么都可以接受?！?/p>

? “老萬”發(fā)覺自己身體的存在感越來越薄弱、但他向前的意志卻從未減少。

? 他握緊了手里的罐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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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 萬戶、從那干枯的草垛上爬起。

? 遠處的小童一跌一撞地奔過來。

? “先生！……”

? 但在見到萬戶的一瞬間、他卻產(chǎn)生了遲疑。

? “您……沒有‘走’嗎？”

? 是啊、地上滿地桌椅的碎片和火箭殘余燃料的痕跡、那兩只大風(fēng)箏也不知何時就被狂風(fēng)吹成了碎片。

? 只有萬戶自己實實在在地、站在了這里。

? 稍稍地思考了會兒。

? 他看到的是、屬于未來的景致。

? 萬戶毫發(fā)無損地從對月探索中生存下來，并通過自己的記憶和常識寫下了符合當(dāng)下時代的敘述文章、或者是科幻小說——《逐月記》。

? 他將從傳播這本書中獲得了無限的名利和幸福。

? 而歷史也將順從他一個人的選擇、依照記憶中的方向發(fā)展。

? 老萬將在那偏遠的星系出生、面臨著與故鄉(xiāng)地球的階級差距和自己從未期待過的人生。

? 還有那即將爆發(fā)的、慘烈悲壯的革命。

? “萬戶老爺已經(jīng)‘走’了?！?/p>

? 萬戶自己終于得出了對小童的答復(fù)、和對自己的結(jié)論、

? ——這里是平行世界中海市蜃樓串聯(lián)下的結(jié)果，也就是說、是允許存在差別的。

? “萬戶老爺在半空就被炸成了碎片?！?/p>

? “可是、您看起來和先生長得……”

? “很像對吧、我是他的魂魄?！?/p>

? “是……這樣嗎？”

? 小童只是顫顫巍巍地做著回應(yīng)、他在為自己是在與鬼魂對話而顫抖著。

? “別發(fā)呆了！快收拾掉我的尸骨?。?！”

? “是——是?。?！”

? 如同惡作劇般對著膽小的小童吼道、把他嚇了個半死。

? 趁著對方在被嚇哭蹲在地尋找著肉片時、萬戶把緊握的那個罐子拆了開來。

? ——把罐中、自己母親的骨灰潑灑在地球的山谷之中。

? “媽、我們回家了?！?/p>

? 這是“老萬”說出的最后一句屬于他自己的話。

? “結(jié)果……我們經(jīng)歷的可能不是平行世界不同細節(jié)下的海市蜃樓、而是在黑洞影響下的趨同嗎……”

? “我們兩人在平行世界中的一致性、導(dǎo)致了我們兩人合二為一?！?/p>

? “‘你’在追求著那遠不可及的月球時、‘我’也在追逐著屬于我們的家鄉(xiāng)。”

? “今天……是新年來著吧。”

? “我們都追到了屬于我們的執(zhí)念。而此時的我、陶成道、老萬、也是萬戶的我，只消在這家鄉(xiāng)、陪著自己已逝去的母親、和自己對月的向往，度過這平淡但值得珍重的日子?！?/p>

?

6

? 明洪武二十三年，萬戶死在了追逐月亮的天空中。

? 1961年4月12日，蘇聯(lián)宇航員加加林駕駛的“東方一號”發(fā)射成功,環(huán)繞地球一周后安全返回,這是人類首次的載人航天飛行。

? 而在2023年的今天、老萬埋葬了自己的母親、并在他母親逝前陪伴著她到了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