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地鐵2035(第四章)

第四章:過路費
阿列科謝耶夫斯科站像是一個骯臟版的展覽館站。他們在這兒也試著種蘑菇和養(yǎng)豬,但運氣不好,蘑菇和豬都是半死不活的。收獲的食物只能剛剛好喂飽車站的居民,沒有多余的用于交易了。因此當?shù)氐木用裣矚g對外來者講一些傳說故事來換東西,但大家其實都已經(jīng)聽過了,地鐵里每個人都能復述出那些老掉牙的段子。這里的墻是用白色大理石做成的,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分辨不出來了。車站里所有所有可以賣的東西都被拆掉了,只剩下一個混凝土殼子和一些人。要拆混凝土可不容易,況且地鐵里也沒有人想要混凝土塊。所以大多數(shù)阿列科謝耶夫斯科站里的人都以給別人當炮灰為生。如果買家多的話,當小兵也能拿個好價錢。但問題是只有展覽館站會購買他們的服務,阿列科謝耶夫斯科站存在的主要意義就是保護展覽館站。
正因如此,從展覽館站到阿列科謝耶夫斯科站之間的隧道一般是很安全的。在地鐵其它地方,通過一些復雜的隧道可能要花上一周的時間。阿爾喬姆和荷馬準備充分,但到達阿列科謝耶夫斯科站花了三十分鐘。這三十分鐘記錄在了展覽館的鐘上,阿列科謝耶夫斯科站可沒這么幸運,他們的鐘在十年前就被偷走了。從那時起,每個人都根據(jù)自己的直覺來作息。他感覺是晚上就是晚上。這也沒錯,反正地鐵里永遠都是黑夜。他們只能在夢中幻想白天的樣子。
阿列科謝耶夫斯科站的守衛(wèi)無精打采地站在那里,看著這兩個路人。守衛(wèi)們的瞳孔像針尖一樣小,前哨站上飄著一小縷白煙,這里的空氣聞得像裹腳布的味道:他們又在嗑藥了。守衛(wèi)站軍官呼出一口氣,不情愿地問:
“去哪兒?”
“和平大道站。市場?!卑枂棠氛f,想從守衛(wèi)那針眼小的眼睛中捕捉出一些信息。
“那邊的漢莎守衛(wèi)不會讓你們進去的?!?/p>
阿爾喬姆露出笑容,“這不用你擔心,大叔。”
“正切乘上正切是反切”,老頭默念著。老頭被阿爾喬姆的好心情感染了,不禁想說一點大家都同意的東西。(譯注:這在數(shù)學上是錯誤的。英文版原文如此。)
他們就這樣通過了。
“我們走哪條路?”荷馬問阿爾喬姆。
“和平大道站往后嗎?如果漢莎讓我們入境,我們就沿著環(huán)線走。無論哪條路都要比沿著6號線往下走要好。那里有一些不好的回憶,你懂得。漢莎更安全。我的護照上有漢莎的簽證,米勒幫我搞定的。你有什么證件嗎?”(譯注:2033中阿爾喬姆是沿著6號線往下走的,經(jīng)歷了許多幻覺。這在2033游戲中也有體現(xiàn)。)
“他們正在隔離,不是嗎?”
“他們總會搞各種奇奇怪怪的隔離,我們會想辦法過去的。劇院站才是問題所在,多個勢力在那里混戰(zhàn),從哪兒進去都不容易——你給你那個無線電操作員在地雷陣里找了一個地方過安穩(wěn)日子,對吧,老爺爺?”
”你說什么。。?!?/p>
“我開玩笑的?!?/p>
老頭瞇起眼以看清前方的路,在他的頭腦里有一副清晰的地鐵路線地圖。阿爾喬姆眼前也總是有一副他心中的地鐵地圖,像是全息投影一樣。他在米勒手下服役了一年,在此期間勾勒出了這幅圖。
“我覺得,走帕維列茨站最好。。。雖然路有點遠,但更省時間。從那兒我們可以直接沿著綠線向上走,運氣好的話一天就到了?!?/p>
他們在地鐵里繼續(xù)走著。
手電發(fā)出呲呲的聲音,已經(jīng)到了最大亮度了,但光線也只能照到十步內,再向外的地方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樣。水從天花板上滴下來,濕了的墻壁反射出微光,不知那兒發(fā)出咕嚕咕嚕的冒泡聲。水滴到頭上讓人頭皮發(fā)癢,好像是有胃酸滴上去一樣。
墻上時不時會現(xiàn)一些門,有些是維修通道的入口。大多數(shù)入口都被堵上或者用鋼筋焊上了。
人們知道那張鮮亮的地鐵交通圖不過是畫出了三分之一都不到的設施,離真實的地鐵還差得很遠。是啊,為什么要讓大家困惑呢?人們不過是盯著手機屏幕,迅速地閃過一個一個站,然后就到了。他們沒時間去想地鐵隧道有多深;站臺墻后面是什么;那些被攔住的隧道又通向哪里。能夠及時到達目的地就不錯了。拿好你的手機,想想重要的事情,不要去糾結那些不屬于你的地方。
他們走著一種特別的軌道步伐,每步都是四分之三米,剛好可以踩到每根枕木。你需要走很多隧道才能訓練出這種步伐,那些龜縮在站臺里的人是做不到這點的,他們會跟不上節(jié)奏,掉到枕木之間。
“老爺爺,你是單身嗎?”
“沒錯?!?/p>
所有的手電都照向前方,阿爾喬姆分辨不出老頭臉上的表情。也許他臉上根本沒有表情:只有胡子和皺紋。
他們又走了五十步,裝著無線電的背包感覺越來越重。阿爾喬姆的太陽穴上全是汗,汗順著脖子流到背上。
“我以前有個妻子。在塞瓦斯托波爾?!?/p>
“你住在另一頭的塞瓦斯托波爾?”
“我以前住那兒?!?/p>
“你妻子離開你了嗎?”,阿爾喬姆把自己的經(jīng)驗搬過來了。
“是我離開他的。我要去寫那本書。我覺得那本書更重要,我妻子也沒什么地方可去。你懂嗎?”
“你為了寫一本書離開你的妻子?”阿爾喬姆問,“這怎么可能?她。。。她讓你走?”
“她沒攔住我。當我回去的時候,她已經(jīng)不在那兒了?!?/p>
“她走了?”
“她去世了。”
阿爾喬姆把扎好的包從右手挪到左手。
“我不確定?!?/p>
“嗯?”
“我不確定我懂不懂。”
“你懂得?!保项^的聲音充滿了疲憊,但異常有信心。
阿爾喬姆突然害怕了,害怕自己正在走向一條不歸路。
他們低聲數(shù)著走過的枕木,他們聽到了低沉的回音和遠方傳來的呻吟聲,那是地鐵在消化某個不幸的人。
他們不認為身后會有什么危險:他們眼睛注視著前方,觀察著墻壁上是否有東西在動,因為只要有一點點小動靜,里面就可能會有一個巨大的怪物,帶著黑色的漿水沖出來。他們沒有朝后看。
他們應該注意身后的。
吱吱。吱吱。
這個聲音慢慢地傳到他們耳朵里,兩人都沒察覺。
等他們注意到的時候,轉身舉槍已經(jīng)晚了。
“嗨!”
如果有人想從后面用鉛管把他們打暈在爛枕木上,那個人絕對有足夠的時間這么做。地鐵生存第一原則:你永遠不能在隧道里思考自己的事,隧道會開始嫉妒的,要時刻領悟隧道的想法。阿爾喬姆,你忘了以前的事嗎?
“站??!你是誰!”
軍用背包和包袱太重了,阿爾喬姆都沒法瞄準。
一輛軌道車從黑暗中浮現(xiàn)出來。
“嗨!嗨!我們是朋友?!?/p>
是阿列科謝耶夫斯科站的那個守衛(wèi),那個“反切”。一個人開著軌道車,膽子還真不小。他離開崗哨趕來這里,一定是嗑藥磕多了。
他到底想干嘛?
“小伙子們。也許我可以送你們去下一站?!?/p>
他露出了真誠的笑容,你可以看到他缺掉的牙齒。
當然,阿爾喬姆的背部急需上車,而不是繼續(xù)靠兩腳前行。
阿爾喬姆看了一下這個熱心人:打了補丁的夾克,向后梳的頭發(fā),柔和的目光,他的瞳孔中發(fā)出著亮光,像是光線從鑰匙孔后照出來一樣。
“多少錢?”
“別羞辱我。你是蘇霍伊的兒子。站長的兒子。為了世界和平,我免費送你們去?!?/p>
阿爾喬姆坐上了車,背包靠在座位上,感覺肩上一下輕了許多。
“多謝?!卑枂棠氛f。
“好了,”那個守衛(wèi)揮舞著雙臂,開心地說。那樣子好像是在驅趕這些年來他吸過得所有煙霧,“你是個大人了。你應該明白這一點。每個人的成功都需要一個引路人!”
車子朝里加開去,一路上他喋喋不休。
“你帶豬屎來了嗎?”
阿爾喬姆和荷馬還沒到里加的檢查站,一個年輕人就迎了上來。他有短發(fā)和耷拉的耳朵。眼睛長得有點斜,像天空一樣灰暗。他的皮衣沒有扣上,胸口露出一個耶穌的紋身。他冷靜自信地看著阿爾喬姆。
這個年輕人兩腿之間放著一個錫桶,肩膀上掛著一個包,他不停地拍打著包,發(fā)出誘人的叮叮當當?shù)穆曇簟?/p>
“我出高價!”——然后又是一陣叮當響。
以前里加大市場在莫斯科非常有名,你可以在那兒買到很便宜的玫瑰花。當警報響起的時候,人們只有七分鐘來行動:相信這不是演習,找出身份證,跑進最近的地鐵站。那些機靈的花販都把攤擺在地鐵口,他們第一個擠進地鐵,把那些將死之人往旁推。
為了在地鐵里謀生,他們打開密封門,把門外的尸體搬開,回到里加大市場找他們的那些玫瑰和百合:花都已經(jīng)干枯了,但正好用來做干花裝飾。很長一段時間里加人都做干花的生意,這些花上有霉菌和輻射,但還是被搶購一空:地鐵里沒有其它更美好的東西了。沒了花怎么能表達愛意和悼念呢?
里加靠賣花蓬勃發(fā)展了起來。那些干玫瑰和快樂的記憶似乎就發(fā)生在昨天,但現(xiàn)在花市已經(jīng)消失了:花無法在底下生長?;ú皇悄⒐剑枰柟獾淖甜B(yǎng)。以前花市里看上去有海量的花,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都賣光了。
里加面臨著一場危機。
一開始所有人都覺得,這些過慣了好日子的里加商人,也要像其他站的人一樣吃老鼠了。但里加人的商業(yè)頭腦救了他們。
他們考慮了各種做生意的可能性,決定利用地理位置上的優(yōu)勢,向北邊的車站提出了一個交易:買下豬屎,再把它當成肥料賣給其他種蘑菇的車站。展覽館站接受了這個提議,他們的豬屎“資產(chǎn)”太多了。
在破產(chǎn)邊緣的里加立馬恢復了活力。當然,現(xiàn)在流行的貨物聞上去和花不太一樣,但價格更穩(wěn)定。在這個艱難的時代里,里加人沒有其它選擇。
“小伙子們,你們到底有沒有貨?”,那個年輕人不在意自己的形象,猛吸了一下鼻涕。此時一群像他一樣拿著錫桶的人圍了上來,開始喊起來:
“我要豬屎!”
“有屎嗎?高價收購!”
“我出一公斤一顆子彈?!?/p>
地鐵里的所有人都用AK步槍的彈藥來交易。從一開始盧布就沒有用了。在一個沒有政府和信用的世界,紙幣一文不值。彈藥是更好的貨幣。
銀行流水賬單被用來做卷煙:大面額的紙幣比小面額的更有價值,他們更干凈,容易點燃,焦油更少。窮人家的小孩如果沒有空彈匣玩,就玩硬幣。所以東西都以“子彈”來計價。
在里加,一顆子彈可以買一公斤屎。在塞瓦斯托波爾那一帶,一公斤屎值三顆子彈。當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做這門生意。沒關系,少點人競爭也好。
“嘿,你,萊約克,讓開!讓我排最前面,”一個不耐煩的聲音響起。前面走來一個膚色黝黑,帶小胡子的男子。他把紋身男推開。紋身男頂了下嘴,但還是走開了。
“你他媽去哪兒?你以為在隧道里等到他們,所有屎就都是你的了?”,一個灰臉禿頭的男子沖到兩個人跟前。
“看來著這個菜鳥想做筆大生意?!?/p>
“算了吧,大家伙,沒必要嘲笑他了。。。他們根本沒帶豬屎!”
“讓我來檢查一下!”
萊約克嗅覺靈敏,他找了一圈,沒有在“反切”的軌道車上找到豬屎。
他無奈地攤攤手,讓荷馬而阿爾喬姆進站。
“我的地盤就到這兒?!比缓笏途従復嘶亓撕诎抵?,吹起一些憂傷的口哨調子。
守衛(wèi)懶散地登記一下來客,讓他們進去了。之前包圍他們的商人一個不見了。就萊約克還在,他看上去顯然是這群人中最餓的。
“需要導游嗎,伙計們?我們這兒有很多可以參觀的地方。你上次見到列車是什么時候?我們的酒店就建在列車里。房間非常的奢華,走道里都是電燈。我給你們要一個折扣價。”
“我對這里了如指掌,”阿爾喬姆平靜地說,繼續(xù)大步向前。荷馬緊跟在后面。
里加站有兩個主題顏色:紅色和黃色。但要看到它們,你得把墻上厚厚的油垢掛掉。一條隧道被幾節(jié)列車堵住了。那里被改造成了一個酒店。其它三條隧道用于日常的往來。
“你知道我們的酒吧嗎?它剛開張。本地的私釀是一級棒的。他們也蒸餾一些上好的酒,從——”
“謝謝。不必了。”
“那你們總得在這兒找點樂子吧?和平大道站關閉了。軌道上放了一個路障,后面有機槍手和狗守衛(wèi)。你知道哪里的情況嗎?”
阿爾喬姆扭了下肩膀。
“哪又怎樣,一條出去的路都沒有了嗎?一定可以通融一下的。”
萊約克不禁笑起來。
“你去試著讓他們通融通融。他們內部正在搞一場反腐運動?,F(xiàn)在不是進漢莎的好時候。雖然那些撈好處的人不會被處罰,但他們總是要殺幾只雞給猴看的?!?/p>
“但他們?yōu)槭裁匆P閉邊境?”
“因為現(xiàn)在流行一種蘑菇病菌,像是腐爛菌一樣。這種病菌可能是由空氣傳播的,也可能是由人攜帶的。所以他們暫時停止了交易活動?!?/p>
“他們在迫害我,”阿爾喬姆默念著,“他們不會放過我的?!?/p>
“啥?”萊約克皺起眉頭問。
“我討厭那些蘑菇。”阿爾喬姆語氣肯定地說。
“我明白,”萊約克贊同道,“種蘑菇是個悲劇的工作?!?/p>
旁邊有幾個人跑過,錫桶哐當作響。萊約克差點想跟上去,但他還是覺得和這兩個頑固的旅客在一起更有意思。
“你的工作比種蘑菇有意思多了?!焙神R嘲諷地說道。
“別瞧不起我,老爺爺?!比R約克皺起了眉頭,“不是所有人都能做交易員的,這需要天賦。”
“交易員?”
“對啊,像我這樣的,像那些小伙子那樣的,都是交易員,你為啥對這個名字有意見?”
荷馬臉上露出了掩飾不住的笑容。
突然阿爾喬姆發(fā)現(xiàn)荷馬臉色大變,他的臉像死人一樣僵硬,視線越過萊約克,落在了另一端。
“別這樣,”萊約克對老頭說,“豬屎是經(jīng)濟的血脈,蘑菇是靠什么生長的?塞瓦斯托波爾站的人靠什么來種他們的番茄?所以別笑話我?!?/p>
但荷馬完全沒在聽他說話,隨意敷衍了一下,視線離開了阿爾喬姆和萊約克。阿爾喬姆順著荷馬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了荷馬在看的東西,但他不明白為什么荷馬有這么大的反應。
一個白發(fā)瘦高的女孩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親吻著一個體格健壯的交易員。交易員把糞桶踢到一邊,怕破壞了浪漫的氣氛。荷馬大步走向那個女孩。
“你覺得我們花了多少錢才做起這個豬屎生意?”萊約克轉身問阿爾喬姆。
荷馬偷偷靠近那對纏綿的情侶,試圖看清女孩的臉。他是認出誰來了嗎?但他沒敢打斷他們的輕吻。
“你想干嘛?”那個壯漢問荷馬,“你想干嘛?老頭?!眽褲h的脖子上露出了橫紋。
那個女孩臉色干枯慘白,像是剛被水蛭吸過一樣。這不是荷馬在尋找的人。
“對不起?!?/p>
“滾開,”那個水蛭男說。
荷馬還是有些懊惱,重新回到阿爾喬姆和萊約克旁邊。
“我搞錯了,”他解釋著。阿爾喬姆決定不追問下去。這個老頭一定有許多不為人知的往事。
“當然,她不可能和那樣的蠢貨混在一起。。。”荷馬自言自語。
“什么意思?你說你們在做賠本買賣?”
“你可以這么說。。。漢莎收取50%的關稅。再加上現(xiàn)在的隔離。。?!?/p>
環(huán)線車站聯(lián)盟稱自己為“漢莎”。地鐵各個角落的商品都要通過漢莎的市場和海關。許多人都不愿意冒險穿越地鐵去遠的地方,他們只去最近的市場把貨物賣給當?shù)氐纳倘?。這樣的市場一般都在環(huán)線車站和延伸出去的換乘站之間。更方便的是你可以直接把利潤存進漢莎的銀行,以防被惡棍殺害。執(zhí)意要把貨物運得更遠的人需要支付關稅。不管其他車站情況如何,漢莎總是越來越有錢。漢莎的居民以他們的法制為傲,地鐵里所有人都夢想能拿到漢莎的公民身份。
阿爾喬姆站在月臺中央,看到有一串的貨車被堵在隧道里,誰也進不了里加。交易員的工作就是在北隧道里競價買到貨物,然后賣到南邊的隧道里。之后貨物再被倒賣。
“所有交易都停下了,”萊約克抱怨道,“這些混蛋把企業(yè)家都扼殺了,一群惡心的壟斷資本家。憑什么我們這種正當生意人賺不到錢,他們靠著我們卻可以發(fā)大財。這是赤裸裸的壓迫。如果他們讓我們自由的交易,整個地鐵都會繁榮的?!?/p>
阿爾喬姆突然對萊約克有了一點好感,他接著這個話題說。
“漢莎物資充足,”阿爾喬姆回憶著說,“有一次我不得不在帕維列茨站工作,拆那些破房子。他們罰了我一年的苦力,但我一個禮拜后就跑了?!?/p>
“就把它當成你的洗禮吧?!比R約克點頭說。
“他們把拆下來都垃圾都扔了,根本沒有再賣出去的意思。”
萊約克暗自發(fā)笑。
“他們過著豪華的生活?!?/p>
萊約克拿出一個煙盒,里面放著切好的卷煙紙和煙草。荷馬拒絕了他的好意。阿爾喬姆拿了一張紙和一些煙草。在包自制卷煙前,阿爾喬姆在燈管下看了一下那張紙。紙是從一本書上撕下來的,上面印了花體字,內容完全沒有意義,天知道這些文字在說么:
“受重力影響的新生兒。。?!?/p>
“這是少數(shù)人統(tǒng)治的起源?!?/p>
“準備好生活在時間的搖籃里,這里沒有一只野豬或狼?!?/p>
“天空懷上了未來的孩子?!?/p>
“糧食產(chǎn)地的谷物。”
“今天他們通過撕掉蜻蜓的翅膀成功地避免了一起墜機事故?!?/p>
阿爾喬姆把煙草裝進這沒有的紙里,把兩頭塞好,向萊約克借火。萊約克拿出了他的彈殼打火機。紙燒著后散發(fā)出一股香味,煙草的味道就比較嗆人。
“這么說你急著要進和平大道站?”萊約克輕聲說,透過煙氣看著阿爾喬姆。
“是的,去漢莎?!?/p>
“有簽證嗎?”
“有?!?/p>
兩人都又吸了一口。荷馬開始咳嗽。阿爾喬姆根本不在意。
“你愿意付多少錢?”
“開個價?!?/p>
“老兄,不是我來開價。那里的人開價。我只能介紹一下你?!?/p>
“帶我們去?!?/p>
萊約克建議去那家吵鬧的“最后的時光”酒吧喝一杯。但阿爾喬姆記得他們蒸餾酒的原料。
他們同意付萊約克十顆子彈的好處費,萊約克帶他們去見漢莎的人。一筆充滿兄弟情誼的公平交易。
隔離檢疫部隊在進入和平大道站的鐵軌上設置了檢查站。
嚴格意義上講只有環(huán)線上的車站屬于漢莎,延伸出去的換乘站是獨立的。但這也只是名義上的,如果有需要,他們會立刻控制這些站。
穿著灰色迷彩的漢莎守衛(wèi)用手電照向他們,大聲命令他們回去。一個牌子像稻草人一樣插在那里,上面寫著大大的“隔離!”,旁邊還畫了一個發(fā)霉的蘑菇。守衛(wèi)拒絕和商人說話,你甚至看不到守衛(wèi)的眼睛,他們的眼睛藏在灰色迷彩帽的帽檐下。得要一整只軍隊才能突破這個檢查站。
交易員萊約克左右徘徊,從那些帽檐里找著熟人??瓷先ニ业揭粋€,萊約克和他低語了一會兒,轉過半張臉向阿爾喬姆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過來。
“這些人被逮捕了!”那個守衛(wèi)向圍上來的人群解釋。大家都很奇怪為什么他們三個可以過。“快回去,你們會把病菌帶進來的!”
武裝守衛(wèi)護送他們走過靜得出奇的和平大道站。小攤都關門了,買家圍著守衛(wèi),臟臟的女售貨員坐在花崗巖地板上圍成一圈,討論著生活,死亡和命運。站里很黑,市場被關閉了,所以為了省電,人們把燈調暗了。其它時候這個站都該是生機勃勃的。和平大道站就是一個中轉站,四面八方的人把各種各樣的貨物運到這里。這里有各種類型的衣服,有各種書籍,還有燒焦了智能手機。阿爾喬姆曾經(jīng)在書攤前駐足不前。萬一你碰到了一個還能用的手機,在里面看到彩色照片——別人的記憶,那你會買嗎?就問了回憶別人的小孩?當然這里還有各式槍支,都以子彈計價。賣了你不需要的,買上你需要的槍帶走。
武裝護衛(wèi)很嚴格:他們緊盯著阿爾喬姆和荷馬,怕兩人跑了。守衛(wèi)一路推搡著把他們從換乘站送上環(huán)線站,然后讓他們在一扇金屬小門旁邊站著等。
過了十分鐘有人叫他們進去。
他們不得不低下身子走進去,這個維護工具室像是給莫洛克人設計的。(譯注:莫洛克人是著名科幻小說《時間機器》中的反派角色。莫洛克人是生活在地下的人類。他們外形像白色的猴子,眼睛灰紅色,頭發(fā)淺黃。他們習慣于黑暗,怕光怕火,只能在夜間才能到地面上活動。)但一整代在地鐵人出生的人能適應得很好。
兩個人坐在這個小房間里,一個人臉圓圓胖胖,戴著圓眼鏡,但禿頂厲害。他整個身子都被大桌子擋住了,看上去好像只有一個自動機器頭一樣。另一個人沒什么特點。
“這位是環(huán)線和平大道站的副站長,西格爾-西格維奇。”那個不起眼的人開始介紹胖臉男。
“你們有何貴干?”胖臉男用一種冷靜沉著的聲音問。
“是這樣的,西格爾-西格維奇,這兩位需要進入漢莎。他們有簽證?!比R約克說。
戴眼鏡的長官對萊約克嗤之以鼻,顯然萊約克不常來這個辦公室。
“再有新的指示以前,禁止所有人進入漢莎!”副站長打著官腔說。
場面有點尷尬。
“沒有其它辦法嗎?”阿爾喬姆不耐煩地問。但萊約克讓他別說話。
“什么辦法?賄賂官員嗎?現(xiàn)在賄賂是重罪,你們想都不要想。明白嗎?在地鐵里你就是沒有權利,我們隔離是為了控制局面。你到底懂不懂?如果我們被指派來維護秩序,我們就會維護秩序到最后一刻。你知道現(xiàn)在的危險情況,農(nóng)產(chǎn)品檢疫是很重要的!防止霉菌!我們的談話到此為止?!?/p>
他不說話了,房間里靜得好像是一盤錄音帶提前放完了,啪塔一下音樂就停了。
西格爾透過他厚厚的眼鏡片死死地盯著阿爾喬姆和萊約克。房間里出奇地安靜,好像是等著阿爾喬姆開口。
一只蒼蠅像轟炸機一樣慢悠悠地飛過,萊約克口袋里帶了豬屎嗎?
“那我走地面”,阿爾喬姆聳了聳肩說,“你太讓人失望了,萊約克?!?/p>
“你還是欠我十顆子彈?!?/p>
“為什么要上地面?”那個不起眼的人說話了,“上面不安全?!?/p>
和西格爾不一樣,整個會面他毫無表情變化。從他光滑的皮膚來看,他平時應該表情不多。他看上去鎮(zhèn)定自若,說話聲音讓人想睡覺。
“西格爾-西格維奇表達了官方的立場,他畢竟有職責在身。我們都理解。西格維奇已經(jīng)清楚的說明了問題:我們的任務是防止蘑菇霉菌傳播。如果你愿意商量的話,和我談?,F(xiàn)在是特殊情況。三個人一百顆子彈?!?/p>
“我不和他們一起”,萊約克說。
“兩個人一百顆子彈?!?/p>
阿爾喬姆觀察者副站長的表情,以為此時他會坐立不安,但副站長出奇的平靜,好像他副手說的話是超聲波,根本聽不見。
一百顆子彈。
為了進入漢莎,阿爾喬姆要用掉三個彈匣多的子彈,他就帶了六個彈匣。這還只是整個旅途的起點,但換其他的路可能花費更多。尤其是上地面,可以會把命都送了。
一副地圖浮現(xiàn)在阿爾喬姆眼前:做漢莎舒適快捷的小客車一路到帕維列茨,從那兒可以直達劇院站,不需要通過紅線的邊境,也可以避開納粹。
“成交。”阿爾喬姆說,我在這兒就付錢?
“最好是?!蹦莻€副手溫和地回答。
阿爾喬姆脫下背包,把帶子松開,摸出彈匣,把子彈一粒一粒取出來。
“十顆。”阿爾喬姆把第一把子彈推向西格維奇。
“不懂規(guī)矩!”,副手生氣了。站起來把子彈拿到自己的面前?!案闭鹃L在執(zhí)行公務。你在干什么?你以為我在這兒是干什么的?”
還好西格維奇沒看到那些子彈。
西格維奇皺皺眉頭,開始整理桌上的文件,從左邊挪到右邊,好像是一個人在房間里??瓷铣龊盟扑杏X不到房間里其他人的存在。
“八,九,十;一百。”
“很好”,副手說,“你們會被護送過去?!?/p>
萊約克安心地摸了摸胸口的基督紋身。
“再也不要有什么所謂了,”西格維奇抬起頭,“因為一些原則,在這個艱難的時刻,我們需要默契,霉菌是最重要的。祝好!”
荷馬在整個會面過程中都呆住了,彎下身子走出了房間。
“干得漂亮?!焙神R說。
“祝好!”,副站長還在重復。
阿爾喬姆把行囊甩上肩。他動作太急了,一塊綠色的金屬從包上露了出來。
西格維奇兩眼放光,抬起他笨重的屁股,從桌子后站了起來。
“那是一臺所謂的無線電嗎?看上去好像是有一臺軍用無線電被帶進了漢莎?!?/p>
阿爾喬姆看著那個副手,他勉強把子彈收進桌子下面,自顧自地清理著指甲,對周圍的事毫無知覺。但副站長已經(jīng)醒過來了。
“謝謝。”阿爾喬姆反擊了一句,拿起行李,拉著荷馬往外走。
“還有我的十顆子彈呢?”交易員跟在后面提醒他。
門一下關上了,阿爾喬姆聽到里面有人在低聲交談。
在站臺上已經(jīng)有人等著他們。
不是穿著灰色迷彩的守衛(wèi)。他們穿著平民服裝,手里拿著安全局證件,但太黑了看不清上面的字。
“安全局,”他們中一個高個子說,“鮑里斯-伊萬諾維奇少校,請交出武器和通訊設備。你們被捕了,我們懷疑你們是紅線的間諜?!?/p>