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話剛說完，他身邊倆幫徒的后腦被輕拍了一下，倆人回頭，是一臉堅忍的古爍，“我是三道風，我叫古爍。我打過招呼了?！彼涯莾深w頭狠狠撞在一起。

堅忍。

什么樣的人才能把自己個兒活成了堅忍？

爍哥是個狠人。四道風的狠只是面狠心善，一個六爺，一個被人五花大綁的六爺就把四道風干死了，爍哥其實沒啥太大太多想法，就好像他叫做古爍，爍，發(fā)他自己的那一份光和熱，至于灰燼。

2

“軍裝都沒有我鳥他？”蔣武堂拿起馬刀大踏步出門，“傳令下去，槍上膛馬上鞍，一隊援軍都沒有，逼著老子做文天祥！”

蔣武堂是講武堂出來的人物。

別看他嘴上頭大發(fā)牢騷。

而終于做了文天祥。

堂堂正正，文成武德。

3

高三寶坐在慢慢駛行的老林肯車里，身后跟著整支抬豬扛羊披紅掛彩的隊伍，他老遠就沖路邊的蔣武堂揮手，蔣武堂環(huán)了個圈，飛身下馬，“高會長來得勤啊！弟兄們都說鬼子來了好，咱天天打牙祭！”高三寶笑道：“應該的應該的！全?！眰蛉巳巫右徽?，抑揚頓挫地唱起來：“豬十爿，羊……”“唱什么？抬過去了！”高三寶呵斥，又轉(zhuǎn)向蔣武堂，“司令，鬼子什么時候……”

一個個的都是人精。

高三寶一叫全福，全福就知道 該干什么了，做該做的事兒卻又被讓做這事兒的人打斷，當真是周瑜打黃蓋，高三寶，實在是高！

4

高三寶點點頭，“全福，東西拿來?！比能嚿夏孟乱豢诔恋榈榈南渥?。高三寶小聲說：“大洋兩千。司令身先士卒，高某沒的效力，出點安家費用?！薄拔夷膩淼募倚?？”蔣武堂啞然失笑，“會長是怕我不護著沽寧，先拿錢押著？”他跳到高地上，“眾兄弟聽好，高會長捐現(xiàn)洋兩千，打賞三軍！”頓時一片歡聲。

高會長當真的活明白活通透的人，財散人聚，財聚人散，更何況是亂世。

5

高三寶心不在焉地點著頭，“全福，沒開工那洋火廠先停了吧?！薄罢蠣斦f，已經(jīng)開工了。”“這么快？”全福笑道：“您人好啊，萬家生佛，造福鄉(xiāng)親，做人做得寬厚，工錢給得又足，這還慢了呢。”高昕忍不住插嘴，“福叔您可真能捧?！?/p>

哈哈哈哈，一個真能捧，一個真敢說。

花花轎子人抬人。

抬舉，抬舉。

抬愛，抬愛。

6

此時的六品在郊外的路上蹣跚步行。他不知道他跟著前面的那兩個難民多長時間了。他看起來已經(jīng)被仇恨燒得形銷骨立，偶爾的一瞬讓人覺得他的目光像兩把錐子。他終于大步趕上前去，仔細打量著那兩張泥污的臉，“我日你祖宗?！蹦莾晌汇等粚σ暎缓笥押玫攸c頭表示同意。六品背上的刀環(huán)了出去，一個人莫明其妙地做了刀下鬼，另一個后退了兩步，去腰里掏什么。六品撲上去抓著那人往路邊的樹上撞，一下、兩下……直至那具人體完全癱軟。

鬼子屠了竇村，換裝成平頭百姓，混入沽寧。

竇村只活了六品一人，他不確定走在路上的這些穿著中國百姓服裝的人到底是不是中國百姓，所以他用“我日你祖宗”這句話來分辨國人和鬼子，他成功了。

六品，值得細品。

7

“我會把你的立場上報重慶……”蔣武堂終于光火，“以前是上報南京，現(xiàn)在改他媽上報重慶！中國全丟完了你們改個詞就得？——給我叉出去！”

這樣的文字總讓我想起《我的團長我的團》當中龍文章的受審：

死啦死啦卻堅持說下去：“我是個瞎著急的人，我瞎著急。仨倆字就是一方水土一方人、一場大敗和天文數(shù)字的人命，南陽、襄陽、賒旗店、長臺關(guān)、正陽關(guān)、潁水、汝水、巢湖、洪澤湖、鎮(zhèn)江、南京、懷寧……”

活得更真實還是活得更透明，有得選，沒得選。

活得更紙上還是活得更地上，有得選，沒得選。

8

古爍笑笑，“和氣一點的說，我是風字頭的，不和氣的說，老子是風字頭的。”車夫們嘖嘖，“乖乖，沒想到老子還有跟人稱老子的一天?！?/p>

古爍就是那個說軟話做硬事的漢子。

見多了說硬話做軟事的人，就愈發(fā)喜歡起爍哥來了。

9

“別想了，真的不要再想了，我們都只是小老百姓……”“你不是小老百姓，我也不是。”思楓苦笑，“是的，我們不是?！薄暗孟?，必須得想，要不我們就快完了?！?/p>

唉。

女人覺得這樣挺好，過自己的小日子，生個娃啥的，一家三口。

男人覺得這樣挺不好，叫做歐陽山川，而看著山川淪陷，總要奮發(fā)，總想做事。

10

“或者去西北，你知道嗎？我參加過上海武裝起義，是個老家伙，對我們這些老家伙來說，西北是圣地。到西北可以走在陽光下，堂堂正正做人，你叫我的真名，我可以答應?！?/p>

那么艱苦的時代，需要一個信仰來安放魂靈，需要一個圣地來托缽朝圣。

11

歐陽苦笑著不再說話，他們靠在一起的樣子真像是一對想要天長地久的夫妻。

兩人靜靜躺著，像兩尊石像。

滾床單，而滾石不生苔。

天長地久，而天塌地陷。

12

“喂，你以為我喝多了嗎？”四道風瞪著眼?！皼]有，只是覺得您應該再睡一會兒?！睔W陽說著走開。

“要不看你小子風雨飄搖的身板，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飛馬路對面去了?！彼牡里L發(fā)著狠。

你看，歐陽就是一個說軟話做硬事的人。

你再看，四道風就是一個說硬話做軟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